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每逢月圆夜,少侠的煞气就会发作(苏恭,越恭) 作者:醉舟一梦 文案 本文是电视剧版《古剑奇谭》同人,主CP为苏恭,副CP越恭,不喜勿入。 因作者看完电视剧已经有数月了,所以情节记不太清楚,不保证故事性、逻辑性的完整统一。(就是作者脑洞开到哪里是哪里的意思) 某方式解煞气应该是一个烂大街的梗了,本文就是这么的烂俗。 以下为文章简介: 百里屠苏被焚寂煞气所折磨,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发作;欧阳少恭为夺焚寂剑取回自己的一半仙灵,勉强发动血涂之阵导致灵力受损,时时无法正常运行。一个偶然的夜晚,少侠煞气发作,他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解煞之后,就开始了一段不寻常的故事…… 本人文案苦手,就这样了~ +++++++++++++++++++++++++++++++++++++++++++++++++++++++++++++++++++ 原本随便开的一个脑洞居然写到了这么长自己也是没有想到。 本身设定大三角还没有这么大偏差的,写下来发现最通的一条线就是苏恭。 所以如果再不标明主CP和副CP恐怕会有误解, 主CP是苏恭,副CP是越恭,两对CP都会有非一般亲密接触,洁癖者慎入。 结局是苏恭HE,如果我有幸能写到结局的话。 谢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是你们的支持能让我写了目前为止最长的一篇小说XD~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 游戏网游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百里屠苏,欧阳少恭,陵越 ┃ 配角:紫胤真人,风晴雪,巽芳,方兰生 ┃ 其它:古剑奇谭   ☆、凡事都有第一次(一)   因一把上古凶剑焚寂,昔年百里屠苏的家乡乌蒙灵古惨遭大劫,族内生灵涂炭,母亲韩休宁在临死前将焚寂剑灵注入当时名为韩云溪的屠苏体内,保全了他年幼的性命。   然而焚寂剑灵除困有天界琴仙太子长琴的一魂四魄外,还有千万冤灵魂魄所形成的凶残煞气,如今这煞气与仙灵一起,悉数进入了百里屠灵的体内,虽让他得以活命,可这滚滚来而阴煞之气带来的巨大折磨却让他凡人的身躯难以承受。   幸亏“天墉城”的执剑长老紫胤真人用一身修为,暂时封印住了百里屠苏体内的煞气,让他安稳地长到成年。但是,焚寂毕竟是上古凶剑,其煞气的威力并非紫胤一力之力就可以消除,时隔数年,封印的力量在日渐消退,而煞气之势却日益增长。从十五岁起,每个月的月圆之夜,百里屠苏就要经受一次煞气的折磨。每回,百里屠苏都需寻一静处打坐调息,运行法诀来慢慢忍过煞气在体内流窜的煎熬。   三年过去了,煞气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也折磨得他越来越辛苦。幸亏每次都有师兄陵越为他护法,陵越是“天墉城”中的大弟子,年轻一辈中修为最高,有他的灵力作辅助,抗衡焚寂煞气时方才轻松许多。   却说这一天,百里屠苏私自带新入门的弟子欧阳少恭下山祭奠其死去的恋人巽芳,恰逢鬼面人来“剑阁”盗剑,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在回来的路上被一群黑衣人围攻,引发了一场风波。虽然危急关头,俩人被陵越赶过来所救,可百里屠苏私自下山之事却让掌教真人十分恼火。他勒令百里屠苏去后山石洞面避三天,好好悔过反省。   百里屠苏自知触犯门规,也不辩解,乖乖领命受罚。   他躺在洞中的石床上,却觉得辗转难眠。一股熟悉的阴寒之气从丹田往上流窜,整个人开始慢慢变得躁动起来。   他翻身下床,站在洞口仰望夜空,却见一轮圆月当空,清光流泻。   难怪,原来又到了每个月煞气发作之时。   百里屠苏回到床上,开始打坐调息。方才途中,陵越师兄转身又去追了那鬼面人,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这次对抗煞气,只能他一个人了,想必会困难很多,千万不能大意。   是夜,月上中天。   欧阳少恭偷偷从房间出来,往后山方向走去。   关在后山的是百里屠苏,他这次偷偷溜出来,当然是为了探望百里屠苏。天墉城人多眼杂,他与百里屠苏不寻常的亲近,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他自然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可若是因此徒增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当然是能免则免。   天墉城这么多师兄弟,作为新弟子的欧阳少恭对百里屠苏很是不同,刻意接近,处处示好。为此,不惜得罪资历较高的陵端等大弟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很不寻常。   其实,欧阳少恭来天墉城的目标本来就是百里屠苏,他原本是上古仙人太子长琴,因触犯天条被贬,仙灵一时不察被人间铸剑师捕获,命魂四魄被生生抽离铸成凶剑焚寂,只留下残缺的二魂三魄在人间流连,靠着渡魂之术残喘至今。这千百年来,他历经人间苦难,无时无刻不受这魂魄分离之苦侵扰,此生最大执念就是寻回命魂四魄。   而历经上千年渡魂之后,他的仙灵之力日渐薄弱,怕最多只能维持这一世寿命,若魂魄继续不全,他只能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成为一缕荒魂,因此,合体的想法也就越发迫切。   十年前,他费尽心机布下血涂之阵毁去乌蒙灵谷,可不料最后关头焚寂仙灵竟被韩休宁注入了其子韩云溪体内,韩云溪和焚寂剑又被紫胤真人带走,害他精心布局成了一场空。那时,他不顾身体与魂魄融合未稳,勉强催动血涂之阵,于自身修为已是极大的损耗。当时既不能取回一半仙灵,他余下的灵力也几乎被消耗殆尽,别说去强夺韩云溪与焚寂,就连自保估计也困难。他只能暂时放下执念,寄居在青云坛,一边修炼一边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十年后,他踏上天墉城,一步步地按照心中计划实施图谋。   一切都很顺利,他来的路上居然还碰到了幽都灵女风晴雪,风晴雪苦苦找寻当时见过几面的韩云溪,怕是对他有情。幽都的人也一直都试图拿回焚寂,是自己计划中的阻碍之一,既然现在遇见了风晴雪,又取得了她的信任,也算是一件好事,今后对他的计划肯定有不少帮助。   跟风晴雪到现在还不能确定百里屠苏是不是韩云溪不同,他看到百里屠苏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毕竟,魂魄的吸引力,太强烈,又太玄妙,除他之外,根本不会有旁人!韩云溪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又被他师尊更名为百里屠苏,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利好的消息。毕竟,当初他在乌蒙灵谷跟幼年的韩云溪可是有过一个照面,若他记得往事,难免会有一番猜想,到时候可会是个□□烦。   或许是因为遭逢了人生巨变,百里屠苏与他当年见到的韩云溪相比,性格仿佛判若两人。脸上挂着万年寒冰,故意与人保持着距离,对一切事物好像都不关心,这偌大的天墉城,与他交好的,似乎只有大师兄陵越一人,还被旁人视作“怪物”。这种被人排斥、视为异类的处境,倒是与自己的经历颇有相似,他对自己这个“半身”不免又多了几分好感。   可是,虽说屠苏表现看上去冰冷,可在他看来,在某一方面他与当年的韩云溪并没有相差太多。他不过小小施了一些苦肉计,用了一点小恩惠,这百里屠苏待他的态度已经全然不同。   呵,不过是个渴望关爱的少年罢了,装得再无情,内心还是柔软无比。就像当年的韩云溪,初次见他,他不过和善地笑了笑,那孩子就对他莫名亲近。   可惜,他们这一世注定要成为仇人!   不过,毕竟那百里屠苏已经不比过去,不可能再如孩童那般好哄骗。感情的维系,还是要随时加深,不能断了自己与他之间的羁绊。唯有如此,才能利用他来真正达到自己的目标……   他摸了摸藏在袖口中的丹药,这是他为了百里屠苏特意带来的。方才,百里屠苏为了保护他,又受了一些伤。虽然伤势不重,他在掌教真人面前也未提及,可作为他的“好友”,一个时时刻刻关心他的“欧阳大夫”,怎能放任不管呢?   夜半送药,对于鲜有人关怀的百里屠苏来说,肯定又会在心里默默再记上一笔……   从欧阳少恭的住所到后山,需要走上一大段的山路。   夜间更深露重,山间阴风袭人,虽未到深秋,可却寒意逼人。欧阳少恭不由得打了一阵哆嗦,他出门时未披外套,此刻回过神来,已是晚了。   即使如此,他也还是不愿借用灵力来温暖自己。   因为对他来说,目前最宝贵的,就是身上残存的灵力。   他难免又想起,勉强发动血涂之阵的严重后果,让自己这一世仅剩的仙力竟面临着失去的危机。虽然在青玉坛静修了十年,可之后凝聚起来的仙力远不如从前不说,且极度不稳定,有时候他甚至孱弱得就像一个普通人。他尝试了很多方法,却始终无解。   所以他在天墉城,虽然大半时间都在故意示弱伪装自己,可也有一些时候,的确是力不从心。这是他目前计划最大的阻力,有时候想想也恼火,最大的弱点竟来自于自己。一念至此,就更恨韩休宁当日所为,若不是她横生枝节,他现在已经拿回了自己的半魂,何至于还要受这苦楚?   欧阳少恭不自由加快了脚步,后山禁闭之地已近在眼前。   千鬼嚎哭,万魔丛生。   月圆当空,阴煞之力如这满月势力最为高涨,百里屠苏捏了一个清心诀来抵抗自己这自灵魂深处满溢上来的阴煞之气。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来自上古凶剑焚寂的煞气又哪里能够这般轻易抵挡?百里屠苏只觉得深身上下躁动难安,汗湿重衣,脑海被无数冤气怨气缠绕,无数个声音叫嚣着让他坠入地狱。   为保灵台清明,他不断催动口诀,坚定意志,誓不被这煞气所侵扰。这样的抵挡极费心力,好像独力一人对战千军万马,他奋力砍杀、追击,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可这煞气层层不绝,一波又一波向他袭来,撕扯着他的心、他的神志、他的肉体。心底深处最无助、最痛苦、最黑暗的记忆统统被调动起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紧咬牙关,苦苦支撑。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屠苏……”   是谁?谁在叫我?   心神一松,无所不在的冤煞之气瞬间占据他的脑海。他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总要发点萌的东西,突然开的脑洞~~~困得要死也要发出来先~   ☆、凡事总有第一次(二)   欧阳少恭刚踏入这山洞便发现了不对。   他来时发现洞里烛火发出昏暗的光,猜想百里屠苏应该尚未就寝,可自己脚步声重,按屠苏的修为,肯定有所察觉,可却丝毫反应,于是便试探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洞里传出一声极低的,仿佛兽类的呜咽声。   欧阳少恭心神一动,脚步已踏了进去。   第一眼,就看到了百里屠苏,此刻,百里屠苏的状态好像很不对劲,只见他全身好像被笼罩在一层热气之中,表情狰狞,双目通红,眉间现出一道血般的红痕。   这情况,难道是焚寂的煞气发作?   百里屠苏曾告诉他,自已身带灾寂煞气,这自然是当初韩休宁把焚寂剑灵注入韩云溪体内时,煞气也随之就带到了他的身体里。   虽说知道了此事,可百里屠苏煞气发作是何种情状,欧阳少恭倒还没有真正见过。   “屠苏?屠苏师兄?你怎么了?”他一步步地靠近,观察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抱住头痛苦地一声长吟,好像在脑海里作着激烈的挣扎。片顷,他的眼中红光消退,恢复了一丝清明。   百里屠苏见来人居然是欧阳少恭,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不免一阵焦虑。自己神志好像已经快要失控,他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你快走……不要在这里……”   百里屠苏一边与体内的煞气对抗,一边挥手试图赶走欧阳少恭。焚寂煞气发作时,他会失去所有的意识,变得六亲不认,哪怕伤害了最亲的人也不知道。少恭他……是自己的朋友,千万不能因他受伤!   百里屠苏无法忍受煞气的折磨,痛苦地蜷缩在了床上。   欧阳少恭看着在床上直打滚的百里屠苏,忽然心思一闪,一挥手将自己的一股灵力隔空注入到百里屠苏的体内,以那灵力探索着焚寂剑灵的情况。   很舒服……这是什么?……   百里屠苏在烈火般的炼狱中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清泉从自己的体内流动。那狂嚣的焚寂煞气好像也被那股清泉所吸引,直奔而去,而隐约中,埋在体内最深处的魂魄,仿佛从万年的沉睡里醒来,在回应着那灵力的呼唤。   原来,欧阳少恭注入的灵力其实是带着他自身的灵识,如今百里屠苏体内有太子长琴的一半仙灵,魂魄之间天生的吸引是如此强烈,当欧阳少恭的灵识刚一进入,那太子长琴仙灵便立即感应到了,并发出了极大的反应,导致焚寂煞气也随着这异常的变化而震荡。屠苏体内的一魂四魄渴求着欧阳少恭的灵识,鼓动着,燥狂着,让焚寂煞气也被强烈的渴求而改变了方向。   欧阳少恭稍稍一探便发现情形不对,焚寂煞气好像在追逐着自己的灵力,虽然他也在屠苏体内感受到了那强烈的魂魄震动,让他百般不舍,可他还是决定小心为上,收回了灵识。   欧阳少恭一撤去灵力,屠苏身上的痛楚又四处流窜,他渴望刚才那清泉般的力量,凭着一种本能的指引,他突然起身,紧紧抱住了欧阳少恭。   温暖的感觉,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   百里屠苏完全舍不得放开,越抱越紧。   “屠苏,放手!”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这癫狂的模样,也有些后悔,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自己贸然行事,确实有些大意了。   他试图推开百里屠苏,可百里屠苏如今被煞气所控,力大无穷,哪里能够挣脱得开?   幸亏,百里屠苏只是抱着他,并没有想杀他,不然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一定能够打败得了一身煞气的百里屠苏。   可下一步,欧阳少恭就发现自己错了。   百里屠苏的情况,比想杀他并没有好多少。   好想……再接近一些……   百里屠苏体内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让他想把这人与自己合二为一,血与肉,发与骨,身体的每一寸都融合在一处。   然而身上这个人居然还在不断挣开他,不行,绝对不行!   百里屠苏红着眼,将欧阳少恭一把甩在床上,然后狠狠地压了上去。   身体贴着身体,脸贴着脸,亲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这是什么状况?   欧阳少恭素来不喜与人亲近,虽然最近自己百般讨好百里屠苏,但平时接触时都是保持着正常的距离。如今这般亲密接触真是让他绝难接受。他虽在人世间历经千年,什么事都感受过,可命中寡情缘亲缘,让他与人总保持着疏离。不要说男子,就是欢爱过的女子,也没有过这般要将自己融入血脉般的紧拥。   欧阳少恭当即阴沉了脸,口中念出一个法诀,借此弹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狠狠摔倒在了地上,可没想到,这一举动,反倒更加刺激了失去理智的百里屠苏。他眼中炽火更盛,在煞气的催动下,迅速起身,并以闪电般的速度骤然扼住了欧阳少恭的喉咙。   欧阳少恭再次催动法力,可这回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又开始消散,怎么都凝聚不起来。   该死!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难道自己要被这韩云溪活活掐死?   可下一刻,百里屠苏就松开了手,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将他的头往身后狠狠撞了一下。这床后就是石壁,这一下撞得不轻,欧阳少恭只觉得脑袋一片巨痛,意识也模糊起来,整个人松软在了床上。   百里屠苏又一次压在了欧阳少恭的身上,双手在欧阳少恭的身上游动,将他全身都狠狠摸了一遍。有衣物的阻碍,让他无法更亲近地触接到欧阳少恭,他干脆把两人的衣服全都撕扯了下来,扔到了一旁。   他就这样就不着丝缕地跟欧阳少恭紧紧抱在了一起。皮肤间亲密相触的滋味让他觉得很舒服,很温暖。他满足地叹息起来,可过了一会,他就发现自己体内的喧嚣与躁动依然无法平息,他很难受,特别难受………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两人紧密地连在一起?   百里屠苏低下头,将嘴唇贴在了欧阳少恭的嘴上,用舌头撬开了他的牙关,伸进去在欧阳少恭的口腔里四处游走了一遍。口舌交缠,唇齿相依,连呼吸混同在了一处,简直不能更亲密。   刚刚有点恢复神志的欧阳少恭,又被百里屠苏这般举动气得几乎吐血。   他实在不能承认百里屠苏这是在“吻”自己,更多的,应该算是啃咬。   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百里屠苏身下的那一处地方,似乎有了不寻常的变化。   这是一个男人都知道的变化。   欧阳少恭瞪大了眼睛。   枉他再聪明绝顶,也绝对不会预料得到,自己今晚送药竟会送出这么一个结果!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百里屠苏煞气发作却好像吃了春*药?   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事,会朝着他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下去。   欧阳少恭的直觉向来很准确。   当失了神智的百里屠苏抱着欧阳少恭的时候,受焚寂煞气所侵扰的所有恶念竟统统化作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欲念!   这本不应该是煞气应有的形态,然而,谁让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各自拥有太子长琴的一半仙灵,魂魄的碰撞与吸引,在平时或以天生的缘分感相亲相近,可在某个特殊的时刻,却统统化作了合体的强烈渴求。   被煞气焚灭心智的百里屠苏,唯一的念头就是跟欧阳少恭合二为一。   百里屠苏自然不知道男人间的□□应该如何去做,可人的本能往往非常强大,更何况是被这种强烈欲念摧动下的渴望?   百里屠苏四处摸索,用嘴唇和牙齿在欧阳少恭的身上留下了各种痕迹。终于,他的手指探到了一个小小的入口,一伸进去,那□□之处就密密地包裹住了他。   “混蛋!给我住手!”欧阳少恭脸色扭曲,羞愤欲死。他现在什么念头都没有了,焚寂也好,一半仙灵也罢,统统都不要了,只剩下把百里屠苏碎尸万段的巨大恨意。   百里屠苏却全然不懂身下人的想法,他遵循着本能,将欧阳少恭的身体翻了过去,形成一个跪趴的姿态。然后,就是狠狠的一个冲刺……   “啊……”   “啊……”   两人同时发生一声长吟,可语调却全然不同。   (不敢往下写了,会被锁吗?其实尺度很小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不被锁啊~~~   ☆、凡事总有第一次(三)更改   静谧的山间长夜,只有虫鸣声和拂过林间草丛的风声彼此相和。然而,在某个山洞里,却隐约有几句暧昧的人声传出,那几近轻不可闻的□□,很快便融入这茫茫无边的黑夜之中。   欧阳少恭全程都很清醒。   他却无比憎恨自己这份清醒。   ……   ……   与欧阳少恭的痛苦相比,此刻百里屠苏那里体会到的却是无上的欢愉。   ……   ……   ……通过两个人在身体上的紧密结合,魂魄竟也仿佛同时相融!   这种魂魄的完整美满,欧阳少恭已经失去太久太久了!   他以残缺的魂灵游荡在人间,毕生所求不过是一个完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再度体验到了魂魄的圆满,这样从残缺的一半变成了完整的一个人,仿佛生生世世都是这般亲密相拥,从不曾分离。……   ……   “少恭……”他满足地呼唤着那个让人体验人生至乐的名字。   这一刻,他只知,三千繁华世界,万丈滚滚红尘,一个叫欧阳少恭的名字,将从此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头,至此不渝!   ……   ――――――我是代表大师兄即将上线的分界线―――――   陵越护送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回天墉城之后,自己孤身一人,又再次下了山去追踪那群黑衣人。   他在山下探寻了一遍,结果在一个小村落失去了线索。夜色浓重,再追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他决定先在山下休息一夜,等明天天亮后再作打算。   “咚!——咚!咚!咚!”   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原来,已经是四更天了。   陵越抬头望天,见一轮满月高悬在空中,思绪忽地一动。   不好,今天是月圆之夜,是屠苏煞气发作的日子,自己差点就给忘了。最近,屠苏煞气发作得越来越凶险,如果没有别人从旁护佑,很容易就会出岔子。   一想到此节,陵越连忙收敛心神,拿出手中长剑,御剑乘风,急急地往天墉城后山的方向赶去。   夜凉如水,山风习习。   陵越在山洞不远处落了下来,朝着洞口方向走去。   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修道之人耳目聪敏,山洞中传来一些不寻常的声音,让他倏地停下了脚步。   那几声似呜咽似□□,且不是同一个人发出的。   陵越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难道这山洞中还有旁人不成?难道屠苏出了意外?   陵越一心只记挂屠苏的安危,听到这几声奇怪的声音也没有另作他想,只道是屠苏出了事。换作常人,听到这激情中的声音恐怕立即能够意会,可陵越不同,他从小在上山修练,素来清心寡欲,对红尘俗事虽有知晓却绝不精通,哪里会想像得到,那山洞之中竟上演着这番欲海 情潮。   于是,当他踏入山洞之中,便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其中一人,眉间一道红痕,双眸泛红,正是自己的师弟百里屠苏,而另一个人,丰神俊朗、温润如玉,此刻在激情中却多增了一份妖冶之色,竟是新入门的弟子欧阳少恭。   屠苏和……欧阳少恭?   这世间再也没有比此刻这场景更让陵越震惊。男子与男子,且是自己日夜相处的师兄弟?这,完全超出了陵越的理解之外!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会看到这样一幅有悖人伦的画面,更不会想到,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之间,竟会发生这种纠葛。   怎么会?怎么会?   陵越心乱如麻,向来冷静沉着的他,此刻脑海一片混乱。   ……初见欧阳少恭时,只觉得此人风采出众,却不曾想他那翩翩佳公子的姿容下竟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等回过神来,陵越顿间面红耳赤,心跳不止。室内这般情状,自己难道还要留在这里观看不成?   他立即转身离去,心烦意乱之下,却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在山间漫无目地的乱转了一通,借着寒冷的山风来吹息自己混乱的心绪。   等心头的躁乱不安渐渐平息,他终于想到:方才屠苏眼眸变红,分别是煞气发作的模样,难不成是因为屠苏煞气发作,在失去神志的情况下强迫欧阳少恭?是了,欧阳少恭的表情明明带着几分抗拒,他身上遍布青紫,额头有伤,定是被屠苏强迫所致。   陵越将事情推演了一遍,心头越发澄明。他回想起平时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的交往,虽然比寻常师兄弟亲近些,可也绝非是那种关系。况且他们相识不久,屠苏的性格自己最清楚不过,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淫邪之事?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若不是为了追查鬼面人一事,忘记了屠苏的煞气发作时间,屠苏又怎么会神智大失,出现这样的意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欧阳少恭,他明日若清醒,又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陵越怕屠苏出意外,还是回到了山洞附近守候。   风宵寒露之中,他静静伫立,任凭思绪万千。不知不觉,暮色渐去,晨光微露,已是次日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上都删了,改成可以吗?求审核通过……   ☆、各怀心事   最先醒来的是百里屠苏。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一个很荒诞的梦中醒来,那梦里有鬼面人、黑衣人、师兄、焚寂煞气,还有……欧阳少恭!   睁开眼,入目所及的是灰白的岩壁。是了,昨夜自己私自带少恭下山,遇上黑衣人,惹出祸端来,被掌教真人罚到后山禁地面壁三日。自己在这石洞之中打坐,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欲起身,立即发现了不对,自己怀中怎么好像抱着一人?   百里屠苏低头一看,立即大吃一惊。   这是……少恭?!   刚睡醒来,百里屠苏的思绪还有些混乱,眼前这景象难免让他大吃一惊:此刻自己竟和欧阳少恭同床共枕,赤*裸相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随即,无数纷乱的回忆一一涌上心头:煞气发作、欧阳少恭无意中闯入、失去神志、交缠解煞……   百里屠苏眉心紧锁,方寸大乱。   他其实并不知晓昨夜这种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是重重伤了欧阳少恭。他年幼时便被带到天墉城,那时天真懵懂,对俗世之中并无太多知晓;来天墉城后,日夜不过是潜心修炼,心无旁鹜,天墉城为清修之地,师尊师兄教导他的,也不过只是一些法诣要诀和做人的基本道理,别说是对男男欢好绝无所知,便是对男女情爱也是懵懵懂懂。   可不明白归不明白,他却也知自己是犯下了大错。   他记得自己曾扼住欧阳少恭的喉咙,又将他撞向石壁,怕是受了伤,不知伤势如何?   “少恭?……”带着不能言说的懊悔与愧疚,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却毫无反应,此刻静静躺在床上,额角一处血迹未干,惨白的面容又透出不正常的潮红,看上去很是凄惨。他将手背按在欧阳少恭的额头一探,那灼人的热度告诉他,欧阳少恭发起了高烧,怕是受伤不浅。   不知身上是否还有伤?   想起昨夜对欧阳少恭身体的侵犯,那荒唐不堪的画面让百里屠苏气息一阵紊乱。他连忙强压下纷乱的思绪,小心地掀起盖在欧阳少恭身上的棉被,查看起他身上的伤势。   这一看之下,他更是震惊得不知失措:纤瘦修长的身躯如今遍布青紫痕迹,驳斑交错,更有那隐秘之处,血液未干,红的白的□□混杂在一处,一片狼藉,简直凄惨无比、不堪入目。   昨夜那些疯狂的景象再度一一浮现眼现:他在欧阳少恭的身上如何啃咬、□□、进犯,欧阳少恭如何地挣扎不得,泫然欲泣。素来面无表情的百里少侠,此刻脸上的表情却像开了起染色坊:羞愧、悔恨、无措、绝望、可怜……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在那内心深处,竟还有几许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嗯……”   许是百里屠苏将被子掀开,让欧阳少恭身上起了冷意,他皱紧眉头发出一声低哑的□□。百里屠苏听那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痛苦,连忙将棉被盖上。   百里屠苏又愣神了片刻,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匆忙地将衣物穿好,走了出去。   欧阳少恭睁开眼。   他在百里屠苏醒来时便已跟着醒转,刻意装睡,不过是自己此刻也是千头万绪,纷扰不安。   他一醒来便发现自己有了一些异常的变化,先是身体的痛苦与虚弱,这不难理解,“欧阳少恭”这具身体不过是常人凡胎,昨晚这样的折腾之下,当然会生病,这于他而已并不奇怪。真正让他诧异的是,自己体内的仙灵好像正在不寻常地流窜着。   待百里屠苏一离开,他连忙屏气凝神,将仙灵运行了一遍。他惊喜地发现,昨晚突然消散的仙灵此刻竟蓬勃充沛,仙力分布流窜于全身上下,五脏六腑仿佛焕然一新,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滞胀停顿之感,这是自十年前运行血涂之阵受损后再未有过的通透舒爽,与重获仙力的愉悦相比,那加诸在肉体之上的小小痛苦变得简直不值一提。   他心思如电转,不多时便想明白了这中间的关窍。   自己失去一半仙灵之后,留存在身上的仙力不可挽回地日渐衰弱,补救之法唯有让魂魄归整。除此之外,再怎么修练,也是无力回天。昨晚阴差阳错之下,魂魄得以融合,自己的仙灵得到了百里屠苏身上另一半仙灵的辅助,竟修补回来了许多。这短短一夜,竟远远超过苦修十年达到的效果。   难道说,这就是……因祸得福?   欧阳少恭感慨万千,对自己这命途的多舛又多了几分体悟。老天啊老天,你究竟还要怎样捉弄我?竟要我以这种方式来修补仙灵的缺失?可悲可叹,可笑可恨,想我太子长琴竟沦落到这般下场!   “少恭……”   耳畔传来百里屠苏略带焦急的声音,欧阳少恭心头一震。   却说百里屠苏去外面打了水,准备给欧阳少恭擦身,一回来,就发现欧阳少恭神情诡异,愁眉百结,呼唤急促。怕他有什么不对劲,忙唤了一声。   欧阳少恭收敛心神,迎上百里屠苏的目光,应道:“屠苏……”   他脸上现出一付茫然的神情:“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挣扎着起身,这一动之下,被扯动伤处,痛得软倒了下来。   百里屠苏眼明手快,转瞬间上前抱住了欧阳少恭。迎上欧阳少恭清亮的眼眸,向来木讷的百里少侠此刻又是尴尬又是惭愧,张口结舌,手足无措。   “你……”   “我……”   俩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嘴。突然静默下来,诡异的气氛弥漫在俩人之间。   最终还是欧阳少恭先打破僵局。   “我……想起来了。昨夜之事,屠苏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听在百里屠苏的耳朵里,更是羞愧难当。   “少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   “你也是被焚寂煞气所控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能够怪你?”   “可这毕竟是我犯下的错误……”   欧阳少恭摇摇头:“只怪我运气不好……亏我是个男子,也没有……没有什么名节一说……此事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屠苏也切莫与旁人提及。”   “少恭……”看着欧阳少恭脸上分明带着几分凄楚的神情,百里屠苏心中更是五味陈杂,恨不能把自己刺上几刀。   “我想清洗一下,屠苏可否帮我?”   欧阳少恭自然是注意到了百里屠苏端进来的那盆清水,他素来向喜洁,经昨夜一事,身上粘腻不堪,比伤痛让他更难忍。   百里屠苏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欧阳少恭的身体放平。山洞简陋,没有新的手巾,只能将就着拿来自己用过的巾帕,打湿后擦拭起欧阳少恭的身体。   欧阳少恭本想自己动手,可被百里屠苏“不放心”地制止了。本来,身上这点伤,用点仙力立即就能够复原,不过,以自己目前的身份,要真这么做,肯定会惹来百里屠苏的怀疑。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扮演“无用”的欧阳少恭。   伤痕累累的身体再度暴露在百里屠苏面前,欧阳少恭有些难堪地皱起了眉头,凭他千年道行,此刻老脸还是有些挂不住。瞟了一眼百里屠苏,对方手上动作一丝不苟,可那胀得通红的脸却出卖了他的内心,只见他眼帘低垂,眼神却不安地游离。   这反应……百里少侠,你可当真有趣……   欧阳少恭不免露出了一丝玩味。   洗漱完毕,百里屠苏长舒了一口气。欧阳少恭热度未退,他有些发愁,欧阳少恭得知他心中所想,让他找出自己的衣物,还好,衣服虽有些撕裂了,东西却都还在。   “平时我都会带一些伤药在身上……”欧阳少恭从袖口掏出一枚丹药,这正是他特意为百里屠苏带的那一枚,他递给百里屠苏,“昨天我看你好像受了些内伤,先服下吧。”   百里屠苏心头一动,道:“昨晚,你就是为了给我送药,才特意这么晚地过来?”   欧阳少恭点点头。   百里屠苏只觉得心中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又酸又软。   “这世上,除了师尊和师兄之外,也只有你对我这样好……”凡事为我着想,知道我身负焚寂煞气也不像别人那般疏远我、当我是怪物,反而还处处为我担心,对我照顾有加,而我,却只会伤害你……   “又说什么傻话,我既当你是朋友,又岂能不对你好?”   百里屠苏望着欧阳少恭,见对方即使一脸病容,神情却依然是风淡云清。这就是欧阳少恭,永远都如春风一般让人舒心惬意的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再不多言,默默将这份情义记在心中。他看着欧阳少恭从衣服中找出退烧的药,端了水给他服下。欧阳少恭服药后,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几句话交待完的情节居然写了整整一章,话唠不可取啊!   ☆、大师兄上线      留在山洞内,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朝欧阳少恭看去,心情也总难平静,百里屠苏干脆拿了剑出来,去外面练剑。   练了一会就发现身体有一些不同,平常煞气发作以后,体能消耗过大,总要虚弱上几天。可昨夜发作过后,今天却是神清气爽,体内真气流转也十分顺畅。   倒也是奇怪!难道是因为跟少恭……   百里屠苏不敢再深思下去。难得身体状态大好,他便一心一意地舞起剑来,一招一式,剑法如行云流水般肆意,身姿游动,俊洒飘逸,人与剑几乎达到了合一的极妙境地。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中午时分,陵越送饭过来,看到百里屠苏仍在忘我的练剑,不由得停下脚步看了一会。   奇怪,屠苏的剑法好像一下子精进了不少?   煞气过后,他的精力怎么还能如此充沛?   任陵越再聪明,恐怕也不会想明白个中关节。陵越压下心中疑惑,出声示意。   “屠苏……”   百里屠苏停下来,转过身,看到陵越手里提着一个饭盒,正站在石亭旁边。百里屠苏挽了剑花,挥剑入鞘。   “师兄!”   “先过来吃饭吧。”   陵越把菜肴碗筷摆好,屠苏走过来坐下。   “屠苏,昨晚是月圆之夜,你的煞气如何了?”   百里屠苏垂下眼帘,道:“没事,被我压制住了。”   陵越让屠苏伸出手来,搭脉查探了一番。奇怪,气息流通既平稳又畅快,丝毫不像平常煞气发作后的情状。陵越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师兄,怎么了?”   百里屠苏心中有些忐忑,他不希望陵越看出什么来。虽然觉得陵越不一定会知道什么,可总好像有些不安……   陵越对自己这个师弟可谓了解颇深,稍一打量他的神色,立即觉察到了他那一丝慌乱。也不想揭穿他,于是便淡淡地道:“没事,你恢复得很好。昨夜我去追踪黑衣人,没能及时赶回来,还担心你一个人独自应付煞气会有不妥,现在看来你处理得很好,是我想多了。”   “让师兄担心了。”   百里屠苏松了一口气,开始吃饭。练了一个上午,昨晚体力又消耗过巨,现在反应过来,发现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   待他吃完,陵越问道:“欧阳少恭有来找过你没有?早上都没有看到他。”   “师兄找他有事?”   “哦,倒也没什么事,昨晚我见他拼命护你,跟黑衣人交手时好像中了一掌,本想今天看到了就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屠苏犹豫了半刻,道:“少恭他……昨夜给我送药,结果感染了风寒,现在正躺在山洞里休息。”   百里屠苏在师兄面前几乎从不说谎,这番话说得结结巴巴。   陵越提出要进去看一下欧阳少恭,屠苏心中并不是太情愿,可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陵越走进去的时候,欧阳少恭已经醒了。   他拿寻常的话问了几句,一边观察欧阳少恭的神色。见欧阳少恭虽有病容,可脸上却无悲愤、羞恼一类的负面情绪,反倒显得神色如常,心中的担忧也就少了几分。   他指着欧阳少恭额头上的伤痕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屠苏刚想开口,欧阳少恭却先行答道:“昨晚给屠苏师兄送药,天黑路滑,一时不察,不慎摔了一跤。”   屠苏在一旁附和着点头。   陵越观察着两人的神色,发现他们都颇有默契地试图隐瞒昨夜一事,这欧阳少恭倒也没对屠苏产生愤恨的情绪,这样也好,既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陵越当然不会特意去拆穿。   可欧阳少恭若留在屠苏这里,总不是件好事。   陵越对欧阳少恭道:“你刚才说身体已无大碍,那要不要随我回去?方才来时我碰到风晴雪,她好像也在找你。”   “好。”   “不行!”   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同时出声,却是相反的回答。   见陵越奇怪地望着他,百里屠苏连忙解释道:“少恭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行走不便,不如等明天再回去。”   陵越回头看欧阳少恭:“你的意思呢?”   欧阳少恭道:“我没事的,旁人若看不到我,又会多生猜测。我在这里也会打扰到屠苏静修,不如就随大师兄回去。”   百里屠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陵越止住了:“少恭说得对。再说你这里就一张床,两人挤在一处,也不方便病人休养。”   话说到这份上,百里屠苏再也不敢多言。   欧阳少恭咬牙起床,屠苏看少恭表情就知道他有多辛苦,想过去搀扶,可陵越在场,又不敢造次。   倒是陵越,见此情形,二话不说上前扶住了欧阳少恭,道:“我来帮你吧”,接着又转头对屠苏说,“我先扶他回去,你好好修练。”   他扶起欧阳少恭出了门口,口中念着腾空的法诀,借助法力以极快的速度腾翔而去。   一路上,陵越倒是什么都没有说。他送欧阳少恭回了房,交待了一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中,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全新的天壤城弟子套装,犹豫了片刻,还是给欧阳少恭送去。   刚才他进去时,欧阳少恭衣服虽然已经穿得规规整整,可那里衣处还是看得出有破损。他扶着他腾空而行时,风吹起领口,一个清晰的牙印印在锁骨处,脖颈处亦有些红色的暧昧痕迹,全由那衣物破损之处透出来,悉数落在他眼里。他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不管他看没看到,那套衣服怕是不能穿了。欧阳少恭作为新弟子,仅有两套弟子服,肯定是不够的。幸亏自己与他身形相仿,弟子服也还有多余,衣服给他送去倒也可以穿。   欧阳少恭看到陵越送来的衣服,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倒是真心诚意地道了声谢。   陵越看着欧阳少恭如朗星般的眼眸望向自己,不知怎地,不自觉地转开了脸。   陵越离开后,欧阳少恭没来得及休息,就有两拨人前后找上门。   先是风晴雪,拉着他询问昨夜下山后发生的事,絮絮叨叨问了一大堆。他好不容易打发她走了,接着,陵端那伙人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陵端来找他,不过是例行挑衅。   陵端以昨夜私自下山一事,对他诸般挑刺。他也懒得理会,陵端又说他早上没有出来练剑,定是私下去找屠苏了云云,两人偷偷摸摸,也不知在做些甚么勾当。   陵端身边的几个党羽立即发出猥琐的嘲笑,欧阳少恭突然觉得有些动怒。   陵端尤不满足,见他脸色发青,却叫他去厨房继续劈柴,摆明故意再整治他。   欧阳少恭忍住怒意道:“师兄,我昨夜受了风寒,如今身体不适,厨房的杂活可否等明日再做?”   陵端却冷笑一声:“你现在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身体不适?我看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究竟哪里不适了?这里?这里?还是这里”一边说着,一边恶意地推攘欧阳少恭。见欧阳少恭并无反抗,手上动作也加重,狠狠一推,欧阳少恭身形不稳,一个踉跄之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   却在这万钧之际,一个迅捷的身影突然出现,堪堪扶住了欧阳少恭。   “大师兄!”   众人齐呼,陵端看到陵越出现,方才得意的神色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人正是陵越,他难掩薄怒,对陵端呵斥道:“陵端,你身为天墉城大弟子,不好好以身作则,却来难为一个新入门的师弟干什么?”   “我……我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在跟他开玩笑……”   “刚才的事我全都看到了。陵端,不管你出于什么想法,下次你再这样胡作非为,我定要告诉掌教真人。”   陵越既放下这句话,陵端自然不敢再造次,颇没趣地走了。   “大师兄,多谢你,我没事了。”欧阳少恭一边说一边用手推了一下陵越。   陵越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扶住欧阳少恭后,便一直保持着拥人入怀的姿势,回过神来,连忙松开环绕在欧阳少恭腰上的右手。   收敛了一下尴尬的表情,陵越问欧阳少恭:“陵端这样为难你多久了?”   “这……”欧阳少恭别开脸,“其实陵端师兄也没有怎么为难我……可能是因为我与屠苏师兄交好,他有些不忿罢了。”   陵越道:“陵端的性子我清楚,他向来喜欢针对屠苏,也害你受牵连了……”   “师兄言重了,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不过是些小误会,算不得什么。”   陵越赞许地点点头:“少恭倒是心胸宽广……”未几,又道,“你入门时我尚在外游历,留在天墉的时候不多。也不知几时,你竟与屠苏这般交好。屠苏向来不喜与人亲近,可唯独对你,倒颇有些不同……”   面对陵越眼中的探究,欧阳少恭依旧是一脸诚挚:“这恐怕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我初见屠苏师兄就觉得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后来相处日深,不知不觉也就成了朋友……”   “朋友?仅仅是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大师兄的戏份整个人都会不自觉的正经起来~~ 话说本来对越恭这个CP完全无感,后来看MV被安利了~~~作为一个MV控,好多脑洞都是看MV产生的,最后被萌得不要不要的却又找不到文来看,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每天都会循环一遍的越恭MV《应君江湖不相忘》 《兰若寺番外石桥》,强烈推荐~~ ~~~~~ 屠苏冷脸路过:请问这到底还是不是苏恭文了 == 么么,绝对会苏恭HE啦~~~   ☆、煞气再度发作      欧阳少恭闻他此言,心中有些怪异,但面上依旧不露声色:“或许不止于此……屠苏师兄能听得懂我琴音,辨识得出我曲中之意,还能以树叶与我琴音相和,这世上,实难找到第二人;我曾听他叙说身世,知道他自小遭逢大难,无亲无故,又因性情孤冷,时常被他人排挤,想我当初也是幼年失孤,亲缘寡薄,这飘泊于世的凄苦倒是感同身受,不免有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朋友的称谓不免局限,倒是‘知音’两字或许更加贴近。”   “知音……”   陵越轻声重复这个词,抬眼望去,却见欧阳少恭正对他淡然一笑,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陵越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少恭与屠苏的这份情谊当真让人羡慕……”   欧阳少恭道:“说到与屠苏的情谊,天墉城的师兄弟谁能跟陵越师兄相比?我一直听屠苏多次提起,大师兄从小对他百般照顾,亲如兄长。这世上,除了执剑长老,对他最好的人,只有陵越师兄一个。这样的情份,我才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陵越一笑而过,不再多言。感情与感情之间,总还有一些差别的。兄弟之情,知音之情,希望是如此,最好是如此。   为鬼面人一事,红玉叫了陵越去剑阁中相商。俩人分析了一番,红玉好似对欧阳少恭颇有怀疑:“……我看这欧阳少恭来天墉城不过短短数日,就跟屠苏师弟如此接近。这般刻意讨好,似乎别有蹊跷。”   陵越摇摇头,为欧阳少恭辩解:“我看他对屠苏的感情不似作伪,屠苏被黑衣人围攻时,他舍命救屠苏,绝难作假;并且此人文质彬彬,温良端方,看不出他会与鬼面人之事有何牵扯。倒是那个风晴雪,来历不明,行为诡异,有些让人担心……”   红玉道:“风晴雪是有些奇怪,可是我看她眼眸清灵,不像是那种奸侫之人……”   陵越不由得想起了欧阳少恭那双朗星般的清亮双眸,心道:若以此判断,那欧阳少恭更不像奸侫之人了。不过这话,他倒也没说出口。   却在此时,陵越和红玉听到门口有异动,动起手来,才发现是风晴雪。之后,鬼面人突然来袭,并挟持了风晴雪,那个神秘的幽都婆婆出手相救,最后在红玉、陵越等人的合力之下,鬼面人不敌而逃。   也因为此次变故,众人方才得知,原来风晴雪竟是幽都来的灵女。幽都是女娲娘娘追随者及龙渊部族的幽居之地,世代以看守龙渊部族打造的七把凶剑为使命。他们这些年来一直希望能拿回焚寂凶剑,却被紫胤真人拒绝,这次幽都婆婆亲上天墉城,也是因为感受到了焚寂剑的异动。   风晴雪自称掩饰身份上天墉城学艺,是为了寻找昔日好友韩云溪。陵越自然知道,韩云溪就是屠苏,可他却不会把这个真相告诉风晴雪。屠苏身负焚寂煞气,灭族的记忆对他来说,凶险非常,既然现在已经前尘尽忘,最好就是能够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   为了让风晴雪死心,他们还编造了另一个韩云溪带去风晴雪相见。   陵越告之屠苏之后,屠苏的反应很平淡。跟风晴雪对韩云溪的念念不忘相比,屠苏对风晴雪早已经没了特别的记忆。   因风晴雪的身份暴露,天墉城不能再留下她,掌教真人下令,让她和幽都婆婆一同离开。   临行之前,风晴雪对百里屠苏尤自牵挂难舍,希望能再见上一面,陵越怕多生枝节,并未答应。风晴雪情急之下擅闯后山,于门外深情呼唤韩云溪。   百里屠苏在山洞里听到风晴雪的声音,思量之下,终未现身相见。   风晴雪带着无限遗憾,黯然离去。   因焚寂剑与幽都的种种瓜葛,陵越生怕百里屠苏会与幽都之人有过多接触,见屠苏对风晴雪的亲近平常处之,当下心中宽怀。   可唯有一事,依然让陵越焦虑难安。屠苏对于那个欧阳少恭,未免显得太过挂怀。   自欧阳少恭离开后山之后,屠苏面壁的这三日,他一步也没有再来过。每回陵越送饭来,屠苏都会询问起欧阳少恭的情况。   屠苏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   想起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那夜的激情一幕,陵越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原本担心的只是那欧阳少恭,怕他受此侮辱,会有激进之举,不想这人果然是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心思豁达,对屠苏的无心之失并无怨怼;倒是屠苏,未经人事,心思至单至纯,这番经历,怕是在心中烙印极深,可千万不要就此酿成一段孽缘才好……   三日的面壁期过,百里屠苏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欧阳少恭。   他心中有些不安。那日欧阳少恭随师兄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他担心欧阳少恭的伤,更担心他对自己的态度……虽然,少恭说了不怪他,可他从前每天都会主动来找他,这次却整整三天没见……   站在欧阳少恭的门前,他刚想敲门,不料门却正好打开。   “少恭……”   “屠苏,你回来了?”   看到欧阳少恭熟悉的笑容,对自己依旧如从前一般,百里屠苏心中巨石骤然卸下。   欧阳少恭道:“今天你禁闭结束,本想去后山找你,不想你竟提前回来了。”   原来少恭不是没有记挂我!百里屠苏听闻此言,嘴角漾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他不敢说因为心中牵挂着你才提前出来,停顿片刻,开口问道:“少恭,你身体好些了没有?”   “我已经没事了,不必担心。”   俩人这边说着话,却看到陵越提着剑匆匆过来。   陵越告诉他们,山下安陆村有不明妖物作祟,死伤了不少村民,掌教真人让他下山查探。欧阳少恭听后却道,如今鬼面人三番两次前来夺剑,就怕山下妖物一事是他们所为,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   陵越点头,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却在此时,陵端又过来报信,称发现了鬼面人的踪迹。   陵越一听,自然想要前去查探,可山下村民又不能放任不管……   欧阳少恭见此,提议道:不如让他与屠苏下山查探,若有发现再来传讯不迟。   陵越本不想同意,百里屠苏此时也在一旁出声:“师兄,你放心,我们会平安回来的。”   见屠苏一脸坚定,陵越不好再说什么,临了交待一句:“万事当心,切不可轻举妄动。”   到了安陆村,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查看了死伤者的情况,发现事事都透着一股诡异。   之后,在追踪妖物的过程中,百里屠苏误入了一处结界,结界中,竟是特意针对他设计了一番幻境。在幻境中,他先是看到了自己儿时与母亲韩休宁相处的景象,之后,他又看到鬼面人出现,竟将少恭捆绑在一个木架之上。欧阳少恭一付被凌虐过的模样,身上仅着一件白色里衣,衣衫凌乱,血迹斑斑,嘴角一道殷红血痕,看得百里屠苏一阵揪心的痛。   “少恭!!”心急如焚地呼唤对方,欧阳少恭却让他快走,不要管他。   他怎么可能不管他?!   他心神大乱,已然分辨不出现实与幻境。若是换了另一个人,百里屠苏断然不会无视那么多虚假的细节,那样轻易地就中了陷阱。然而,鬼面人却恰恰挑中了他的死穴,一遇上欧阳少恭,好像所有理智都一下子失去了。   那鬼面人以欧阳少恭性命相要挟,要求屠苏交出焚寂剑,屠苏心慌意乱,自知不可听从,可对少恭的险境又万分担忧。   僵持之中,那鬼面人竟一剑挥下,欧阳少恭一条手臂在他眼前被生生砍断!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欧阳少恭的惨叫声在他耳畔响起!   少恭!!!   心,仿佛被狠狠撕裂,心底的怒气再也无法遏止,眼前一切都变成了血红!无限的痛苦、无比的绝望、深切的仇恨,灵魂深处喷涌而出的怨念之气瞬间将百里屠苏包围,让他彻底迷失了自我!   就在那个瞬间,神灵灭,心魔生!   百里屠苏的焚寂煞气,再一次发作了!   目露红色凶光,黑煞之气萦绕四周,被焚寂煞气彻底控制的百里屠苏竟有一种毁天灭地般的疯狂。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魔性冲天,杀气沸腾。   这样的百里屠苏,最终犯下了人生中第一个大错。   百里屠苏从红玉眼皮底下拿走了焚寂剑,打退鬼面人,杀掉九头怪妖,接着,竟重伤了前来救他的大师兄,陵越!   幸亏紫胤真人及时赶到,以强大的修为制止住百里屠苏,最终避免了大祸的铸成。   看着重伤昏迷的大弟子陵越,和方才失去神智被煞气吞噬的徒弟百里屠苏,紫胤真人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戚容,而深深的疑惑,也出现在了紫胤真人的心中:月圆之夜刚过,何以焚寂煞气又发作得如此强烈?方才,屠苏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还是比较负责任的去回看电视剧了,不然会编不下去的。(喂……)   ☆、离别曲      百里屠苏的表现,让身为始作俑者的欧阳少恭也大为吃惊。   这个计划,原是临时起意。   本来,并不曾想这么快地让百里屠苏煞气发作,夺取焚寂。毕竟,自己的仙力尚未恢复,面对焚寂剑在手的百里屠苏,可没有什么胜算,要想拿回他身上的一半仙灵,难度太大。再者,这里毕竟是天墉地界,天墉城内不说高手如云,却有那么几个人的力量,让他颇为忌惮,尤其是剑仙紫胤,修为深不可测,现在的自己,断断不是他的对手。   为何还会布置这么一个局?   更多的是试探。   试探焚寂煞气的威力,试探天墉城的实力,试探百里屠苏的……心。   想知道一旦恢复了韩云溪记忆的百里屠苏会是怎样一个表现,想知道百里屠苏真正的心魔究竟是什么,更想知道如果一旦击溃百里屠苏的心防,将会何种景象。当然,如果趁乱能够拿走焚寂,更是再好不过。   如今,因紫胤阻挠,焚寂是拿不到手了,可却并非毫无所获。   那幻境中的人质,原本并不是他欧阳少恭。风晴雪?陵越?这两人都曾经是他的设想。毕竟,这一男一女都对百里屠苏那样关怀备至,而他们在屠苏的心中也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后山一夜,百里屠苏之后的表现让他突然灵光一闪。于是,这个人质就幻化成了他自己,却没有想到,效果竟会这样好!   幻境毕竟人为所化,百里屠苏又是清醒着进入结界,要想迷惑心智,唯有取其最不设防的人与物,关心则乱,才会轻易中招。   百里屠苏,万万没想到,我在你心中,竟有这般重要!   因百里屠苏煞气发作,夺取焚寂、重伤陵越,掌教涵素真人对此惊惶不已,提出散去百里屠苏一身功力,以保天墉城上下安宁。   执剑长老紫胤真人爱护徒弟,自是不能同意。但他此番出关后为压制屠苏煞气、疗治陵越,耗去了百年修为,势必又将闭关三年,如今屠苏情况不明,心智不稳,煞气随时可能发作,若听之任之,极有可能惹出更大的祸端来。   为今之计,只有让他在后山禁地面壁三年,修身养性,断绝与旁人的接触往来,在清净之地澄明心智,减缓抑制焚寂煞气对他的控制。   紫胤真人提出这个建议,涵素真人虽不十分满意,可也承认这是唯一的折衷之法。   百里屠苏醒后,知道自己犯下如此大错,当下心灰意冷,面对紫胤真人不忍苛责的目光,心中又痛又悔,恨不能以性命相抵。   紫胤真人带他去后山禁地,告之他三年禁闭的决定。百里屠苏表示,自己绝无怨怼,心甘情愿领罚。   紫胤真人点点头,又问及他当时幻境之事。   “屠苏,当日你在幻境之中,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这样心智大失?”   这一问之下,百里屠苏立即想起了幻境中,自己因欧阳少恭受伤而狂性大发的一幕。原本他对师尊素来知无不答、绝无隐瞒,可涉及到欧阳少恭,他却一下子犹豫了起来。师尊并不认识欧阳少恭,若自己说出此事,会不会给少恭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少年心思单纯,可一旦有了在意的对象,也会在不自觉间多了几番计量。   百里屠苏的这番心思都在心念电转间,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只是将幻境中看到的乌蒙灵谷一事告之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心道:“看来这鬼面人当真与当年乌蒙灵谷一事有关,才会以此来扰乱屠苏的心神……”   他不愿对百里屠苏再多谈乌蒙灵谷一事,免得屠苏增添烦恼,只道:“屠苏,往事如浮云,消散即不可追,一切兴衰胜败、生死存亡,皆有定数。今后你无论遭遇什么的,都要记得一切不可过份执着,淡然处之。”   他布下一道结界,叮嘱道:“现如今你过错已铸成,追悔无用。当以此事为戒,胸中谨记静、思、忍三字,潜心修练,他日以剑证道,以自身力量控制住焚寂煞气,方为眼下应做之事。”   百里屠苏将师尊的话一句一话皆铭记于心中,他在紫胤真人面前下跪立誓:此后三年,必定不负师尊教导,提升修为,尽力控制焚寂煞气。   风晴雪离开,陵越伤重,百里屠苏被关入后山禁地,三年不得出。无论是带走焚寂还是带走百里屠苏,暂时都失去了机会,自己在天墉城,已经无事可做,再留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欧阳少恭在心中一番盘算后,决定离开天墉城,再作图谋。   数日后,他来到后山跟百里屠苏道别。   百里屠苏见到欧阳少恭,难掩欣喜之情,自山下安陆村一事后,他便没有见过欧阳少恭。后来虽知自己看到的是幻境,可那场景太过真实,着实心悸难安。此后心中挂念,可又无法相见,如今见欧阳少恭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激动之情自难抑制。“少恭,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后来怎么样了?”   “那天你独自去追踪那妖物,进入了结界之中,我想进去却怎么也进不去。许是我法力太弱的缘故,我担心你出事,急忙去山上传讯。可等我赶过来,已经晚了一步……都是我不好,不应该让你一个人追过去的。”欧阳少恭脸上现出自责的神情。   百里屠苏摇摇头:“这事跟你无关……鬼面人是针对我而来,你既无事,我也放心了。”   欧阳少恭面露狐疑之色:“进入结界的是你,我怎么会有事?”   百里屠苏将那幻境之中看到他受伤一幕简单复述了一遍,道:“焚寂煞气越来越强,我轻易就能被它所控,受它摆布,不知今后还会犯下什么的大错……我真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山野村夫也好,平民百姓也罢,起码不必日夜担惊受怕,备受煎熬……”担心着什么时候又会迷失心智,伤害身边的人,伤害师兄,伤害你……   欧阳少恭劝道:“焚寂虽然将这些痛苦加注到你的身上,可换个角度来想,它又何尝不能被你利用?焚寂煞气与你自身魂魄相依相生,它想压制你,你又何尝不能压制它?你越是抗拒、排斥它,就越是容易陷入心魔之中,倒不妨坦然接受,与它抗争到底。到时候,不是梦魇控制了你,而是你控制住梦魇。”   抗争到底?控制梦魇?   百里屠苏凝望着欧阳少恭,见对方双目灼灼,意气豪飞,不禁有些动容。   “少恭,你相信我能做到?”   “当然!我一直都相信你……”百里屠苏,我的半身,我自然信你,信你能控制煞气,界时更方便我拿回仙灵,尽偿夙愿。   经欧阳少恭一番鼓舞,百里屠苏但觉一股豪情在胸中激荡,信心满怀。   可欧阳少恭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倏然变色:原来欧阳少恭此番前来,竟是为了向他辞行,离开天墉城。   这是,为什么?!   欧阳少恭缓缓道:“来天墉城本为习得起生回之术,可如今方知这处只是修仙练剑之地,并无我想要的法术。在山上的这些时日,我也明白了,修仙练剑要清净忘我,绝情弃爱,可我心中尚有牵挂,执念未消,六根不清,谈何修道?我本是红尘之人,自该往红尘中去。”   百里屠苏只觉得喉中万分苦涩:“少恭的执念,可是死去的妻子巽芳?”   欧阳少恭点头:“没错,我仍希望穷我一生去追索,寻觅复活之法。即使最终失败,其心也无悔。”   虽早知欧阳少恭对他故去妻子的执着留恋,可此刻再度听到,不知怎地,只觉得胸闷难言,悲不自胜。   百里屠苏垂下眼,不愿让欧阳少恭看到自己此刻眼中的湿润。   俩人一时静默无言。   半晌,百里屠苏问道:“你下山之后,想去哪里?”   欧阳少恭回答:“我想先去故乡琴川看看……天地之大,红尘中人自有去处,我最担心的,倒是屠苏你,一直沉默寡言,也不和师兄弟们来往,现在又被关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心甘情愿的,”百里屠苏打断了他,“关住自己,才不会伤害别人。师尊说得对,只有借后山清越之地,好好的荡涤心志,潜心修练,才能增强修为,有一日学会控制焚寂之法。方才你也不是说了么,让我与煞气抗争到底,面壁三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你能如此想,却也不错。”   百里屠苏望向欧阳少恭,道:“也许有一天,我真能如能你所言,控制住焚寂煞气。到了那一天,或许我会下山,我们还会有重逢的一日。”   欧阳少恭道:“我期待那天的到来。”   欧阳少恭将手掌贴到结界灵壁之上,百里屠苏亦伸掌贴了上去,隔着这样一层结界,俩人击掌定约,相视一笑。   欧阳少恭离开山洞时,发现陵越正站在外面远远守候。   他大病未愈,脸色惨白,可背脊却依然如往常般挺得笔直,长身玉立,青衫飞扬。   他怀中抱着一物朝欧阳少恭走来,那物并不陌生,正是欧阳少恭时常弹奏的古琴。   陵越对少恭微微颔首示意,道:“方才去屠苏房间为他拿一些换洗衣物,看到桌上放着这把琴,猜想应是你所有,随手就给你带来了。上次听你说起与屠苏的知音之情,感触良深;此番离别,亦不知几时能重逢,临别之际,若能再弹奏一曲,想来屠苏也会感怀不已。”   欧阳少恭闻言感叹道:“大师兄果然对屠苏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陵越心中微动,他不好直言,那日听欧阳少恭说起说屠苏琴叶相和之后,便也想听一回欧阳少恭弹奏。天墉城里,皆是修道练剑之人,像欧阳少恭这等喜爱拨弦弄琴的雅致之士,并不多见。   可惜初识之后便是离别,高山流水之音,也许今后无缘领略了。   欧阳少恭欣然一笑,从陵越怀中接过古琴。“好,那我今天就为屠苏……还有大师兄弹奏一曲。”   见陵越神然愕然,欧阳少恭解释道:“我能入禁地与屠苏告别,也是大师兄不顾病体向掌教真人求情之故,这番情谊少恭铭感于心。大师兄若不嫌弃,就让少恭以此为礼,略作报答。”   言毕,他在亭中石桌前坐下,素手拨弦,琴音渐起。   山洞中,屠苏听得耳畔传来熟悉的《榣山》乐音,不禁愀然变色。听那琴声萧索落寞,缠绵悱恻,似有道不尽的离愁别绪,当下再也控不住这哀痛之情,怔怔地落下泪来。   陵越的心绪也被这曲音所激荡着。长亭中,见那个人杏衫广袖,低头抚琴,气质卓绝如仙,世间罕见。一眼万年,凝视的目光再难移动半寸。   却不知,此番别后,何日与君再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跟我一起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双更拜年~~~大家羊年快乐~~   ☆、第二次解煞(一)      斗转星移,三年时光匆匆而过。   山上天墉城,在陵越和芙渠的求情下,掌教真人终于答应让百里屠苏走出禁地,为免跟师兄弟起争端,平时都留在藏经阁内抄写经书。   山下青玉坛,欧阳少恭独自弹琴奏乐,不多时便有些乏了。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他抬头仰望天空中那一轮清冷孤月,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个同他琴叶相和的少年模样,那个他一半魂魄所系之人,他的半身。   三年了,百里少侠,你可安好?我当真想念你想念得紧呢……   三年的时间里,为保护屠苏,陵越一直不离不弃。让他欣慰的是,屠苏果真如他自己所立的誓言那般,勤心修练,对焚寂煞气的控制力也强了许多。他心稍安后,为寻彻底治愈煞气之法,下山去幽都寻找风晴雪,风晴雪离开前曾说过,幽都古卷上也许有对付煞气的办法,这些年,不知道风晴雪究竟找到了没有,陵越决定前去探询一番。   却不料,陵越这一下山,屠苏就出事了。   鬼面人再次来袭,杀死了天墉城弟子肇临,陵端一伙构陷百里屠苏,百口莫辩之下,引得屠苏当众煞气发作,打伤众人。   芙渠私放屠苏下山,让他等陵越回来,事情查清之后,再回天墉。   一路上,仅有那只名为阿翔的海东青跟随。走到半途,回望群山,百里屠苏心中百味杂陈。想起当初上山前孤苦伶仃,全族遇难仅他一人生还,在山上大半时间也是独来独往,如今下山,依旧孑然一身。   天大地大,何处又是我容身之处呢?   闭上眼,这三年中想的最多、回忆最多的那张脸骤然浮现脑海:“我本红尘中人,自该往红尘中去……”“我打算先去故乡琴川看看……”   三年里,念念不忘的唯有一人,那便是欧阳少恭,当初离别后,只盼有朝一日能够再重聚。既然如此,少恭,那就去你的故乡琴川看看吧,希望能在你的红尘中与你再相逢。   百里少侠初入红尘,世事茫然无知,这一路磕磕绊绊,总算还是顺利到达了琴川。在琴川,百里屠苏结识了欧阳少恭昔日故交方如沁和方兰生姐弟,重会了来自红叶湖畔的小狐狸襄铃,之后,又碰到了一路寻他至此的风晴雪。   在与众人追查采花贼一案时,百里屠苏终于重遇了欧阳少恭。   三年未见,少恭容姿更加出众,一举一动无不令人如沐春风,百里屠苏的激动之情自难尽述。   虽不明白何以欧阳少恭要一直寄居在方氏姐弟家中,但既然他作此决定,百里少侠也就如影随形地一同住在了方家。   每日与少恭相对,百里少侠但觉如饮清露,如含甘饴,虽然那个方兰生爱添乱了些,那个方如沁似乎对少恭过于关心了些,那个风晴雪看自己眼神略显炽热了些,那个襄铃过于粘人了些,但这段时光,却是百里屠苏过得最舒心惬意的日子,真正称得上岁月静好,现实安稳,快活得,就连自己目前尚含冤莫白的处境也都有些淡忘了。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如雾如电,转眼间,离下山之日就过去了一个月。月上中宵,玉盘一般穿行云中,清辉洒映人间,又是一个新的月圆之夜。   百里屠苏例行在房中抵御每月必然发作的焚寂煞气。   上回鬼面人夺剑,他虽用焚寂重创鬼面人,可自己也被一掌击中;内伤未愈又被陵端构陷引发煞气异动,导致三年间好不容易提升的修为又有破功之势。   于是,今次这一波煞气来势汹汹,恐怕不像平时那样容易对付。百里屠苏抱元守一,全力应对煞气侵蚀。   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响亮的敲门声。   如此深夜,谁又会来找他?   却是风晴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苏,今晚是月圆之夜,你的焚寂煞气怎么样了?我这三年在幽都每日都练习解煞之法,也许能够帮你。苏苏,让我进去吧!”   解煞之法风晴雪曾向他提过,可他深知焚寂煞气的威力,风晴雪修为不够,若莽撞解煞,极有可能因此受伤。   百里屠苏强压住体内奔涌不已的气息,出声阻止:“我不需要……你快走,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   风晴雪仍不放弃,敲门的声音一阵比一阵急促。   心神一乱,屠苏再难坚定意念,那焚寂煞气趁机一举击破屠苏心防,煞气入侵,屠苏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   风晴雪,情急之下,用法力破开房门。她看到百里屠苏双眼血红,心智已失,当下再不犹豫,十指翻飞,捏出幽都法诀,一股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屠苏体内。   风晴雪所用法术不愧是专门针对焚寂煞气,一瞬间,百里屠苏但觉一股清泉般的力量贯注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那烈焰焚烧般的感觉顿时被压制了下来。   但,形势没多久就出现了逆转。   风晴雪毕竟修为有限,屠苏此番的煞气发作又比平常更为凶猛,风晴雪只觉得屠苏身上的煞气源源不绝,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而自己体内灵力则渐渐枯竭,难以为继。最终,风晴雪在体力不支之下,昏迷了过去。   “晴雪……”   百里屠苏想要过去查看风晴雪现下状况,可双脚还未着地,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焚寂煞气既然没有被真正压制下去,这一波的反弹来得似乎更为猛烈,百里屠苏连忙凝神贯注,施法对抗。   好辛苦,好难受……   细密的汗水从额前淌下,没多久就汗流浃背。   身形渐渐不支,整个身躯即将倾倒在地,却在此时,他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在被那黑暗幽冥彻底包围之前,他强行睁开双目,一袭熟悉的杏黄衣衫印入眼帘,只那一眼,让他瞬间恢复了片刻的清醒。   “少恭……”   来人正是欧阳少恭。   方才发生的一切,他无一不看在眼里。   他比风晴雪更早便守候在门外。   他的心中预感着某一个结果,而他此刻正放任着它的发生。   一个月前,欧阳少恭扮作鬼面人再上天墉城,目的是为了逼百里屠苏下山。他杀死肇临,却被百里屠苏追杀,身中焚寂一剑,没想到,焚寂威力远超他想象,这肩膀上的一剑让他好不容易汇聚的仙力又开始溃散,实在得不偿失。   而最简单最方便能让他重聚仙力的办法,就是以魂魄融合的方式修补重塑,这就意味着,要与百里屠苏再行鱼水之欢。   百里屠苏伸出手,轻抚欧阳少恭的脸,似乎是在确定这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幻觉,欧阳少恭皱了一下眉头,呼吸一滞,却没有避开。   三年中,记不清有多少个月圆之夜,当百里屠苏被焚寂煞气的折磨得痛不欲生、几近神魂俱丧的关头,总会闪现出那一晚欧阳少恭似醉似痴的脸,那一夜的缱绻缠绵、身心交融,越是痛到极致,回忆里的细节就越是无比清晰。   有过一次融合经历的魂魄嗅到了另一半的到来,躁动不安地渴望着,叫嚣着。有煞气催动着的百里屠苏,更是难耐这样近距离的引诱。   “少恭……少恭……”他伸出双臂,环绕住欧阳少恭的纤腰,紧紧抱住。这样温暖的触觉,绝不是幻觉所能给予的,他深深吸嗅着对方清冽的气息,这般令他沉醉,更令他蠢蠢欲动。   好想亲吻他,进入他的身体,像那晚一样,撕开他永远春风和煦的淡定表象,让他露出沉沦迷醉的一面,让他疯,让他狂,让他在自己的身下婉转吟娥,让他们的魂灵紧紧融合!   这样的疯狂念头,百里屠苏平时绝不会有。而此刻,却那样强烈地引诱着他!百里屠苏已经分不清这脑内叫嚣着的,究竟是焚寂煞气,还是自己内在的渴望,他只知,他全身都已经着了魔,病入膏肓,只等那一味叫欧阳少恭的解药!   “帮我……少恭……好难受……帮帮我……”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难受,又带了几分委屈。他凑近欧阳少恭的颈间,耳鬓厮磨,,而他的双手,也伸进了欧阳少恭的衣内,透过那一层层的锦衣,不住地游离触摸。   这样的暧昧与挑逗让欧阳少恭几乎失去理智,而内心残存的一点抗拒让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百里屠苏身下承欢的脆弱一幕。   难道,我只能如此?只能这样不堪的方式达到目的?   欧阳少恭目光一凛,寒气乍现,他骤然推开百里屠苏,倏地起身,百里屠苏一时不备,整个人就摔倒在地。体内一半仙灵失去了亲近之源,又疯狂地鼓嗓起来,不光是百里屠苏,就连欧阳少恭自已,也倍感失落。   罢了!既然已经作了决定,又何苦再扭捏?   欧阳少恭,你为这千百年的执念,什么都可牺牲,又何必在意这点小小颜面?   心念至此,再无疑虑。欧阳少恭主动抱起百里屠苏,两人相拥着卧倒在床褥之中。      ☆、第二次解煞(二)   第九章   百里屠苏将欧阳少恭压在身下,急不可耐地动手撕扯起双方的衣物。   欧阳少恭任他胡乱动作,如小兽捕食般在他身上乱蹭乱按,毫无技巧可言的举动却掀起了他罕有的□□,当下气息不稳,心中竟也有几分期待。百里屠苏虽神志仍有些不清,可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任凭欧阳少恭身上衣物是如何繁复难解,竟毫无阻碍,三下五除二,快速解开,不多时,俩人便无遮无掩地坦诚相见。   心跳耳热之际,欧阳少恭一侧头,恰好看到躺在地上的风晴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等等……”欧阳少恭止住百里屠苏,惹得对方发出一声不满意的轻哼。   欧阳少恭勉强起身,用法力将风晴雪移送至房间最偏远的一处角落,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百里屠苏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却恼火他此刻心在不焉的行为,惩戒一般在他的右肩轻咬一口。   欧阳少恭忍不住发出“嘶……”地一声痛哼。   此刻,他肩膀虽看上去光洁如玉,可事实上,却有一道极深的创口,正是当日被百里屠苏用焚寂剑所伤。今晚来之前,他已经用法术处理了一遍,看是看不出来,痛觉却依旧存在。   那创口极深,尚未复原,即便是百里屠苏那样轻轻一咬,也痛得他几乎冒出冷汗。他转过身,手上使力,将百里屠苏按倒在床上,俩人形成了一上一下的姿势。欧阳少恭闭目深吸一口气,让痛楚稍稍缓解。   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闭目仰首,修长的脖颈扬起一道绝美的弧线,秀眉微蹙,呈现出平时难得一见的柔弱之态,配上他仙姿玉色的容颜,当真美得勾魂夺魄,当下仰起身体,再度紧紧拥住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感觉到百里屠苏某处坚硬如铁的地方正抵在他在下腹处,呼在他耳畔的气息也更显炽热,心念一动,想起了自己出门时带来的东西。   他将手伸到那堆已经被揉成一团的衣物之中,摸出了那个小小的白色瓷瓶。瓶中装着的,正是他特制的液状膏药。男男交*欢,本不合天道,男子那处不似女子,没有润滑的结果就是上次一样受伤得惨不忍睹。   欧阳少恭虽无男男□□的经验,可他毕竟深谙医理,这些道理又哪里会不知晓?欧阳少恭渡魂千载,最为爱护自己的身体,当然不会再任由百里屠苏这个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再胡乱糟蹋他的身体。   既然百里屠苏现在头脑混沌,那这润滑的前事,也就只有他自己亲自动手。   ……   ……   ……   床帷不知何时被放下,掩住一室春光。   红绡帐里春宵短.   次日醒来,百里屠苏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伸出手去,身边的人却已经不见踪影。连同风晴雪也一起消失了。   若不是残留在枕畔的药香,差点以为昨夜又是春梦一场。   百里屠苏想起上次欧阳少恭因此生了一场病,心中着实挂念不安。他穿上衣物,随意洗漱一番,便朝欧阳少恭的房中走去。   天日尚早,方府的人大多还在酣睡,一路上只有零星一两个晨扫的佣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干活。   他来到欧阳少恭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门内并无回应。   难道他不在?   他动手推门,发现门是上着锁的,这让他确认了,欧阳少恭应该在房间里面。   或许是还在休息吧。   百里屠苏在门外站了片刻,最终还是难捺想见他一面的心情,用法术解了锁,轻手轻脚地闪了进去。   那床上躺着的,正是欧阳少恭。   他被百里屠苏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夜,魂魄合体虽然修补了他的灵力,可身体却还是难免疲倦。早早起来,把依旧昏迷中的风晴雪送回去后,他也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躺下补眠。   没睡多久就听到了敲门声,欧阳少恭本不想理会,不料百里屠苏却自己进来了。   感觉到百里屠苏蹑手蹑脚地进来,屏神凝息地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因自己睡意正浓,也就任由他去。   不也知百里屠苏究竟在一旁守了多久,这样悄无声息,让欧阳少恭几乎已经忘记他的存在。即将再度陷入甜梦乡之时,却不料嘴角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少年清爽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瞬间醒转。   欧阳少恭睁开双目,正对上百里屠苏因错愕而瞪大的双眼。   百里屠苏连忙直起身来,与欧阳少恭保持正常距离。   “少……少恭,你醒了?”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脸上浮现的一抹绯红,言语中期期艾艾,目光闪烁不定,如此这般羞涩懵懂的少年模样,与昨夜被煞气包围时,那强势冲动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这样的百里少侠,竟莫名的……可爱!   欧阳少恭的嘴角不由得浮现一丝笑意。   看到欧阳少恭意味不明的笑,百里屠苏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而且迅速蔓延到后颈,像绽放开的火烧云一般。   “屠苏,你来找我有事?”   “我……我想你看看你有没有事……”   这的确是百里屠苏最初的想法,其实方才看到欧阳少恭神色如常,呼吸平稳,就已经确认他并没有什么事。可脚上却像扎了根,怎么都稳动不了。看着欧阳少恭的睡颜,昨夜种种又在脑内浮想连翩,情难自禁,终于忍不住俯身亲吻欧阳少恭,却没想竟吵醒了他。   百里屠苏此刻就像被抓包的小贼,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欧阳少恭摇摇头,道:“我没什么事,屠苏不要担心。”   百里屠苏轻轻地嗯了一声,低头敛目,有点不敢直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心中暗笑,昨晚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却不知这百里少侠何以此刻这般扭捏?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百里屠苏转身欲走,却不料欧阳少恭竟叫住了他。   欧阳少恭支起身体坐起来:“屠苏特意过来,好像还有话没说,不如坦白告诉我。”   百里屠苏心道,果然自己心里有任何想法都瞒不住欧阳少恭。   他沉思片刻,说出心中困惑:“我身上有一半焚寂剑灵,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受焚寂煞气折磨,过后折损修为,身体也会变得很虚弱。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与你……那样之后,不仅能够控制住煞气,修为好像也精进了。煞气发作的时候,我忍不住就会想和你,和你……融为一体……”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百里屠苏的声音轻如蚊蚋,几不可闻。   欧阳少恭好像也陷入了沉思,片刻,他道:“屠苏可有听过双修之法?”   “双修?”百里屠苏搜索记忆,“我听师兄有讲过,指的是两个人一起以神形兼修的方式同练,集二人之力,将修练的效果增倍。可双修之法对同修之人要求极高,很少有人这样修练,所以具体的他也没有跟我细说。”   欧阳少恭点点头:“我在青云坛的古卷中有看到过双修之法,不过我对修仙练剑一事并不上心,也没有细看。但是你方才这么说,我想起来,或许这是唯一原因……你说双修对同修之人要求极高,我想起来,我们的星蕴都是一样的,或许正是如此,让你我合了双修的契机,你的煞气才可以用这种方式解除,修为也会精进。”   欧阳少恭这番分析说得入情入理,百里屠苏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少恭,你说得肯定没错!”   百里屠苏心头一喜,若这双修之法可行,那么他就再也不必为焚寂煞气担心。可忽然又想到什么,神色一黯。他看着欧阳少恭,语气忐忑:“我好像光顾着自己了……每回煞气发作脑中都是一片空白,次次都是强迫少恭……也从来没有问过少恭的意思,让少恭为我受伤……”   欧阳少恭温和一笑道:“屠苏想多了……你我情义深厚,我又怎会计较这么多?若能帮得上屠苏,我又怎会不情愿?”   百里屠苏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你……愿意?”   欧阳少恭认真地点点头。   “少恭!”惊喜之下,百里屠苏上前紧紧抱住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用手轻抚少年鸦色长发,在他耳边叮嘱道:“不过,此事毕竟不合礼法,你切记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少侠一心沉浸在“少恭愿意”的巨大喜悦之中,任欧阳少恭说什么也只是听话地点头。他对合欢之事懵懵懂懂,即使与欧阳少恭有过两次身心交融,也不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既然少恭说此事不合礼法,那就不提便是,反正他平时也是沉默寡语,本不愿向旁人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里最对不住的是风晴雪妹子~~~   ☆、情是何物(一)      事后,百里屠苏过来跟风晴雪道谢。风晴雪发现百里屠苏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而且心情看上去好像也很不错。   风晴雪道:“苏苏,昨晚我发现我的灵力还是不能压制住煞气,你后来是怎么化解的?”   百里屠苏想起那解煞经过,一时神游,见风晴雪正好奇地看着他,不欲多说,只道:“哦,其实你已经差不多帮我压制住了煞气,后来也没什么要紧了。”   “那就好,看来我练的法术还是有效的。”风晴雪舒了一口气,想到自己果真帮了屠苏大忙,心中又有几分窃喜。   风晴雪这样不顾安危地帮他,百里屠苏心中也有些触动:“晴雪,你这样帮我太危险了,对你自己损耗很大,下次不必这样了。”——况且,我有少恭就够了。   风晴雪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坚决:“苏苏,只要你抑制你的煞气,我做什么都愿意。”   这般言语,少恭也同他说过。   又一次想起了欧阳少恭,浓情露意涌现心头。百里屠苏不知道,自己此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噙笑,往常总是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东的冷峻神情,仿佛一夜之间从寒冬中破冰,春风化暖,春光十里。   风晴雪看得有些呆住,一时间心跳得很快,整个面颊烫得仿佛要烧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迷醉究竟为何?   一池春水,无风却起微澜,层层涟漪,心动如斯。   你在观赏谁家风景,你又落入谁的风景里面?   在方家,欧阳少恭总有很多的事情要忙。亦步亦趋地跟在欧阳少恭后面,跟着打打下手,无数的琐事做起来也别有兴味。然而,闲极无聊的方府大少爷方兰生却总要横插一脚,让百里屠苏不胜其扰,比如现在——   “喂,木头脸,你快过来教我法术。”方兰生怀抱着他那块搓衣板向他急急奔来,扯着他的袖子便不肯放开。   百里屠苏冷冷地瞥开脸,径直向前走去:“没空。”   方兰生不甘地大吼:“你要干嘛去?”   “我去找少恭。”   “少恭少恭,又是少恭,你怎么整天缠着少恭?”方大少爷上前拦住百里屠苏,口不择言,“你该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什么是断袖之癖?”   百里屠苏一付“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让方兰生大张了嘴显得颇不可思议。   “你连断袖之癖都不知道?那龙阳分桃你也不懂了?你怎么什么都不懂,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天墉城连基本常识都不教的吗?”方兰生又开始碎碎念。   百里屠苏想去找欧阳少恭,不愿多废话,抬脚欲走:“不说算了。”   方兰生连忙再度拦住他:“我说我说……不过,我告诉你世俗的常识典故,你也要教我天墉城的法术,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百里屠苏道:“天墉城的法术外来不传外人,你要不要说,都随你。”   能言善辩的方兰生无奈的发现,自己碰到百里屠苏这块榆木疙瘩,每次都是被噎死的命:“木头脸,你这个人真是死脑筋。”   忽地,方兰生好似又想起了什么,道:“不过呢,本少爷怕你什么都不懂闹笑话,有些事还是要给点提点提点的。”   “来来来,我先来告诉你,什么是断袖之癖。”方兰生把百里屠苏拉到一边,开始授业解惑,“断袖之癖,龙阳分桃,都是历史上的典故,说的是那些放着漂亮的女孩不喜欢,偏偏喜欢同性的男子。”   “喜欢?同性?”百里屠苏似有所思。   方兰生看他脸色迷茫,突然回味过来:“我都忘了,像你这样从小清修的,恐怕连男欢女爱都不懂吧,让你理解这个还真是比较困难。总之呢,这世间,男人是应该喜欢女人的,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不合礼法的。”   不合礼法,又是这句不合礼法……   “什么才是礼法?”   方兰生歪头思考,在想什么样的表述才能让这个木头脸顺利成章地理解:“所谓礼法呢,即是为人应遵循的礼制规则,礼的由来,其实跟你们修道之人的道有些接近。‘道法自然’‘一阴一阳谓之道’,所以天地阴阳,男女有别,都是自然间的造化。反正按照礼法来说,我们为人处事,都要合乎天理、顺应人性才可以。像龙阳断袖,虽然古来皆有,不过不太合人伦,是要受到非议的。”   百里屠苏心中一怔,道:“我和少恭……不是……”   方兰生掩不住笑出声来:“喂,木头脸,你怎么连玩笑都听不出来?我当然知道你跟少恭不是了,少恭可是我未来姐夫,将来是要跟我姐成亲的,谁敢说他是断袖,我打不死他。”   少恭要成亲?   看到百里屠苏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方兰生有点得意:“少恭应该跟你说过吧,他跟我,还有我姐呢,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他们感情深着呢。我姐啊,一直都喜欢他,这么多年了,多少人上门求亲,一个都没搭理过。少恭在外面游历了这么久,都没有成亲,心里肯定是放不下我姐。你看,他们俩现在年纪都不小了,也差不多应该定下来了……”   这番话,方兰生说起得倒是入情入理,煞有其事。百里屠苏听说后,也不知怎地,只觉得心中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心绪百结,莫名地烦闷起来。   就好像那时候欧阳少恭用那样温柔的口吻提起他死去的恋人巽芳,以毕生执念追寻复生之法,对此,他既震惊,又感慨,还有些……失落。   那是一种仿佛被生生隔离,突然遗弃的失落。   可还是想见到少恭,他成亲也好,寻找复生之法也好,那都是他的事,自己是他的朋友,所求不过是长伴他左右,其它的,又有什么要紧?   百里屠苏转过身,踏步离去。方兰生见他二话没说又要走,大声喊起来:“喂喂,你怎么又要走了?你干嘛去?”   “找少恭。”   方兰生跳起来,再次跑上前拉住百里屠苏。他的表情可说是恨铁不成钢:“你你……你不仅长了张木头脸,连脑袋也是根木头……我刚都这么跟你说了,你还听不明白?现在少恭在我姐那里,他们正商量在琴川开医馆的事情,你过去过去干什么?”   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兰生,不说话。   “你还不明白?他们现在正在培养感情,卿卿我我,郎情妾意的,识趣的都不会去打扰,你过去多破坏气氛啊……少恭哥现在肯定不会想看到你。”   百里屠苏倏地停住了脚,再难移动半分。   方兰生见他终于被说动,抱着他的胳膊又开始纠缠:“所以说你现在最好就是留在这里,好好的教我法术就行……”   不料百里屠苏手上使力,方兰生被他震得身形不稳,差点摔倒。这当口,百里屠苏摆脱了方兰生,迅速消失不见。   “可恶,这该死的木头脸!”方兰一阵恼怒,心道这人果真冷心冷面,差点就把他推倒了。   他挠了挠头,心中疑惑一闪而过:这木头脸刚才脸色可真够阴沉的,我究竟哪句话得罪他了?真是奇怪……   炎夏已过,七月流火。   数日后便是七月七乞巧节,方府上下都忙碌起来。方家毕竟是商户,每逢节日,生意总要比平常忙碌许多。况且,府中上下也需要添置些过节的物事,都需要人手去操办。   方府中方兰生不管事,全靠方如沁一人操持,不免劳心劳力。欧阳少恭见状,也一同帮忙。这些日子里,大半时间均是欧阳少恭与方如沁同进同出,百里屠苏难得与欧阳少恭说上几句话,心中有些闷闷不乐。   这日,方如沁一早要出门,说是去月老庙给方兰生求姻缘。方兰生跟风晴雪也跟着要一块凑热闹,并且拉上了百里屠苏。屠苏本想在医馆里陪欧阳少恭,却被少恭以“屠苏平常鲜少出门,多去外面看看也好”为由推了出去。   于是,百里屠苏便随着三人一同去了月老庙,一路上看市井繁华,人间喜乐,倒也觉得生动有趣。   方兰生知道百里屠苏对世事不甚了了,特意捡了一些轶闻趣事说与他听,又同他讲解释了一番乞巧节之类的风俗民情。百里屠苏一一听在耳中,对世情又多了几分了解。   许是因七夕节将近,月老庙中人潮涌动,既有来此求问姻缘的少男少女,亦有互定终生的适婚男女。看一对对男女喁喁切切,情意绵绵,百里屠苏素来淡漠的心中也起了一些异样的变化。无意中转头,正好迎上风晴雪清亮的双眸,四目相对,风晴雪忽然脸上泛起出红晕,颇不自在地低下来头。百里屠苏似有不解,又似有所悟。   方如沁进庙求签,方兰生闲极无聊,去别处逛了。方如沁求得一个上上签,心中喜悦。她见百里屠苏和风晴雪站立一旁,便询问是否要求上一签:“……屠苏,晴雪,婚姻是人生大事,俗话说,佳偶天成,今生能遇见自己缘定之人,成秦晋之好,然后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是世人都求盼的福份。既然来到这里,你们不妨也求上一卦?”   风晴雪有些跃跃欲试,接了签桶开始求测。百里屠苏却显得心不在焉,对夫妻姻缘之类的事情倒有种说不出的排斥,他转头望向门外,看到一袭橙色衣衫一闪而过,似乎是小狐狸襄铃。   百里屠苏心中诧异,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很对不起风晴雪妹子,所以我要多给她几个镜头…… (风晴雪:这种糟心的镜头就不用给了好嘛!) 大师兄好像很久没有上线了, 可遗憾的是他下一章还是上不了线…… 一直不让他上线是因为我写不太来聪明人, 就好比欧阳少恭的戏份也不多, 因为我智商太低了,怎么写他们都是傻傻的。 (百里屠苏:所以我戏份多是因为我傻?) 叹~~ 其实作者脑洞真正地只开启了三个场景:苏恭第一次解煞,陵越不可说,结局。 结果现在居然写了十章,真是~~~不可思议! 所以不用对下面情节太期待,其实情节都跟电视剧差不多……   ☆、情是何物(二)      明明那身影就在眼前消失,然而在庙中寻了一圈都遍寻不着。   方如沁不喜欢襄铃,还请了道士捉妖,襄铃消失了一阵子,让方兰生天天挂念。   也不知这段时间襄铃怎么样了,她来自乌蒙灵谷旁边的红叶湖畔,也算是自己的唯一故人(妖)了。   不知不觉绕到后面围墙一处偏僻之地,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在说话。百里屠苏本想离开,可听到那两人谈话的内容,又停了下来。   那窃窃私语是一对少年男女,女子好像为什么事有些生气,那男子正在哄她。   “……琪妹,我心中只有你一个。日夜牵挂着,放在心尖上念着想着的,只有你,我怎么会去喜欢旁人”   “你现在这般说,可我每次都看到你与隔壁刘家姑娘在一起,你让我怎么想?”   “琪妹,天地良心,我对刘姑娘仅仅只是邻里之谊。她总爱来我家串门,我也不好赶她……我也烦她占我太多时间,耽误我去寻你。下次我定同她说清楚,再也不理会她了,你说好不好?”   “你这样做,岂不显得我小气?好像我不故意不许你与他人交往一般……”   “这怎么会是小气?这正说明你喜欢我,喜欢一个人,才会想独占着他,只想与他在一起。”   “呸,好不害躁,谁喜欢你了,谁想独占你了……”   “好好,是我喜欢你,我天天都只想同在一起,独占着你,每日只愿对着你一人……最近我其实也很烦闷,你那个表哥究竟是何心思,怎么一直待在你家中?一看到他看着你的那种眼神,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像万蚁噬心一般,对他又嫉又恨……”   “你这个呆子!”   ……   日夜牵挂,放在心尖上想着念着……独占着他,只想与他在一起……万蚁噬心,又嫉又恨……   这,就是所谓的喜欢?   这一男一女的对话,就像黑夜中的一道闪电,一下子照亮了百里屠苏这些天晦暗不明的心绪,透透彻彻、明明白白。   不过相识短短数月,三年禁闭期间,每日每夜,想得最多的永远都是那人,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放在心上咀嚼回味千万遍;知道他要成亲时的帐然若失,看到他与旁人同进同出时的嫉妒,真真如万蚁噬心。   原来这就是喜欢。   却原来喜欢也真的不仅在男与女之间。天地之道,阴阳有别,龙阳断袖,不合人伦,陵端他们总骂自己是怪物,不料想自己果真心思偏差,喜欢上了不应该喜欢的人。   百里屠苏轻轻退了出去,留下那对小情人继续互诉衷肠。   风晴雪求完签就发现百里屠苏不见了,在寻找的过程中看到襄铃和方兰生正在争执着什么。等她过去,襄铃跑了,方兰生去追,一会儿功夫也都消失不见。   她心中还是记挂百里屠苏,且不去理会兰生和襄铃的事,先去找了屠苏。过不多时,正好跟百里屠苏在门口碰上,百里屠苏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问他什么事,他却不想多说。   风晴雪的心情也不是太好,方才求了一只下下签,签文上写着几行字:“水浅孤舟涸,风寒马不前,故人相别去,唱只鹧鸪天。”她虽看不大懂,可也明白并非吉详之语。解签的先生拿了签文只是叹气,劝她万事随缘,莫要执着。风晴雪求签时心中所想正是百里屠苏,这签文一出,只觉得胸中空空落落,怅然若失。   俩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方如沁匆匆前来,询问方兰生下落。得知方兰生竟是追襄铃去了以后,又急又恼。百里屠苏说了一句“襄铃不会害人的”,却立即被方如沁反驳“哪有不害人的妖”,百里屠苏只得收声闭嘴。   见方如沁心急如焚,风晴雪与百里屠苏只得帮忙四下去找。最后众人竟在城中孙府那里找到了方兰生。原来,那时方兰生追襄铃途中,恰逢孙府小姐孙月言掷绣球招亲,方兰生无意中接了绣球,又不愿娶那孙月言,被孙月言家中管事的奶娘“请”到了府中。   方如沁见到孙月言秀丽端庄,温柔可人,又对方兰生情根深种,心中着实满意。之后使了一些法子撮合俩人,风晴雪也一同帮忙,可方兰生偏偏只对狐妖襄铃情有独钟,闹得方府一阵子鸡飞狗跳。这也是后话了,且略下不表。   回去后,百里屠苏并不像往常一样直接去找少恭,而是把自己关进了房中。晚饭时也是一言不吭,吃完就回到房间里去。   百里屠苏向来话少,其它人不觉有什么,欧阳少恭心细如发,又对屠苏了解甚深,自然察觉有异,当下暗自留神。   入夜,人群散去,人声渐稀。   百里屠苏在房中躺了许久,心绪依旧躁乱难安。以前自己若有迷惘之处,可以去问师尊、去问师兄,后来认识了少恭,少恭也能给他许多启发。可如今心中所思,却是断断无法宣之于口。百里屠苏第一次感受到,当人世间的道德法条与心中情感相冲突时,那矛盾与煎熬是竟如此的让人焦灼混乱。   最终,依旧敌不过内心渴望,再度去看一眼挂念之人。   百里屠苏来到欧阳少恭门前,竟又有些近乡情怯。犹豫片刻,终未推门进去,而是以腾翔之术跃上屋顶,掀起几块瓦片,窥看少恭屋内情形。   却见欧阳少恭正坐在桌前制琴,那桐木面板已大体制成了古琴形状,欧阳少恭手拿木挫刀,以刀为笔,走笔游龙,精美生动的图案寸寸呈现。他雕刻得极认真,全神贯注,一丝不苟。那额前束发随他手上动作而轻拂,百里屠苏突然有一种想下去帮他将发丝拢一拢的冲动。   这样过了许久,门外进来一人,却是欧阳少恭视之为亲人的近侍寂桐。   寂桐满头银发,声音沙哑,是个年迈妇人。只见她看了看欧阳少恭手中那琴,对欧阳少恭说道:“这琴身差不多已经制成了……果然是上好的凤栖梧桐木,尚未完工就能看得出并非凡品。可惜,缺了那千年冰蚕丝作琴弦,不然,当可弹奏出穿云裂石之声,于少恭最合适不过……”   欧阳少恭道:“此事不急,待以后有机会寻来便是。”   百里屠苏心念一动。欧阳少恭喜爱弹琴奏曲,素来琴不离身,可来到琴川后却曾未见他抚过琴。之前问过他,只道说旅途中不慎将琴损毁。原来,已取了上好的桐木自已制琴。   想起欧阳少恭为他弹奏的《榣山》古韵,琴音袅袅,如鸣佩环,自己与他琴叶合奏,心神互通的滋味毕生难忘。离上回合奏已过去了三年,心中倒是十分想念。若能为少恭取得千年冰蚕丝就好了……   可这千年冰蚕丝又要到何处去寻?   房中,寂桐与欧阳少恭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先行离去了。欧阳少恭放下琴身,沉吟了半晌,起身往门外走去。   夜色已深,却不知少恭欲往何处?   百里屠苏跟上去,随后发现,欧阳少恭去的地方竟是自己的房间。   欧阳少恭敲了敲门,门内并无回音。他推门进去,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屠苏……”   未见回答,欧阳少恭顿了顿,转身欲走。   却在此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从背后揽他入怀。   百里屠苏双手环住欧阳少恭纤瘦柔韧的细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样的姿势,让百里屠苏深切体会到自己与欧阳少恭在身高上的差距——少恭足足高了他半个头。   若能再长高一些就好了……   刚才看到欧阳少恭进他房间里的欣喜,到了抱住他的时候,脑海里涌现的却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当真是奇怪。   欧阳少恭自然不可能寻思得到少年脑中这些个有的没的奇思怪想,他挣扎了百里屠苏的怀抱,转身问他:“屠苏,你怎么了?”   欧阳少恭迎上百里屠苏灼灼目光,那炙热的眼神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少恭,我……今晚还想再同与你双修,你可愿意?”   少年的神情含羞带怯,可眼神却充满期待。   欧阳少恭心思百转,当下有了判断。   他打趣道:“屠苏何以今夜有了这个心思?”   百里屠苏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每次都是煞气发作之时与少恭双修解煞,可我也想,试试清醒的时候,能否这样行事。”   你即将成亲,今后与方如沁日夜相对,我也不方便打扰了。若喜欢一个人,自然不愿意看到他与旁人一起,方如沁肯定也是如此。不愿你为难,我白日里不会再时常打扰你,可在这之前,能否多留给我一些时间?   欧阳少恭并非沉溺□□之人,与百里屠苏所谓的“双修”也不过只是权宜之举,百里屠苏不明白这行为意味着什么,欧阳少恭却清清楚楚。让他雌伏人下,他内心要经过怎样的挣扎。   只是,好像也只能这样一步步走下去……   欧阳少恭想起心中计划,精光一敛,主意已决。   “既然屠苏这样说,那就不妨一……”   不待欧阳少恭说完,百里屠苏已经凑上前亲吻住了欧阳少恭的嘴唇。自从得知了自己的心意,百里屠苏的举动已大不相同,即使没有焚寂煞气的催动,想要亲近欧阳少恭的欲望依旧强烈得不可思议。   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亲吻欧阳少恭,百里屠苏只觉得心跳如锤,旖旎万分。   欧阳少恭从少年没有章法的亲吻中溢出一声叹息:“……门。”   百里屠苏随手挥出一阵掌风,房门瞬间紧闭。   ---------房门已经关了,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作者就不知道了,这是作者已经进化成小纯洁的分界线-------——————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苏恭是典型的相爱相杀CP,可本文应该不会怎么虐的…… 本人就是那种爱在极虐的CP里找糖的那种BT~~   ☆、一往而深(一))      欧阳少恭很少睡得这样沉。   背负了上千年的记忆,思绪太过繁杂,夜间每每难以入眠。尤其是到了这最后一世,仙灵渐散,魂魄之力日消,与身体的融合时时不稳,且夜间梦中最易出现离体之象,是以时常梦魇缠绕,夜不成寐。   许是因为百里屠苏身上一半的魂魄相伴左右,让欧阳少恭身心竟感觉从未有过的安稳,于是酣睡如泥,昏昏然直至天光。   梦中,再度回到了榣山。青山缭绕,浮云蔼蔼,自已依旧是那个飘然出尘的仙人太子长琴,每日抚琴奏乐,不知人间烦忧。水湄边钻出一只小小水虺,自称悭臾,日夜过来听他抚琴,山中不知岁月,那水虺渐渐长大,化作了人形。水虺对他许下诺言,当有一日,自己修成了通天彻底的应龙,便让他坐在自己的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催促年光,旧来流水知何处?   欧阳少恭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百里屠苏躺在他的身侧,他稍一动作,随即也跟着醒来。   百里屠苏看着他,露出笑容,俯过身来吻了吻他的嘴角。一时间,气氛多了几分暧昧。   欧阳少恭对于这样的亲密,有些享受,又有些抗拒。他看到窗外日头已高照,阳光透出窗棂射进屋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百里屠苏摇摇头。   欧阳少恭无奈,支起身体想要起床,却不防腰间一阵酸软。血气方刚的少年,初尝人间欢爱,难免不知节制;多年苦修的体魄,精力耐力都非比寻常,欧阳少恭虽不溺于情爱,却难以抗拒魂魄合体的销魂滋味,也被百里屠苏带动着一晌贪欢。此刻,方有些后悔昨夜的狂浪。   百里屠苏见状连忙扶住欧阳少恭,手掌贴在欧阳少恭腰上,注入灵力为他减缓酸痛之感。俩人这样亲密地靠在一处,百里屠苏心神一动,又贴上前亲吻欧阳少恭的薄唇。   呼吸再度紊乱,欧阳少恭连忙推开百里屠苏,道:“我先起来了,一会还要去医馆。”   百里屠苏虽有小小失落,可也不敢多说什么。   欧阳少恭起身时发觉身上已经清透干爽,并无汗水粘腻之感,身体似乎被人仔细擦洗过,询问般地看了一眼百里屠苏,见他点点头,道:“清晨起来时我已帮你擦过身了。”   欧阳少恭虽有感于少年的体贴之举,可更多的还是诧异自己竟酣睡到这个地步。   跟自己的半身在一起,舒服闲适的都快不是自己了。   欧阳少恭在穿衣的当口,听得百里屠苏道:“少恭,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哦?”   “跟上次在天墉听你弹琴时做的梦一样,还是那个水虺,那个抚琴之人……可昨晚好像多了很多细节。我看到那个水虺化作了人形,对弹琴之人说什么‘有朝一日我若修成了通天彻底的应龙,便让你坐在自己的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没想到,居然跟自己做了同一个梦。   果然是自己的半身,看来那半魂在他体内苏醒,已有了自己的魂识。只要假以时日……   欧阳少恭刚想说什么,不料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是方兰生的声音响起:“木头脸,你在不在?”   百里屠苏翻身下床,刚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方兰生已经推开房门风一般闯了进去。   “屠……”话未出口,就看到站在床侧堪堪穿好衣物的欧阳少恭,以及手中拿着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的百里屠苏,方兰生瞪大了眼睛。   三人面面相觑。   “少恭,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木头脸,你怎么衣衫不整啊你?”方兰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觉让他体会到某种奇怪之处,可偏偏又不知道为什么。   这倒有些像在天墉城时,百里屠苏被姑获鸟所伤,欧阳少恭夜间给他送药,结果第二日被陵端抓包的情形。   欧阳少恭不由得望向百里屠苏,用眼神表达心中的不满:“你怎么连房门也不锁?”   百里屠苏一脸无辜,用眼神为自己辩解:“昨晚那情形下谁还记得锁什么门?”   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一旁的方大少爷不干了:“咳、咳、咳!你们够了吧,当我是透明人啊?这大清早的演的是哪一出啊?”   欧阳少恭敛住笑意,转过脸对方兰生说道:“我早上来找屠苏有点事情。小兰,你这风风火火的,是有什么事吗?”   方兰生瞥了一眼脸上浮现可疑红晕的百里屠苏,然后再看了看一脸淡定与往常并无不同的欧阳少恭,压下心中疑惑,回答道:“我本来是想过来问问木头脸有没有看到你的……少恭,开馆的时间都到了,你还没出现,又不在房间,所以我姐差我来找你。”   “原来如此,”欧阳少恭脸上浮现一丝歉意,道,“方才与屠苏说了一些事,有点忘记时间了,倒让你姐担心了,我现在就过去。”   方兰生看着欧阳少恭匆匆离去的身影,喃喃道:“大清早的,跟木头脸有什么好聊的……”   日间,百里屠苏去茶坊找茶小乖。   在琴川,茶小乖的名气很大,据说没有他打听不到的消息。百里屠苏想为欧阳少恭寻找千年冰蚕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却没有想到,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去问了茶小乖。   “……今儿还真是奇怪啊,前前后后地有人跑来我这打听什么千年冰蚕丝。你们家的欧阳公子还真是好人缘呐!”   百里屠苏懒得听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让他告知详情。   原来,刚才是方如沁去找了茶小乖打听,茶小乖从一本《奇仙侠义榜》上得知,雾灵山涧有一位隐居的蛟仙,手中正好收藏有千年冰蚕丝。   百里屠苏心道:原来方如沁已早他一步去寻找了,那还何需他多此一举?这般一想,颇有些不是滋味。   正当他准备离去之际,却不料茶小乖在身后大叫起来:“哎呀,怎么会是这样!”   却见茶小乖拿着那卷《奇仙侠义榜》,大惊失色地对百里屠苏道:“我看漏了,原来那个蛟仙,是个会吃人的妖怪!方家大小姐危险了!”   百里屠苏心中一震,连忙向茶小乖问明方向,使腾翔之术向那雾灵山涧急奔而去。   百里屠苏赶到时,正看到方如沁晕迷在地,那蛟仙面露凶光,趋步上前。“住手!”百里屠苏双手捏起一个法诀,一道利剑般的灵光向蛟仙胸口刺去。蛟仙急忙侧身,身形却一个踉跄。   “哪来的小子,敢坏我的好事!”见有人阻止,他心头暴怒,跟百里屠苏游斗了起来。   毕竟是修为上千年的蛟仙,百里屠苏渐渐不敌,一个不察,他被蛟仙一掌拍在肩头,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蛟仙见他落败,声势高涨,全力施为,竟招招致命。百里屠苏眼见不支,无可奈何之下,拔下背后焚寂长剑!   随着一道血红剑光凌空劈下,那蛟仙生生被逼退了数步!   蛟仙心头大震,不敢大意,用尽毕生修为迎敌。   百里屠苏在焚寂剑的帮助下,堪堪与他战了个平手。   一招招地打下去,两边的情形都有些不妙。这焚寂之力,于百里屠苏而言,却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威力惊人,在克敌制胜上如有神助,另一方面,它牵引出的凶煞之气强来越强,眼见着就要吞噬心智。   那蛟仙也是越打越心惊,本来压根没有把这黄毛小子放在心上,那点修为于他而言完全不值一提,却不料那小子身上的这把黑红长剑竟有如此巨大的威力,让自己抵御得越来越艰难。再这样战下去,难保不会落败……   心神电转,蛟仙主动平息战局,对百里屠苏喊道:“小子,本座不想再跟你纠缠下去,带上那个女人,放你们走便是。”   一旁的方如沁在他们打斗之时已悠悠醒转,这一路的险象环生,看得她心惊肉跳。她看到百里屠苏被蛟仙拍中肩头,嘴角带血,又见他此刻双目泛红,煞气环绕,再继续下去恐怕难以控制,连忙开口唤道:“屠苏,我们回去吧。”   百里屠苏伸手擦掉嘴角血迹,看了方如沁一眼,道:“如沁姐,你先走,不用管我……快走!”   方如沁在百里屠苏的催促下后退了几步,可百里屠苏不肯离开,她哪敢走远?却听百里屠苏对那蛟仙道:“把千年冰蚕丝给我!”   那蛟仙闻此言面色一沉,眼神如一道利箭向百里屠苏射来:“简直不知死活!本座有心放你们一马,还敢诸般要求。”   方如沁也在后面焦急地喊道:“屠苏,算了,我们先回去再说。”   百里屠苏站直身体,长剑直指蛟仙,眼神中是绝不可动摇的坚毅:“给我冰蚕丝!”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蛟仙森然一笑道:“既然如此,好,今天我就让你命丧于此!”   双方再次游斗起来,皆用上全部修为,全力一战!   百里屠苏此刻脑海里一片虚空,只有为欧阳少恭取得千年冰蚕丝这一个念头,任凭体内煞气是如何地水涨船高,翻江倒海,他只凭此一个执念支撑着不肯动摇。却也奇怪,当百里屠苏的神志越发坚毅,脑内也变得一片洞明之时,不知不觉之中,那煞气竟被他带动,任他施为,不再成为压制他的阻力,反而被他趋使成利器!他愈战愈勇,人与剑,几乎达到了合一的境地!   百里屠苏没有想到,这般机缘巧合之下,倒使得他突破了自身修为,达到了更高的一层境界。只见那蛟仙左右支绌,终于一个失误之下,被百里屠苏剑气所伤,倒地不起。   他已毫无还手之力,只得乖乖交出千年冰蚕丝,递给了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于他本无恩怨,现拿到了东西,也就不再伤他性命。   百里屠苏将方如沁送至雾灵山涧的入口,前方停着一辆方家的马车,有几个仆人正在焦急地等候。他将千年冰蚕丝交与方如沁道:“如沁姐,千年冰蚕丝就由你交给少恭,你不要对他提我来过这里。”   方如沁一脸疑惑:“这又是为什么?”   “我身上的焚寂剑带有煞气,不能轻易使用。少恭一直担心我会被焚寂煞气控制,若是被他知道我拔剑,又会增加不必要的担心。所以还是不用让他知道。”   你不顾危险为少恭取琴弦,这份情义,让少恭深铭于心就好。至于我,又何必再在里面横生枝节?   方如沁道:“可你现在受了伤,必须要让少恭为你医治才行……”   百里屠苏摇摇头:“我没事,修仙之人自有调息之法。先走一步了。”   话毕,百里屠苏腾翔而去,转瞬间便消失在方如沁眼前。   方如沁凝望着百里屠苏离去的方向,心中留下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白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今天会双更。 放假最后一天了,真的很羡慕学生党…… 上班后不会那么勤奋更文了~很无奈~   ☆、一往而深(二)   第十三章   天墉城。   陵越双腿盘膝,心中默念天墉法诀,将周身气息上下游走了一遍。   自肇临死后,屠苏下山不知所终,天墉城里人心惶惶。他一边处理肇临身后世,安抚众师兄弟,另一边,细细查探当日现场的珠丝马迹,虽发现了许多疑点,但下山去追踪过鬼面人的下落,却无功而返。这一番劳心劳力,忙得,连练功的时间都没有了。   今晚还是最近以来第一个可以好好调息运功的夜晚。   可不知怎么回事,晚上练功却一直静不下心来。   修仙之人,以心指气,以气指剑,所以最讲究的是清净无为,物我两忘。唯有心静,才能入道,若心境无法澄明虚寂,那么不仅无法提升修为,反而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陵越自知此刻心中,实难做到清净两字。   越是压抑,越是心乱如麻;越是想让自已平静,越是骚动难安。   在同辈弟子之中,陵越的修为最高。不是因为他天份远超众人,也不是他有多刻苦勤奋,更不是因为他是执剑长老门下唯二弟子,而是因为他的性格。   年轻一辈中,陵越的性格最为沉稳,也最为坚韧。心思纯正,所以不易为外物所扰;品性端良,所以能无欲逍遥;沉稳平静,才不致会喧嚷烦躁。正是因为他的这些性格,恰恰契合了天墉城的修仙练剑之道,所以他进步最快,境界也最高。   他的冷静持重,堪当大任,也让他被视为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所以现在这个心浮气躁的陵越,绝对不是众人平常眼中看到的陵越。   可他偏偏又正是陵越。   越是平静的深海越是能掀起惊涛骇浪,也越难轻易将息,冷静的陵越也好,沉稳的陵越也罢,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他也会心乱,也会情动……   陵越深吸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寂夜苍茫,晚间的天墉城静得有点可怕。陵越漫无目的地向外走去,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后山禁地。   屠苏在洞中禁闭的时候,屋内总会点上一盏灯,昏黄的光会从洞里透出来,带着一丝暖意。   此时,人已去,灯已灭,那黑黝黝的洞口仿佛巨兽的嘴,发散着欲将人吞噬的寒意。   三年前,正是在这个地方,他看到了不该看到一幕,从此,执念起,心魔生……   远处天际涌动一团墨云,层层下压,雷电忽起,瓢泼大雨倾盆而至。不多时,陵越全身已被淋得通透,他却犹自不觉,依然静静伫立。   若心火可灭,纵是冰雨又何妨?   七月七,乞巧节。   在与那蛟仙打斗之时,百里屠苏肩中一掌,不慎受伤,这两日一直待在房中将养调息。这日申时,风晴雪却跑来找他,说是七夕节须得做一些应景的事,要同他一起去河边放河灯。   说着,还带了两个亲手制的河灯过来,荷叶开洒,花瓣簇拥,看得出是荷花灯的模样,只是那手工未免有些粗糙。风晴雪见他低头看灯,一言不发,还以为他嫌弃这灯难看,语带羞愧的说:“我不大会做……这两个已是做了第五遍的了……”   百里屠苏抬起头来,忙道:“没有,做得很好。”   风晴雪挠挠头:“少恭和如沁姐的灯就做得很好看,我却怎么都学不会……”这话听在百里屠苏心头又是一咯愣,当下意兴阑珊。   风晴雪并无觉察,还让他在河灯上写思念之人的名字,这样才能把爱与祝福传达给对方。   百里屠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欧阳少恭,可也心知不可能写上去,想了想,最终写上母亲韩休宁的名字。风晴雪也写好了,写的是她失踪的大哥风广陌。   俩人待到傍晚饭后,才一同出了门,来到河边岸时,发觉已是人头攒拥,来岸边放河灯的人络绎不绝。俩人拾阶而下,靠近水面,将手中河灯一起缓缓地放入水中,那两盏河灯入水后,随同旁边那些个五颜六色的河灯一齐慢慢地向河心飘去,点点灯影,寄托无数思念。   风晴雪在一旁低头许愿,百里屠苏站起来举目四望,一不留神,就看到了对岸的欧阳少恭和方如沁。   他们二人也正在放河灯,暮色朦胧中,二人比肩而立,有说有笑,虽听不见说的是什么,可那样子却很是亲密。融洽和谐的气氛,哪怕是屠苏如今这般远远观望,也能够感觉得到。   那俩人,当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这就是人间世皆求的美满姻缘吧,恰如其份,顺应天道。   风晴雪起身时,发觉百里屠苏正木然伫立,扯了扯他的衣袖也没甚么反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对岸那边正是欧阳少恭和方如沁。   似乎有哪里不对……   “苏苏,你怎么了?”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什么。”百里屠苏转身离开,风晴雪连忙跟了上去。   跟百里屠苏一起逛了一会灯会,那繁华盛景,看得风晴雪目不转晴,可却难以激起屠苏半分兴趣。风晴雪见他落落寡欢的样子,又拉着他去猜灯谜,百里屠苏只在一旁守候,却不参与其中,反倒旁边挂着一些应景诗句的纸条,吸引了他的注意。   什么“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又什么“卧看牵牛织女星,月转过梧桐树影”,最后看到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时,不由得心头一动,若有所思。   风晴雪在猜灯谜时碰上了孙家小姐孙月言,两人愉快地闲聊了起来。百里屠苏有些无聊,便四下里走了走。   就这样一路闲逛着,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极为熟悉的琴音。   榣山。   少恭!   顺着琴音的方向走过去,发现已经来到了方才欧阳少恭与方如沁放河灯的地方。方如沁已经不见踪影,只留欧阳少恭一人,迎着河岸,静坐抚琴。   凤栖梧桐木的琴身,千年冰蚕丝的琴弦,果真造就了一把绝世好琴,那琴音穿云裂石,亦扬亦挫,似乎比三年前更胜上几分。百里屠苏心间激荡,随手取来一片树叶,与他琴音相合。   久别的合奏让俩人都有些心潮起伏,一曲毕,百屠苏久久回味,情难自以。   欧阳少恭站起身来,道:“真没想到,你还记得这首曲子。古来有琴心剑魄之说,琴和剑,冥冥之中便似有天定之缘……”   百里屠苏道:“禁地这三年,我时常吹奏这首曲子……只是,琴与剑的缘分终究短暂,今后自有少恭的妻子,与少恭琴瑟合鸣,朝朝暮暮……”   欧阳少恭见他语气奇怪,便道:“屠苏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百里屠苏垂着眼,道:“少恭与如沁姐……不是婚期将近了么?”   欧阳少恭一时错愕,回想起这百里少侠最近那些莫名其妙的表现,当下茅塞顿开,哭笑不得:“这是听谁说的?”   “兰生他说,你与如沁姐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欧阳少恭苦笑着摇头道:“我与如沁青梅竹马不假,可我对她就像对兰生一样,只是兄妹之情、朋友之谊。你想到哪里去了!”   百里屠苏仍是迷茫不解:“可……如沁姐明明对你……”   “我此生挚爱,唯有巽芳一人,断不会再娶他人为妻。我早已与如沁说清楚了。小兰年少不懂事,以后别听他胡说了。”   听闻此言,百里屠苏一时也不知是何滋味,得知他不会再与旁人成亲时的欣喜,以及听他说挚爱唯有一人时的哀伤,一时间心思百转,难以形容。   “那……你还在寻找救活巽芳的方法吗?”   欧阳少恭点点头。   百里屠苏道:“记得你第一次告诉我,想要复活巽芳的时候,我很吃惊。这种想法,我连想都不敢想……”   欧阳少恭沉吟片刻,趋步走到百里屠苏的身侧,指着那河面上的万千河灯道:“你看河上的浮灯,都说人死灯灭,繁华的灯会,总会有结束的时候,这个世间又有何物可以恒久不已?人活于世,便像夜间行舟,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伸手不见五指,时间和生死,本就是凡人无法想象,也无法超越的……”   “师尊也说过,一切自有定数。”   欧阳少恭倒似颇不以为然地一笑:“有时候,我倒是不自量力,想逆天行事一番,看看凡人若超越了生死之后,又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欧阳少恭说出此番话时,竟有一种睨视睥睨天下、不可一世之态,这样的少恭,跟平常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模样截然不同,百里屠苏看在眼中,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自己虽对他钟情,可却还是看不透他……   又听欧阳少恭说道:“其实人生苦短,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执念,在天墉城也好,在青玉坛也罢,要是当初我放弃了,可能就活不到今天……”   与命运抗争,与苦难抗争,这间中滋味,百里屠苏倒是感同深受。想起自己这一路来的坎坷波折,不由得点头道:“不光是少恭,我也一样。焚寂带给我的痛苦,失去记忆的迷茫,周围人的敌意,还有,肇临的死,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我知道,我还要坚持下去。”——若你能一直在我身边,那一切都不足为惧。   同样被命运捉弄的俩人,这一瞬间只觉得彼此心意相通,惺惺相惜。他们四目相对,凝望彼此,竟有些纠缠难舍。   却是欧阳少恭先回过神来,为自己这一瞬间的心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戏演得久了,如同庄周梦蝶,是耶非耶,竟有点分不拎清了。   可,戏终究是戏,假的终究是假的……   却见欧阳少恭嘴角上扬,眼波流转,对百里屠苏道:“屠苏,你可知玉横为何物?”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作者太想念陵越大湿胸了,所以硬生生地给安排进一个出场环节,还给了一个湿身的镜头,哦呵呵呵~~~ 陵越:下次这种淋雨的狗血镜头麻烦让别人来出演好咩! 非常喜欢河边合奏这的一段,后面部分对话大段抄袭台词,请大家忍一忍~~都说剧本烂,其实一对比,才发现编剧果然是编剧,放在我的小白文里一下子高大上了起来~ 下章师兄真正上线。   ☆、玉横初现   玉横之名,百里屠苏从未听过,面上不禁流露迷茫之色。   欧阳少恭同他解释道,这玉衡又名铸魂石,是上古至宝,力量强大,《龙渊残卷》上有载,它有吸灵和引灵之效,万物有灵均可被吸收,然后再被释放出来,类同于交换的媒介。   “我一直想用玉横来炼制起死回生之药,用来复活巽芳。后来我见你煞气一直发作,倒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你身上煞气亦是一种灵力,若是能用玉横来吸出煞气,排出体外,岂非能够一劳永逸?”   百里屠苏听闻有解决煞气的办法,不免有点激动:“真有这等宝物?这听上去倒是可行。但,不知这玉横又要去哪里寻找?”   欧阳少恭道:“我来琴川的路上倒是无意间得到了一块玉横碎片,可自上次翻云寨一事后,却不慎遗失,后来怎么找都没有找到……我在江都有一个故人,善卜筮,我想接下去找她问问。”   欧阳少恭望着百里屠苏,问道:“屠苏,你可愿同我一起寻找玉横?”   少年没有丝毫犹豫:“当然。无论你去哪里,我都愿同你一起。”   也不知何时才能洗刷冤屈重回天墉城,即便是回去,也不知旁人是否还能容得下我;万丈红尘中,唯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一方天地,你既已决定今生不再娶妻,我自不会让你孤独终老。   俩人相视一笑,交手紧握。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屠苏哥哥……”   小狐狸襄铃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横□□两人中间,打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只见襄铃气喘吁吁,神色慌张。   “快去救兰生,他……他被一伙坏人抓走了……”   百里屠苏道:“怎么回事?”   襄铃正要开口,却见风晴雪和孙月言两人也从桥上下来,孙月言远远听到兰生出事,连忙跑过来问:“兰生怎么了?”   襄铃并不认识孙月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依旧只对屠苏说道:“刚才我和兰生在后面一条巷子里玩,忽然看到一伙黑衣人神神秘秘的,兰生就起了好奇心,非要过去看看。我跟他闹别扭,就没拦住他,结果等我去找他,他却消失了,我好像看到他们把兰生拖走了……我追不上他们……”   百里屠苏听到“黑衣人”三个字,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他们在哪里?”   “你随我来。”襄铃化作了一个白色狐狸,朝着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百里屠苏腾空跃起,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苏苏……”风晴雪也跟着追过去,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暮色里。   百里屠苏跟随襄铃来到兰生出事的小巷子里,寻了一圈也没有任何线索,他不愿放弃,同襄铃继续分头去找。来到一个拐角处时,却见到一个身影急闪而过。   一路追着出了城外,却不防一道剑气袭来,屠苏连忙凝神去挡,来去过了几招,熟悉的感觉让他疑窦丛生。   果不其然,对方并无伤他之意,交了几回手便适时收招。   百里屠苏上前几步,那人也正转过身来,月夜清辉下,青衫剑客负手而立,剑眉入鬓、目若朗星,却不是自已大师兄陵越是谁?   “师兄……”   “屠苏,这些天没见,你的剑术倒是一点都没有退步,反而精进了许多。”陵越面露赞许之色。   百里屠苏乍一见到陵越,心中激动,连忙迎了上去。   “师兄,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一问之下,忽然又想起肇临之事,当下有些惴惴不安,自己算是不辞而别、私自下山,身负杀害肇临的重大嫌疑,却不知道师兄究竟又是怎样一番态度。   陵越见他面色微变,当知他心中存疑,忙道:“我知道肇临之事不是你所为……”   陵越将自己发现的一些疑点一一告之屠苏:“我这次下山来,就是想看看你的情况。肇临的事,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百里屠苏心中一暖。   忽地想起方兰生还生死不明,忙跟陵越询问。陵越却道,自己并未见到什么黑衣人,只是跟着屠苏而来。说话间,风晴雪和欧阳少恭等人也追了过来,众人又查访了一番,终究一无所获。   方兰生的失踪只是接下来一连串怪事的引子。   却说次日清晨,琴川百姓送来了五俱死状怪异的尸体到欧阳少恭的药庐。那些尸体四肢僵硬,面色惨白,唇色发紫,双目带黑色,其状诡异可怖,似有妖邪入体之相。陵越查探发现,这些人死前都已失去了魂魄精气。   此言一出,现场百姓恐慌不已,有人猜测是狐妖作祟,亦有人猜测是被邪教拿去试药。这些人死前都曾失踪一段时间,回来后便发现异常,而事实上,失踪的人并非只有这些,之前均好端端地回来,所以并未引起城中人重视。   一时间,琴川人心惶惶。   方府里,众人齐聚一堂,商量对策。那茶楼茶小乖也被方如沁请来,提供消息。   方如沁对襄铃的狐妖身份一直心存芥蒂,如今方兰生又是同她一起时失踪,言语中认定是那襄铃施法所为。襄铃变作了一只小小狐狸正躲在房梁上偷听,听闻此言,心里又是气恼又是难过。   茶小乖却又另有怀疑,他说起江湖中有一处叫青玉坛的地方,最擅长炼丹炼药,做事亦正亦邪,神秘莫测,曾有拿人试药的传闻,目前种种迹象,均表明与活人试药有关。   众人之中,知道欧阳少恭曾是青玉坛长老的人并不多,茶小乖却是一个。故此,他提及青玉坛时也特地趁了这会儿欧阳少恭不在现场,而是留在药庐炼药的当口。   不料,此时门外却传来欧阳少恭的声音:“……青玉坛的确有拿人试药的事情,不过那都是病入膏肓的老百姓为求一线生机,自愿为之。若真枉顾人命,拿活人炼药,那与邪魔歪道又有何差别?”   此时,众人才知,欧阳少恭曾是青玉坛丹芷长老,栖身青玉坛多年。欧阳少恭这样一番解释,茶小乖想再多说什么的也只得统统吞回肚子里去。   众人又是一些猜测,渐渐倾向于狐妖害人。   却听百里屠苏道:“襄铃是我在红叶湖的旧识,她虽是狐妖,却生性单纯,断断不会害人……少恭就更加不可能。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没什么意思,为今之计,还是要找到兰生以及其它失踪百姓的下落,查明真相,给琴川百姓一个交待。”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纷纷点头。陵越好奇地看着百里屠苏,心道:下山不过短短月余,屠苏为人处事却当真成熟不少。   一拔人等分头行事。欧阳少恭留在药庐研制解药,陵越、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则四处查探线索。   之后,陵越得知方兰生身上有一法器“青玉司南佩”,便通过天墉道法进行追踪,成功地在翻云寨找到了方兰生以及失踪的百姓。   原来,一切竟是翻云寨寨主李潘安所为。李潘安此人天生貌丑,被女子嫌弃,之前造下几起采花贼大案,被百里屠苏所擒。不料,他死性不改,竟妄图以活人试药,研制洗经易髓、脱胎换骨的仙丹。那些人吃下半成品的药之后,统统妖化,最后毙于陵越剑下。   当百里屠苏和风晴雪找到李潘安时,李潘安不知服用了什么药,竟变得功力大增,极难对付。百里屠苏拔出焚寂剑与李潘安游斗,不慎触动与蛟仙打斗时留下的旧伤,一时落了下风。幸亏陵越及时赶到,合二人之力,将李潘安杀死。   屠苏的表现异常,陵越心中疑惑。因事情尚未完结,也就没有细问。   诸人继续查探翻云寨时,在李潘安的炼药房里碰上了欧阳少恭。欧阳少恭拿着一块玉器残骸左右打量,他告诉众人,此物正是玉横碎片。   “这就是你跟我提过的玉横?”   欧阳少恭点点头:“玉横在药炉中可以吸摄调和药物,李潘安还捡走了我的龙渊残卷,定是看到了卷中记载玉横可练制起死回生之药,故起了贪念,妄图用这玉横碎片炼制可以让他脱胎换骨、洗头换面的神药。可他对炼药一知半解,玉横也只是碎片,所以炼出来的药才会把人变成似妖非妖的怪物。”   欧阳少恭的分析合情合理,众人无不释然。   李潘安一事既了,方兰生也被成功救回,方如沁感激陵越相助,极力邀请他多留几日。   陵越一来琴川被便卷入李潘安一事中,奔波忙碌,也没有好好地与百里屠苏谈心,更没有好好与某个挂念之人接触。当下也不推辞,留了下来。   ☆、灵涧斗蛟   第十五章   方如沁本想为陵越单独安排一间房间,陵越却坚持要与百里屠苏同住一房。方如沁虽有些奇怪,却也依他之意,在屠苏房间里另外摆了一张小床。   陵越这样做,自然有他的考量。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这个猜想很荒谬,可却也发生过。   他希望自己是错的。   晚饭后,陵越和百里屠苏就回了房间。师兄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谈心,况且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是该好好聊聊。   陵越最担心的,自然是屠苏身上的煞气,他伸出手来,从掌心处发出一道灵力,从屠苏的灵台进入,查探他的身体状况。   这一探之下,却发现了许多问题。   这究竟是为什么……   百里屠苏发现陵越在用灵力查探时,脸上的神情时而欢喜,时而忧愁,时而震惊,也不知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心中隐隐感觉不妙。   陵越收回了灵力,第一句话便是:“屠苏,你受了伤?”   百里屠苏自知也瞒不过,索性大方承认。他将当日方如沁去借千里冰蚕丝做琴弦,结果却被蛟仙所扣留、自己与蛟仙大战一场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已也想着去为少恭拿琴弦的细节,只说是个巧合。   陵越有些疑惑:“据你所说,这应该是修练千年的蛟仙。他再怎么被囚禁于此,仙毕竟是仙,法力高强,绝非你轻易能够打败。再说,你拔出焚寂剑,难道没有被煞气所侵?”   百里屠苏道:“当时的情况,我也觉得有些侥幸……一开始,我真的以为又要被煞气所控制。可是,后来我就什么都不想,按照师尊所教的,让脑子保持澄明。渐渐地,我感觉自己好像能够控制住煞气了一样,那强大的力量竟能被我所用。我觉得自己变成了焚寂,焚寂也变成了我,这是不是就是师傅一直所说的人剑合一?”   “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机缘,生死之战的确最容易激发出人的潜能……”陵越若有所思,“我方才在你体内查探,发现你的修为境界高了许多。若不是这般巧合,恐怕不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而且你体内的气息也很和平,比你在山上的时候还要稳定……”   百里屠苏道:“师兄,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煞气有控制住的一天?”   陵越却眉心紧皱:“你身上的确是有一些可喜的变化,可是……”师尊为你种下的封印却减弱了许多,虽然封印一直都在减退,可下山才一个多月,速度比起在山上时,却快上了数倍。这样情形,绝对不寻常!   屠苏,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陵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百里屠苏不禁开口询问:“师兄,你想说什么?”   陵越道:“你能把上次月圆之夜,煞气发作的情况跟我说一下么?”   百里屠苏来不及细想陵越话中深意,只道一切顺利。   陵越却道:“按照以往惯例,你被激发出煞气后,下一个月圆之夜的发作会更强烈,下山前你煞气发作那样惨烈,何以这次月圆会如此平静,是不是有人帮你?”   百里屠苏方才明白原委,不想师兄竟心细至此。   “嗯,是晴雪用幽都的法术帮了我……”自然不能跟他说与少恭“双修”解煞一事。   百里屠苏把当晚风晴雪帮他止煞并且昏迷的情形说了一遍:“她修为不够,我已经让她不要再这样做了,下次月圆夜,我还是会用自己的力量止住煞气。”   陵越总算释然,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你体内的封印已有了不寻常的异动,幽都法术我们毕竟都不了解,有什么样的不良后果也未可知。还是以天墉法术顺导克制,再等师尊出关为你加固封印最为稳妥。”   陵越又问了一些百里屠苏下山后的情况,俩人聊至夜深,方才就寝。   第二日,陵越独自一人去了雾灵山涧。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只是一种微末的直觉。   雾灵山涧身处一个山谷之中,绿水青山,草长莺飞,是一个极富灵气的所在。   可当陵越踏入山谷之中时,却立即发现了异样。   这里,有一股死寂之气!   陵越握紧手中的霄河剑,凝神屏神,打足十二分精神。   走到河岸边的凉亭时,却听到身后草丛中传来一声异动。陵越身形如电,转身挥剑,却见一条白色巨蛟腾空跃出,直扑陵越而来。陵越闪身回避,那巨蛟嗷叫一声,长尾一摆,直扫陵越门面。   “小心!”   一声熟悉的惊呼让他心头一震,片刻失神导致差点被巨蛟扫中。陵越以剑点地,使力腾起,空中翻滚了几圈避开巨蛟长尾。那蛟扬起一地尘土,让陵越狂咳不已。   陵越闭上双目捏出法诀,以灵力荡清风中尘埃,睁开眼时,恰好看到那抹杏黄身影被巨蛟卷至空中缠绕的一幕。   “少恭!”   陵越心头大震,双手持剑,腾空而起,剑光直劈巨蛟空中摆动的脑袋。那巨蛟亦不避开,生生挨了一剑,片刻间轰然倒地。   欧阳少恭被直直抛下,即将落地之时被陵越上前揽住腰部,空中回旋一圈安然落下,虽有狼狈,终未跌倒。   “你没事吧?”陵越关切地问道。   欧阳少恭面色惨白,对着陵越仍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无碍。”   陵越上下打量了一眼欧阳少恭,的确未见明显伤痕,放心了不少。   欧阳少恭平稳气息后,发觉自己仍以一种孱弱的姿态被陵越箍在怀中,当下有些尴尬,提醒道:“师兄,我没事了。”   陵越立即回过神来,放开了欧阳少恭。   来不及问欧阳少恭为何会来此地,却听他一声发出惊叹道:“咦,怎么会这样?”   陵越随着欧阳少恭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方才那个巨蛟的尸体此刻正化作一片轻雾,不多时便消散在天地中,草地上瞬间空空荡荡,那庞然大物竟不留半点痕迹。   这样的情形,倒是前不久刚在哪里看到过。   “翻云寨!”俩人同时出声,说了同样的三个字!   当下气氛一松。   陵越问道:“少恭何以会来此地。”   欧阳少恭答道:“数日前,如沁送了我千里冰蚕丝作琴弦。这千里冰蚕丝极度罕见,只有传说中的上古仙人才有。我问她是从处得来,她只说是从此处的蛟仙求来,别的再不肯多说。她说话间吞吞吐吐,似有隐瞒,让我感觉很奇怪。我曾听人说此处蛟仙穷凶极恶,她却说性情温和,于是不免心中疑惑,寻了今日来探访一番,没想到竟碰到这般情况,幸亏有师兄在场。”   欧阳少恭也反问陵越,为何会来到这里   陵越把百里屠苏在此处受伤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屠苏为何要让如沁帮着隐瞒?……是了,肯定是不愿让我们担心。屠苏虽不善言辞,心思却最为柔软……”欧阳少恭感慨道。   陵越串连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虽未知全部原委,可仍能体味到屠苏当时心思,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顿,开腔道:“屠苏待人,向来最诚挚不过。”——也最痴心不过。   气氛突然有些微妙。欧阳少恭转移了话题:“蛟仙应该法力高强,可刚才怎么会被师兄一击即中?”   陵越上前,在方才巨蛟消失的地方蹲了下来,片顷后道:“在我们来之前,他应该已经死了。”   欧阳少恭亦趋步向前,疑惑地望着陵越。陵越解释道:“方才我与他打斗时,发现他徒有躯壳却无神魂,那些动作也不过是凭本能为之。他的内丹和仙灵应该都已经被吸走了,然后身体出现了异化,虽死却犹能发出攻击。”   “像极了翻云寨中的药人?”   “没错!跟那些药人一模一样。”   “可李潘安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正是事情关键所在!   “恐怕,李潘安也不过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一个小小的山寨头子,绑架,拿活人试药,玉横炼丹,行动周详紧密,似有高手在背后指点;而蛟仙法力高超,更加不会是他敢招惹。   “少恭,恐怕你的玉衡和龙渊残卷,并不是被李潘安捡走的,而是有人刻意拿给他的……我总觉得,这事似乎又跟那伙鬼面人有关……”   陵越一番言语,让欧阳少恭心头一震。   这陵越果然心思缜密,只言片语,已将事实道出了个大概。   翻云寨一事,本以为尽在掌握之中,却因此人搅局,不得不早早收场;此番来善后这个服了漱魂丹的蛟仙,也不知怎会被他寻到此处,情急之下只能假装被擒。却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起了疑心?对于他这个曾经的小师弟,究竟又有几分信任?……   陵越啊陵越,有你的加入,事情倒是愈发有趣了!   他望着陵越挺直的脊梁,细眯双目,若有所思。   陵越一回到方府,就被方兰生缠上了。   自从知道了陵越是百里屠苏的大师兄,法力也比百里屠苏更强,方兰生果断“抛弃”了百里屠苏,转而纠缠起陵越来,时常嚷嚷着要随陵越上天墉城学剑。   陵越虽有些无奈,却也不反感。他对这个大少爷,倒是有种意外的好感。   百里屠苏本想告诉陵越,过几日去江都打听玉横下落一事,可见陵越数日奔忙,神色疲惫,决定暂缓两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大师兄真的很好啊,三番两次都把他背给写直了!!!良苦用心,大西轰你感受到了嘛!!   ☆、情动   “茯苓一钱,麻黄一钱,紫苏叶一钱半,前胡三钱,荆芥二钱,生夏四钱……”   七月半,中元节,祭祖日。   送鬼神,渡亡魂。   方府中又是一片忙碌景象。   百里屠苏留在药庐中给欧阳少恭帮忙。少恭今日事繁,药名也报得有点急促,幸亏百里少侠的手脚快,动作也很熟练,全神贯注之下,却也跟得上节奏。   ——如果没有方兰生捣乱的话!   “哈哈~~~我是冤鬼,还我命来………”   方兰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顶着一张恶鬼画像,对着百里屠苏张牙舞爪。百里屠苏神色一如既往,取药的手却不小心抖了抖,四钱生夏不慎多掉落了一钱。   “小兰!”欧阳少恭喝住方兰生,“别在这里捣乱了,有空去帮帮你姐。”   赶走方兰生,欧阳少恭对百里屠苏交待道:“我要出去一趟,桐姨的药就麻烦你先熬着……对了,这药放在炉上文火煮着就好,不用在旁看着,气味不宜多闻。”   百里屠苏点点头。   离开药庐,去院子中练剑,陵越却走过来道:“屠苏,今晚月圆之夜,现在就不要劳累了,先歇一歇吧。”   收了剑,刚出门,门前大树上却直直掉落一物。连忙伸出双手接住,那温热软香的躯体压得他身子一沉。   “屠苏哥哥,你要出去吗?襄铃也要和你一起去!”少女眨巴着闪亮双眸,一脸期待。   “呃,我还要给少恭煎药,你自己玩吧!”转身回去。   襄铃也想跟着进去,却被门上贴的两个门神挡在了外面。“可恶!”气恼地跺了跺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百里屠苏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陵越被方兰生缠住教法术,风晴雪帮方如沁画符咒,百里屠苏走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回到药庐里去。   就这样等少恭回来好了……   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勾起身上的倦怠之意。闻着药香,整个人开始放松起来,眼皮渐渐不支,竟不知不觉趴伏在了石桌上……   “药怎么干了?”欧阳少恭掀起药罐的盖子,皱起了眉头。他责备地看着百里屠苏,一脸薄怒。   百里屠苏连忙上前,凑过去一看,果然那药汁已见底,药渣黑黑地堆成一团,蔫在罐底。明明不过走神片刻,怎会已至于此?   “屠苏……”颈间呵来一股热气,麻痒万分。侧过头去,正好迎上欧阳少恭那张俊美绝伦的脸,此时双目流盼,眸含秋水,正别有兴味地望着他。被那眼神一瞧,百里屠苏的心跳不由得又漏跳了好几拍。   那欧阳少恭犹自不知,又凑近了一些,几乎贴到了百里屠苏的脸上,彼此呼吸相闻,暧昧不已。   欧阳少恭伸手捏起百里屠苏的下巴,将距离又拉近一分:“好好交待你的事,都办成这样,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对?”   呵气如兰,修长的手指滑过嘴角,轻柔地摩挲着。百里屠苏只看到欧阳少恭薄唇微启,半张半开,一时间口干舌燥,气血上涌。   欧阳少恭另一只手深入百里屠苏的长发之中,然后往身后一拉,屠苏吃痛后仰,欧阳少恭随即欺身而上,紧紧吻住了百里屠苏。   唇齿相依,唇舌交缠,相濡以沫。   这样主动的欧阳少恭,这样亲密的动作,百里屠苏只觉得一把烈焰从下腹处升起,愈演愈烈。   欧阳少恭双手游走,所到之处皆点起星星燎原之火。   不知不觉中,俩人竟已赤诚相见、肌肤紧贴。   好像,有哪里不对……   “少恭,停下……我们先回房……”   欧阳少恭舌尖轻舔唇角,戏谑一笑:“说什么傻话,我们不正是在房中?”   双目之及,的确是在自己房中!   轻罗帐随风轻扬,暗香浮动,柔软的床褥让人深陷其中。欧阳少恭不着一缕,慵懒而卧,这般风流姿态,却是跟平常模样全然不同。   情潮翻涌,想要合体的欲望强烈得不可思议。百里屠苏再也不愿忍耐,紧紧抱住了欧阳少恭。   被进入的欧阳少恭媚态百生,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低吟:   “咕……”   这异常的声间让几乎失去理智的百里屠苏神台一清:怎么会……   疑惑间,欧阳少恭似乎不满意他的分神,伸出手来环绕他的脖颈,深深一吻,破碎的□□再次从喉间溢出。   “咕……”   “咕……咕咕……咕咕咕……”   奇怪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响,迷乱的烟雾渐渐散去……   阿翔?!   一睁开眼,果然看到阿翔那肥硕的身躯站在石桌之上,歪着头斜视他。看到百里屠苏终于醒来,它又重重“咕”了一声,以示不满。   真是春梦了无痕……   百里屠苏拿出几块备好的五花肉喂了阿翔,阿翔饱腹之后,扑腾扑腾翅膀,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百里屠苏望着渐渐西斜的太阳,想起方才那梦,不由得满脸通红。青天白日的,自己却做起了这样的梦……   正在胡思乱想间,欧阳少恭却从门外进来。他看到百里屠苏红得异常的脸,疑惑地问道:“屠苏,你身体是否哪里不妥?”   百里屠苏张目结舌,也不知从何解释,只得任欧阳少恭将手放到他的额头之上。略带冰凉的手一旦触及到滚烫的肌肤,瞬间带起一阵令人苏麻地战栗。   百里屠苏凝视着欧阳少恭,他离他那样近,身上幽幽暗香也随之袭来,心中骚乱更是难以抑制。   “少恭……”百里屠苏伸手按住欧阳少恭放在他额头上的手。   修长的指节,细腻的肌肤,舍不得放开……   “屠苏,怎么了?”少年的表现明显异常。   欧阳少恭想起了什么,望向炉火上的那罐药,此刻药已沸腾,一股股热气四下发散开来,院落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草香味。   “你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   “嗯!”   欧阳少恭当下了然。   熬制这味药,入了四钱的生夏。   生夏,入药后性温,有燥湿化痰,降逆止呕之效,然而其气味却性热而燥,久闻后会令人气血上涌、血脉偾张,常有人用作房中助兴之燃香,故而自己离开前才特地交待了那么一句。   却不曾想……   欧阳少恭走过去熄灭药炉,正准备倒药的时候,许是有些心不在焉,不慎烫到了手。   百里屠苏走过去握住欧阳少恭的双手,见左手上被烫起一片红痕。他也不知怎地,低下头去,用舌尖轻舔起那伤处。   滑湿粘腻的触觉,万分旖旎的动作,欧阳少恭忍不住抽回了手。   “少恭……”   欧阳少恭后退一步:“屠苏,你方才闻多了生夏的气味,有些心神受扰,我给你拿清凉降火的药丸服下,定可无碍。”   “少恭……”平时虽木讷却乖顺的少侠此刻却对欧阳少恭的话置若罔闻,反而上前一步,重新握住了欧阳少恭的双手,“你可知道,今天又到了月圆之夜?”   那又如何?   “可我又与师兄住在一起……”   所以我出不去,也不能来找你。   陵越素来浅眠,只要自己离开房间一步,他绝对会知道。   少恭说过,双修一事,不合礼法,所以他一直在尽量瞒住大师兄。   为此,他一直在苦苦压抑自己去找少恭的渴望。   “屠苏,你想说什么?”欧阳少恭心中洞若观火,却只当作不知。   少侠用自己的行动表达了心中的想法。他揽住欧阳少恭的脖子,抬头亲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充满欲*望、带着不容拒绝的吻。   “我想……现在便同你双修……”   涉世未深的少年,总是直白的让人猝不及防。   看着百里屠苏一脸懵懂无害地说着荒诞不经的言语,欧阳少恭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胡闹!光天化日,你我房中随时有人进来,哪里可能……”   “不用进房,”下一刻,百里屠苏的话更是让欧阳少恭恨不得立即拂袖而去,“在这里就好!”   “说什么胡……”话未说话,已经被百里屠苏用唇舌堵回了肚子里。   被吻得天旋地暗、脑子放空之际,少年突然擒住了他的手腕,一拉一扯之后,欧阳少恭发觉自己不知几时竟被推进了一间小屋。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进去的是平时放置多余草药的一间小小暗房,那房间甚是狭窄,仅有一扇小门出入,连窗户都没有,正位于药庐最角落的一处位置。   百里屠苏一关上门,屋内瞬间漆黑一片。欧阳少恭正欲挪步,百里屠苏又是一把扣住他的细腰,紧紧抱在怀中。   “不行!”知道了他的打算,欧阳少恭甚觉荒唐,使力挣脱。   “少恭……”每逢这个时刻,百里屠苏总会变得力大无穷,他三五两下制止住了欧阳少恭未尽全力的挣扎,在他耳边厮磨,“没事的,门已经栓上了!”   根本就不是门的问题。这种脏乱之地,怎么能……   “少恭,不要再动了。”少年发出一声闷哼,那声音莫名低哑,似在苦苦压抑。   果不其然,百里屠苏身上某处地方已经生龙活虎,蓄势待发;两人身体正紧紧相拥,一切变化欧阳少恭自然感受得明明白白。   又是生夏草,又是月圆夜,百里屠苏心中的欲念已经被刺激得根本无法自控。   即将失守的欧阳少恭此刻依然未放弃思考,一个念头闪现他的脑海:若此刻百里屠苏无法缓解,今晚月圆夜的煞气又会如何发作?   偏偏,陵越又在此地……   无法再深入去想,百里屠苏一口咬住他的耳垂,轻咬慢舔,瞬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少恭,求求你……”少年窝在他的颈间呢喃,声音里竟然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哀怨,“很快的,就一会儿……”   一边说着话,一边手上已经快速动作着。几次“双修”的经验下来,少侠知道,欧阳少恭并不会真正拒绝他。果不其然,欧阳少恭心中一软,抗拒的力道立即小了下来,百里屠苏热切的亲吻、游动的双手、沙哑磁性的声音,早已挑起了欧阳少恭深藏其中的欲望。   难奈这几日夜凉寝寒的,又岂是百里屠苏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又写了一个脑洞里的狗血桥段……   ☆、争执      从天界坠落红尘,即使历经千年,欧阳少恭也依然保留着许多身为太子长琴时的尊贵习气。比如奏乐焚香,晨汤沐浴,对于床笫之欢,虽无特殊讲究,可夜静更阑、一室一床却是最起码不过。   哪像现在?   仅脱去宽大外袍,里衣半挂不挂地耷拉在身上,整个人趴在冰冷的墙面上,腰臀抬起,从背后被压着肆意侵犯。   暑气未消,小屋之中热气不散。欧阳少恭只觉得汗如雨下,呼吸不畅,就快要被闷杀了。   这般污秽之地,这般野兽之态,这般……羞耻不堪!   可越是这种放浪形骇越是快意汹涌,所有理智都已经抛之脑后,与自己魂魄共舞的极至体验让欧阳少恭完全欲罢不能。   忽地——   “木头脸!木头脸……”   脚步声起,方兰生的声音由远及近,已来到药庐之中。   这突发的状况让两人都瞬间清醒,与方兰生仅一墙之隔,这样的局面,让二人均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却听方兰生绕了一圈,一边喃喃自语:“奇怪,这人怎么不见了?”   方兰生似乎准备离去,走了几步路,又有一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让俩人刚有点放下的心又立即悬了起来。   “陵越大哥!”   竟是陵越!   “屠苏不在吗?”   “两个时辰前还看到他的……”   这两人没找到百里屠苏,却也没走,站在那里又说了几句闲话。他们一派悠然,却苦了暗室中保持着难堪姿态一动不能动的两人。   终究,还是百里屠苏忍不住,小幅研磨起来。虽是轻微动作,但那连接之处何其敏感,又是这万分紧张的时刻,全身上下所有的触感都集中在那处,感受得从未有过的真切。   欧阳少恭大惊失色,又不敢叫嚷,异样的酥麻顺着某个结合之处直窜头顶,他苦苦压抑,生怕泄出一丝声响。   这一刻,他涌现一股极强烈的念头:干脆此刻杀了百里屠苏,提前抽取魂魄!管它能不能成功,再也不想受这难言之苦了!   方兰生又发生一声惊呼:“咦,这儿怎么还有一碗药?奇怪,药都凉了……”   却听陵越道:“想是有事出去了,我们先走吧。”   陵越说走就走,也拉着方兰生一同离开。   见脚步声渐远,俩人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突发的情况终是给了他们警告,不敢再任性恣欢,草草收场。   晚饭时,欧阳少恭并未出现。差人传了话来,晚上要祭祀祷祝、祈福消灾;他在外习来的风气,每逢这日,必须空腹一晚、沐浴更衣,以示虔诚。   “这少恭也真是的,自从外面游历回来,乱七八糟的讲究倒是多了许多……”这是方兰生的嘀咕。   “我看你才是乱七八槽的话多,但凡有少恭的一半懂礼,也不用我操碎那么多年的心……”这是方如沁的数落。   “少恭不吃饭晚上不饿吗?”这是风晴雪的担心。   “……”还好陵越一言不发。   百里屠苏目不斜视,耳不妄听,一心一意对付碗中米饭。   这么安静仍然有人注意到他。冷不防间一双筷子伸过来,往他碗中掉落了一块红烧肉。“苏苏,你怎么只吃白饭啊?这块肉给你罢!”   转头是风晴雪善解人意的笑容。   含在嘴里的那一大口白米饭突然噎住,卡里喉咙口不上不下,狠狠心,干脆吞了下去。   陵越不动声色瞟了百里屠苏一眼。   这一晚,百里屠苏的煞气发作得并不厉害,没有陵越怎么帮忙,就被屠苏以一已之力平息。陵越见状,原有些欣喜,可一探之后发现,封印却又减弱了许多,立即愁眉紧锁。   煞气受控,封印却变淡,于常理实属不合,这个疑团,怕也只有师尊才能够解开!   解煞之后,百里屠苏想起江都一事,正准备跟陵越提及,却不料陵越对他说:“屠苏,随我回天墉城吧!”   为什么?   “山下危机四伏,上次李潘安一事,我就有感觉,似乎有一股势力正在背后参与,很有可能与鬼面人有关……我本想与你一同留在外面追查线踪,可天墉城杂事繁多,这两日就得回去,留你一个人在此,我不放心。”   “师兄,我不想回去。肇临的死还没有查明真相,他们又会把一切过错算在我的头上。况且,我在这里也不是一个人……”还有少恭,还有这么多关心我的朋友。   “天墉城的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向掌教真人求情,给我们时间查清楚这件事情……至于……”陵越顿了顿,寻找措词,“屠苏,我知道你在这里认识了很多朋友,也见识了人间繁华,也许是这样让你舍不得离开。但你要知道,红尘多纷扰,你毕竟是修仙之人,应该心无杂念,断绝俗世情缘,既如此,何不趁早收心?”   “师兄,我……”   百里屠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陵越生生打断:“够了,屠苏,你现在是连师兄的话也不听了么?”   第二天,屠苏一早起床后,便再也没有出现。陵越去问欧阳少恭和风晴雪,他们起初还合谋欺骗陵越,道屠苏已去了江都。陵越将计就计,假装离开琴川,随后一路跟着他们在欧阳少恭家中找到了百里屠苏。   陵越着实有些气恼。其实,昨夜他让屠苏回天墉的念头还没有这般强烈,如今见屠苏居然为了留下来,不惜设局欺骗,当下觉得很不安。才不过短短数月,已经这样尘根深种,怕就怕,终有一天会毁在这些斩不断的俗世情缘之上。   一个要走,一个要留,百里屠苏不愿争执,转身离开。   “屠苏……”陵越欲追上去,却被方兰生一个熊抱紧紧搂住,死活不肯松开。   眼见百里屠苏越走越远,陵越在身后大喊:“你忘了入禁地之前对师尊的承诺了吗?遇事只会逃避,你还想怎么以剑证道?”   见百里屠苏终于停下脚步,陵越心急之下反手擒住方兰生左手手腕,使力一拉,方兰生被推动着向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拉扯间,方兰生的衣袖不慎被撕开,露出了手臂上一道蜿蜒可怖的伤痕。   这是……烫伤?!   虎子!他是虎子?!   乍见那伤痕,陵越只得晴天被一道霹雳击中,直炸得耳朵、脑子一齐嗡嗡作响。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的弟弟,虎子……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十五年前的影像不断地涌现——   “哥哥,我肚子好饿,好饿啊,我好想吃东西……”   “虎子乖,哥哥给你找吃的,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一会就回来。”   ……   “虎子!你在哪里啊虎子,你不要吓我,你在哪里啊,弟弟……”   ……   饥谨之年,村里子的人饿死了大半;父母带着自己和年幼的弟弟外出逃荒,不料却死在半途。他与弟弟一路相依为命,艰难求生,结果却在觅食途中将亲弟遗失,至今生死未卜。   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都是弟弟虎子那张流着眼泪喊饿的脸。   若是他,若真的是方兰生……   百里屠苏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不是在逃避,留在这里,正是为了找到鬼面人,查明真相,为肇临报仇,也还自己一个公道。他们想要的就是焚寂剑,哪怕我躲在天墉城,也会找上门来,与其坐以待毙,何不主动出击?师兄,我想留在这里,不是眷恋红尘,而是深思熟虑之后,最好的选择。”   百里屠苏眼神坚定,面上俱是毅然之色。   陵越刚才看到方兰生手上伤痕之时已心神大乱,此刻仍未缓过劲来,又听得百里屠苏这番话说得正义言辞,脑中乱成一团,既不知如何反驳,也不敢就此同意他留下。   正在茫然之际,一只手抚上他的肩膀,转过头去,正好看到欧阳少恭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师兄,有话不妨慢慢说,去我房中喝杯茶,可好?”   “……这是上好的蒙顶甘露,采自上清峰甘露普慧妙济大师亲手栽种的七株名种之中,并沏之以山间石池漫流之水,师兄不妨一试。”   陵越此时心乱如麻,哪有什么喝茶的心思只是既然欧阳少恭这般说了,就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入口后但觉一股甘醇芬芳的滋味浸润心肺,神思瞬时一清,有飞雨洒轻尘之感。   “好茶!”   欧阳少恭莞尔一笑,又为陵越倒上一杯。   陵越道:“少恭……是否也觉得我对屠苏过于独断专行了?”   欧阳少恭悠然道:“师兄一心为了屠苏着想,怎能说是独断专行?”   陵越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想留下,也知道现在天墉容不得他,可是,我这心里,总觉得很不安……”   欧阳少恭沉吟半晌,道:“既如此,师兄也不必太忧虑,待我和众人好好劝劝屠苏,让他随师兄回去便是。”   听闻此言,陵越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少恭难道不是也希望屠苏留下?为什么现在态度全然不同?”——明明早上还同风晴雪一起帮着屠苏瞒骗于他。   欧阳少恭淡淡一笑,避而不答,却道:“方才师兄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往事如烟      欧阳少恭眼神悠远,似乎回到了那久远的往事之中。   “我十四岁之前,从未离开过琴川,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得简直不能再熟悉。少年心性,总是向往外面的广阔天地,我自然也不例外。十四岁那年,我同父亲提出,想要独自外出游历几年,长长见识。”   “你父亲没有同意?”   欧阳少恭点点头:“我自幼丧母,父亲对我虽不溺爱却也从不严厉。我以为,这个要求他应该会答应,却不料,他竟激烈反对。无论我如何费尽唇舌,如何苦苦恳求,他就是不肯点一下头。我觉得父亲简直不通情理至极,于是心中不满,干脆咬咬牙,不辞而别。   我还记得离开琴川的那一天清晨,天尚未亮,春寒料峭,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拿着收拾好的行李偷偷离开家,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走到城门口时,竟遇上了我的父亲。他那时看我的眼神,就跟你今天发现屠苏骗你时的眼神,一模一样。我原以为他会强迫我回去,可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拿出一包银两塞入我手中。他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同我说,最终却只说了“一路小心”四个字,站在城门口一路目送我着远去。”   “也不知他在那城门旁站了多久,后来我听家中下人说,那日他很晚才回来,之后就得了伤寒。”   说到此处时,欧阳少恭长长一声叹息,眼如空山,眸带雾雨,面上尽是说不出的苍凉之色,看得陵越心中一凛。   “后来呢?”   欧阳少恭道:“后来,他伤寒好了,可没过多久,又得了一场大病,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我听人说,他在病中一直念叨着我,而我,那时候天高水长地游玩着,又怎知老父命在旦夕?”   陵越见欧阳少恭一脸悲恸,心中也是一软,不免跟着黯然神伤起来。他很想安慰他,可又想不出什么劝说之语,半天,轻轻地道了一句:“少恭,你不要太难过了……”   欧阳少恭深吸一口气,尽力收敛戚容,道:“抱歉,我失态了。”   陵越感慨道:“没想到,少恭也有过这般坷坎过往……”   欧阳少恭惨然一笑道:“身世浮沉雨打萍,坷坎的,又岂止这一桩?其实,我当年不顾父亲劝阻外出游历,一路艰险,后来还身受重伤而归。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时候听了父亲的劝告,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的磨难,就没有那么多的遗憾?”   陵越伸出手轻拍欧阳少恭的肩头,劝慰道:“少恭,这不是你的错。”   欧阳少恭摇摇头,站起身走到门口,负手而立,仰首远眺,似乎是借此平复心绪。   陵越忍不住也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并肩而立。   欧阳少恭道:“父亲死后,我不想触景生情,便离开了琴川,一直在外闯荡。后来习得医术,又四处济世行医,并在机缘巧合之下碰见了我的妻子——巽芳。”   陵越从不知欧阳少恭曾经娶妻一事,甫一听闻,心头巨震,失声道:“你成过亲?”   欧阳少恭又是一声叹息:“不错。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也最善良的女子。她是蓬莱国的公主,身份尊贵,可她一点都不高傲,反而温柔体贴,待人极好。我们在蓬莱仙国琴瑟合鸣,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三年。后来,我想回中原处理一些事情,可巽芳却不同意,苦苦哀求我留下。我那时候不能理解:又不是一去不返,为何要这般阻拦?我心中还怪她太溺于儿女情长,不够大气,可不曾想,却是我的这般妄断,让我犯了人生中第二个大错误……”   “半年后,我再度回到蓬莱,那仙境般的地方竟已成一片焦土。原来,自我走后,蓬莱就遭受了天灾,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包括巽芳,她也在那场大灾难中不幸身亡……其实,沧海桑田,你以为很漫长,其实,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瞬罢了。我悔不当初又有何用?悔之已晚,徒呼奈何!”   这最后一句,悔意弥漫,当真说得酸骨透心。陵越不免想起,当日欧阳少恭曾说过,自己与屠苏的经历颇有相似,那亲缘寡薄、漂泊于世的凄苦感同身受,有天涯沦落的相惜之感。而今,自己听他述说往事,也觉得心中哀思翻涌,欧阳少恭这些经历,与自己又何其相似?当年他不过一转身,就错失了他最亲的弟弟,这些年来,又是怎样的锥心刻骨?   俩人静默无言,各自神伤。   片顷,欧阳少恭又继续说道:“我心中放不下巽芳,一心只想让她重返人间。后来,我以为天墉城是修仙之地,可能会有起死回生的法术,这才上山拜师学艺,也因此有幸遇见了屠苏。”   陵越道:“起死回生,不过是传闻罢了,人的生死,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种逆天之举,又岂能存在?”   欧阳少恭却不以为然:“逆不逆天,我都想一试。我始终无法放弃复生巽芳的想法,后来听说了玉横一事,又四处寻觅。如今,我寻找玉横又多了一层打算……”   欧阳少恭将玉横吸煞的计划同陵越复述了一遍。   陵越听着,既有些欣喜又不免犹疑,屠苏这煞气当真可以用此物解决?   陵越正色道:“这计划,你有几分把握?”   欧阳少恭摇摇头:“我不知道……”   见陵越面露狐疑之色,欧阳少恭又道:“师兄,屠苏每月受煞气折磨,苦不堪言,难道一辈子都不得解脱?我虽没有万全的把握,但我可知,若有其它妥善的方法解决煞气,那么断不会拖至今时今时。如今,无论是修仙第一门派天墉城也好,天下御剑第一人的紫胤真人也罢,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这就说明,目前仙法道术中的一切常规办法已经不能指望了。”   欧阳少恭说得直白难听,可陵越也无法反驳,因为他知道,事实的确如此,而且也更知道,屠苏身上的封印是师尊耗费极大修为所下,如今已成强弩之末,怕支撑不了几时。到时候,封印一旦解开,屠苏还能不能保住性命,实在是一个未知数。   事实真相,远比欧阳少恭所说的,残酷得多,也紧迫得多。   又听欧阳少恭道:“……师兄为修仙之人,凡事讲究循应天道、顺势而为。可少恭只是一介凡人,又是一个饱受生离死别之苦的凡人,心中执念难消。我只知,事在人为!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信念二字。巽芳也好,屠苏也好,都是我极为珍惜之人,哪怕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陵道寻思片刻,道:“既然,当初你已打算好跟屠苏一起去寻找玉横,那又为何同意让我带他回天墉?如果他走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欧阳少恭道:“我虽希望屠苏留下,可我更担心因为我的挽留,而造成不可弥补的错误,毕竟,我已经有过两次痛失亲人爱侣的遗憾,实不知,今后还会发生什么……”   “况且,这些年来,我走南闯北,一路上经见过太多生生死死、悲欢离合,更加知道真情的可贵。于屠苏而言,师兄不仅是同门,更是兄长,我不希望你们因此而起不必要的争执。至于玉横,我会独自一人去寻找,哪怕付出我的性命亦在所不惜。等若真有一日有幸找到玉横,再送到天墉城去,为屠苏一试!”   陵越见欧阳少恭一番话坦坦荡荡,提及为屠苏寻找玉横时一脸诚挚,其心昭昭,不免又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他心道:少恭对屠苏的情义,当真无可怀疑。   他不免再度想起屠苏方才那番话,屠苏分析得没错,留在外面主动出击,总比又等着鬼面人再出诡计、被动迎敌的好。仅仅因为自己的担忧,非要让屠苏回去,是不是又有这个必要?   心中想着,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却见欧阳少恭了然一笑,道:“师兄,你觉得,屠苏下山以后,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陵越回想连日来对屠苏的观察,道:“他变得开朗了许多,以前都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不是练剑就是睡觉,很少与人接触,现在居然有了那么多的朋友,甚至还会跟人说笑,我看到了,真的有些吃惊。而且,他为人处事也成熟干练了许多,已与从前大为不同。”   欧阳少恭又问:“那么师兄,如果屠苏回到山上,又会如何?他被关禁地那三年,又是怎么一付状况?”   想起屠苏在禁地里的那三年,陵越心中一痛:“他……一个人关那里,孤孤单单的,连话都不太会说了……”喉咙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欧阳少恭再不多言。   陵越不是傻子,欧阳少恭这几句话让他顿时心领神会。他以为山上安全,却是几乎生生缚死了他;他以为山下危险,可这天大地大,却是处处生机。   陵越感叹道:“看来,是我庸人自扰了,我应该相信屠苏自己的决定。少恭,屠苏没有太多阅历,在外劳你多照应着些。”   欧阳少恭点头:“这是自然。”   陵越忽然抓住欧阳少恭的右手,令其手心向上,一挥手,一道符状的淡金色莹光迅速闪进少恭手心,倏忽不见。   “这是天墉的信符,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来联系我。”   欧阳少恭蜷起手掌,感受到这微热的温度,眼底浮现一丝得色,陵越这番动作,应是对他打消了疑心,总算不枉他多费这番唇舌。欧阳少恭深知,假话里一定要夹着七八成的真话,才能打动人心。他方才同陵越讲的,大体上不假,可他也绝不会告诉他,自己当初去游历,是为了寻找焚寂的下落;更不会告诉他,非要从蓬莱重返中原,是为了和雷严商谈上天墉夺取焚寂……陵越啊陵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过于柔软了一些。   像是想到了什么,陵越扬眉一笑道:“其实少恭以退为进,目的还是为了劝我同意让屠苏留下……”   欧阳少恭摇摇头,噙笑道:“不是我劝说了师兄,是师兄自己劝服了自己。若不是师兄心中已有了想法,又怎会浪费时间听我在此长篇大论?”   “少恭好口才,我说不过你。不过,”陵越正色道,“与少恭谈话,每每感触良多,绝对不是浪费时间。”   欧阳少恭望向陵越,此刻陵越的一双清目也正凝视着他。欧阳少恭一直觉得,陵越的一双眼睛,就跟他这个人一样,英风侠骨在其中,平时善于藏剑入鞘,待关键时刻却又清光寒气凛凛生威,而此刻,这双眼睛深邃如墨,万千光华尽敛,只余几分浅浅柔情,却是看得欧阳少恭心头一怔。   ☆、巽芳出现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陵越提高声音道:“不用躲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门口处就探出了方兰生的一颗脑袋,接着,百里屠苏、风晴雪的身形也现了出来。   方才,在方兰生的怂恿下,三人齐齐蹲在门口墙角处偷听。百里屠苏听到欧阳少恭谈及以往身世时,心中波澜起伏,心道:只知道他也同我一般亲缘寡薄,可却不知道这中间他的诸多别离。我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亲人,少恭却是一点点地被夺去至亲至爱,却也不知,哪样更为凄凉?要说造化弄人,他却要比我更波折些。   之后,又听到欧阳少恭说道“巽芳也好,屠苏也好,都是我极为珍惜之人,哪怕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时,整个人不禁都有些痴了。内心深深隐隐出现一个念头:在少恭心中,竟拿我与巽芳相提并论,是否意味着他对我,其实正如同我对他一般?这念头一出,顿时心如鹿撞,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胆怯。   听到陵越终于同意让他留下,不禁舒了一口气,再寻思了一遍,发现少恭为了说服大师兄,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一开始说愿意劝他离开时,心中难受得很,后来才知道只是以退为进的手段而已,当即雀跃不已,心绪忽高忽低一阵起伏之后,忽然多了很多话想同少恭说。   他偷偷看了一眼欧阳少恭,决定待晚上再去找他。   陵越终于同意让屠苏留下,方兰生和风晴雪也很开心,兰生还为刚才的举动跟陵越道了歉。陵越深深地望了他几眼,终是情难自禁,伸出双臂抱了他一下,倒是把方兰生闹得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临行前,陵越将手中霄河剑递给百里屠苏:“非到紧要关头万不能拔出焚寂,平常就用我这把剑罢。”   “那师兄你呢?”   “天墉城多的是剑,再寻一把便是。”   方兰生插嘴道:“你来回不都是御剑飞来飞去的么,没有了剑,你还怎么飞回去?”   陵越微微一笑,去院中折了一根树枝,放手中掂了掂道:“就用此物吧!”然后在方兰生的惊呼中,御枝而去了。   在众人正遥望陵越远去的潇洒身姿的当口,百里屠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捏了一下欧阳少恭的手,在他恼怒之前又迅速松开,脸上浮现一丝得逞的笑容。   欧阳少恭对屠苏这种孩子气的举动颇感无奈,心中寻思,是不是应该找一天好好教导他一番了。   陵越已走,琴川的事也已了,欧阳少恭提议,明日便出发去江都,众人均无异议。于是,一干人等回去方府收拾行李,再同方如沁好好道一声别。   走到半路,方如沁派人来,称医馆有几个病人远道而来,特意等候欧阳少恭诊治,让他回去一趟。百里屠苏要跟着欧阳少恭走,方兰生和风晴雪想想左右无事,也一同跟了过去。   来到医馆之中,果然有几人在等候。远远地,便能看到,这中间有一个清丽脱俗的年轻女子,袅娜娉婷、仪态万千,虽面带纱巾看不清模样,可着实引人注目,众人的目光悉数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似乎等候多时,一直翘首以待,见到众人出现时,忽然上前两步,直直地看向了欧阳少恭。   “少恭,我终于找到你了!”那女子声音激动,伸手除却面纱,现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欧阳少恭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了。   “巽芳……”   这称呼一出,所有人都呆立在了原地,包括刚刚从方府赶过来的方如沁。   这一直被欧阳少恭念念不忘的亡妻、蓬莱国的公主巽芳,竟然尚在人世?!   从前,襄铃一直都不喜欢下雨天。因为下雨天哪里都不能去,一出去毛发就会被打湿,全身蓬蓬的毛湿成一团粘在身上,那是要多少狼狈就有多狼狈。哪怕后来她有了法术,雨水也不再能打湿她的皮毛了,对下雨天的厌恶还是一如既往。   不过,最近倒是相反,好像特别期待下雨天。因为一下雨,她就能偷偷地溜进去方府,看看她一直挂念的屠苏哥哥,还有温柔的晴雪姐姐、漂亮的少恭哥哥,——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跟那个小呆瓜方兰生在一起消磨时间。   方兰生的姐姐方如沁一直不喜欢她,就像这个世间的许多凡人一样,一听到妖怪两个字就唯恐避之不及。可是自己明明从来就没有伤过人,也根本没有害人的心思。树爷爷说,世人多愚钝,果然是没错的。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明白,世上既然有好人坏人,自然也有好妖坏妖的道理呢?   不喜欢就不喜欢罢,方如沁为了阻止她进府,还在门口墙上贴了许多的符咒。也怪自己平时修练不认真,即使是这种寻常的小符咒也足以拦得住她。虽然方兰生有时候会偷偷地把符揭下来,让她进去,可是一旦被方如沁发现的话,就是一顿好骂。小呆瓜虽然很烦人,不过,倒也不坏,毕竟也算是自己的朋友,她可不愿意他老是挨骂。   幸亏,这只是寻常的符,一旦遇上下雨天,被雨水冲一冲,被湿气沾上一沾,那效力就差了许多,她也就能轻松地进去了。   就像今天一样,一个下午都在下雨,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放晴,而她襄铃,总算又一次进了方府。   方府的人正聚在一起吃饭。她(它)悄悄地窜上房梁,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低头往下看,奇怪,今天好像多了一个人?   是一个漂亮的大姐姐,襄铃见过的美人不少,可像这个姐姐这么漂亮的,却是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她和少恭哥哥坐在一起,举止很亲密,少恭哥哥看她的眼神特别温柔,温柔得,就像秋天的红叶被晚风打了个卷儿,轻轻地舞落在湖面上。少恭哥哥还叫她——“巽芳”,这个名字,好像是哪里听过?   对了,他和屠苏哥哥聊天时提起过的妻子,不就是巽芳么?原来,他的妻子还活着……   既然他妻子还活着,那如沁姐不就是不能跟少恭哥哥在一起了么……   襄铃看向方如沁,方如沁的表情看上去跟往常差不多,她是主人,依然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对这个“巽芳”,好像也很友善。呆瓜说他姐姐喜欢了少恭很多年,怎么一点都看不出难过呢?   好像也不对……每当少恭和“巽芳”表现亲密一些的时候,她总是会转过头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了一些。这个,还是因为不开心罢?   襄铃舔了舔前爪上的毛,觉得人世间的感情真是太复杂了。   还是看自己最喜欢的屠苏哥哥好了!   咦,屠苏哥哥是怎么回事?他,好像也不开心?   虽然百里屠苏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可是襄铃还是明显地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他不开心的时候眼神就会向下,只低着头看眼前那一寸小小的天地。襄铃每次难过的时候也是这样,喜欢把自己卷起来围成一个球,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缩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一整饭下来,他几乎没有抬过头。   这,一定是非常非常不开心!   入夜后,襄铃本想直接去找百里屠苏,可中途响起一阵琴音,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从屋顶上窜过去,看到了院落里,欧阳少恭正在那里抚琴,那位“巽芳”姐姐则在月夜下起舞,远处,晴雪和屠苏正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   风晴雪轻轻地对百里屠苏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少恭和巽芳姐,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终于能相守在一起,真是最圆满不过,也让旁人打心底里为他们感到幸福,屠苏,你说是不是?”   百里屠苏愣愣地站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真是木头。”风晴雪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屠苏哥哥才不是木头呢。”襄铃心里也默默腹诽了一句。   “叮铃~叮铃~”忽然,襄铃听到一阵熟悉的铃声,这是方兰生在召唤她。   之前,她耐不住方兰生一再地烦她,送了一只铃铛给那个小呆瓜,让他每次他找她的时候,就摇摇铃,结果她无奈地发现,从此耳朵里就时常充斥着“叮铃铃~”的声音。此刻,她耳尖动了动,本不想搭理。可是看风晴雪一直跟百里屠苏在一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出一个空档来跟屠苏哥哥单独说说话,想了想,还是朝铃声的方向奔了过去。   方兰生拉着她同她诉苦:“唉,没想到少恭哥的妻子还活着,这下我姐肯定伤透心了……”   “可是,我看你姐姐也没有特别难过呀。”   “你不懂,我姐就是人前要强的性子。”方兰生带她来到方如沁的房前,把窗户纸戳了个洞,襄铃从洞口往里看,看到方如沁坐在桌前,滚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无声地抽泣着。   襄铃吓了一跳,方如沁那哀恸欲绝的样子,看得她心里莫名地难受。“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这样难过么?”襄铃还是不太能够理解。   “那是自然,天底下最难过的事,莫过于自己喜欢的人,永远都不能喜欢自己,而且,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别人双宿双飞。”   襄铃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她不禁在想:方才屠苏哥哥又为何这样难过呢?   琴声止了,舞也歇了,一盏盏油灯被陆续吹灭,夜深人静,只有月亮还高悬在天上。   襄铃还想再看一眼百里屠苏,她再一次变出了原形,在屋顶上狂奔起来。快到屠苏屋前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他。   不是在房屋里,不是在门口,而是竟同她一样,也是在屋顶……   百里屠苏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眼睛痴痴地望着自己门前长廊的方向,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襄铃陪他看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人经过,慢慢地领会过来,他也许只是在做这样一个等待的姿势罢了。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拉出一个纤长的影子,显得整个人特别孤单;他的神情很落寞,是一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落寞,让她不禁想起了许多年以前,她的一个朋友。   那也是一只妖,一只法力低下的灰狼,比她要大一些,平时待她很好,冬天的时候一起翻起肚皮晒太阳,夏天的时候摘甜美多汁的果子给她吃。后来,它喜欢上了前面一座山上的一只雪狼,天天想着办法讨它欢喜,可是,对方却并不领情。灰狼的妖力太弱了,那只雪狼已经修练了上千年,自然瞧不上它。   雪狼没多久就有了伴侣,灰狼很难过,也是那样静静地蹲坐在山坡上,几天几夜都没有动,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她很想去安慰它,劝劝它,可却被树爷爷拦住了。树爷爷说,当别人伤心到极处的时候,是不能去打扰的。之后,她听了好几个晚上的狼嚎,那呜咽声,就好像在哭泣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今晚,仿佛又听见了那狼嚎的声音,哀哀地,挠得她心头一阵阵地难过。在这样莫名的情绪里,她终究是抵档不住倦意,趴在屋顶,不知不觉便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拼着一口气写完更完再睡,我真是太拼了。 刚才翻剧发现一个文里大BUG,剧里巽芳跟少恭居然没、有、成、亲! 于是我妻子妻子的究竟在写什么鬼?好气恼啊抓头! 我明明一点都不萌这对BG CP好么? 算了,错只能错到底了。 剧情马上要转到江都部分了。 少侠发现巽芳出现这段不想写得太煽情所以让小狐狸出来串一下场~   ☆、花满楼   第二十章   “苏苏,我们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么?”   “恩。”   “唉,都还有没和少恭、如沁姐他们好好地道一声别。”   “等我们收集全了玉横的碎片,早晚还会回琴川。如果让少恭知道,他恐怕又会为难。”   “说得也没错……”   风晴雪和百里屠苏背着行囊,走在前往江都的路上。   因巽芳的到来,去江都一事又搁置了几日。   连日里,风晴雪发现,方府的气氛似乎变了许多。从前众人融洽和睦、欢声笑语的场面没有了,大家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方如沁自不必说,方兰生也有些闷闷不乐,屠苏心情好像也很不好,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碰面的机会不多,话就更少了。   风晴雪虽然不愿意把责任归结于某一个人,可内心深处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的一个原因。   从前在少恭口中,那样温柔善良、高贵美丽的蓬莱公主,为何跟实际中见到的,却有这般不同?在琴川继续这样待下去,倒有些度日如年了……   所以当百里屠苏说,一起出发去江都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种解脱般的轻松。只是,屠苏考虑到欧阳少恭现在有巽芳在身边,不愿再让他涉险陪他同去,于是提议风晴雪一同悄悄辞行。   临行前,百里屠苏在自己房间里的桌子上放了一封信,以笔代言,与他们道了一声别。   百里屠苏看了一眼天空,见日头高照,已近晌午,猜想他们午饭的时候找不到他,应该就会看到信了。也不知道少恭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气自己不同他说一声就走?只是,一想到他可能左右为难,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无论他是为了遵守约定而放下巽芳前往江都,还是为了巽芳放弃与自己去寻找玉横的计划,于少恭而言,都不是个两全的决定,而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不想看到少恭为了他勉强的样子。   这样走了,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罢……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一路上走得甚急,到了黄昏时分,已到了江都境内。   百里屠苏本想直接去打听花满楼的所在,可一不留神却看到风晴雪那张苍白的脸,方才想到,今日从大清早起便拉着她一路奔波,现在恐怕早已疲惫不堪。想想也没必要急于一时,便找了家客栈暂且住下。   次日,他们四处打听花满楼的所在。说来也奇怪,旁人一听到“花满楼”三个字,脸上就露出一种意味不明的神情。他们一开始问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双颊先是一红,瞬而一青,眼白飞起,理也不理地调头便走了;后来又问了路边摆摊的老汉,那老汉上下打量了百里屠苏一眼,摇头叹息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现在的年轻人,总喜欢去这些风月之地,小小年纪便糟践了身体。”叹息了半天,也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地址。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风晴雪困惑道:“苏苏,什么叫风月之地,为什么去了就会糟践身体?”   百里屠苏摇摇头,神情凝重:“我也不知道。”——他从未听说过,可若是有危险,为何少恭之前却没有提过?   几番努力,他们终于在路人或暧昧或鄙夷的眼神中打听到了花满楼的所在。那花满楼位置却是极好找,在城东的一处繁华之地,那是一幢古香古色的高楼大院,悬于顶上的“花满楼”三字牌匾龙飞凤舞,颇引人注目。远远看去,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可想而知里面的富丽堂皇。   这么气派的地方,究竟有什么不寻常,让人闻之色变?   百里屠苏思量了一下,对风晴雪道:“晴雪,你先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进去探探究竟,若没有危险再来叫你。”   风晴雪见百里屠苏主意已定,也不好反驳,只能留在原地守候。   百里屠苏甫一踏入花满楼,就被那迎面袭来的暖香熏得鼻尖一阵发痒。那宽阔的大堂布置雅致非凡,四处纱幔飘飘,绮丽悠扬的琴音袅袅不绝。百里屠苏见识不多,可也知道这地方应该不是平常人能够进来的。   因是白天,花满楼里客人也不多,那些姑娘们或在房中休息,或在厅中闲坐,故而百里屠苏进去的时候,并未看到什么狎客们的狂姿浪态,听到什么淫词秽语,只是觉得这地方处处透着怪异。   正在百里屠苏站在堂前四处打量的当口,已经有几个姑娘留意到了他。见他年纪轻轻,脸又生得俊俏,早已心动不已,生怕被别人抢了先,于是争先恐后地迎来上来,将百里屠苏团团围住。   百里屠苏正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冷不防一堆花叶招展的年轻女子围了上来,且个个热情如火,二话不说地直往他怀里钻,他吓了一跳,不断地往后退。   “好俊俏的公子啊,头一回来花满楼吧,来来,让姐姐好好招待你……”   “这么好看的公子,我在花满楼这么多年,可真是没看过几个呢!”   “公子,你喜欢什么?听曲还是赏舞,奴家可都是很擅长的……”   ……   百里屠苏素来淡漠,不喜人接近,见这群女子无视他寒如冰霜的脸色,对他动手动脚时,很想用法术震开她们,可他也看得出来,这些人似乎并无恶意,乱伤人似乎也不好。正焦躁间,又有一名女子发现了他身后背的焚寂,一边伸出手来一边说“还是个侠客呢,手中有剑,后面还背了一把”,那手直往焚寂的方向伸去。   百里屠苏一惊之下,来不及细想,一波劲力已从指间荡了出去,那些女子全是毫无法力的普通人,哪里禁得起他的法力横扫?电光火石的功夫,围在百里屠苏身边的这群女子,全被一股巨大的劲力震开,继而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下。   地上哀嚎声四起。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我花满楼撒野?”一个衣着华丽、容色绝美的女子走了出来,百里屠苏的举动显得激怒了她,只见她柳眉倒竖,厉声喝问。   “我来找人。”   “找什么人?”   “……不知姓名。”——还没来得及问少恭。   那女子冷哼数声:“可笑,摆明了是来捣乱。来人,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语音刚落,十余名劲装打扮的护卫就涌了上来,挥剑直指百里屠苏,百里屠苏紧握手中霄河剑,面色冷峻,与众人对峙。   正在这一触即发之际,门外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华裳,这样大动干戈,砸烂的可是你花满楼的东西,赔钱的活计何苦为之?”   “少恭!”华裳和百里屠苏齐齐出声。   来人正是欧阳少恭,风晴雪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欧阳少恭向那名叫华裳的女子悠然一笑,道:“好久不见。”那华裳眼中泛出惊喜之色,面上的表情立即松弛了下来。   欧阳少恭诉说了来意,又为百里屠苏方才的莽撞之举表达了歉意。那华裳也是一个直爽之人,见百里屠苏是他的朋友,也就对此事略过不提。   欧阳少恭要找的卜算高手叫瑾娘,说道瑾娘,华裳面露为难,道瑾娘已离开花满楼数日,尚未归返。但据她估计,不日应该会回来,劝欧阳少恭留下来等几天。   “少恭,你我数年未见,这次一定要多留几日,好好叙叙旧。千觞也在江都,知道你来,肯定会很高兴。”   欧阳少恭听闻此言,展眉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在华裳这里叨扰几日了。”   夜幕降临,花满楼也迎来了一天中热闹的时光,歌舞笙箫,水袖翩跹,珠翠委地;氤氲香气中,多少欢声笑语,情意侬侬。可这样的风月场所,终究不适合百里屠苏和风晴雪这般未经世事之人,华裳体贴地为他们及欧阳少恭安排下了后面一处僻静的小院作为居住之所。那里偏于一隅、人声稀落,却也隔绝了世态纷扰。   百里屠苏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跟欧阳少恭说,好不容易等众人散去,就按捺不住准备出去找欧阳少恭。然而,当他一打开房门,却见欧阳少恭的身影也正徐徐走来。   “少恭……”   百里屠苏的一声呼唤,让欧阳少恭在长廊中停下了脚步,此刻,月华如水,清辉如笼烟纱,在这样朦胧的夜色里,欧阳少恭抬起头望着百里屠苏,于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朝他浅浅一笑。   百里屠苏突然觉得,整个夜晚都静止了。   欧阳少恭来时带了两壶酒,说是他在江都的那位叫尹千觞的故友所赠。于是,俩人便坐在长廊上对饮长谈起来。   尹千觞善饮,送的酒也不差,酒香似乎弥漫了整个院落,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迷醉。百里屠苏很想问欧阳少恭,为何抛下巽芳来到江都;他也等着欧阳少恭发问,问他为何不告而别,但他终究什么都没问,而欧阳少恭也是什么都没有说。   欧阳少恭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捡了以前在江都的日子来回忆,一一说与百里屠苏听。欧阳少恭道,自己在多年以前救了尹千觞,俩人性情相投,就结成了好友;尹千觞平常浪荡江湖,仗剑行天下,可花满楼却是他的根据地,只因在这里住了一位他心仪的女子——华裳。   上天墉城求艺之前欧阳少恭是青玉坛的长老,可也时常在外游历,每每行至江都时,都会被尹千觞邀至花满楼,故而也结识了老板娘华裳,以及在此靠卜算为生的女子瑾娘。他们三人都算是欧阳少恭在江都的故交。   百里屠苏想起白天之事,不禁问道:“我心中有一事不明。花满楼为何又被称为风月之地?为何常人都避之不及的样子?还有那些女子,为何对我这般轻浮举止?”   欧阳少恭见他一脸懵懂,想象了一下他白日里不知所措的情状,不由得笑出声来。顿了顿,方道:“风月场所就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用银两来寻一夜风流,一晌贪欢。这地方于俗世道德自然有悖,被人鄙夷也不稀奇。至于那些女子,她们因种种缘由,不得不倚门卖笑,如此对你,一半是惯常为之……”   “另一半呢?”   “另一半则是看你长得俊俏,真心实意想调戏于你罢了。”语毕,欧阳少恭又掩不住笑出声来。   果不其然,百里屠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通透。   欧阳少恭道:“屠苏可会瞧不起这些女子?”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她们已经很可怜了,我又怎会瞧不起她们?”   欧阳少恭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出卖自己取悦他人,这是多么无奈的事情。这些女子恐怕已经没有亲人可以倚仗,才会以此求生。我一直觉得上天待我不公,可好歹也没有被人强迫着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和她们比起来,又称得上幸运了。”   欧阳少恭感慨道:“屠苏果真心地至纯。世人多以教条纲常看人,却不知风尘之中,多是性情中人……每每与屠苏聊天,总觉得心意相通,无所违逆,当真畅快通透,当浮一大白。”   “少恭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   俩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举壶共饮。   酒至酣处,心如醉,意似痴。百里屠苏平时鲜少饮酒,一壶未饮完眼神已经涣乱。在半醒半醉之中,却听欧阳少恭在他耳畔细语道:“屠苏,你与巽芳皆为我最为珍视之人,我既已与定下寻找玉横之约,又怎会让你一人去寻?你的事,我无一日不放在心上。你啊,有时候心思太浅,有时候又想太多。”   百里屠苏一时心如鼓擂。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评论也被屏蔽,究竟是为毛啊?   ☆、问情(一)      百里屠苏醒来时,天已大亮,发觉自己正清清爽爽地躺在床上,身边空无一人。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他回忆起昨夜的事来。   这是百里屠苏第一次喝醉酒。   欧阳少恭带来的酒,后劲很足。初时不觉得什么,只觉得清洌醇香,随后酒劲翻涌,逐渐迷醉心神。他还记得,饮酒时,他尚清醒,与少恭相谈甚欢,后来渐渐恍惚起来,到身体开始瘫软之时,少恭扶住了他,还在他耳间说了一句“你的事,我无一日不放在心上”,让他整个人都激荡起来。他抱住了少恭,似乎说了一些什么,再之后就是一些零碎的片断,至于什么时候进的房,什么时候脱的衣服,统统都记不太得了。只记得自己紧紧抓住少恭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如今,房间内只有百里屠苏一人,也不知欧阳少恭是几时离开的。   醉酒的滋味,恍兮忽兮,有种飘渺不知天地之感。难怪有不少人贪杯,这一时仙境般的畅快也实属难得。不过酒醒之后,头痛欲裂的滋味却是不好受。   头疼之后,更为难受是喉咙的干涩。百里屠苏下床倒水,却发现桌上已经倒好了一杯清茶,入喉沁润无比,喉间灼涩立解。   这样的体贴也只有欧阳少恭能够为之,百里屠苏用手心细细摩挲着杯盏,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   日间,跟欧阳少恭再度碰面时,少恭神色如常,绝口不提昨日酒后之事,屠事也知趣地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瑾娘未出现,百里屠苏和风晴雪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便跟着欧阳少恭把江都城逛了一圈。江都远比琴川繁华,这一路上熙来攘往,热闹非凡,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鳞次栉比,三人看完了风景开始逛店铺,百里屠苏觉得有些新鲜,而风晴雪,则兴奋得有些流连忘返了。   这三人中,数欧阳少恭最为波澜不惊,毕竟他经见的东西太多,没有几样东西不是稀疏平常的。倒是逛到一家玉器店时,难得地对一块玉佩多看了几眼,那一块白玉雕成的挂件,正面镂空雕刻龙凤纹,玉质温润剔透,雕工精细,栩栩如生。   那玉器店老板见三人打扮不俗,招待得十分热情:“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块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用的是籽玉的料子,你看这光泽,细腻无暇,通透无比啊;再感受一下这油性,那可是触手生温,滑如凝脂,还有这雕工……”那老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极力想促出这桩买卖。   百里屠苏见欧阳少恭看那玉佩时,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悦之色,便开口询价。那老板伸出三根手指,风晴雪皱了皱眉头:“三十两?这么贵……”   那老板讥诮一笑道:“这位姑娘开什么玩笑,我说的是三百两!”   这价格一出,就连欧阳少恭也有些吃惊。要知道普通一家三口全年的吃穿用度,也不过二三十两足已,这块玉佩却要价整整三百两,岂不让人震惊?   风晴雪忍不住说道:“你莫不是在漫天要价吧,哪有这么贵的玉佩?”   玉器老板一付“你全然不知”的神情摇摇头,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块玉材质上乘,非比寻常,不过这倒不是最值钱的地方。”他拿起玉佩,用手指指出凤头上一处小小的圆弧,“你们看这圆弧,弯曲向上,与龙须勾缠,这种雕法,正是一代玉雕大师李石欢的独门手法。李石欢的镂雕当世一绝,高超精美,极富神姿,可他雕的最多是摆件,像这种佩带的玉器,可以说少之又少,在市面上难得一见。我开出三百两,绝对是良心价。”   风晴雪不再多言,欧阳少恭笑着摇摇头,带着他们二人离去了。   百里屠苏心中有些不舍,都说“君子如玉”,看到那块玉佩,他觉得与少恭甚是合衬,只是……他摸摸了口袋里的几个铜板,突然有些沮丧起来。自从找到了少恭,平常花费均是少恭提供,自已本来就没有什么银两。从前身无分文也没有觉得什么不方便,可如今一旦想买点什么,未免就有些困窘了。   三人在外逛了一圈,回去花满楼却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原来是瑾娘回来了。   那瑾娘是一位明艳动人的女子,天生一股风流妩媚之态,见到欧阳少恭,流露出掩盖不住的欣喜之色,欧阳少恭看到瑾娘也有些感慨,毕竟是数年未见,心情难免有些不同,俩人坐在一起叙了一会旧,方才提及正事。   瑾娘听完欧阳少恭的叙说后立即应承了下来,问清楚了所卜之物,便走进内堂,为欧阳少恭占卜玉横的下落。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她从内堂走了出来,脸色苍白,一付精疲力竭的模样。   “瑾娘,如何?”   瑾娘面带歉意的摇摇头,道:“卜不出来……”   见欧阳少恭等人一脸失望,瑾娘忙道:“卜筮之道,也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今日并非良辰,兼之我旅途劳顿,状态不佳,难免有所失误。半个月后,便是黄道吉日,少恭不妨在此再等上几日,届时再让我推算一番。”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想到要在花满楼耗上十余日,之后不知又会出现什么新的变故,欧阳少恭就有些焦灼难安。他与百里屠苏交换了一下眼神,百里屠苏好像知他心中所想,道:“既来之则安之,少恭,我们就等上几天吧。”   欧阳少恭听他这么说,就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瑾娘不动声色地在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之间打量了几眼。   他们正在瑾娘的房中说着话,不料大厅内却忽然喧哗声四起。他们下楼一看,发现竟是方兰生和襄铃二人。   原来,欧阳少恭追着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前往江都,方兰生也闹着要一起去,方如沁自然不同意。方如沁将方兰生锁在房间不让出来,襄铃就趁人不在,使了法术把方兰生“救”了出来,两人一路走一路打听,竟然也被他们找到了花满楼。   方兰生和襄铃终于见到了欧阳少恭等人,自然开心不已。方兰生道:“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厚道,都不愿带上我,不过,就算没有你们带路,我们也走到江都了。”神情之中还颇为得意,襄铃则在一旁附和着点头。   欧阳少恭见二人一付天真烂漫的样子就头疼,为免方如沁担心,还是修书一封寄了回去。   花满楼空闲的房间有限,方兰生被安排与百里屠苏同住一屋,风晴雪则和襄铃住在了一起。   一夜无事。   百里屠苏素来早起,方兰生尚在睡梦中时他便起床去院子里练了一会剑。待练剑归来,发现方兰生正躺在床上看什么东西,见他一进来,就紧张地收了起来,装作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   百里屠苏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日上三竿,方兰生终于躺不下去,起床洗漱。他当惯了大少爷,没有收拾床铺的习惯,任由被褥乱糟糟地摊在那里便离开了。   百里屠苏在天墉城多年,早已养成了规整干净的习惯,对床铺的杂乱有些无法忍受。他过去帮方兰生整理床铺,刚抖开被子,一本硬面书册就掉落了下来。   百里屠苏想起刚才方兰生遮遮掩掩的样子,不由得心念一动,拿起那本书册随手翻了起来。那书册的封面以素绢覆之,上书“春宵戏秘图”几个大字;翻开内页,首页上写得一行字:“男欲求女,女欲求男,情意合同,俱有悦心。”百里屠苏读了一遍,依然不明就里,然而继续往下翻去,那画面却让他瞬间目瞪口呆起来。   一幅□□的画面跃然纸上:一男一女以交叠的姿势卧于枕席之上,身上均□□;那女子正面仰卧向上,双腿大张,男子侧身伏其上,阳*物正直刺女子体内,似在疏缓摇动,交合的部位画得无比清晰。   百里屠苏双眼发直,心脏突突地跳起来,这画中情景,不正是他与欧阳少恭“双修”时的动作?只是,画中女子的角色,是由少恭代之,而用的部位,则是……   百里屠苏满脸涨红,手却不自觉地继续往下翻去。   同第一幅画一样,那书册里全是一些□□恣爱的画面,精细无比,有些是在院落之中,有些是在大堂之上,甚至还有在野外乡间,而交*合的姿势则千奇百怪,那些女子或俯或距,或立或卧,男子或跪其后,或抱其背,或吮其唇,双方脸上神情无不陶醉其中,□□。每幅画,都不忘配上几句淫词艳曲,让人浮想翩翩,像什么“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疏梅影下晚妆新,桃花深径一通津”、“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可谓图文并茂,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每看一幅,百里屠苏就不免重新回忆一次那些“双修”时的细节,这图上所示,他与少恭大半都演练过,而他们当时的动作,远比图上更为激烈、也更为深入,那些快感,他一回忆起来就是满头的烟霞烈火。   对于“双修”之事,他体验过滋味,品尝过快感,却因对世俗之事懵懂,从未仔细深思,然而这图画所示、文字所表,他纵使再无知,也渐渐地开始有些明白起来……   百里屠苏沉浸在其间,对周围的一切都已经不再有感知,所以当方兰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木头脸,你在看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每章都要有标题呢? 起名无能星人很苦恼好么~   ☆、问情(二)   第二十二章   百里屠苏一惊,手上书册“啪”一声合上。   方兰生一看到那素绢封皮,也立时明白了过来,火烧云上了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百里屠苏把书册递给他:“这是你的东西?”   方兰生背起手后退一步道:“我怎么会有这种□□之物?”   “你没看怎么知道是□□之物?”   “我……”居然又被这该死的木头脸说得哑口无言了,方兰生有些气恼,可仔细一看百里屠苏红晕未消的样子,突然又振奋起精神来。   方兰生一把接过百里屠苏手中的“春宵戏秘图”,一脸坦然地道:“我不过是昨晚无意中在书柜上看见的,这种风月场所,放了这些书也不稀奇……其实也没什么,食色性也,圣人不都说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么,我好奇翻一翻又怎么了?”   见屠苏不言不语,方兰生又狭促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再说了,你刚才不也看了吗?”   百里屠苏转过头:“我……不是故意的……”   方兰生见百里屠苏耳根微红,欢快地笑了起来,继续不知好歹地凑了过去:“你是不是从未看过?像你们这种修仙之人,恐怕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云雨之事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灵台不保啊……”   云雨之事,原来,这身体的交合缠绵真的便是云雨之事了。他与少恭“双修”这么久,却一直稀里胡涂,到此刻方才大悟。难怪少恭让他千万保密,男子与男子翻云覆雨,怕是大不违之举吧。只是,少恭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与自己行那云雨之事的呢?   百里屠苏心中千回百转,面上神色却开始渐渐沉静。他也不理会方兰生,只是一言不发地把被子叠好。   方兰生其实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类书籍,装腔作势不过是掩盖心中的忐忑。见百里屠苏神色恢复如常,又是一脸严肃的冰块脸,不免有些讪讪地。他把那书塞了回去,拉了拉百里屠苏的衣袖道:“记得,这事千万不能让我姐知道啊!”   百里屠苏“恩”了一声。   “也不能让少恭知道。”方兰生又补充了一句。   百里屠苏一下子又怔忡起来。   百里屠苏心绪纷乱,走出房门,在花满楼的后院四下闲逛了一圈。   花满楼不愧为江都风月场中的第一大家,外面的大楼建得气派不说,内院也是错落有致,穿过水榭长廊,入目所及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座落旁边。有些宾客夜宿在此,白日里携了相好的姑娘游园赏光。风月之地,自然没有太多避讳,狎语调情、亲吻搂抱都是寻常不过。   百里屠苏一路走过来,撞见了好几处非礼勿视的场面。有时闪避不及,难免会有一些尴尬。他干脆低头行路,结果一个不防,差点撞上一人。   却是花满楼的老板华裳。   方才百里屠苏手足无措的样子悉数被华裳看在眼里,她平时所见,多为声色犬马之徒,对这般干净稚嫩的少年难免心生好感。她“扑噗”一笑,打趣道:“百里少侠行色匆匆,不知是什么事这般急迫?”   百里屠苏还记得初来时自己因莽撞起的冲突,对方不仅没有责怪,还奉为上宾,照应周详,虽说都是看在少恭的面子上,但毕竟也是承了对方的人情,心中难免有些许歉意。于是,他停下脚步,点头致意道:“倒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出来随意走走。”   华裳道:“闲庭信步本是雅兴,我看少侠却眉头紧蹙,似乎有什么心事?”见百里屠苏不答,又道:“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不妨去凉亭那边坐坐。”   俩人在亭中石桌前坐下,华裳差人沏了一壶茶倒上。   华裳道:“听少恭说,少侠来自天墉城,那可是个修仙练剑的圣地,如今让少侠来我们这风月场暂住,也不知住不住得惯?”   百里屠苏不懂客套,只简单地回一句:“还好。”   华裳打了一下百里屠苏的神色,有意说道:“我们这别的也没什么,就是那些男欢女爱、风花雪月的场景避不了,别是扰了少侠清净。”   百里屠苏想起早上看的那些春宫秘图,又回想起一路上碰见的男女调情画面,脸上又红了一红。他心里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谁启口。华裳那样温和友善地看着他,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或许,在不那么熟悉的人面前,许多话,就流露得更加自然了一些。   “我……想请教华裳姐一些事。”   华裳一付“意料之中”的神色,轻轻一笑道:“少侠但说无妨。”   百里屠苏道:“俩人之间的亲密举止,是否发乎于情才能为之?”   华裳何其聪敏,听闻此言,复观其神色,已明白这看上去冰冷冷的少年侠士正处于感情的迷茫之中。哪个少年不多情,即是天墉城出来的修仙之人,也逃不开这情爱的泥潭啊。   华裳在心中感慨了一番,嘴上答道:“少侠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不好回答。少侠可知,何为情,何为欲?”   百里屠苏想了想,道:“以前师尊教导,人有七情六欲,所谓情,共分七种,所指为喜、怒、哀、惧、爱、恶、欲。至于欲,人对于声、色、触、味、香、法的执着就是欲,他一直反复教导,我们修仙之人,要无欲无求、弃爱绝情。可,究竟什么是情,什么是欲,我心中其实也不太明白。”   华裳掩袖一笑道:“那些仙家的道理,我们不懂。我们教坊中的女子,所说的情,就是男女之情,所说的欲,自然是□□。”   男女之情?□□?   那若男子与男子呢?   百里屠苏的眼神又迷茫了起来。   却听华裳继续说道:“人本七情而在,六欲而生,色字上头,不过只是本能罢了。成年男子身体健全者,肯定都有□□,见到美丽的女子,就忍不住想搂搂抱抱、一亲芳泽,继而春宵一度,这些都是见色心喜的本能而已。而情这一字,却又复杂得多。都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真正的爱她、怜她,不为一朝一暮,愿求一生相守,甚至不惜放弃性命也要护她周全的,这就是情。”   “少侠方才问我,是否心中有情才会有亲密之举,这话有时候对,有时候也不对。世间情爱一事,最为复杂多端,因情生欲者有之,因欲生情者有之,发乎情止于礼者有之,有欲无情者更是有之。你看,那些来花满楼寻欢的男子,又是几个真正是有情的?不过是寻欢买笑,一晌贪欢罢了。尤其是男人,这兴致上来,有时候是来者不拒,别说对女人的美丑挑三拣四了,甚至拿男人泄火的都有……”   这最后一句话听在百里屠苏的耳朵里,脑子顿时轰了一下,他喃喃道:“男人……也可以泄火么?”   华裳顿时后悔失言,青楼待惯了,一些粗鄙之语简直是脱口而出,心道:我真是嘴快,这百里少侠男女之事都不懂呢,我同他说这些东西干什么?可别让少恭知道我教坏了他!连忙摆摆手,道:“我就那么一说,你不必细究了。这世间啊,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真是乱的很,像你这种从小清修的,不知道也不奇怪。”   华裳虽与百里屠苏不熟,可她什么样的人没经见过,深知百里屠苏这样的人不会莫名其妙开口问这些话,心中寻思:莫不是跟那风晴雪姑娘有关?她断断不会联想到屠苏和少恭之间会有什么异样,但风晴雪对屠苏流露的情意可是显而易见,像她这种风月场中打滚的高手,又岂能看不出来?她猜测,许是这百里屠苏与风晴雪之间,正起着微妙的情感波澜,或许还有了某些亲密的举止,让这位百里少侠有了些许迷惑?她暗笑一声,心想这对小情侣倒也般配,不如顺手推他们一把,也当行善积德了。   华裳神色一转,含笑道:“你看我,风月场里待惯了,说的都是那些无情的狎客之举,若是平常人,又岂会如此呢?普通人的话,大抵是情动而生欲,尤其是女子,心中若无爱,是断然不可能与男子有什么亲密举动的。其实,既然已有亲密之举,不说十分的爱,七八的情必然是在里面了。”   难道,少恭真的对我有情?   华裳这话,让百里屠苏的心头又突突地跳了起来。他想起欧阳少恭每回交欢时情动迷醉的表情,心里又确信了几分,可想起方才华裳的泄火一说,心中又犹疑起来。对二人的□□,少恭只告诉他是“双修”,会不会,他真的只是抱着帮他解煞的念头?可是,这明明是云雨之事,他若完全无情,又岂会一次又一次地接受?   华裳哪里知道百里屠苏这些千回百转的念头,见他脸上表情忽有喜色,忽又发闷,知道自己的话肯定被他听了进去,有意再煽点风添把火:“其实,对方究竟有没有情动又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你自己有几许情意?若心中有情,那就好好待她。缘分二字,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把握。”   缘分,真的可以自己把握么?屠苏迷茫了。他深知自己对少恭的情意,他愿与他一生一世,朝夕相对,可少恭对他呢?究竟是当他是朋友还是……若少恭真的对他也是心中有情,那么,那么……   可少恭终究还有巽芳啊!   ☆、问情(三)   与华裳的一席长谈,他似明白了许多,可随之而来的困惑却不减反增,而最终,并没有让百里屠苏心境通透,反而又平添了更多的烦扰。   他走出花满楼,在江都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江都繁华,如往常一般地喧哗热闹,全不理会这路上是不是走着一个失意的人。繁华不关他,他也与繁华无关,这周遭的一切,悉数进不到他的眼里去。   直到人群中传来那样几句惊呼:   ——“妖物害人啊!”、“有重赏”、“听说伤了好几个道士”……   百里屠苏的心神顿时被拉了回来,立即往那喧闹处走去。   见众人正围在布告栏下指指点点,百里屠苏挤进去一看,发现那上边贴了一张悬赏抓妖的的通告,里面语焉不详,只说是府中妖物作祟,求一高人襄助除妖,事成后报酬丰厚云云。   斩妖除魔本就是天墉城弟子的职责之一,百里屠苏自然不能不理会,再说如今在江都,也并无其他事情可做。他心中有除妖的打算,可惜对江都不熟,却不知上面写的地址是何处?他向四周围观的人群询问:“上面写着的宋府,该往哪里走?”   议论声纷起,众人好奇地打量着他,有一个老汉凑过来道:“这位小哥可是想去宋府捉妖?三思啊,这妖怪厉害的很,据说已经伤了好几个道士……”   百里屠苏亦不多作解释,却是去意坚决,那老汉叹了一气,告诉了他具体的方向。   那宋府是一户士绅之家,朱门大院,看上去颇为殷实。百里屠苏去敲门时,那门子一脸狐疑地瞧着他,听到是捉妖的方才急急地进去通报。那宋家老爷一听,鞋子都没穿好就往门口急奔而去。自从贴上悬赏布告,陆续有道士、剑客上门协助捉妖,可却无人成事,反而一个个都被打败,重伤而归。妖怪名声大涨,逐渐就没人愿意上门了。今日好不容易又来一个捉妖的人,宋老爷自然激动不已,立即亲自出门迎接。   可他当看到百里屠苏时,脸上的喜悦瞬间收了起来。竟是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弱冠少年,瞧这白白净净、身形削瘦的样子,怕是被那妖怪挥挥衣袖就能打倒吧?   百里屠苏看出了这府中主人眼中的犹疑,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是天墉城的弟子。”   此话一出,宋家老爷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连忙将百里屠苏当作神仙一般迎进家中。   刚坐定,宋老爷就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宋老爷有一独子,名宋煦之,今年二十有一,尚未娶亲。他平时喜欢出游赏景、登高远眺,常与一位名唤叶明生的书生结伴同游东边的锦屏山。有一回,他在山上迟迟未归,又是下雨天,家人带了雨具上山去寻,却遍寻不着。到深夜,他方被叶明生搀扶着回到家中。   那日之后,宋煦之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人却变得奇怪起来。时常喜上眉梢,心情愉悦,可与同伴却日渐疏远。他去锦屏山去得更勤了,几乎是每日都要去一趟,大半的时间待在山中,学业也荒废了。   宋老爷觉察有异,勒令他待在家中,不得外出。   宋煦之刚被关起来时,每日均焦躁难安,吵嚷着要出去。可过了几日,却又安静了下来。该看书时看书,该练字时练字,倒是与平时无异。   宋老爷本以为儿子已重回正轨,正松了一口气,不料,却有小厮过来报告,称少爷的房中似有第二人,常于夜深人静之时,发出奇怪的声响。   宋老爷暗自留了心,特意差人守候在少爷房门附近。他们守了半宿,那房间始终无人进出,可到了深夜,里面却有人声响起。宋老爷带人冲了进去,竟发现那叶明生和自己的儿子待在一处,也不知他是如何潜进来的。   宋老爷恼怒不已,唤家仆抓住叶明生,可不知为何,那叶明生竟变得武艺超群,不仅打伤了所有人,还把宋煦之一同带离了宋府。   宋老爷报了官,官府带人来到叶明生家中。结果那叶明生声称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已与宋煦之多日未曾往来,家中亲朋皆可作证。   几番推敲对证,此事渐渐明朗:家中的“叶明生”怕是山中的妖物所化,也不知怎地,竟勾缠上了宋煦之。   宋老爷无奈之下,只能四处找人捉妖。这些“高人”中鱼龙混杂自不必表,可也有几人真的在锦屏山找到了那妖物的巢穴,并查出来那是一头千年的狐妖。可惜,这狐妖道行深厚,宋老爷派去的道士没有一人能降得住他,反而一个两个都被打成重伤。   眼见着上门捉妖的日渐稀少,宋老爷这心里真是愁肠百结。如今竟有天下第一修仙门派天墉城的高人前来,宋老爷真真如久旱逢甘霖,激动得老泪纵横不说,拉着百里屠苏倾诉时几近声泪俱下。   那宋老爷虽将大致的来龙去脉说得了一遍,但有些地方还是含糊了过去。比如何以那狐妖会化作叶明生的模样,又何以会带走宋煦之,再比如,那日晚上,他在儿子房中抓住“叶明生”时,俩人均是衣冠不整的情状……自家儿子被妖魅缠上,行的却还是那龙阳之事,早已让他颜面尽失,有些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是故,他在那悬赏通告上,也只是语意不详地说有妖物作祟而已。   不过,虽然宋老爷说得不明不白,可百里屠苏在男男之事上早非一无所知,不用他言明,已经知晓个大概了。当下也不多言,待宋老爷心情平复了些,便同他商定了一番救人的计划。之后,又让他差人去花满楼给少恭传了个口信,然后和宋老爷及宋府家丁们一起,一同去了锦屏山。   那狐妖的巢穴在锦屏山一处烟雾缭绕的深谷之中,茫茫一片,看不出什么究竟。百里屠苏让宋府的人在外等候,由他先进去查探一番。   百里屠苏捏起法诀,隐去周身气息,闪进了那白雾之中。在茫茫烟海中前行了一段路,白雾渐退,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只见那青山翠谷之中,有一间雕栏玉砌的大宅院平地而起,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妖异之气。   便是此处了!   百里屠苏提气跃起,翻过外墙,进入了那宅院之中。   百里屠苏在那隐蔽处站稳身形,四处打量起来。那宅院仿江南的园林而建,叠山理水,错落分明,若不是知道是狐妖幻化而成,倒是颇有些诗情画意。园林之中,跟俗世一般,也有一些丫环小厮的穿梭其间,百里屠苏用法术感应得知,这些个应该都不是凡人,而是山中精怪幻化而生。   当下不再犹疑,先敲晕了几个附近的小怪,然后一路摸索,往前方走去。   此时,恰好有人影走过,百里屠苏连忙侧身躲藏在假山之后。却是一个丫环端了一个果盘过来,正叫住了一个小厮。那丫环道:“你把这盘子给主上送过去吧,这些是刚采的果子,都是那位公子爱吃的。”   那小厮应了一声,端起盘子走了,百里屠苏心中一动,悄悄地跟在了那人后面。   却见他走过了一座桥,又穿过一个亭子,再步过游廊,来到一处宅落前面,从小门走了进去。之后是一个长长的过道,尽头处的房门前站了两个守卫,跟小厮打了声招呼。   小厮把来意说一遍,那两个守卫暧昧一笑,摆摆手让他先回去。小厮不明所以,其中一个守卫便用手指了指里头,小声道:“正办事呢。”   小厮恍然大悟,忙不迭地退下了。出门时,被百里屠苏一个手刀敲晕在地。   门口那两个守卫也一样不济事的很,百里屠苏很轻易地便解决了。他在门口卸了房锁,轻轻地走了进去。   百里屠苏一进门便闻到一阵扑闻异香,随后便听见几声暧昧的低吟。那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予人以无限暇想。   百里屠苏并非未经人事之人,一听这声音,当即心头一震,随即停下了脚步。他心道,幸亏有这扇大屏风挡着,不然这回看的可是活春宫了!想到此节,早上春宫图中那些栩栩如生的画面又浮现眼前,配上耳际连绵起伏的□□声,当即让他尴尬不已。   总不能在这里听完全程吧!百里屠苏挥出一道法力,几架上的一樽花瓶轰然落地。这巨大的声响终是震住了屏风后的二人,□□喘息之音骤停,一记厉声旋即响起:“是谁?”   “狐妖,出来!”百里屠苏拔出手中霄河剑,严阵以待。   突然,那前面的屏风似被一阵巨风推动,急急地朝他逼压过来,百里屠苏纵身跃起,挥出一道剑光,将那屏风劈成了两半。   恰在此时,一个白色的人影挟带一阵剑光朝他急射而来,百里屠苏旋身堪堪避过,随后摆出一个剑势,与那人游斗了起来。没过几招,那人便落了下风,后退几步,急喘起来。   百里屠苏也不急着收降,同样停了下来。   他看到,那与他打斗的男子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许是穿时匆忙,一番激烈动作后,此刻胸前大敞,狼狈不堪;而床上坐着一个五官俊美的青年公子,同样衣冠不整,神色惊惶。   百里屠苏心道:这二人估计就是那狐妖与宋煦之了。   却见那狐妖对他挥剑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百里屠苏平静地回答:“天墉城弟子百里屠苏,来此捉妖。”   那床上的宋煦之不知所措地望着狐妖道:“明生,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百里屠苏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不是叶明生,他是妖,千年的狐妖。”   那狐妖听得百里屠苏揭破他身份,当即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哪来的狂徒,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狐妖似乎怕百里屠苏再说下去,再度出手,那力道却比刚才重了许多,显然是全力施为。不过,纵然如此,他也未能压制住百里屠苏,一阵缠斗之后,他渐渐左右支绌起来。   ☆、问情(四)   百里屠苏自与蛟仙一战之后,修为大大提升,加上此番狐妖于□□中被人打断,本就心神不定,越打越不成章法,当下高下分明。百里屠苏思及那宋老爷身为人父,对其子被妖魅所惑的痛心,心中亦有些戚戚然;又见到这宋煦之似乎仍被蒙在鼓里不知情,脑内浮现一层打算,希望能令狐妖当场现出原形,从此断了宋煦之的念头。   主意已定,屠苏的攻势也愈发凌厉了起来,那狐妖一个不防,被剑势所伤,摔倒在地。百里屠苏捏出一个法诀,朝那狐妖射去,只见狐妖周身立即被包围在一个金光法阵当中。那狐妖痛呼出声,面露狰狞之色,在百里屠苏布下的法阵中竭力挣扎起来。   百里屠苏对那宋煦之道:“你看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妖!”   那宋煦之瞪大双眼,直直地看向法阵中正在起了变化的“叶明生”:属于狐狸的白色双耳显露出来,一条长尾出现身后,那幽光中的脸更是可怖,五官正在极力的扭曲着,终于组合成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他……他……”宋煦之脸色惨白,全身都抖个不停,战战地说不出话来。   却说那狐妖不甘心受制,凝神抗抵,到底是有着近千年修为,竟也被他挣破出来。他深知打不过百里屠苏,已放弃了争斗之意,因此破阵后的第一时间便冲到宋煦之身边,希望能带他逃离此地。   他不知此刻自己原形已露、容貌已改,仍出往常一样伸出怀抱试图带走宋煦之,却不料想,宋煦之惊叫一声,避之如蛇蝎,直往床角里缩。   “煦之……”狐妖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惊慌之中的宋煦之已经有些失控,对于狐妖的接近开始连踹带打,口中亦尖叫起来:“妖怪!滚开!滚开!”   狐妖顿时如遭雷殛,伸出的双手停在了空中,徒留下一个可笑的姿势。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般,拉住宋煦之的手腕往外拖去,宋煦之百般挣扎无果,下意识地一个巴掌挥了过去,那狐妖闪避不及,竟生生挨了一耳光。宋煦之虽是文弱书生,可这紧急之时爆发的力量却也惊人,狐妖的脸上清晰地现出五只指痕,一道血丝沿着嘴角蜿蜒流下。   这记耳光让二人都呆立当场。狐妖惨然一笑,松开了宋煦之,忽然化作了原形,如闪电一般奔向了窗户,跃窗而逃。   百里屠苏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的宋煦之,随即追了出去。   那狐妖身上带伤,跑不多远,在庭院中的一处池塘附近即被百里屠苏找到。他再度化作人形,对百里屠苏愤然道:“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让我束手就擒却万万不能。有本事,你就在此处杀了我。”   百里屠苏有些踟蹰,他其实并无杀他之意,至于怎么处置,心中也无打算。他想起师尊教导,对于那些为祸人间的妖,必须立诛之;而对于没有犯下大错的妖,规其向善即可。眼前这狐妖假借他人容貌魅惑凡人,所图为何?算不算大错?它从前,又可曾伤过人命?   百里屠苏心念电转,口中说道:“你本死不足惜,纠缠凡人吸取精气,又重伤数位道长,也不知从前有无犯下人命案,就看你这番行事,其恶当诛。”   那狐妖仰头大笑数声,又似悲愤又似无奈,慨然道:“我于这山中修行九百余年,从未伤过一人性命。那些牛鼻子道士,若不是他们纠缠不休,我又怎会打伤他们?至于吸取精气……更是可笑至极!我对煦之,不过是……不过是……”   言及宋煦之,他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眼中渊深莫测,似语还休。   百里屠苏说那番话,本是激他,见他此番神情,也不似作伪,缓了口气,道:“你把前因后果说与我听,容我判断一下。”   那狐妖望向百里屠苏,见百里屠苏双眸清亮,气息纯正,并非奸险之辈,犹豫片刻,终是将前因后果娓娓道出。   这狐妖名为青宣,在锦屏山上修炼了九百多年。锦屏山来往踏青的凡人很多,一年又一年,一波又一波,他从未往心里去,可唯独一个宋煦之,不知怎地,却走进了他的心里。   那一年,他化作白狐原形躺在山顶的一棵大树下纳凉,不知不觉睡了去。结果被一个小小的脚步声吵醒,却见一个□□岁的稚童正一脸好奇的打量他。   许是那天他心情好,见那孩童长得可爱,也未逃走,任由他那双小小的手在身上摸了一遍又一遍,还欢喜地将口水亲吻到他的皮毛之上。直到那孩童的父母来寻,他起身跃走,远远还听到一声不舍地哭腔从身后传来:“大狗狗……大狗狗不见了……”被误认为犬类的他,差点心塞得站立不稳。   这之后数年,待宋煦之稍大一些,他便经常在这锦屏山上看到他。宋煦之喜爱爬山,这爱好,一直持续到了成年。于是,他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看着宋煦之从一个天真稚童,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又从一个少年,长成了俊俏的青年公子。   再后来,他看到宋煦之常与一位名唤叶明生的书生结伴同游,他看叶明生的眼神很特别,似水的温柔,以及掩不住的情意。终有一天,在这锦屏山山顶之上,他红着脸,呐呐地跟叶明生说了一句:“我对你,思慕已久。”而那叶明生,对此只回应了两个字:“荒唐!”   他看到叶明生愤然拂袖而去,而宋煦之则怔怔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   他看到宋煦之在那山上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大雨倾盆而下,依然没有挪动半寸。那瘦削的身形在大雨之中显得如此凄楚,青宣八百多年一直如水镜般丝纹不兴的内心,突然震颤不已。   修仙一途,人妖本无异,绝七情、断六欲;可心念一动,终究难逃宿命。   青宣叹了一口气,化作叶明生的模样,撑起一把伞,将宋煦之笼在了自己的包围之中。   其后种种,不过是一只妖,步步沦陷的过程。   青宣戚然道:“我虽是骗了他,却从未想过害他,更不曾有过什么吸取精气之举。若非爱他怜他,又怎会以男子之躯,甘作雌伏之态?”   百里屠苏乍听此言,心头一震,脸色巨变:“你说什么?”   青宣却是不解:“方才你不是看得清清楚楚,我与他这般……我武力强过他许多,若不是对他有情,堂堂男子,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居于人下?”   百里屠苏脑内轰然作响,那些解不开的困惑瞬间通透无比,所有的怀疑都变成了确信。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被我重伤却从未责怪,他心有不甘却从未抗拒,他深知违礼却始终隐忍,这又怎会只是朋友之谊?   他以男子之躯与我行云雨之事,又怎会有欲无情?   少恭竟对我有情!如我对他一般对我有情啊!   百里屠苏全身巨颤,几乎站立不稳。他心中狂喜,恨不能大声的叫出来声来,可突然,那狂喜又化作了满腹的悲哀,如暴风一般,在他心中肆虐不已。   第一次有人,知道我身负焚寂煞气不俱怕我,反而担心煞气会不会伤害我;第一次有人劝我不要顺从天命,而要努力抗争;亦是第一次有人让我知道人生竟有如此美妙□□,只有这个人,能与我心灵相通、琴叶合鸣,而这个人喜欢我,正如同我喜欢他一样。   可,这个人却已经有爱侣了……   这悲喜交加,他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百里屠苏此刻心绪翻滚,情难自控,看在那狐妖青宣的心中却是神色变幻莫测,不知打的甚么主意。惊惶之下,青宣终是提前出手,一个鲤鱼打挺,挥剑直往百里屠苏后背袭去。   百里屠苏情绪失控,早引得体内煞气蠢蠢欲动,而当危险袭近,那体内煞气即刻感应过来,与焚寂剑灵相应而鸣、疯狂鼓噪,长剑在后背震荡不已。百里屠苏心神一动,那焚寂长剑骤然脱鞘而出,他本能挥剑,一道凌厉剑气挟带万千冤魂凶煞恶气席卷而来,直向青宣而去。   上古凶剑之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又岂是青宣小小狐妖所能抵御?   青宣倒地不起,生生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可怜他九百年的修为,终是毁于一旦。   待百里屠苏回过神来,过错已然铸成。他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青宣,连忙上前扶起,将一股灵力注了进去。   “我……本没想伤你……”百里屠苏满脸愧疚。   青宣摇了摇头,心知是自己莽撞。   “天意如此,与人无尤。”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法力散尽,终是维持不了人形。一只白色的狐狸虚弱地躺倒在地上,胸前一道剑伤触目惊心。   百里屠苏用灵力止住伤口的血继续流淌,可焚寂煞气何其凶悍,要想修复这道剑伤,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他心存愧疚,因此不顾修为损耗,继续往那狐狸身上强注灵力,却也不是毫无效果,青宣虚弱顿缓,站立已无碍。   百里屠苏道:“你走吧,小心照顾自己。若我以后知道有办法帮你,一定会回头再找你。”   青宣点点头,转身离去。然而小跑了一段路后,又停了一下,深深凝视那宋煦之所待的方向,半晌后,终是消失在山野之间。   这一番波折下来,天色已昏暗。   百里屠苏站起来环视四周,那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已统统消失不见,包括这漫山的迷雾,同样是无影无踪,只余下荒草乱石,残碑断碣。   百里屠苏凝望天际渐渐升起的那一轮残月,脑海又浮现起青宣最后的那句话:“天意如此,与人无尤。”   无限苍凉,忽然在心中蔓延开来。   宋老爷成功救回了独子,心中感激不尽,硬是留下百里屠苏吃了一顿饭,之后还给了五百两银子作为报酬。   宋家公子惊吓过度,一直在房间静养。百里屠苏临行前,去看了他一眼。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百里屠苏的语气依旧是淡淡地,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宋煦之突然全身战栗不已,抖个不停。他牙关咯咯作响,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百里屠苏从宋府出来时候,江都正是华灯初上,依然是这般繁华,依然是这般喧闹。他路过一个酒坊的时候,看到一个酒鬼被酒保赶了出来,追着欲打。那酒鬼虽落拓无比,可剑眉飞鬓,自有洒脱不羁之态,不似寻常人。   他刚花掉三百两银子,口袋中还有两百两,这些钱,也不知道作什么用。他一时心软,就为那酒鬼付了酒钱,还帮他还清了以前的一堆旧帐。那酒鬼立即喜笑颜开,揽着他的肩膀直喊“恩公”。还从酒坊里又抱来两坛酒,说要请他喝。   百里屠苏微微一笑道:“喝酒可以,却不想在这里喝。”   那酒鬼道:“那恩公想要去哪里喝?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尹千觞都陪你去。”   尹千觞,原来他就是少恭的故交尹千觞。百里屠苏心中默叹,缘分两字当真玄妙。   百里屠苏环视一圈,看到了远处的城墙顶上。他伸手摇指道:“便是那里罢。”   尹千觞一愣,瞬即大笑道:“那高处的确是不胜寒,不胜远呐。‘客路如天远,把酒仰问天’,好意境!好意境!看来恩公也是善饮之人,今夜定与你不醉不归了。”   欧阳少恭这一日都没有看到百里屠苏,而他又几次托人传讯过来,称自己在外捉妖,估计是怕自己担心。欧阳少恭心道:这百里少侠,如今行事倒已有几分主见了。   却说这夜梦中,欧阳少恭又一次梦见了瑶山。他梦见自己与悭臾对弈,可不知怎地,又忽而变成了与百里屠苏对饮的场景。   他似乎感知到自己那半身温暖的气息正萦绕周围,而这气息之中,竟还掺着丝丝酒意。   次日醒来,晨曦微露,房间尚处在明暗轮转的间隙,一切都有些朦胧,看不大分明。他侧过身去,仿佛在桌上看到一件什么物事。隐隐约约中,依稀看到那是一块玉器的形状,正莹莹地,散发着润白之光…… 作者有话要说:  懵懂的少侠,终究是一去不返了~   ☆、命途   花满楼西边这清冷幽僻的小院,在平时,并不是瑾娘喜欢踏足的地方。她爱热闹,喜欢奢华,若不是华美的东西她一般都懒得多看一眼。但最近这段日子以来,她却觉得这个小院,是世上最吸引人的地方。明晃晃的阳光下,那青瓦白墙,长廊藤架,竟都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渐走渐近,那个熟悉的身影开始出现在眼底。那人颀长挺拔,气质卓绝,每看一眼就会让她的心跳加快一拍。陆陆续续看了这么些年,从来不曾熟悉至厌倦,反而时常有种高不可攀的错觉,令她每一回看到他,就会想起第一次看到他时的自己,手足无措、羞怯得抬不起头来。   我已不再是那个蠢笨的丑丫头了!她如是这般地告诉自己。这话,她放在自己心里不知念叨了多少遍,这一回,她又念叨了一遍,好像不是这样,她便没有这个底气去面对眼前这个自己要执着一生的人,这个让她发誓一定要抓到手里的男人。   药香弥漫着整个院子,她见到他弯下了腰,正在查看着什么。   是药罐。   他在煎药。   在青玉坛时,他是丹芷长老,炼丹炼药都是他的长项;在琴川时,他是欧阳大夫,救死扶伤,妙手回春,来到了花满楼,他却依然每天在煎药,这药,却又不知是给谁的?   她离他越来越近了,他似乎有所觉察,一下子转过身来,看到她时,露出了如往常般如沐春风的笑容:“瑾娘,你怎么过来了?”   “少恭!”她向他慢慢靠近,一个妩媚入骨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闲来无事,便过来与你叙叙话。少恭,你这是为谁煎药呢?”   欧阳少恭道:“这是给屠苏的,抑制煞气的药。”   百里屠苏,又是这个百里屠苏。不惜抛下分别十二载历经千辛万苦才重聚的妻子、也要跑出来为他搜集什么玉横碎片的百里屠苏,究竟有什么好处,值得他这般上心?   瑾娘心中不快,脸上却未表露出半分,仍然一如既往地温柔:“少恭你,对这位百里少侠倒是十分用心。”   欧阳少恭淡淡道:“他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需要,自然应当尽一份力……对了,你这几日身体好些了没有,占卜玉横一事,能否提前进行?”   瑾娘神色微动,叹了一口气道:“实非我推拖,占卜一件上古法器的碎片难度太大,并非寻常卜法,最好还是等到黄道吉日进行,请少恭再多给我几日。”   见欧阳少恭眼底微有不耐,瑾娘又道:“虽然占卜玉横无法进行,可卜卦断命却无碍。上回,百里少侠曾经问我,能否替他占卜?我那时候身体疲惫,未曾应允。我听少恭说过,那位百里公子身世曲折坎坷,命途似凶险难料,他既有占卜之意,我也愿为他一试。少恭,劳烦你转答于他。”   欧阳少恭看了瑾娘一眼,眼神忽地复杂了起来。   欧阳少恭找到百里屠苏的时候,他正被风晴雪、方兰生、襄铃三人包围着。几乎是一日一夜未归,他们对他的捉妖经过都颇感兴趣,要他细细说与他们听。   欧阳少恭注意到屠苏眼底的一层青黑,整个人有种掩盖不住的倦态,或许是他的错觉,那倦态里竟多了一层沧桑的意味。平时里虽爱着一张冷峻的脸孔,但内心似有一团烈焰的百里屠苏,始终有一种未脱的少年气,这样的沧桑意味,倒似与他的年龄颇为不符。昨日,却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慎打碎了它的内丹,放它走了。宋公子被家人接了回去,事情大体上如此……”   百里屠苏说得很简略,众人都听得似懂非懂,一堆问题向屠苏袭来。   欧阳少恭打断了众人的询问,将屠苏叫到了他的房中。   桌上放着一碗药,是他方才刚刚煎好的,悠悠散发着热气。他端起碗递给百里屠苏,屠苏低着头接过,避过了他探究的眼神。   欧阳少恭道:“药里加了一剂醒酒和安神的方子,喝完后去歇一会罢。”   百里屠苏眼神一闪,“恩”了一声,仰头喝下。   欧阳少恭缓声道:“屠苏,要么你就在我房中休息一上午,小兰爱吵闹,你回去也是睡不好。”   欧阳少恭柔和的声音挠得百里屠苏心中又是一阵酸涩,见他关切地望着他,他忽然有种想转身逃走的冲动。若是从前,他定会喜悦非常,也许还会关上门抱住他。可如今……   百里屠苏默叹一口气,抬起头淡淡道:“还是不必打扰少恭了,小兰白日里要去找襄铃,不会待在房中的。我回去了……”说完,转身欲走。   难得一见的拒绝让欧阳少恭心头一凛。果然是哪里不对劲……   “屠苏,”欧阳少恭在他身后轻声唤道,“多谢你的礼物。”   百里屠苏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过身去,只是微微侧过头,道:“拿来的赏金不知作何用,路过那处便买了。”   顿了顿,又道:“少恭不必放在心上……”   望着百里屠苏急促而去的身影,欧阳少恭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不知是欧阳少恭的药有效,还是因为一夜未眠真的太疲累了,百里屠苏回到房中时,头脑已经开始昏昏然。他一觉睡至了未时,无梦好眠。   瑾娘已在自己房中等他。   “这位公子是死局逢生之命,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凶煞非常……”瑾娘面对众人,说出了占卜结果。她每说一句,百里屠苏的内心就沉上一分。   “天时循环,万物枯荣有序,有逆天者,必为妖孽。此等逆天命数,又有几人能承受得起?”   瑾娘一边叹息着露出同情之色,一边却仍然用冷刀般的言语说出剜心削骨的卜词,她刻意细细打量着百里屠苏,见那张脸一点点地寒了下去,最后冷成冰霜,心中真真快意非常。   她自不会告诉他,那卦象之中隐藏着的变数,谁让他这般碍眼,阻了自己与少恭的相处。她想要的欧阳少恭,是全心全意眼中只有她一人的欧阳少恭,什么朋友,什么师兄弟,他的心情,又与她何干?   众人皆用关切地眼神望着百里屠苏,尤其是风晴雪,双目中流露出深深地担忧。百里屠苏敛了敛神,让风晴雪不用担心。他用平稳的语气跟瑾娘道了谢,转身离开。   欧阳少恭看到百里屠苏虽尽量表情平和之态,袖中却双拳紧攥,深知他不过只是强撑而已。他跟着百里屠苏出了门,待离开众人视线,在身后轻轻唤了他一声:“屠苏……”   百里屠苏低低道:“少恭,方才瑾娘卜算之时,我看到了乌蒙灵谷被灭族的经过,儿时的事,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欧阳少恭心头大震:“你……全部都想起来了?”   百里屠苏点点头:“有些细节或许尚还模糊,可族人被杀的惨相,却是再清晰不过。”   “屠苏,你不要多想,那些事毕竟已经过去了,不要被过去的回忆影响……”欧阳少恭一边说着劝导之语,一边脑内思绪急速变幻。他心中寻思:百里屠苏究竟回忆到了哪个程度?   却见百里屠苏转过头,对他惨淡一笑:“也许瑾娘说得对,我这样的逆天命数,除了空亡而返,还能有什么样的结果?”   欧阳少恭被百里屠苏这凄苦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凛,可方才揪起的心却又放了下来:他终究是没曾想起来,当初在乌蒙灵谷见过我一事……   欧阳少恭主动牵起百里屠苏的手,缓声道:“屠苏,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太信天命,若苍天不公,那就逆天一番又如何?我不会放弃你,你亦不能放弃自己。”   百里屠苏心潮起伏,一时痴望着欧阳少恭,可突然,他似又想起了什么,抽出被握住的右手,垂下眼眸道:“少恭,你不必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转身离去时,看到欧阳少恭有些错愕的眼神,整颗心如陷冰窖。   少恭,你终究已经有巽芳了。   如果终有一天要离别,那又何不趁早放手?   他在江都川流的人群中穿行,麻木地挪动着脚步。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的心是空的,那里正破了一个大洞,所有的回忆挟带着凛冽寒风正呼呼地往里面吹。   他仰头望了一眼天空,晴朗的阳光下,一切都是那样的鲜明。   可又是那样的遥远。   红尘中的万事万物,都那么地遥远。   乌蒙灵谷死去亲人的脸,一张张的出现在他眼前,然后是惨死的肇临,再然后是幻境中被绑在木架上的欧阳少恭。   镜中花、水中月,死局逢生、空亡而返,多么可笑!   他挣扎努力了那么久,却还是这样一句卜言。   或许正如陵端所言,他是一个灾星,正因为他的到来,才会让身边的亲人一一蒙受不幸。族人如此,师尊如此,肇临如此,还有……   少恭。   他再一次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让他每念一次都会心涩不已的名字,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他终将要一个人,接受着这天虚入命、六亲缘薄的凶煞命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再也不晚上喝咖啡了!!   ☆、红颜劫   第二十六章   “瑾娘,今日能否为我占卜一下玉横的下落?”   “少恭何以如此急迫?”   “我们一行人有诸多要事在身,不得不尽早离开。”   欧阳少恭再度来到瑾娘处,请求她提前占卜。在江都,他们已经待了将近十日,瑾娘的“黄道吉日”还未到,而他们已经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了。   因为有两拨人,分别地找上了他们。一拨是陵端带领的天墉众弟子,要抓百里屠苏回去,另一拨则是青玉坛雷严派来的,要让欧阳少恭去青玉坛炼制丹药。   虽然他们使计令两伙人互相争斗而趁机逃脱,但江都毕竟留不得了,他们要尽快离开花满楼,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至于玉横的下落,众人商定,若占得出来最好,若占不出来,待以后再从长计议。   瑾娘并不知这个中关节,她心中所盼,不过是希望欧阳少恭能在此再多待上几日。故而,她依旧寻找理由左右推捼着。   欧阳少恭对瑾娘的那些推脱之语并无多少兴趣,他敷衍地听着,眼神却飘到了别处。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坐在前厅,两人正说着话。风晴雪发觉那尹千觞长得神似她失踪的大哥风广陌,这几日一直多方试探,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尹千觞与风广陌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是同一人,而尹千觞因失过去了过往的记忆,始终不认为自己是风广陌。风晴雪为此胸中郁结,不免向百里屠苏诉苦,屠苏于是安慰了她几句。   欧阳少恭透过那中间作隔断用的串串珠帘看过去,正好看到二人切切私语的情景。那风晴雪原是皱着眉头,眸含雾气地望着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凑近去与她说了几句,她瞬间绽开春花般的笑颜。这笑容漾动着,让百里屠苏也勾起了嘴角,这一男一女,一个巧笑倩兮、眉目含情,一个和煦之意、蔼于颜面,看在欧阳少恭的眼中,端的是情意流转、郎情妾意。   他突然觉得心浮气躁起来。   重重地放下手中茶盏,那“呯”地声响,让瑾娘心头一跳,未说完的话统统堵了回去。   欧阳少恭站起身来,冷冷道:“瑾娘若实在有难处的话,就不必再勉强了,就此别过罢。”   瑾娘很少见到欧阳少恭这般冷峻威严的神色,当下一阵发寒,隐隐觉察到少恭已动了真怒,忙道:“公子且慢,我再试试。你稍等半刻,我这就去内室为你卜算。”   瑾娘不敢耽搁,立即转身离去,约摸半个时辰过后,从内室中重返而回,脸上难掩疲态。   瑾娘道:“玉横下落无法卜知,但对于公子寻找玉横一事,倒有一个卜断。”   “瑾娘请说。”   “‘求之不可得,不求可自得’。公子寻找玉横一事,无须挂碍,自有天意相助,早晚得偿所愿。”   对于瑾娘的卜断,欧阳少恭听闻后也是难掩欣喜,诚恳地道了声谢。之后瑾娘挽留他明日再离开,欧阳少恭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这日晚上,却又发生了一事。   瑾娘白日卜算之时,襄铃好奇,化作了原形偷偷跟去了内室,窥得瑾娘卜算之时是借助一法宝进行。她回去后跟方兰生相商,二人一同去偷了那法宝回来,方兰生催动灵力运行法宝,结果在幻境中看到了自己儿时被遗失的记忆。   此事被欧阳少恭知晓,方兰生和襄铃自知闯祸,垂首不语。欧阳少恭认出了该法宝正是自己多年前遗失的烛龙之鳞,神色微动,心道:原来这样东西果真在她那里,她竟是用此占卜……   青玉坛的一些陈年旧事,浮现在欧阳少恭的脑海。那个总是怯生生的丑丫头,喜欢用长长的头发遮住自己的脸颊;与人说话时,生怕别人笑她,总爱低着头,见到他时,连语音都打着颤。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小丫头,无意中流露出的眼神,却有着着惊人的热度。柔弱于外,坚忍于心,某种程度上,倒是有着同他类似的执着,这也正是他当初挑中她的地方。 点拨她,指引她,她也的确未曾令他失望。   可惜啊,就是做事也忒不小心了点……既如此,那么……   欧阳少恭眼神渊深,心中已有了计较。   欧阳少恭去找瑾娘的时候,她正为丢失烛龙之鳞而心急如焚。当门外传来欧阳少恭的声音,她整个心几乎都快跳出了腔:少恭此时来找她,便是意味着……   果不其然,当瑾娘看到欧阳少恭手上拿着的烛龙之麟时,她全身的力气似都被抽空了。   “瑾娘,或者,还是应该叫你素锦?你这番脱胎换骨,想必是将雪颜丹炼出来了。”欧阳少恭的语气是漠然的,而向来如春风般和煦的欧阳少恭,用这样的口吻说话,显是怒意于心。   瑾娘黯然道:“公子,素锦绝非有意隐瞒,只因怕公子责怪,故而始终不敢告之真情。”   欧阳少恭淡淡道:“在青玉坛的数年主仆之情,便是知你偷了烛龙之麟,我亦不会过于苛责你。花满楼的这些年,我一直待你如友,你却始终刻意隐藏身份,着实令我心寒。”   瑾娘抬起头,露出楚楚可怜之态,颤声道:“这一切皆因我太过在意公子,如果可以,我真想把我的心剖给公子看,我对你,我……”   欧阳少恭不愿意听下去,开口打断了她:“什么都不必说了。这些年,你以占卜之能为我寻找奇珍异草,出力良多,我亦欠你一份人情。你偷走我烛龙之麟一事,我便不再与你计较。此番别后,各自珍重吧。”   瑾娘见欧阳少恭转身欲走,怆惶道:“公子既在寻找玉横,何不带我一同离开?我愿竭尽所能,为公子寻得玉横下落。只求公子再给我一个机会,为奴为婢也好,天涯海角也好,平生惟愿长伴君侧,侍奉终生。”   欧阳少恭叹息一声,道:“瑾娘,能与我生死相随的人,已回到我的身边,我真的不能带着你。”   语毕,欧阳少恭疾步离去,瑾娘看着欧阳少恭决然的身影,心中刺痛,眼泪簌簌而下。   她已经如此哀求于他,为什么,竟连让她陪伴在身边的机会不给?她为了他,吃尽苦头,脱胎换骨、转变容颜,从那个丑陋可怖的小丫头变成如今的秀丽模样,为何他仍是视若无睹?   欧阳少恭,究竟要怎么样,我才能得到你?   闭上眼,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初次见到欧阳少恭的时候。   那时,她不过十来岁,都说少女时光如梦如诗,可她却只有无尽的恶梦。只因她脸上生了可怖的痦子和胎记,丑陋如鬼怪,人人避之不及。在青玉坛,她总是在无人的角落做着低贱粗重的活,无人正眼瞧她,也无人理会她;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叫素锦,他们只会叫她“丑丫头”。“丑丫头”是她的名字,也是她的身份,更是她那看不到未来的人生。   直到那一天,欧阳少恭出现了……   他是坛主雷严有一次下山后请回来的,雷严对他很恭敬,一来便封他作了地位尊崇的丹芷长老,这在青玉坛,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同其它人一样,她内心也默默好奇着,于是,当雷严召集众人的时候,她便混在许多的仆婢中间偷偷去看,看一眼这新来的欧阳长老究竟是何等模样。   穿过影影绰绰的人群,她看到一袭广袖杏衫袂迎春风,飘飘渺渺的,身姿挺拔如松柏。当欧阳少恭转过头时,她愣了半晌,一则是对方的年轻,二则是对方的长相。她没曾想到,这欧阳长老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似乎比她大不了多少;可他长得却这般好看,皓齿俊眉,风逸雅致,如匪君子,世无其二。她的心呯呯地跳得飞快,脸也发烫起来。她虽是一个丑丫头,却也是一个极易慕色心动的少女。   雷坛让欧阳少恭从众仆中挑选几个人平时侍奉他起居,她心中动了动,可身子却又往里缩了一缩。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婢女,哪里会相中她这样一个丑丫头?   可,欧阳少恭却偏偏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把她从人群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挑了出来。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我……我叫丑丫头……”   众人嘻笑不已,却因雷严的在场,而只是发出窃窃的讥诮声。   欧阳少恭道:“你可有本名?”   “素……素锦……”太久没有用这个名字,连她自己也几乎忘却了。   却听欧阳少恭柔声道:“红手素丝千字锦,素锦,真是一个好名字,你以后便跟着我罢。”   震惊之下,她抬起头呆着他。却见欧阳少恭嘴角轻扬,温柔一笑。   那一日,灼灼桃花在春光里绽放,绚丽如霞。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春日的阳光洒在脸上,竟是这般又醉又暖。   之后数年,她侍奉欧阳少恭日常起居,也陪他炼制丹药。那些琐碎的事,她都做得快活无比,也认真无比。欧阳少恭渐渐开始信任她,许多事交与她做,甚至还教了她一些炼丹炼药之法。   有一回,欧阳少恭问她:“素锦,你人生中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她想了想,道:“希望有一日,能变作一个美丽的女子……”陪在你的身边。   欧阳少恭浅笑道:“果然世间女子,莫不追求倾世容颜。其实这也不难,我有一药方,可炼制出重塑青春、易颜换色的灵丹,可惜最关键的药材却极难取。”   欧阳少恭告诉她,在极北之地有一个地方叫雪谷,雪谷之上有一座常年不化的冰山,那山巅生长着一种稀世之花,叫做雪颜花。只要有雪颜花作药引,就能炼制出一种叫雪颜丹的灵药,吃下去可易妍媸、复青春。   知道有这等奇药,她激动不已,同欧阳少恭提出要去找那雪颜花。欧阳少恭告诉了她地址,又提醒她路途险峻,可她并不畏惧。如能实现心中所愿,她便是死也甘愿。   临行前,她偷偷拿走了欧阳少恭一直带在身边的烛龙之麟,其实,她并不知有何用,只是想着,留下他的一点东西,好歹也是个想念。   但这烛龙之麟后来却帮了她大忙,令她在占卜中如有神助。   一路上,她果真吃了很多苦,几近九死一生,这可路上的历练,却也让她心智迅速成长。后来,她终于找到了雪谷,可这雪颜花却是被一个夷族部落所看守。那部落很奇怪,悉数为女子,个个有通天眼之能,能卜善断。她使计进入了部落,费了一番心血,她们终是接受了她。   在那里,她不仅拿到了雪颜花,还学会了占卜之术。   回到青玉坛后,欧阳少恭已外出。她在丹药房里找到了欧阳少恭遗失在那里的雪颜丹药方,将雪颜丹炼制了出来。   她还记得,当她在镜中看到自己闭月羞花的新容颜时,激动得又哭又笑。她觉得,便为这张脸,自己所受一切苦,都是值得的。   她得知欧阳少恭常去江都花满楼,便离开玉青坛,更名瑾娘,也去了花满楼。   原以为,以自己这般美貌,定能讨得欧阳少恭喜欢。可没想到,欧阳少恭却始终待她如友;更没想到,自己在雪谷的那几年,欧阳少恭竟然成了亲,虽然妻子已殁,却始终不能相忘。   她虽帮了欧阳少恭许多,可欧阳少恭眼里,又何曾有一日有她?   说走就走,毫无留恋。   少恭,你当真绝情啊!   瑾娘抹去脸上泪水,突然大笑数声,状似癫狂。她从衣袖之中拿出一颗药丸,目光凛冽似刀。   少恭,纵使你再无情也好,我却绝计无法放下你的。此生执念,唯你一人而已。   你既然爱巽芳,那我就继续变成巽芳。就算死,我也要跟着你!   ☆、人生无常   华裳爱水,故当初花满楼选址之时,特地挑了定河水边,建起这座傍水而筑的园子,其亭台、水榭、拱桥无不建于定河之上。定河是江都最大的一条河流,碧波坦荡,波光粼粼,华裳平时里最爱在四面临水的湖心亭中倚栏而坐,赏柳观石,或静听流泉清韵,或探出身子,凝视水面上映出的婀娜倒影。   可她绝对不会想到,有那么一日,她竟会沉浮于这定河水面之上,成为一具肿胀的溺尸。   却说这日清早,百里屠苏、欧阳少恭诸人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花满楼,临行之际欲与华裳道别,对她这段时间的热情款待表示一下感谢,可却遍寻不着华裳的身影。   华裳前一日已知众人要走,也说过要送他们一程,此番忽然失踪,倍显蹊跷。诸人与花满楼中的女子一起寻找华裳下落,没想到,竟然在河面上看到了华裳浮起的尸体。   打捞上华裳以后,欧阳少恭探查得知,华裳已死去多时,粗看之下,未发现明显伤痕,也不知是被人谋害还是失足落水。   尹千觞闻讯匆匆赶来,乍见华裳遗体,心神俱裂,抱着尸体痛哭失声。他与华裳本是情投意合,华裳数年痴守,只盼嫁与他为妻,但他习惯于浪荡江湖,不愿为女子家庭所牵绊,只当不知华裳心意。如今斯人已逝、芳魂难觅,尹千觞想起她平时待自己的万般好处,而自己却未曾回应一分,当真又痛又悔,伤心欲绝。   众人脸上俱是一脸戚容,但他们来不及伤感,外面风波又起。却见方兰生匆匆跑来,喘着粗气道:“不好了,我刚在街上看到陵端他们正朝花满楼走来……”   诸人俱是一惊。   欧阳少恭问清情况,略一思忖,道:“花满楼是一刻都不能留了,华裳的事情容后再查罢。”   形势急迫,而尹千觞此刻却仍沉浸在哀痛之中,欧阳少恭便只得暂留他在一人在花满楼,带着其余诸人从后门离开。他们一路向东,一直到城外一处叫“桃花谷”的郊外方才停了下来。   “桃花谷”风景宜人,人迹罕至,众人便在此处暂时歇脚。   安全是安全了,可来时慌乱,没带什么食物,一番奔波之下,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   风晴雪说要给百里屠苏找果子,襄铃听到了,也闹着要去,方兰生半步离不开襄铃,也跟了过去,片刻功夫,只剩下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二人独处。   以前,若是有这样的机会,百里屠苏肯定欢喜,可如今这情形之下,倒是有些说不出的尴尬。百里屠苏这几日的异常,欧阳少恭早看在了眼里,心中有过一些猜测,但屠苏有意躲着他,却寻不出时机探明究竟。   他按压住心中不快,和颜悦色地望向百里屠苏,轻声唤道:“屠苏……”   百里屠苏应了一声,强作镇定地望着他。   欧阳少恭道:“不知是否我多心,总觉得屠苏近日好像有意躲着我?”   百里屠苏神情一滞,他本可以找一些理由搪塞过去,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也不愿意这样做。他垂首不语,显然已是默认。   欧阳少恭继续问道:“屠苏,为什么?”   百里屠苏转身向前走了几步,避开欧阳少恭恳切探究的灼灼目光,道:“少恭,我从小在天墉城长大,除了修仙练剑,对于别的东西,知道得很少。有些事情做了,也不明白究竟意味着什么,有些世人皆知的道理,却一点也不了解。”   欧阳少恭心中生出无数念头,隐隐已经有些明白。   却听百里屠苏继续说道:“我不知其然,才一直随心而为,逾了矩、越了线,乱了知已好友的分寸,得少恭包容,始终不曾责怪于我。”   欧阳少恭心道:原来你是开窍了,却不知是何时何地领会来得的道理?是了,花满楼风月场所,日夜耳濡目染,便是一根木头也能知晓人事。百里屠苏,你是明白了男女之情与兄弟知已的区别了么?如今是想斩断这不合矩的私情,做你清清白白的百里少侠了?呵,世人皆薄情,你也不过如此……   欧阳少恭神色一黯,低声言道:“过错在我,屠苏不问红尘,不懂人间礼法,本是无心之失,我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贪欢慕情,失了体统。”   百里屠苏闻他之言,竟将责任揽于已身,心中愁结更是不可名状,转头望向欧阳少恭,见欧阳少恭也是复杂之色溢于言表,两相对望,皆是欲语还休。   百里屠苏哽声道:“少恭,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一直强迫你。我很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可身处红尘,有些事、有些道理,迟早都会明白。既然已经明白,就不可能当作什么都不存在一样,继续那样的肆意妄为下去……”   欧阳少恭摇头低叹道:“不过只是阴差阳错犯下的糊涂事,既然屠苏已经想明白,那从前过往,只当从未发生过。你仍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友……”   朋友?知已?   的确如此,只能如此……   百里屠苏心头大恸,他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把欧阳少恭拥入怀中的冲动。呆立半晌,也不过只是从喉间挤出一个“好”字。   风晴雪摘了果子回来,见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静静伫立,一言不发,气氛异常诡异,不由得开口道:“屠苏,少恭,你们怎么了?”   百里屠苏连忙收敛神情,仓促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垂着眼避开风晴雪的视线。却听欧阳少恭从容道:“没什么,不过是聊到了华裳的死,我们难免有些伤感。”   提及华裳,风晴雪心头也悲戚起来,她感慨道:“华裳姐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人生真是太无常了……”   方兰生和襄铃也走了过来,襄铃插嘴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跳湖呀,太想不开了,真是好可怜好可怜的……”方兰生也道:“那千觞大哥哭得那么伤心,心里肯定是难过死了。平时看他吊儿郎当,没想到用情那么深。”说到此处,又对襄铃说道,“小狐狸,你看罢,人就是那么无常,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所以一定要对自己喜欢的人好好珍惜。”   方兰生此言不过是暗示襄铃对他好一些,襄铃却故意不作理会,反而撇了撇嘴道:“所以说啊,你还是不要喜欢我了,我们俩的寿命不一样。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你会伤心的……”   方兰生不满道:“那百里屠苏不也一样吗?”襄铃扬起头道:“屠苏哥哥才不一样呢?”“怎么不一样了?”“就是不一样……”   这不一会的功夫,两人又起了口角。   百里屠苏淡淡道:“所以说感情之事,本就是虚妄。早晚要分离,有的时候,不必陷得太深。”   欧阳少恭闻言望向百里屠苏,恰好屠苏也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两人视线相对,俱是一怔。   风晴雪的眼神在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之间转了一圈,心中疑惑丛生。她朝着百里屠苏正色道:“可是,不正是人生无常,所以才更要好好珍惜的吗?”   百里屠苏唇角紧抿,并不接腔,踏步往一旁走去,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风晴雪轻叹一口气,将手上的果子给他送过去。   欧阳少恭面上复杂之色更甚。   用完午膳,又过了一两个时辰,此处始终风平浪静,无论天墉城和青玉坛都无人跟过来,众人一直紧悬着的心也渐渐放松,商量着夜晚找何处住宿。   欧阳少恭却在此时道:“我始终不放心千觞……他突逢巨变,也不知会不会跟天墉或青玉坛的人对上。我还是想去花满楼看看……”   百里屠苏想也不想,道:“我跟你一起去……”   欧阳少恭止住他:“我们好不容易逃出去,何必再一起回去?放心,我看一眼就回来,哪怕碰见了陵端,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若你跟去,恐怕又会横生枝节。”   百里屠苏皱眉道:“可青玉坛的人不是在抓你么?”   “青玉坛弟子的功夫我了解,大多数为泛泛之辈,千觞一人足以应付,不会有大事的。你们先在此地等候,我带了千觞一起回来与你们汇合便是。”   百里屠苏见欧阳少恭说得入情入理,也想不出理由再来反对。   临前行,风晴雪等人对欧阳少恭说道:“少恭,路上小心。”百里屠苏也想说什么,却是没说出口,眼睁睁看着欧阳少恭的背影一路渐行渐远。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个转身,竟是长达一个月的离别。   却说欧阳少恭离去之后,陵端竟带了天墉城一众弟子寻到了“桃花谷”。   “屠苏师弟,好久不见,你真是让我们找得好辛苦啊!”陵端一番话说得是咬牙切齿,他自下山以来,为了寻找屠苏,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总算“拨得云开见日出”,这长久憋下来的一口气,他一定要好好地出一回。   众人围在百里屠苏身后,均紧张不已。   百里屠苏也没料到陵端居然会这么快早上门,心知一场硬仗势不可免,握紧了手中的霄河长剑。   “你杀害肇临,还不随我回去伏法。”   “我没有杀肇临。”百时屠苏一字一句地强调。   陵端冷哼一声:“就知道你还要强辞狡辩、负隅顽抗,这是逼我不得不出手啊!”   他拿下背后长剑,眼中厉光一闪,骤然出手。   他深知百里屠苏有焚寂在手,所以特地跟掌教真人求了一个法宝下山,那就是“千方残光剑”,此剑一出,四方灵气悉数化为万千剑影,光影如电,无数剑光直朝百里屠苏一人疾射而来。   百里屠苏连忙凝神以对,但他之前救治狐妖青宣本就耗损了许多灵力,而今“千方残光剑”又力道劲霸难挡,不出片刻,他浑身已汗如雨下,气势渐微。   陵端对百里屠苏怨恨已深,明知他已不敌,手上劲力却毫不松懈,反而步步紧逼,竟是试图趁机取他性命!   正在这万分紧急关头,一道剑光凌空而下,一袭青衫如流星般飒沓而至,瞬息间隔开了陵端的万千剑影。   百里屠苏一口鲜血生生喷出,在软倒之际喊了一声:“师兄……”   来人正是陵越!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停了好几天,主要是写那个现代文去了, 重新写起来,状态都有点不对,哈哈 只能随便走走剧情算了~~ 陵越这章上线以后不会再随意下线了~~~   ☆、独上青玉坛   第二十八章   陵端对百里屠苏咄咄相逼的情状被陵越悉数看在眼里,他厉斥道:“陵端,掌教真人给了你宝物,就是让你来杀害自己同门师弟的么?”   陵端见自己图谋又被陵越破坏,当下亦有些恼怒,沉声道:“我不过是奉掌教真人之命带百里屠苏这凶手回去,大师兄难道想阻拦不成?”   陵越心知留在此处断难善了,便道:“我自会带屠苏回天墉城,不劳你费心。”语罢,他揽起昏迷的百里屠苏,瞬间腾翔而去。   陵越自然不是真的带百里屠苏回天墉城,而是去了一处叫“铁柱观”的地方。他下山除妖时曾帮过铁柱观观主不少忙,交情不错,更重要的是,此处地方隐蔽,陵端等人要找过来,怕是要费上一些时日。   在陵越的照料之下,次日清晨,百里屠苏悠悠醒转。陵越将所处之地跟屠苏说了一遍,又问他:“你现在感觉如何?”   百里屠苏将气息运行一遍,发现虽仍有滞阻,但并无大碍,便对陵越道:“应该是没事了,师兄不必担心。”   陵越却仍是眉头紧锁:“不知为何,你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虽说三日后便是月圆之夜,可从前也并不会如此。屠苏,你最近可有什么不平之事,引起了你心中怨念?”   不平之事?   肇临之死,受冤下山,命途凶煞,亲寡缘薄,哪一桩不是让他焚心如炽?可要说起最乱他心湖的,却只有一人。   欧阳少恭。   情之至,情之烈,情之痛,情之哀,明明已知对方心意却不得不生生放开,他心中怎能没有不平?他自己也有感觉得到,煞气似乎越来越重了,从前煞气发作之时是靠与欧阳少恭“双修”解煞,可能正是因此之故,只要是涉及欧阳少恭相关,比其余任何事都更能引起他的煞气异动。   可他又怎能告诉陵越这些?   陵越见他默然无语,又道:“屠苏,师尊一直教导,为人处事,当如水流入深谷,怨愤之念不可生,知其白,守其黑,知其荣,守其辱。人生在世,本就是痛苦多过于欢乐,但是在曲折坎坷的人生历程中,唯有坚忍,方能守得云开雨霁。”   百里屠苏点头道:“师兄,我明白,我断不会被煞气轻易控制。师兄常说,手中执剑,本为了保护挚爱之人,我不会让这把剑,成为伤害我身边亲友的凶刃。”   陵越欣慰道:“你能想明白自然最好,这两日你就在铁柱观好好静养,待月圆之夜过去,再作打算。”   百里屠苏却仍有心事放不下:“师兄,少恭本来说好回桃花谷与我们汇合,我怕他找不到我们,会担心,你能不能去找找他?”   陵越见百里屠苏此刻一脸病容,对欧阳少恭的挂念却溢于言表,心中轻叹,口上仍是应承了下来。离开时,为防他人滋扰,他在屠苏房中设下了结界,外人不得进出。   然而,陵越去了桃花谷,又去了花满楼,却遍寻不着欧阳少恭的下落,心中亦有些担心。   陵越回铁柱观时,碰到了扒在窗口偷看的风晴雪。   风晴雪有些落落寡欢:“陵越大哥,苏苏不愿见我,还赶我走……”陵越一听,已明白屠苏心事,安慰道:“屠苏这次煞气发作凶险非常,恐怕他是怕连累你,所以才让你离开。”风晴雪一脸坚定:“如果是因为这样,那我就更要守在苏苏的身边。”   陵越见她执着,也不再多说。   情之所钟,旁人又怎能劝解得了?   次日,陵越却接到了一道信符,一道欧阳少恭发来的信符。   “师兄,少恭现在在什么地方?”百里屠苏一听有欧阳少恭的消息,连忙发问。   陵越以法术探测信符方位,眼中忽地一凛。   青玉坛。   “青玉坛?青玉坛雷严一直想抓少恭回去,没想到少恭真的落于他之手。师兄,我担心少恭有危险,你赶紧去救他吧。”百里屠苏有些心慌意乱。   陵越一样担心欧阳少恭,以他性格,若没有重要的事,不会突然用信符联系他。就怕出了什么意外……   可屠苏这边,马上就到月圆之夜了……   百里屠苏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开口道:“不必担心我,这里有师兄布下的结界,外面还有修为高深的铁柱观主,不会有事的。再说下山以来,每次煞气发作我不都是安然渡过了吗?”   陵越已被说动,心中下定主意:“那我先去看看少恭,你且等我一两天,我定会在月圆之夜赶回来。”   青玉坛离铁柱观虽有千里之遥,但陵越一路御剑凌风,不过一个多时辰功夫,就已到了青玉坛大殿前门。   作为道家72福地之一的青玉坛,位处南岳衡山之巅。青玉坛虽是号称修仙炼丹之地,可与天墉城这种这素来推崇清心持正的正道门派不同,做事亦正亦邪,颇有些神秘莫测。天墉城与青玉坛不是同一路子,平时打交道也不多,陵越只知现任的青玉坛坛主叫雷严,其余一无所知。   他刚踏入青玉坛大门,便被一群青玉坛弟子团团围住。   “什么人,为何来此?”   “天墉城弟子陵越,求见青玉坛雷严雷坛主。”初次登门,陵越负剑而立,做足了礼数。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天墉城”毕竟是修仙第一门派,这三个字对他们还是有些威慑力。   其中一名年轻弟子却应道:“天墉城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坛主何等身份,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陵越淡淡道:“不见你们坛主也无妨,只要能让我见到你们丹芷长老欧阳少恭即可。”   那几个弟子本不知陵越何以上青玉坛,但听他此刻所言,便知来意不善。欧阳少恭虽为青玉坛丹芷长老,但他此番是被雷严挟持而来,青玉坛上下无人不知。如今天墉城的人要见欧阳少恭,想必别有所图。   几个青玉坛弟子相互使了一个神色,突然齐齐出手,想合数人之力擒下陵越。可陵越的修为又岂是他们几人庸常之众所能比肩?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住手,谁敢在青玉坛放肆?”闻讯赶来的青玉坛高阶弟子元勿带了一众人等过来,见到陵越,他面上表情一怔,当初他被雷严派到琴川监视欧阳少恭时,见到过这个天墉城的大师兄,不过因他总是躲在暗处,陵越倒是没有见过他。   陵越见到一大批人围过来,却是波澜不惊,从容道:“我不过是想见一下我的朋友,你们青玉坛的人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动起手来,这就是你们青玉坛的待客之道么?”   元勿深知陵越不好对付,还是先通报坛主为上,便缓了神色道:“不知你要见青玉坛哪位朋友?”   “丹芷长老,欧阳少恭。”   “长老在闭关炼丹,却不是常人想见就能见。你且暂等片刻,待我先通报坛主再说。”   陵越见他态度客气,也就随他行事。青玉坛毕竟是历经百年的大门派,他硬闯救人也不现实,不如走一步看一步,稳妥为上。   雷严实则在陵越初上青玉坛之时已接到了弟子的传信,他让元勿前去,不过是暂缓时间。他第一时间来到炼丹房欧阳少恭处,探探口风。   “少恭,外面来了一个天墉城的陵越说要见你,可是你引他来此?”   欧阳少恭露出一脸疑惑之色,奇道:“陵越来了?”   “难道少恭想说自己并不知情?”   “我被坛主‘请’回青玉坛之后就半步未曾离开,日夜有坛主的人监守着,又哪来的机会去引什么天墉城的弟子前来?”   雷严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可欧阳少恭谦谦温良的表相之下,向来深沉难测,他也不敢轻易信他。雷严道:“少恭可知,这个陵越来此所为何事?”   “我又不是陵越,岂能知晓?”   雷严冷哼一声:“既如此,那我就只能‘请’他回去了。”   欧阳少恭哂笑道:“坛主若能赶得走他,又何必前来问我?”   雷严见他一言道破,不承认也不否认,却道:“这陵越有多大的本事,让少恭这般抬举?青玉坛虽不是什么天下第一门派,却也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   欧阳少恭道:“陵越是天墉城大弟子,执剑长老手下的高徒。说起来,坛主还跟他交过手。”   雷严蓦地想起了当年天墉城山脚下,自己率众围攻百里屠苏之时,那个突然而至的“大师兄”,此人武艺高强,修为远在其它天墉城弟子之上,是个极难缠的人物。后来,他还一路下山追踪鬼面人一事,差点在他面前着了踪迹。雷严心道:难怪此人名字如此耳熟。   “原来他就是陵越!”   “正是。”   雷严不动声色地窥视欧阳少恭神色道:“本座就不信,少恭你真的不知道陵越为何来此?你莫要诓我,别忘了,现在你的家人可全在我的手上。”   欧阳少恭轻叹道:“陵越为何会来,我的确事先一无所知。不过,倒可以猜测一二。当日我与百里屠苏等人约好在桃花谷汇合,一同寻找玉横,陵越也知此事。如今我来了青玉坛,他们不知我下落,想来是怕我出意外,故来寻访。”   “听上去倒是合情合理,可陵越又怎知你来了青玉坛?”   欧阳少恭笑了起来:“这个你要就问问元勿了。他们一众人等在花满楼横冲直闯,恨不得拆了整座楼,只要随便找个花满楼的姑娘问一问,就知我被带来了青玉坛。”   雷严皱了皱眉头,这等张扬行事,倒的确是元勿的风格无疑。   欧阳少恭又道:“陵越来此不过是想看看我是否安然无恙,若见我无事,自然也就会走了。”   “若不走呢?”   “我自会劝他回去,正如坛主所说,我的家人可都在你的手上,便是敞开大门让我出去,我也不敢踏出半步。坛主还担心什么呢?”   雷严前后细思,欧阳少恭所言,的确挑不出半点毛病。   虽然倾青玉坛之力,他不信拿不下一个陵越,可他又何必在这个人身上浪费这么多的实力?毕竟,他接下来的大业,可是很需要人手的……   雷严沉思完毕,扬声道:“好,本座这就带你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雷严认不认识陵越,反正就当不认识,BUG就BUG吧,哈哈~   ☆、夜话   第二十九章   “大师兄!”   “少恭!”   隔了近一个月,陵越再度看到了欧阳少恭,即使在青玉坛这个外敌环伺之地,他也忍不住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之情。他见欧阳少恭除了服饰有所改变之外,倒跟从前没什么不同,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一半。   雷严对陵越倒还礼数周全,他们三人虽均心知肚明欧阳少恭是被雷严挟持至此,但明面上却依然表现出天下无事的风淡云清状。   在雷严的注视下,陵越和欧阳少恭叙了一会旧。   陵越好似越说越有劲头,一直待到太阳西沉,自顾自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在青玉坛借宿一晚,雷坛主不会怪罪吧?”   雷严心道:本座就是怪罪,你难道会乖乖滚蛋么?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应允了陵越留下。   雷严着人带陵越去客房休息,待人离开后,对欧阳少恭别有意味地说道:“看来这个天墉城的大师兄,对你似乎是在意的很呐。”   欧阳少恭淡然道:“坛主说笑了,不过是有些同门之谊罢了。他最意自己的师弟百里屠苏,而百里屠苏与我交好,他也就多留意了几分。”   雷严讥笑道:“有时候本座不得不佩服少恭你,收买人心的手段真是常人所不能及。先是有百里屠苏那个傻小子被你哄得团团转,如今又有陵越这个天墉城大弟子为你身入险境,更不用说你在琴川的那帮所谓朋友。有少恭这样的手段,何愁大事不成?”   欧阳少恭冷冷道:“坛主不必拿话激我,明日我定让陵越下山便是。”   许是雷严并不担心陵越在此会让欧阳少恭掀出什么风浪,并未将陵越的住所跟欧阳少恭隔绝开来。入夜后,陵越循着琴音,找到了欧阳少恭独居的小院。   月色朦胧,琴音袅袅,白衣锦袍的公子对月抚琴,轻风扬起额前青丝缕缕,凝亘了初秋如水夜凉。   虽明知如今并不是听风吟韵之时,陵越却忽然希望时光能在此刻停滞下来。   欧阳少恭看见陵越出现,便停止了抚琴,邀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欧阳少恭为陵越倒了一杯茶,一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一边在桌子上沾着茶水写下了四个字:“隔墙有耳。”   陵越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他问了欧阳少恭何以来青玉坛,欧阳少恭解释道,当日他去花满楼去寻尹千觞,尹千觞因华裳之死失了理智,一心要找出杀害华裳的凶手。花满楼的瑾娘在华裳死后也同时失了踪,尹千觞直觉此事与她有关,便动身去寻瑾娘的下落。他送走了尹千觞,不料却遇上了青玉坛派来的人。雷严“邀”了巽芳与桐姨来青玉坛作客,欧阳少恭思量之下,也来到了青玉坛。   陵越不知巽芳之事,欧阳少恭便将二人重逢的经历同他说了一遍。陵越虽真心为他高兴,可却依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白的情绪溢了出来。   正沉吟间,欧阳少恭却忽然凑了近来,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师兄,你可有什么隔绝外界声音的法术?”   欧阳少恭的气息喷在陵越的脸颊耳侧,一阵阵麻痒从皮肤渗进心底,陵越的心“呯呯”直跳,有种猝不及防的慌乱。他忙稳了稳心神,挥手打出一个结界,将二人所待之处同外界阻绝了起来。   陵越心知欧阳少恭接下来要跟他说的话非比寻常,正色道:“没事了,少恭可以放心直言。”   欧阳少恭道:“师兄可还记得在琴川雾灵山涧与我说过的话?”   陵越略一思索,道:“你是指翻云寨与玉横一事?”   欧阳少恭点点头:“没错。当日师兄曾说过,怀疑翻云寨一事有其它势力参与,玉横极有可能不是我无意遗失的。如今我想来,怕是跟一人有关。”   “雷严?”   “正是。此番雷严使尽手段抓我回青玉坛,目的是逼迫我用玉横碎片为他炼制丹药。”   陵越惊诧道:“雷严也想炼制不死药?可翻云寨李潘安不是已经失败了么?”   欧阳少恭叹道:“当日李潘安虽然身败,但他临死前吃药后却灵力大增,这给了雷严希望。他以为,凭借青玉坛数百年的炼丹经验,不可能重蹈李潘安的后辙。玉横一事,我从未向他提过,但他找到我时,却对此事了如指掌。”   陵越思忖道:“定是他派人一直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这样看来,除了他,不可能有第二人会做出此事。少恭,雷严为人如此奸险狡诈,你当初怎么会栖身青玉坛?”   欧阳少恭缓声道:“当初来青玉坛,年纪尚轻,只知青玉坛是百年炼丹圣地,我对医术颇为痴迷,自然高兴能来此地。但后来渐渐发现,雷严此人野心勃勃,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多次利用我为他炼制各种用途的丹药,我不甘心为他所用,后来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云□□医。”   “原来如此……”陵越忽然向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少恭,你可知十三年前,雷严有没有消失过一段时间?去过什么地方?我怀疑,他与鬼面人之事有关……”   欧阳少恭心道:你果然放不下鬼面人与翻云寨一事的怀疑,他略作思索状,道:“十三年前……我记得那时候我应该尚在蓬莱。况且,我在青玉坛表面上说是什么青芷长老,实则毫无权力,雷严做什么事都不可能告诉我,而他手下那些人,也不会听我的指令,所以即使他曾出去过,或者做了一些事,也不会传到我这边。”   陵越想起白日里观察到的那些青玉坛弟子对待欧阳少恭的态度,深知他所言半点不虚,关切道:“青玉坛对你而言不是一个久留之地,我怕你在这里再待下去会有危险,不如明天我找机会带你一同离开。”   欧阳少恭无奈道:“如今巽芳和桐姨都在他的手上,每天只让我见她们一次,那里派人重重把守,根本不可能轻易逃脱。我走不了,也不能走。”   陵越想起铁柱观处百里屠苏也在等着他回去,此刻无论人手还是实力都远不足以对付雷严,无论如何是想不出万全之法,只得道:“看来只能等屠苏熬过了此次的月圆之夜、我们没了后患之忧时,再来想办法营救你出去。”   欧阳少恭道:“这个不急,现在雷严还想利用我为他炼制不死丹药,暂时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我此番请师兄过来,是想请师兄帮一个忙。”   “少恭请讲。”   欧阳少恭告诉陵越,桐姨年迈体弱,许是因为被关在青玉坛心情郁结,身体一天天衰败下去,虽天天以药石滋补却收效甚微。他明日会求雷严放桐姨回去,界时请陵越在山下接应,护送桐姨回琴川。   “你肯定雷严会答应你的请求?”   “对于雷严来说,只要有巽芳在此便足够威胁我替他做事,多一个少一个桐姨,无关大局。他为了令我好好替他做事,一般的要求,并不会拒绝。”   陵越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定不负少恭所托。”   欧阳少恭眼眸如星,含笑凝视着陵越道:“那就有劳师兄了。”   不过是一个眼神,一道感激,陵越的心潮却莫名地澎湃了起来。   若是为你,纵是刀山火海,我也……   欧阳少恭望着陵越毫无保留的眼神,也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陵越,你的能力,我可是毫无怀疑……   素锦收回天眼,气急喘促。她紧捂胸口,凝神闭目,平复着灵力大量消耗后的虚弱之态。   陵越的法术,隔绝得了周边的耳目,却隔绝不了天眼异能的窥探。   素锦得知有天墉城的人来找欧阳少恭时,便存了好奇之心,结果随意一窥,便得知了欧阳少恭的心中计划。   此刻,素锦粉面带煞,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这老仆算什么东西,要少恭这般牵挂,费尽心思也要送她出去,却宁可留“巽芳”于危险之地。   想起欧阳少恭平日里对这个名唤“寂桐”的老仆总是恭敬有加,素锦越想越不忿,她拿了烛龙之麟便来到寂桐的房间,决定窥探一番。她倒要看看,这寂桐究竟为欧阳少恭做了什么,值得他这般如此?   却说这烛龙之麟,自欧阳少恭来到青玉坛以后,便被雷严强收了去,而她又从雷严处要了过来。自从她脱胎换骨又习得一身异术之后,雷严对她的态度大不相同,她虽仍听命于雷严,但雷严为了控制欧阳少恭,少不得还得求助于她。她与雷严,自取所需,倒有些合作伙伴的意思了。   素锦悄无声息地溜进寂桐房间,对着床上这个安稳沉睡的白发老妇,用灵力打开了烛龙之麟。   而这一番窥视,却让她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这寂桐,竟然是蓬莱公主,巽芳!      ☆、生死之战   次日一大早,陵越便离开了青玉坛。   正如欧阳少恭所猜测的,雷严对于放走桐姨这个要求,并没有反对。   雷严虽防备着欧阳少恭,但也不愿让俩人的关系太僵,毕竟很多事情上他需要欧阳少恭合作,真成了水火不容的关系反倒是毫无益处。   不过是一个老仆,雷严这点情面还给得起。   但素锦却向他提供了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   这寂桐,居然是欧阳少恭一直心心念念的妻子,真正的蓬莱公主,巽芳!   这样一来,素锦假巽芳的身份随时会被拆穿,雷严的计划就多了一层阻碍,这个人,倒是万万留不得了。   雷严唤来元勿,交待他下山后动手,对于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人,元勿一人已经足够了。   可素锦却知,这远远不够!   因为还有一个更棘手的人物在后面守着,那就是陵越。   素锦虽不知陵越修为深浅,可雷严既对他颇为忌惮,少恭又对他委以重任,那么,这势必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其实,她若告诉雷严此事,雷严恐怕会想出一个万全之计。但她不会告诉雷严、欧阳少恭私底下对雷严的那点算计,无论怎样,欧阳少恭才是她爱的人,她想要的,不过只是欧阳少恭这个人而已。若欧阳少恭真的事事以她为重,她便是转过头对付雷严又何妨?   不过,这寂桐却是非死不可,至于陵越,她也看不顺眼,不知为何,昨夜陵越看少恭的眼神,让她觉得,非常非常地,不舒服!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们死在一处罢!   素锦将手探入袖中,触摸着一个冰凉润滑的瓷器表面,眼中信心满满。   青玉坛山下。   在元勿拨剑的那一刻,陵越及时出现,出手救下了寂桐。   元勿被陵越打晕,昏迷在了地上。   一切看似顺利,可忽地,变故顿生——   陵越所处的树林,突然静了下来,在那么极快的一瞬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虫声、兽声、林叶声,统统消失不见,整片林子仿佛处在真空包围之中,这样的诡异静默,似乎在等待着一种骇人声响的来临!   陵越拉着寂桐止住了脚步。   果不其然,先是从丛林深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声响,似兽音又似人声,极细极尖,可渐渐地,那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昂,近乎于婴孩稚童之声,如呜咽、如哀泣、如啼哭,震得脚下的大地都仿佛在颤动。明朗的天空忽然晦暗下来,整片丛林腥风阵阵,妖气弥漫。   寂桐身体虚弱,哪里抵御得住这强大的妖气侵蚀,她倚在树边,身子软软地瘫倒了下去。   陵越面容难得一见的严峻,他心头惊骇不已,这妖怪虽不曾露面,可这气势之强却是平生罕见!他甚至手心都有点发颤,凝神贯注之下,已经无暇分心去管寂桐的情况。   他拔出手中霄河长剑,六尺剑身闪映出一泓秋水,他于狂风烈烈中直指虚空,厉声喝问道:“何方妖怪,还不现形?”   随着一声长啸,一只巨大的鹏鸟状妖物席卷万千沙石从暗处直击陵越而来。那巨翅扑扇带起的狂啸之风,让这方圆之地几乎被飞沙走石所遮蔽。陵越双目难睁,□□在外的肌肤划出无数道细碎伤痕,他以顽强毅力支撑着身形不倒,飞剑凌空,直射那巨鸟而去。   暴风瞬止。   陵越疾退数步,见那巨鸟为躲避长剑而盘旋于半空之中。他此时方才看清巨鸟模样,白首、三足、人面,其形似,长翎花羽,身形巨大如鹏。   这是……   瞿如!传说中的上古神鸟瞿如!   陵越只在经卷中看到过有关这个上古妖物的记载,只知它是洪荒时期出现过的巨鸟,可击三千里深海,有绝云气、负青天之能,以其它妖物的魂魄为食,力量强大。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瞿如鸟。   陵越冷汗直冒,若是真是此鸟真有传说中的力量,那绝非他一人能够抵挡!   “哐当”一声,长剑被瞿如击落在地。那鸟似被陵越激怒,厉啸一声,展翅再度向陵越袭来!   陵越空手相迎,被生生击撞出一口血来!   对于上古妖禽,陵越这点修为只能被动挨打,他气已衰,力已竭,只靠胸中一点意念维持着身形不倒。   性命,只悬于一线!   而此刻,性命攸关的,并不止陵越一人。   “苏苏,你怎么样了苏苏?”   风晴雪在门外着急地呼唤,因陵越加了封印,她并不能进到那屋子里去。   百里屠苏的煞气,又发作了。   不同于以往只在夜晚才发作,毫无征兆之下,却在清晨起就被黑煞之气萦绕。   他一次次地意识模糊,又一次次地凭借毅力保持灵台不灭。他觉得体内焚寂剑灵似乎要随着那凶煞之气破体而出,这样的痛楚,比往常来得更为迅猛,也更为强烈。   有一种强求的渴求在催动着他,那是自后山那一夜之后,每逢月圆夜便会催动的强烈渴求,双修合体的强烈渴求。   他苦苦地压抑着自己,可心中渴念却一波一波地涌现。   欧阳少恭!   渐渐地,他的心中,只存在了这个名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总算熬过早上这次的煞气。   可到了下午,煞气却再度发作,他翻滚在床上,忍受着焚寂煞气带来的锥骨之痛,意识渐渐模糊,如同上午一样,所有的渴念,只幻化作了一人。   “少恭……”他终是喊出了这个让自己烙印至深的名字。   先是喃喃细语,随后一声比一声加重,最后竟变成了宣泄般的呼喊。   “少恭……少恭……少恭……”带着泣血般的哀鸣,如此深情地呼唤着那个他试图从情爱中阻隔的名字。   门外的风晴雪怔住了。   她呆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夜霜风起,寒露微凉。   陵端众人赶到铁柱观时已是戌时,他本于前一天已找到了百里屠苏的落脚之处,却因被封印阻隔而未能进去。陵越修为高于他许多,他只得回了天墉城,向掌教真人求得破解之法,方才再度下山。   百里屠苏体力不支,已于房中昏迷了过去。   陵越不在,百里屠苏昏迷,对陵端来说,真是顺利得不可思议。   可就是一时得意忘形下失了警惕之心,竟着了小狐狸襄铃的道,被襄铃用焚寂剑挟持着,让风晴雪和方兰生救走了百里屠苏。   风晴雪等三人带着尚未恢复元气的百里屠苏,一时间也不知躲去哪里,结果阴差阳错之下,竟让他们走进了铁柱观地下的一处禁地。   那禁地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个出入口,不多时,陵端带领众弟子也追了上来。   陵端用灵力点燃火把,顿时禁地一片通明。众人方才发现,除了他们所站立的平地外,四周竟是被一片黑水所包围。陵端见他们避无可避,心中大为得意。可正当陵端试图抓住百里屠苏之时,一声巨大响动竟从水底传了上来。   竟是一声彻天动地的狼嚎声!   那狼嚎声中贯注着极大的妖力,瞬间土石瓦崩,地面动摇,黑水河里一片翻涌。   铁柱观主被这巨响震动,气急败坏地赶来,可发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原来,此处为铁柱观的咒水禁地,咒水底下用法阵锁了一只千年的狼妖——噬月玄帝,这狼妖被锁在此地上百年,怨念极深,如今陵端贸然点燃火把,已经破坏了法阵,再也关不住这狼妖了。   狼妖一旦重现人间,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灾祸,谁也无法预料。   刚有些恢复精力的百里屠苏,为救众人之命,想不想地便跃入了那咒水之中,以焚寂的力量,与那噬月缠斗了起来。   这是百里屠苏迄今以来,人生中最为惨烈的一战。   凭借焚寂剑毁天灭地的巨大力量,百里屠苏终是战胜了噬月玄帝,可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身体重创不说,狼妖竟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将内丹打入了他的体内!   千年狼妖的内丹,岂是凡人所能轻易承受?   更何况是一只怨煞之气极重的狼妖?   狼妖内丹进驻百里屠苏体内,挟带着数百年来被背叛、伤害、锁缚的巨大怨念与不甘,悉数进入了屠苏的魂识之中。这怨煞之气,与凝聚三界万千冤魂而来的焚寂煞气是如此的相投,如同一股强烈的催化剂,将屠苏体内的煞气统统调动了起来、鼓动了起来。   疯狂、不平、不甘,这些无穷无尽黑暗的情绪,如毒素般融入了百里屠苏的整片心海。   百里屠苏已经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只有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怨恨之音占据了他的所有意识:   百里屠苏,你可甘心这天生孤煞的命运?   你可甘心一次次地被为异类、冷漠疏远的遭遇?   你可甘心被冤枉、被诽谤的不公?   你可甘心忍受心爱之人投入他人怀抱的痛苦?   你可甘心?你可甘心?!   这一声声的引诱,终于惹得他心智全失。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怎能甘心?!   百里屠苏心中嘶吼,他已经全然失去了灵识,黑煞几近彻底包围了他。   待百里屠苏重回岸上,便是这样一付丧魂失智的癫狂模样。   此时,岸上众人被刚才狼妖和百里屠苏打斗时发散出的巨大妖力所侵蚀,已经悉数昏迷,而风晴雪则刚刚从昏迷之中醒转,令她心惊胆战的是,刚醒来便看到百里屠苏睁着一双红光满目的眼睛,手持焚寂长剑,面目狰狞,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隐患   第三十一章   风晴雪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百里屠苏竟会举起焚寂剑,朝她砍来。   无限的震惊,已经让她忘记了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以天墉法术凝聚来而的强大灵力,生生弹开了百里屠苏。   大师兄陵越,终于在最后关头,赶了过来。   却说当时陵越与瞿如鸟对战,陵越本以为难逃一劫,可却没有想到,那瞿如竟在最后一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来未曾来过一般。   别说陵越百思不得其解,便是远远躲在一旁观战的素锦也是不明所以。   素锦放出的瞿如鸟,原是束于七魂瓶之中。   七魂瓶是青玉坛的镇坛宝物之一,为存放妖物魂灵的容器。青玉坛初代坛主于祷过之山中擒获瞿如鸟的魂灵,并将其困缚于七魂瓶之内。一旦打开七魂瓶,这瞿如鸟便能为拿瓶者驱使,对抗强敌。   素锦为了对付陵越和寂桐,竟不惜冒险偷来七魂瓶。   她在青玉坛多年,自然知道七魂瓶的存放之处,亦知道七魂瓶的强大威力。可她对七魂瓶的用法只是一知半解,她并不知,要驱使瞿如鸟,还需配合一道咒术使用,而她这样贸贸然地打开七魂瓶,只是让瞿如鸟的三魂逃了出来。虽同样妖力强大,可没有其余四魄支撑,犹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过只能支撑短短片刻的功夫,没多久便消散于天地之中。   陵越虽被瞿如鸟重创,可他的力量,还是素锦不敢抗衡。万般不甘也好,她却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陵越带走了寂桐。   陵越强忍伤痛,扶起寂桐,御剑前往琴川。他受伤不浅,强行运气消耗甚巨,可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这之前,他必须安顿好寂桐,这是他对欧阳少恭的承诺,他拼死也要完成这个承诺。   一诺既定,万由无阻!   “方府”二字出现在眼前时,他终于心头一松,尚未站定便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时天色已暗。   他不顾方如沁的劝阻,急往铁柱观方向而去,终是在百里屠苏酿下大祸的关头,救下了风晴雪。   百里屠苏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陵越打得身形一颤,可陵越本是强弩之末,再次强行运气已是毁本伤源,他打退百里屠苏之后,自己也站立不稳,单膝跪地,倚靠手中长剑支撑方才不致于软倒下去。   百里屠苏被他灵力击中,虽然后退了几步,但凶煞之气更炽,手中焚寂剑又待高高举起。   “屠苏,你醒醒!”陵越嘶声呐喊道,试图唤醒迷狂中的百里屠苏。   可百里屠苏此刻又哪里听到他的声音?   陵越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难道又会像上次安陆村那样,旧事重演?可这一回,又哪里会有第二个师尊从天而降?   绝望之际,地上的风晴雪却反应了过来。   她挥手打出一个法诀,一道清洌灵光朝百里屠苏身上打去。   这不是普通的幽都法术,而是女娲族的禁咒!她不惜以自身灵力巨耗的代价为偿,召唤女娲大神的灵力,以此来给百里屠苏解煞。   禁咒之威果然非比寻常,百里屠苏的煞气渐渐被压制了下去,他的神智也慢慢有些恢复清明。可是,风晴雪毕竟修为有限,禁咒的召唤持续不了多久,不多时,灵力耗尽,禁咒也再不能运行下去。   可此刻,百里屠苏的煞气还未真正解除。狼妖内丹的威力实在太过强大,它之于焚寂煞气,犹如烈火烹油,哪里能这么轻易地被压制?只见百里屠苏脸上忽阴忽晴,他被脑中两个不同的意识所侵扰着、分裂着,一会清楚一会又陷入迷乱,苦不堪言。   渐渐地,那凶煞之气终是占了上风,百里屠苏眼中的清明之色渐消,而红烈之气又涨。陵越深知此时是关键时刻,屠苏一旦沉沦,将万劫不复。   一瞬间,他脑内灵光一显,也不知怎地,突然高喊了一句:“屠苏,少恭还在等你救他,少恭还在等你!欧阳少恭还在等你!”   意外地,狂乱中的百里屠苏竟顿住了身形。   欧阳少恭,谁,谁是欧阳少恭?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他瞬间迷茫了。   尖锐的疼痛,从他的心脏深处,蔓延了开来……   风晴雪扑过去抱住怔愣当场的百里屠苏,眼泪随即流了下来:“苏苏,你醒醒,我是晴雪啊,我是风晴雪啊……我在等你,少恭也等你,你醒醒好不好……”   少恭,少恭……   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他那样的痛?   百里屠苏头痛欲裂,那神识被撕扯的非人折磨终是让他昏迷了过去。   狼妖一役后,众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其中陵越和风晴雪伤得最重。陵越是因为被瞿如鸟重创,而风晴雪则是因为灵力使用过度。倒是次日恢复清明的百里屠苏看上去无甚大碍,他与方兰生、襄铃三人一共照顾陵越和风晴雪。   百里屠苏端着药走进陵越的房间,经过一整天的休养调息,陵越已经恢复了一些,但脸色依然苍白,陵越深知,此次伤筋动骨,绝非短时期能够复原。   百里屠苏看到陵越这般模样,心中愧疚:“师兄,是我连累了你……”   陵越道:“说什么傻话,此事与你无关。”   陵越将青玉坛发生的事情跟百里屠苏细细说了一遍。   百里屠苏凝重道:“没想到雷严这么心狠手辣,还特地用妖物对付你。我真的很担心少恭……”   “你也不用太担心,雷严还要留下少恭给他炼丹,暂时不会对他怎么样。倒是你,狼妖内丹杀气太重,一旦进入体内就无法取出,不知道造成什么样的危险……”   百里屠苏忙道:“我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陵越看百里屠苏气息平顺,脸色如常,的确不像是有什么不妥的样子,他喃喃道:“这倒是奇怪了……”   百里屠苏从容道:“没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是狼妖将死之际,悔过了吧。狼妖已死,他的事情也不必追究了,倒是师兄你伤得这么重,恐怕要回天墉城好好疗治才行。”   这一点,陵越又岂能不知?要说疗伤,哪里都比不过天墉城内灵气盈聚,可始终有点放心不下屠苏……   不仅是屠苏身上的煞气,还有,他对那个人的执着……   陵越沉吟不语,眼神复杂的看着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心中一凛,他下山后经历那么多世事,早非原先懵懂心智,见此刻陵越眼波微动,已敏锐地感知到了他心中所想。   更何况,还有他煞气发作时,陵越对他说出的那句话。   百里屠苏垂下眼眸,低声道:“师兄,可是知道了?”   陵越并不否认。   百里屠苏又问:“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陵越有些迟顿,但终是坦言:“三年前……”   百里屠苏神情一滞,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说不出是诧异还是羞愧,面上也微微胀红了起来。“原来师兄一直都知道……”   陵越想起后山禁地那事,也颇有些尴尬,呐呐道:“我只是隐约有所察觉,对于你们的事,并不知道太多……”   百里屠苏别开头,迟顿半晌,方才将脸转回来,脸上神情已经恢复如初。他开诚布公道:“师兄既已知晓,我也并不隐瞒,我对少恭,的确有思慕之意。不是普通的知已朋友之谊,而是真正的倾心相许。”   陵越见他说得这般镇定自若,也是一怔:“你可知,男子与男子相恋,于世所不容,更何况,欧阳少恭已有妻子,你这般痴恋,岂非徒然?”   百里屠苏苦笑道:“师兄所言,我早已知晓。其实,一开始我与少恭只是一场意外,但机缘巧合,下山后我与他日夜相对,情愫渐增,不知不觉中,已成今日这局面……只是我也明白,少恭于我,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他自有他的情、他的缘,现如今,他妻子已经回到他的身边,我深知,不能再夹杂于其中多生事端,已不再纠缠于他。我自会将我的这份情,慢慢在心中消磨干净……”   百里屠苏这话,听在陵越耳中也是一阵心乱,一时心绪百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忐忑道:“你真的,能够想明白?”   百里屠苏淡淡道:“或许,我只是混淆了知已与爱人之间的差别,也或许,此刻并未完全放下,但真的已不再执着。”百里屠苏心道:我纵是说此刻已经大彻大悟,师兄想必也不会相信,不过若是坦白告诉他,我对少恭的执着比从前更甚,他恐怕绝不会放心回天墉城。他断不能再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我变成……   陵越见百里屠苏表情沉静,看不出太多的悲伤愁绪,心道:或许此事也没有我想象的那般严重。屠苏未经世事,一时情迷意乱也是正常,可他毕竟还年轻,时间久了,说不定也就过去了……   陵越欣许道:“你若能自己想明白当然最好,我们修仙之人本就应该比常人更能看透,世间情爱,终是一场云烟……”说到此处,陵越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双星华满目的眼睛,心里头咯愣了一下,余下来的话,却是怎么都讲不出口了。   百里屠苏倒也没看出陵越的不妥,他点头道:“师兄说得没错。欧阳少恭是我的朋友,也仅仅只能是朋友。”   话已至此,陵越亦不想再过多纠结此事,他交待道:“屠苏,我回天墉城以后,你在铁柱观好好休养,待我恢复之后,再行商量营救少恭一事。师尊门下仅你我两名弟子,你一定不可辜负师尊的期望!”   “屠苏明白!”言毕,迟疑半晌,又好似不经意地说道,“若有一日,屠苏不在了,师兄,请你一定好好侍奉师尊。”   陵越听闻此言又是一阵不安:“屠苏,你这话什么意思?”   百里屠苏忙道:“没什么,只是跟狼妖一战,让我从生死间走了一遭,才发现这生命着实无常,生死之事,实非由人的意愿所能决定,故而有些感慨罢了。”   陵越劝解道:“你千万不要想太多,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好好保护自己,切不可丢掉性命,令师尊难过,令关心你的人难过。”   “我记住了!”   陵越终于放心地回去了天墉城疗伤,陵端不肯走,嚷嚷着要带屠苏回去,被屠苏三五下的敲晕在地,由陵越一并带了回去。      ☆、死局逢生   第三十二章   百里屠苏的身体状况,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安然无恙,相反,如今的他,比任何时期都要脆弱。   狼妖内丹带来的强大冲击,只有他自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他的体内,除了原有的焚寂煞气外,还有极重的妖气,这二者不能相融,却能相互催动,师尊给他下的封印,几乎已经克制不住煞气的发作了。   他这一两日的平静,倒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宁静,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爆发!果不其然,陵越走后才不到两天,他的焚寂煞气便又发作了一次,而且,同样是在白天!离狼妖之战的月圆之夜,才仅仅过了五六天而已,这样的频率,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已经成了真正的强弩之末了。   凌晨时分,他独自一人背起行囊,悄悄离开了铁柱观。   冷风徐徐,暮色苍茫,百里屠苏于山路中孤身夜行。   幽凄的天幕下,他沙沙的脚步声与林间的虫吟叠声相合,在这样的孤寂之中,他忽然想起了师兄以前跟他说过的话。   陵越说,飞禽走兽大多有一种预知死期的本能,某些兽类会在死亡来临之前悄悄离开族群,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独自地迎接死亡的来临。   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曾与陵越说过,不会让手中之剑,成为伤害身边亲友的凶刃,所以此刻他要离开,必须离开。   他也曾说过,要执手中之剑,保护挚爱之人,所以,他要去青玉坛,拼死救出一人。   这是他死前唯一的愿望。   却不知,天意能否成全?   风入罗帏,月照纱窗,睡梦中的风晴雪突然惊醒,冷汗涔涔。她翻身下床,急步来到百里屠苏的房间,想也不想地推门进去。   床上已空无一人!   百里屠苏清醒的时候,正是白天,阳光透过繁密的树梢枝叶,倾洒在他的脸上,晒得皮肤温热一片。   他一动,身边的人也随即醒了过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同风晴雪紧紧挨在一处,并排倚靠在大树底下。   “苏苏,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我真的好担心!”风晴雪本一脸疲态,但见百里屠苏醒来,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多了几分神采。   百里屠苏的意识渐渐恢复,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去往青玉坛的途中,煞气再度发作,他极尽全力抵抗,终于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没有想到,竟然昏睡了这么久。   他试图运气,却发现全身灵力涣散,甚至于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难道,这么快就大限已至?   风晴雪问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他说,他要去救少恭。   晴雪讶然道:“你不是已经跟师兄说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去救少恭的么?为什么你现在又要独自行动?苏苏,你究竟怎么了,千万不要瞒我?”   百里屠苏心知自己此刻这般情状,断然再瞒下去,于是坦白道:“晴雪,那狼妖内丹助长了我体内的煞气,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风晴雪闻言大骇,表情顿时煞白:“不,不会,怎么会?”   百里屠苏惨淡一笑,道:“我自已的身体,自己再了解不过。煞气发作得如此频繁,已经无法控制了。师尊曾同我说过,若有一日煞气冲破封印,便是我魂丧之时;如今,我体内又有妖丹,实在不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会不会沦为一具被妖物控制的躯壳?本以为还能拼着最后一口气去救少恭,恐怕也是不能了……晴雪,你快离开吧,不要被我拖累了。”   风晴雪听得心寒不已,眼泪夺眶而出:“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跟我回幽都,婆婆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百里屠苏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惨白了下去,体内气息似乎又开始了不寻常的异动,他以孱弱的声音说道:“晴雪,你不要骗自己了,幽都不可能救得了我,你快走吧,不用管我了。”   风晴雪想起这几天百里屠苏的种种异状,心中早已忐忑不安,如果见他说得这样直白、这样绝望,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虽万般不愿承认他的话,可隐隐地又明白那是事实,在这样割锯般的痛苦中,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明明沐浴在阳光下,却好似待在腊月寒冬里一般。   她紧紧抱住百里屠苏,不断地摇头,她不想在屠苏面前哭得那样伤心,可那眼泪却偏偏罔顾她的心意,不停地流下来。   风晴雪哽声道:“苏苏,我不走,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告诉过我,这辈子都不会让我难过,要陪着我笑,哄我开心;你还说,你会陪我去看外面的世界,去看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可是你都没有做到……所以你不能放弃,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你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那么多的诺言没有兑现……”   百里屠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晴雪,对不起,小时候的事情,我真的已经记不清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韩云溪了,韩云溪对你许下的诺言,百里屠苏没办法替他完成,你明白吗?”   风晴雪心头巨痛,一时哽咽得说不出来话。   百里屠苏伸出手来,轻轻拭去风晴雪脸上的泪水:“你的心意,我并非不知道。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百里屠苏已经喜欢了别人,这辈子都不会变了,你何必还为他伤心?忘记他,重新开始,好不好?”   听到这样的话,风晴雪又是伤心又是失落,心中百感交集。屠苏对少恭的特别,她一直不愿去看、不愿去想,可是,她又怎么会真的不明白?只是被屠苏那样清清楚楚的说出来,心中还是一样痛不可支。但不管怎么说,比起被拒绝的痛苦,屠苏此刻的状态更让她难过。她抽噎道:“我……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少恭。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放不下你,我放不下……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去找他?为什么不坚持活下来,你难道不想见他吗?”   风晴雪的话,那百里屠苏心中一紧。   我不想见他吗?百里屠苏这样问自己。   我比任何时候都想见他。可是,我还能见到他吗?   浓浓悲哀之意从百里屠苏内心深处涌现,他想起那一天,欧阳少恭孤身远去的身影,那身影是那样落寞,又是那样萧索,一念至此,他不由得悔意丛生。若早知那日不经意的离别,或许是今生绝难回首的永别,他又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去?他还没有好好地同他道一声别,他还没有认真的告诉他,自己是如此地倾慕于他,他更没有告诉他,那些伤他的话,都并非出自己本心。   今生今世,难道缘分仅止于此?   百里屠苏心头大恸,哀不自禁。   至此他才真正明白,欧阳少恭在他心头种下的那粒尘缘种子,早已长成了一颗拔不掉、砍不断的参天大树。它已扎根在了他的心上,融进了他的骨血之中,绝难分离。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那日铁柱观之中的不甘之音又涌现脑海,这哪里仅仅只是狼妖的蛊惑,这分明是他内心深处的不平与不甘,被狼妖放大罢了。如今这不甘化作的怨愤之意让体内煞气又强烈翻涌,他身形摇摇欲坠,用尽最后一份力量,苦苦支撑。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少恭,我定要再见你一面!   “苏苏,苏苏……”   见百里屠苏再度昏迷,风晴雪大失惊色。   她捏起法诀,再度使用幽都法术,试图用灵力唤醒屠苏。可她身体尚未复原,灵力衰微,这点微末灵力用在屠苏的身上如泥沉大海,毫无反应;她强行再试,灵力却近枯竭之状,没多时便眼前一黑,几近晕厥。她不得不就此放弃,若再勉力催动,恐怕她自己也有性命之忧。   百里屠苏此刻双唇发紫,牙关紧闭,鼻腔之中只余了一两丝微弱的气息,面上隐隐透出黑气,竟是将死之状。风晴雪一时万念俱灰,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从前在琴川月庙求得的那几句签文:“故人相别去,唱只鹧鸪天。”那原来不甚了了的话此刻突如醍醐灌顶,震得整个人五内俱焚、肝肠寸断,一时控制不住伏在他身上大哭了起来。   林间小路上,远远地走来一人,似乎是上山采药一个年轻人,他背着一个大竹筐,时不时地停下来,东看看,西望望,不住留意着周边是否有值得采摘的药草。   忽地,远处传来一阵哭声传来,他心中奇道:这山中人迹罕至,怎会有人在此哭泣?秉着医者的仁善之心,他循着哭声走了过去,看到一棵大树底下,一个穿蓝衣的年轻女子,正伏在一个男子的身上,哭得万分伤心。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干咳一声,以此来提醒那名女子,果然,那女子一边抽泣着一边抬起头看向了他。洛云平一惊,不料竟在山中看到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此时梨花带雨更显楚楚可怜。   他脸上有些发红,有些无措地问道:“这位姑娘,我叫洛云平,不知你的朋友发生了何事?我是大夫,也许可以给他医治一二。”   天地万物,冥冥之中,自有机缘。   此刻的风晴雪没有想到,这个名为“洛云平”、实则为山间板蓝根精怪幻化的男子,最终真的救下了百里屠苏。 作者有话要说:  甘泉村不会详写,下章就要进入青玉坛剧情了,大三角见面,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齐上青玉坛   第三十三章   百里屠苏命不该绝,虽只留一灵缥缈,仍是死地还生。   不过,这中间的过程,并非那样顺利。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被洛云平带到甘泉村之后,与方兰生、襄铃二人再次重逢。   之后,众人为百里屠苏寻得千年肉芝,保住了他一命;随后危机又起,众人差点被洛云平养父母幻化的藤妖所害,幸得红玉及时下山襄助,斩灭藤妖,还意外收获了另一枚玉横碎片。   洛云平见养父母已死,自身罪孽深重,为弥补所犯之错,将自身内丹传授给了百里屠苏。   他本是山间一株板蓝根,妖力虽不强,但内丹中却极具药性,不仅可以调和妖气,也能缓解体内煞气。得他内丹襄助,可不必再受那妖气所扰,而狼妖内丹中的千年功力则可慢慢融入百里屠苏的体内,可让修为大大提升。   百里屠苏绝处逢生,因祸得福,对于人生之境,又多了几分感悟。   这一番波折,又过去了十余日。百里屠苏伤势渐愈,心中挂念欧阳少恭,忍不住传信给尚在天墉城的陵越,同他商量去青玉坛营救欧阳少恭一事。   陵越让他莫要擅自行动,且回江都暂留几日,等他一道汇合后再作谋划。   众人重返江都花满楼,不料,竟碰到方如沁和孙月言二人。   方如沁此番前来,主要是方兰生长久离家让她挂念不安,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方兰生回琴川与孙月言成亲,却遭到了方兰生的极力抗拒。方如沁认为方兰生是被狐妖襄铃迷了心智,生恐他从此万劫不复,于是让屠苏给陵越传信,请他下山帮忙。   陵越此时重伤未愈,身体只恢复了五六成,本想再过一段时间下山,可接到方如沁来信后,却是无论如何都待不住了。   他已从方如沁口中确认,方兰生正是他失踪多年的弟弟虎子。手足情深,自然关心则乱。他对方兰生与襄铃交好一事本就心存疑虑,襄铃是妖,又几次三番闯祸,他始终怀疑她存心不良。而今又听方如沁诉苦,称襄铃如何纠缠方兰生,令方兰生痴痴迷迷,不顾亲情,推掉已定下的婚事,一心想要与之相守,更是心中大骇。   在陵越多年除妖的过程中,见识过不少妖物为吸取精气,而幻形与人相恋的事情。妖物借人类精气助长妖力,而被祸害之人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命丧黄泉,更有甚者从此魂魄不全,难入轮回。   襄铃虽妖性不强,看上去天真烂漫,但妖毕竟是妖,难说不会有什么不良企图。   陵越为了方兰生“重回正途”,以武力逼迫襄铃离开,可却不料,方兰生为此失魂落魄,大病了一场。即使在病中仍然不改本心,大叫着哪怕死,也要化成鬼与襄铃在一起。   看到方兰生痛不欲生的模样,陵越不免惶惑,此举是对是错,他也没有那样强烈的信心了,碰到百里屠苏时,不免流露了出来。   百里屠苏道:“师兄为何定要执意拆散兰生和襄铃不可?”   陵越皱眉不解道:“襄铃是妖啊,自古人妖殊途,他们又怎么能够在一起?”   百里屠苏不以为然道:“人又如何,妖又如何?人有好人,妖也有好妖,我很了解襄铃,她绝对不会害兰生的。师兄总说人妖殊途,可殊途,难道就不能同归么?”   殊途同归?如何同归?   这样的话,在斩妖除魔为已任的天墉城里,绝对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之言了。   陵越暗暗吃惊,他凝目打量着百里屠苏,见他脸上是一派云淡风清的神色,并不认为自己所言有任何不妥之处,不免一时怔忡。   “屠苏,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百里屠苏淡淡道:“或许是因为在鬼门关打滚过几圈,让我明白了,那些边边框框的大道理,都不如顺应本心来得重要。对现在的兰生而言,你即是许他百岁寿命、一世荣华,都不如有襄铃一天相伴来得幸福。人生聚散本就无常,情缘相守更是来之不易,师兄又何苦再横插一脚?”   百里屠苏的一番话,陵越有些不知从何辩起。他并非迂泥不化之人,只是有些做法,他自小遵循为之,从未细思辩证。尤其于情爱一途,他更是不比屠苏在短短数月内,跌宕起伏、感悟至深,因此,这一番对话里,倒是年长的陵越被自己这个原本木讷的师弟说得哑口无言。   陵越颇有些无力地反驳道:“即使你说得有道理,他们还是不能在一起,兰生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他……”   百里屠苏打断道:“感情之事,师兄又比兰生知道多少?师兄跟我,从小都在天墉城长大,不问红尘,正如兰生所说,喜欢就是喜欢,人生就应该为自己真正的活一次。”   陵越见百里屠苏眼神之中透出执着之色,不由得暗暗吃惊。这番话,却也不知,他究竟是在说兰生,还是在说自己?如今的百里屠苏,倒是越发让他看不透了。   屠苏,你说你已放下执念,可你真的已经放下了吗?   百里屠苏见陵越默然不语,又多说了一句:“师兄,都说百岁光阴如梦蝶,人世相守不过三朝五夕,何不给他们一个机会呢?”   不管陵越心中对百里屠苏如何想法,百里屠苏这些话,到底还是打动了他。   最终,方兰生以自己的坚持守得云开见日出,陵越不再阻拦,方如沁也改了口风。唯有孙月言黯然神伤,独自回了晴川。自那日雨中,见到方兰生的痴狂模样,孙月言这颗执着相守的心,终是凋落了。   方兰生一事既了,余下唯一的事情,就是去青玉坛。   众人从尹千觞处得知,天墉城盗剑的鬼面人,果然是青玉坛雷严所派,诸种迹像皆表明,乌蒙灵谷被灭、天墉城盗取焚寂、肇临被杀、琴川翻云寨药人,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跟青玉坛脱不开干系,至于雷严为什么要这样做,其背后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有雷严本人才知晓。   因此,去青玉坛已迫在眉睫,一来是营救欧阳少恭,二来是查明真相。   众人再不耽误,一行七人启程齐上青玉坛。   两日的路程,众人已达衡山脚下。   他们从衡山西岭的一条小路拾阶而上,此时已近深秋,入目处一片如火红枫,漫山遍野,层层尽染,溢彩流丹。   红枫尽染相思意,诉尽人间又一秋。   百里屠苏透过霞火般的林叶仰望崇山顶端,遥想着那个月余未见的人,恨不能立即御剑至山顶。   “这里是青玉坛的范围,大家务必当心些。”陵越见百里屠苏神情恍恍忽忽,方兰生和襄铃凑在一起叽叽哝哝,风晴雪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出言提醒。   方才走近衡山附近,他已觉察到有人跟踪,想来定是青玉坛的人,雷严说不定此时已有防备,他们在此处人多势众,前面等待他们的,不知会有怎么样的危险。   红玉点头道:“没错,大家都跟紧些,不要走散了。”   百里屠苏正了正神,道:“我想,一会去青玉坛大家先不要急着动手,确保少恭安全再说。”   陵越道:“这个自然。”   待众人来到青玉坛大门,青玉坛大批弟子已在门口守候。为首那人,正是陵越当日见过的元勿。   这番架势,果然是早有准备了。   众人本以为,这些人既然在此等候,怕是不能善了,已经做好了恶斗一场的准备,正提神防备间,却见元勿抱拳一笑道:“陵少侠,百里少侠,尹少侠,还有其余诸位叫不上名的朋友,我们雷坛主听说你们远道而来,已经在大殿等候,特命我来此迎接。”   元勿这样客套倒是让他们吃了一惊。红玉低声问陵越:“这雷严在搞什么名堂?”   “不知。先进去再说。”陵越想起头一次来,青玉坛弟子不容分说围攻他的情形,再对比现在举众相迎的诡异场面,他倒宁愿是前者。   陵越也同元勿客套了一两句,由他带路,进了青玉坛大殿。   雷严果然已经在大殿之中,他“哈哈”大笑数声,一付热情好客的主人模样,跟陵越等人叙旧寒喧起来。“陵少侠,既来我青玉坛作客,怎么事先不支会一声,也好让我准备准备……咦,千觞也来了,真是许久不见……”   陵越道:“雷坛主真是能掐会算,我事先没通知坛主已知我们要来,看来坛主对我们的行踪倒是了如指掌……”   雷严摆了摆手道:“欸,少侠此言差矣!衡山附近我青玉坛弟子众多,你们一行人浩浩荡荡,个个非比寻常,消息怎能不立即传到我耳中?我猜想你们定是来此看望少恭……”   百里屠苏面对雷严这个极有可能是灭族仇敌的人,能按捺下拔剑的冲动已属不易,见他如此惺惺作态早已不耐烦,此刻听到“少恭”两字,立即打断道:“少恭在哪里?”   雷严侧目打量了一下百里屠苏,道:“少恭尚在丹药房中,一会便能过来,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百里屠苏懒得啰嗦,抬脚便往后门方向走去,被元勿使手拦住。   雷严道:“少侠一言不发,是要去哪里?”   百里屠苏见青玉坛处处透着诡异,生怕少恭出了事,心中焦虑,不由得冷声道:“少恭呢,你把他藏到什么地方了?”   雷严虽存了别样心思客套周旋,可不代表他真是好脾气,见百里屠苏言语生硬,也冷下了脸:“少侠是不信我”   “我要见欧阳少恭,你们让开!”   元勿瞧了一眼雷严的脸色,随即握剑上前厉斥道:“你当青玉坛什么地方,由得你乱闯么?”   一时间,气氛大变。   正在剑拔弩张间,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屠苏……”   这隔了月余光阴再度出现在耳际的清越之声,让百里屠苏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   能让他光听到声音就情难自持的人,除了欧阳少恭,还会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睡前来一发~   ☆、计中计   欧阳少恭甫一踏入大殿,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这些目光中,欣悦有之、激动有之、探询有之……   迎着这各色各样的目光,欧阳少恭如平常一般泰然自若,面带笑意,跟众人一一打了招呼。   看到欧阳少恭的那一瞬间,百里屠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静下来了。那些慌乱、焦虑、急躁、不安,在看到欧阳少恭从容步入大殿的那一刻,统统消失了。   慌乱是因为心里的不安,不安源自青玉坛奇怪的诡异,诡异在于雷严的莫名客气,这客气让他有了不妙的联想,最终这联想导致了百里屠苏的急躁与焦虑,此时,既见君子,心乱则定。   心一安定,理智就重新回到了百里屠苏的身上。   他注意到了几件事。   一是欧阳少恭孤身进殿、气色如常,看来雷严的确未将他当囚徒看管,也没有苛待于他;二是雷严一番刻意做作示好,又让欧阳少恭出来见面,此时静立一旁,显然别有设计;三是方才陵越有意阻他,却因他心浮气燥而未曾留意,看来师兄也觉得事有蹊跷,所以觉得不宜轻举妄动?   这几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极快闪过,他忙收敛了心神,按压下与欧阳少恭重逢的激动,保持澄明,静观其变。   欧阳少恭与众人寒暄完毕后,最后将视线转回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百里屠苏身上。   “屠苏,别来无恙。”   “少恭,久别了。”   百里屠苏此刻面容沉静如水,已迅速收敛了方才的急燥之态,看得欧阳少恭也是心头一怔。   这百里屠苏,好像又有了一些变化……   不止是迅速自控的能力,还有气质、眼神、风采,都与从前有了微妙的不同。如果说以前总是带着不曾褪却的少年稚气,那么如今更多呈现是属于青年的沉稳与锐气。这样的百里屠苏,让欧阳少恭又多了一分探究的兴趣。   不,不止一分,似乎更多……   就在那么短短对视的一瞬间,他们彼此都感知了对方心跳的热度,这是属于半身之间,独有默契与互通。   世界于他们是空白的。   时间仿佛从这一刻停止了。   百里屠苏从欧阳少恭的眼神里读到了一句话:留下来,我需要你。   百里屠苏心头狂跳,他回以坚定的眼神。   “大家难得来此,不如留下青玉坛作客?”   果然,欧阳少恭开口邀约。   在众人已知雷严可能是鬼面人一事主指者的情况下,欧阳少恭这样的邀约,不得不说,透着许多怪异。对欧阳少恭防备最甚的当属红玉,他此言一发,她就用了一种极为怀疑的眼神看了过去,心头疑窦丛生。   当然,不止红玉,在场的众人都有疑惑,可在红玉试图拒绝之前,百里屠苏迅速开口了:“好。”陵越也随之点头,对雷严道:“雷坛主,又要叨扰了。”百里屠苏和陵越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想法一致。   雷严此刻自然故意拿乔了一番,为百里屠苏方才的失礼刻薄几句。百里屠苏倒似换了个人,居然好声好气地跟雷严致了歉,欧阳少恭从中调和几句,众人留在青玉坛的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雷严给众人住宿安排的地方是后方山峡的一处平阙之地,那里仅有一人宽的狭长入口,进去是一处鸟语花香的平谷,里面修起一套齐整的院落,四面环山,一侧是碧涧浅潭,山水相得,草木繁茂,是个诗情画意的地方。可众人来此并非游山玩水,他们只注意到一件事:这个独僻的院落仅有一道出入口,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雷严的掌握之中,最方便监管。看来雷严早已打算留下他们,并且已经作了一番布置,这究竟有何目的?   这个答案,只有欧阳少恭能够告诉他们。   “没错,这是雷严的主意。”欧阳少恭并不否认。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你为什么要帮他留下我们?”红玉问道。   “少恭,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能否和我们解释一下?”这是陵越的声音。   众人齐齐看向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的答案是两个字:“玉横。”   欧阳少恭被留在青玉坛正是因为要用玉横碎片为雷严炼制仙药,如今雷严欧阳少恭留下众人,也是为了玉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欧阳少恭道:“雷严一直有派人跟踪你们的一举一动,两天前,他告诉我,你们已经收集了另一枚玉横碎片。”   众人听到欧阳少恭说雷严一直在监视着他们的行动,心中多少有些紧张。难怪雷严早有布置,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从未脱离他的眼线。得知此事,众人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危机感。   百里屠苏点头道:“没错,这枚玉横碎片是我们在甘泉村发现的。难道雷严就是为了抢夺我们手中这枚碎片?”   欧阳少恭摇头:“不止如此,他还希望你们为他寻找另一枚碎片。”   “另一枚碎片?”   “对,他在一个月之前已经找到了另一枚碎片的下落,但他自己没有办法取出。”   “这是为何?”   “他没有细说,但我知道,那是一个极难攻陷的地方,青玉坛曾经出动过一次,但死伤惨重……”   欧阳少恭告诉他们,一个月前,雷严挑选青玉坛里武艺出众的十余名弟子还有除他之外的四位长老去了一个地方。回来后,弟子几乎死伤殆尽,而那四位长老也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他为他们疗治,发现他们都中了一种奇怪的邪瘴之气,那瘴气入腑后便极难根除,能迅速迷惑心痴,最终会让人错乱癫狂而死。那四个长老因为修为高,回来后撑了一段时间,他为他们施了清心去瘴的丹药,可其中三人还是陆续不治身亡,仅有一人活了下来,可灵力受损,已经成了废人。   “他们去的就是另一枚玉横所在之地?”尹千觞听得有些心惊动魄。   “不错。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两天前结合雷严说的话,我猜想定是因为此事……他知道你们要来营救我,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你们身上。”   “雷严又怎么能肯定,我们定会为他所用?”红玉盯着欧阳少恭问。   欧阳少恭苦笑一声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巽芳还在他的手上,我不得不听他差遣,并且,我也认为,我们应该跟他合作。”   “哦?”   “如今玉横碎片已经有两枚,如果想要找到第三枚,必须从雷严那里得到消息。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办法。况且,我认为,既然雷严可以利用我们,我们何尝不能利用他?雷严虽尽力隐瞒,但据我猜测,青玉坛实力已经大损,届时拿到玉横碎片,再作反戈一击,并非没有机会。”   红玉道:“雷严既然想好了利用我们,又怎么不会留后手防备?你也说了,这只是猜测。怕就怕,我们到时候为他取得玉横,又死于他手。”   欧阳少恭避开红玉灼人目光,却向陵越问道:“师兄,你怀疑雷严与鬼面人一事有关,现在有无新的进展?”   陵越看了一眼尹千觞,点头道:“现在已经可以确认,雷严就是当初组织上天墉城盗剑的鬼面人之首,山下后的种种风波,应该都与他有关。”   欧阳少恭轻叹一声:“果然与师兄当初所料分毫不差……我还有一问,我在青玉坛的这一个月,你与屠苏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这中间又没有鬼面人趁机作乱?”   陵越皱眉道:“我们的确好几次陷入过险境,但并没有鬼面人出现。”   百里屠苏已经听懂了欧阳少恭的意思:“少恭,你的意思是说,雷严既然一路监视我们,肯定有很多下手的机会,但他按兵不动,是因为那时候实力大损,自顾不暇?”   欧阳少恭颌首微笑道:“正是如此。”   陵越前后推敲一遍,赞同道:“有机会却不动手,的确不符合鬼面人的作风。少恭所言,是唯一的合理解释。”   红玉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百里屠苏道:“红玉姐,我同意少恭的说法,雷严可以利用我们,我们也一样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为了找齐玉横,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红玉道:“既然少恭说那个地方如此危险,青玉坛死伤惨重,我们难道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欧阳少恭道:“其实不然……青玉坛弟子的修为与你们相比天差地远,便是四大长老,放到天墉城中,也不过只是泛泛之辈。青玉坛数百年的名气大多靠的是制药炼丹,剑道灵术上修为高超的屈指可数。师兄方才说天墉城盗剑的鬼面人是雷严所派,我有些怀疑,这些人并非全是青玉坛弟子……”   尹千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站了出来:“少恭你说得没错,三年前上天墉城盗剑的鬼面人的确是雷严招募来的,他发了江湖悬赏令,招来了一大批的人为他办事,便是我,当年为了还酒钱,也,咳……”   欧阳少恭讶然道:“千觞,你竟也是……”   尹千觞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说道戴上面具不想被他认出来的时候,老脸还不由得红了一红。欧阳少恭神色复杂,见陵越和百里屠苏等人皆一脸平常,询问道:“此事你们都已知晓?”   百里屠苏点点头,淡淡道:“千觞大哥是无心之失,我也不再怪他了。”   欧阳少恭道:“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曲折……不过跟我猜想倒是相近,青玉坛自身实力不强,所以他们去不了的地方,我们未必拿不下。”   方兰生也忍不住插嘴:“就是,我们实力强多了,有陵越大哥在,木头脸在,还有我和襄铃在,还怕什么青玉坛啊?”襄铃在一旁白了一眼:“就是因为你在,我们的实力才被拉低了整整一个档次。”   百里屠苏道:“下山以来,我们遇到的危险不计其数,我相信这次也能安然度过。再说,少恭被雷严软禁在这此,我们留下来,也可以找机会一起逃出去。”   陵越赞同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屠苏的话说得没错,前面虽然危机重重,但有危就有机,我们要查清真相,要救出少恭,都需要留在这里。只要大家小心谨慎,我想雷严轻易害不了我们。”   欧阳少恭道:“青玉坛擅长制药用毒,大家在日常饮食上一定要当心些。”   红玉想了想,道:“这个没事,食物就由我和千觞去山下采办。”   欧阳少恭见红玉说出这话,看来已经决定安心留在此地,眼中得色一闪而过。   目前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着。   想出这个主意的,并非雷严,而是他——欧阳少恭。   雷严那个蠢货,为第三个玉横碎片绞尽脑汁,他就提出了这个计策。雷严一开始并没有答应,因为怕最后无法控制众人夺回玉横,反倒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结果被他提醒了,青玉坛之中还有一个镇坛宝物,正好可以在最后派上用场。这些人为斗鬼瘴,不死也伤,到时候拿出神器,必然无法抵御,别说夺回玉横小事一桩,便是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玉横也好,焚寂也罢,都将是他们的囊中之物。雷严听后立即同意了这个计划,即使他信不过欧阳少恭,他也绝不怀疑那宝物的威力。   那样东西,正是七魂瓶!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倦怠期,特别没有激情,硬着头皮更了一章~   ☆、情难禁(一)   第三十五章   欧阳少恭离开后,红玉独自去找了陵越。   “陵越,你觉得欧阳少恭的话,能信几成?”   “红玉姐难道对少恭有所怀疑?”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诡异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欧阳少恭的一面之辞,我们留在这里,变数太多,万一他和雷严……”   陵越止住了红玉:“红玉姐,我知道你怀疑少恭,但少恭没有可能跟雷严勾结的。雷严连少恭身边最亲近的人也要加害,一个老迈的仆人都不肯放过,他们这样的关系,又怎么可能会合作?再说,少恭刚才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我并没有在里面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红玉敛眸凝光,正色道:“正是因为他解释得太完美,反倒像是有意设计。你想想看,我们来青玉坛后的一步步,哪样不是被雷严牵着鼻子走?欧阳少恭和他一唱一和,其目的却是一般无二。欧阳少恭此人,做事滴水不漏,实在令人担心。”   红玉这番怀疑,倒是跟陵越初识欧阳少恭时,心中所想十分相近。然而,当陵越与欧阳少恭接触越多,就越是发现他身上不同于表象的一面,欧阳少恭并似表面那样完美无缺,相反,他的心中有脆弱,也有遗憾;他的经历,有波折,也有苦难;他外在似水,内里却如火,他隐含的孤寂让他对情义比常人更为看重,所以红玉无法理解欧阳少恭何以会为了屠苏甘冒如此大险搜集玉横,陵越却能理解。与其说欧阳少恭是一个完人,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执念过重的红尘中人。可在红玉面前,他又无法详细解释,毕竟,欧阳少恭于红玉,不过只是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他只得从情理上分析道:“红玉姐,如果少恭要对屠苏下手,那他在天墉城、琴川、江都,机会多不胜数,还有焚寂在屠苏身上,他要偷焚寂,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要三番五次地救屠苏呢?再说,屠苏对少恭的信任可以说是毫无保留,屠苏性情虽然单纯,可至纯之人心无所碍,更能感知到谁才是他最值得相信之人。他们相处了那么久,少恭是什么人、是不是别有所图,屠苏难道还会不明白吗?”   红玉不再多言。她眉间紧蹙、忧思难消,的确,她找不到明确的证据来反驳,种种迹像都表明欧阳少恭的无辜,可她依旧放不下这个心。   这是一种直感,一种挥之难去的不安,她是剑灵,凝天地罡气所化,灵韵天成,直感自然强于凡人,欧阳少恭身上有一种震颤到她魂灵的阴怖之气,虽似有若无,但这一闪而过的气息足以令她警觉。   如今更令她不安的是,陵越居然也如此信任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在天墉城时已与欧阳少恭交好,欧阳少恭在屠苏身上所费功夫甚多,倒也不难理解;可陵越向来聪明警觉,与欧阳少恭也接触不多,如今也一心为他辩解,着实奇怪。   欧阳少恭,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样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若果真刻意深藏,那你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人间万事各有奇缘,同一样东西,不同人体悟皆不同。   即使是同一个人,对有些人来说是恶梦,可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美梦,还是宁愿沉溺在其间永不愿醒的美梦。   所以,当这头红玉对欧阳少恭费心揣测之时,另一头,百里少侠却在仔细思量:何时才有机会与少恭独自相处?   毕竟是在是敌非友的陌生地界上,百里屠苏这个机会并不好找,这一等,便到了夜深之时。   幕夜低垂,睡意最是汹涌,这是常人最易疲惫不堪的时刻,也是防卫最松懈的时候。青玉坛虽安排了守夜的弟子,可普通弟子哪会没有瞌睡犯困的一刻?   百里屠苏轻松绕开了守卫,找到了欧阳少恭独居的小院。幸亏陵越当初对青玉坛的描绘事无巨细,所以他找到欧阳少恭住所并没有太费事。然而,当他从窗户潜入少恭房间时,却发现少恭并不在房内。   这么晚了,少恭会去哪里?   青玉坛深浅难测,百里屠苏决定留在原地,静候欧阳少恭回来。   伫立半晌,终于等来了欧阳少恭的脚步声。   可他发现,这并非欧阳少恭一个人的脚步声。   细语对谈声传入百里屠苏耳际,他神色一凝,明白了过来。是巽芳,与欧阳少恭同来的是他的妻子——巽芳。   百里屠苏这才回过神来想到了一件事:欧阳少恭是有妻子在身边的,那么,他晚上……   一股无法言明的酸楚滋味冲淡了百里屠苏一心想到见到欧阳少恭的激动。脚步声越来越近,此时已无暇细思,在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之前,百里屠苏提气跃上了房梁。   走进门后,巽芳便反门关上房门,看到门“呯”地一声关上,门外的元勿冷哼一声,走去了一旁候着。   巽芳转过身抱住欧阳少恭,她搂住他的腰,将螓首紧靠了在他的胸口。欧阳少恭顺势轻揽她的双肩,安慰般轻抚数下。   “巽芳……”   “少恭,不要说话,让我抱抱你。”   欧阳少恭蹙眉,垂眸不语。   百里屠苏想移开视线,目光却似乎被冻住了一般。那亲密相拥的身影如同一把利刃,一刀接一刀,凌迟着他的心。知道巽芳是少恭的妻子是一回事,看到他们亲昵缠绵又是另一回事。   一腔热血全成了后悔,是什么样的天真让他以为,欧阳少恭会是空房独守,只等他来?   不过,百里屠苏这回倒是真的想错了。   欧阳少恭不多时便推开了巽芳,开口道:“夜深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巽芳美目流盼,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她咬了咬下唇,幽怨道:“你我夫妻,为何总是分房而眠?我……想留下,陪你……”   这话传入百里屠苏的耳际,只听得他心头呯呯直跳。他们,一直都是分房而睡?难道……少恭……我……   只听欧阳少恭对巽芳轻声说道:“巽芳,你我虽有夫妻之名,可毕竟差一步未行大礼。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待此间事了,我再风风光光迎娶你,届时锦堂香阁、红烛帐下,才是你我缠绵良夜。我不愿随随便便要了你,你我既已定下永世之约,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幻化着巽芳模样的素锦此时有苦难诉,再怎么想要与少恭亲近,她也毕竟只是一名女子。女子总归是有几分羞怯的,对方的拒绝那样的明确,她总不能如花满楼里的姑娘们一样,作出什么狂浪之态,强迫对方与自己行房。   她只得压下了所有的难堪、羞恼、疑惑,黯然不语。   欧阳少恭见她郁郁不乐,又温柔安慰了一番,随后唤来元勿,送她回了住所。   欧阳少恭关上房门,缓步走向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茗。   百里屠苏蹲在房梁之上,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件事:他们没有,他们居然没有……   那席卷而来的狂喜,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了。   他隐隐也觉得这样的念头有几分卑劣,几分不堪,可他实在难以控制自已。当欧阳少恭拒绝巽芳的时候,他怎么能够不想起:那么多次的欢爱、双修,少恭一次都没有拒绝过他,一次都没有!   少恭……你对我,果真是……   他狂喜得几乎落下泪来。   “梁上的少侠,你到底准备在上面待到什么时候?”   欧阳少恭的语气淡淡的,带了几分调侃,几分嘲弄,不过倒是瞬间把这个此刻正在神魂颠倒的百里少侠拉回了现实之中。   百里屠苏连忙跃了下来,想了不想地,从后面紧紧搂住了欧阳少恭。他将头紧靠对方的颈窝之中,磨蹭的、深嗅着,感受着自颈间传来的温热触觉。瞬间的紧拥,让两颗心以同样的频率共舞着,呼吸间全是对方熟悉的味道,长达月余未曾有过的亲密接触,让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轻叹。   “少恭……少恭……”百里屠苏在欧阳少恭耳际不断轻唤着,那声音又是甜腻又是温存,如同一条撒欢的小狗,在费心讨好着自己的主人。他终于忍不住,亲吻着欧阳少恭□□在外的颈脖,一路向上,直到脸颊、耳垂,掀起欧阳少恭全身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   “等等 ,停下……”在即将沦陷之际,欧阳少恭毅然挣扎了百里屠苏的怀抱。   怀中突然空落,百里屠苏不免一怔。却见欧阳少恭转过身来,面露不愉之色:“屠苏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少恭,我……”   “是谁说的,只做知已好友?屠苏此刻所为,是朋友间应该做的事么?”   果然,少恭开始翻旧帐了。   百里屠苏苦笑一声,道:“我后悔了。”   他上前一步,在欧阳少恭试图后退之前,迅速揽住对方的细腰,将之紧紧箍在怀中,无论如何都不松开。他凝望着欧阳少恭的双眸,深深地凝望着他,他眼神中有无限的柔情、无限的相思,炽热得如一团火焰,又惆怅得如同一场幻梦,诉说着前世今生不能解、不能说、不能知的谜与痴,欧阳少恭这双阅尽世人的双眼,竟也看得一时恍惚。   “少恭,我不该骗你,”他轻轻地,又如此坚定地,对欧阳少恭说道,“我对你,从来不是什么朋友之情、知已之谊;我对你,钟情已久,爱慕至深。”   ☆、情难禁(二)   第三十六章   在欧阳少恭漫长的人生里,遇见过的告白不计其数,当然大多是女子,不过男子也不是没有。   她们的神情,大多是羞怯的,她们的眼神,多半是炽热的,她们的语气,总是带了许多的期待,当然,她们的内容,虽然大同小异,但细细品味,依然有着许多微妙的差别。一样是“喜欢”两字,不同的人说出来,就有着不同的味道,有些是塞北的雪,有些是江南的雨,有些是草原的天,还有一些,则是沙漠的夜。   欧阳少恭会无聊细品甚至分析不同表白的区别,实在是因为,世人的好感传达,于他而言,已经失去了能掀起他心湖波澜的力量。许是在渡魂的一世世中,经历过太多次海誓山盟之后的背叛、嫌恶,他对那些亦假亦真的人心、飞花逐水的好感已经视若平常,有时候甚而是嘲弄的。   可他此刻依然是震住了。   他没有见过像百里屠苏这样的表白,这样好像经过无数次艰难险阻、无数次万水千山后溯洄从之的表白,好像吞咽了多少委屈、多少不安、多少辗转后下定决心的表白,明明情烈如焚又偏作平静无波的表白。   可这并不是让他最震惊的,让他最震惊的是自己的反应。   不过只是“钟情已久、爱慕至深”这简单的八个字,不过是那点早被他看在眼里的小情意,可也不知怎地,那体内深处,却有一道莫名的电流,“噌”地一声串上来,噼里啪啦火花四溅,一波波奔涌而来,通透炸亮了体内每一处关节,舒爽难得言喻。   可一阵激荡之后,他的心头又涌现出一层浅淡的不快,尤其看到百里屠苏这笃定而平静的眼神之后,难免让他回想起当日百里屠苏忽冷忽热的态度——他不是不能揣摸,但他讨厌这种善变,尤其这个人是百里屠苏!并且,他居然会为了百里屠苏乱了心神这件事,更是让他不悦。   因此,他只是冷冷地回应:“你现在懂什么叫爱慕之情了?你对着一个有妻室的男子说这般话,可不怕逾了矩、越了线?”   “我知道……”百里屠苏的眼中闪现一丝苦痛之色,“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巽芳,我也想过控制我自己,不再打扰你们。我曾以为我能做到,可是当我跟好几次徘徊在生死关头,我才发现,遗憾才是最大的痛苦。”   想起那些命悬一线、徜徉生死边缘的经历,百里屠苏仍然有些后怕,他害怕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带着那么多的遗憾死去。   “当我以为我要死了的时候,我一心想见到的,只有你。那时候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你的身边。”百里屠苏的清眸如雾,一转不转地看着欧阳少恭,他相信对方能够明白、必须明白,他心中那么多的波折、哀痛与不舍。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是欧阳少恭,是一直最懂他心事的欧阳少恭。   果然,少恭缓了脸色,看他的目光也带了几分的怜悯:“你可真的想明白了?坦白说,我对你亦有动情之时,可惜造化弄人,巽芳回来了,我不可能辜负于她。你可知,我什么都无法允诺于你……”   当欧阳少恭坦诚对他也有情动时,百里屠苏心中又是一阵激荡。他情难自禁地抱住欧阳少恭,在他耳际低声曼语道:“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奢望。只要你让我陪你在身边,那我就满足了。你若是要我,我便出现;你若是不需要了,我就远远躲在一边。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今生在意的只有你一人,看着你、守着你,这样就足够了……”   不求一朝一暮,惟愿一生相伴。   若有一日繁华落尽,但求与君同归。   欧阳少恭一时怔忡,任由百里屠苏紧紧地抱住他,紧得没有缝。   两个人,两颗心,此时却像融在了一处。天地是静默的,只余下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一下,一下,又一下。   欧阳少恭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拒抗,只觉得全身有点发软。   百里屠苏不顾一切地吻住了他。   百里屠苏的亲吻永远是热切而激烈的,只知不停地掠夺、吞没,好像要吸干欧阳少恭腔内所有的呼吸一样,堵住他的唇齿,舌头不断在腔内扫荡着。但就是这样简直粗暴毫无技巧的亲吻,欧阳少恭却情动得难以自已,全身的热气都升腾了起来。虽然这滋味美妙得难以言喻,可这样完全被人掌控的感觉却让欧阳少恭略有些不快。   他退开了一点,一边急喘一边调笑道:“不过短短月余,屠苏倒是变得能言会道了……可这亲吻的技巧……却是毫无进步……”   “少恭,我……”   看到百里屠苏总算又露出以往一般的羞赧之色,欧阳少恭心中的不快总算消散了一些。此刻他已经不愿再去细想,自己对这个半身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他很想要他!   那些不明所以的烦乱就随它去罢,他还有什么怕失去的?将来是将来,他只知不能辜负了此刻的锦堂风月。繁华梦短,且贪它半晌痴狂又如何?   欧阳少恭勾了勾唇角,反客为主,左手抚上屠苏头顶,顺着黑发滑向后脑,指尖贴着丝丝缕缕的长发滑动着,那动作轻柔,柔情似水,眼睛则始终直直地盯着百里屠苏。屠苏被他看得痴痴愣愣,全然忘记了动作。忽地,欧阳少恭五指使力,将百里屠苏拉向了自己,他身量高于屠苏,俩人贴近时,百里屠苏忍不住微微抬头仰望着他。就这样鼻息相闻间,欧阳少恭的右手也贴上了百里屠苏的脸,手指细细描摹着,从宽阔的额到挺直的鼻梁到棱角分明的双唇,一点点、一寸寸仔细地勾勒着。   他的半身,果真长得很俊俏。五官分明,眉眼动人,那皮肤白晳细腻如女子一般,明明四处奔波,却也不沾半点风霜。特殊的经历让他又多了几分坚毅之色,愈发显得清俊夺目。   欧阳少恭这样难掩恋慕地盯着他,百里屠苏的呼吸瞬间又急促起来。他凑上唇去,紧紧贴住欧阳少恭的薄唇,想起刚才少恭所言,不敢再激烈动作,只轻轻啄了数下,略带羞恼地说道:“既然少恭嫌弃,不如指点一二……”   欧阳少恭轻笑一声,说了一声“好”字之后便吻上了百里屠苏。   这是一个缠绵而热切的深吻,欧阳少恭的舌头如游龙般在百里屠苏的口腔中细辗流转,每一处敏感之地都被肆意舔过,在百里屠苏战栗难安之时,倏地吮住他的舌头,勾缠着、挑*逗着,以无比旖旎的动作,你进我退,难舍难分。俩人的津液、呼吸,全部混在了一处,直到气喘吁吁、几近窒息方才分离,一条银丝随着两人的分开仍难舍难断,淫*靡地流淌下来。   百里屠苏不知道光是亲吻一途便有诸般多的手段与花样,他只知道,光被欧阳少恭那样一亲,整个人都快酥麻得瘫软下去了。   “屠苏,如何?”那人还如此恶意地呵着气,在他耳畔挑*逗。   “少恭果然……经验丰富……”百里屠苏一边用鼻尖蹭着他的肌肤,一边忍不住用双手在他身上游动。修长挺直的是背,纤细柔韧的是腰,紧翘柔软的是臀,恼人是这厚实繁重的衣物……   听出了百里屠苏语气里酸溜溜地味道,欧阳少恭安抚道:“也只有你能让我如此……今后,百丈红尘,八千里风月,我愿与屠苏共赏之……”   百里屠苏手上动作一滞,他抬起头来,对上了欧阳少恭那双似笑非笑、含情脉脉的眼,脑子像炸开了一般,空白一片。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欧阳少恭压到了墙上,疯狂地撕扯起他的衣物。   这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魔力,轻轻松松就能挑起他全部的欲*念?即使此刻没有煞气发作,他竟也有发疯般的感觉。   好想要他,进入他,占有他!   他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   ……   欧阳少恭上身衣物层层叠叠,故而他也一直没有留意,如今悉数除下之后,却发现他脖子上有一根挂绳,绳子上是一块玉佩,正紧贴着欧阳少恭的胸口,那莹白润泽的表面贴合着小麦色的肌肤,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味道。   百里屠苏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当初送给欧阳少恭的那块玉。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他轻抚着玉身,怅然道:“你一直带在身边……”既是询问,又是肯定,更是叹息。   欧阳少恭也不多言,只轻轻地“恩”了一声。   百里屠苏将玉佩重新在他的胸前放好,然后低下头去,无比轻柔地亲吻着胸口那片肌肤,在心脏跃动的地方,细细地亲吻着。   欧阳少恭仰头望着房顶,也不说话,只是任由他动作。过了一会,忽然觉得胸口一点湿润,似有滚烫的液体掉落了下来,正好滴在他心尖上,惹得他莫名地生疼。   他轻叹了一口气,拉起青年的身体,然后吻上了他的嘴唇。   ……   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百里屠苏没有听过“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一类的诨话,在快乐的极处,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人生到此,虽死亦无憾。   欧阳少恭此时却又有着不同的体验,他从未像今夜这般,在□□上失控得如此厉害,快乐到极处时,他的脸颊被透明的液体浸润得一片冰凉,居然能够快乐到这个地步,让他有种莫名的惶恐。脑里内的火花绽开得太过绚烂,以至于让一切理智都消弥了。   他只能归结于,这是因为太久没有做的缘故。   当快感退去,他凝望这空寂的黑夜,突然有种极乐之后的空洞与寂寞之感,这让他心头涌现一股十分悲哀的情绪。   然而恰在此时,本以为已经睡去的青年,却无意识地翻过身来,从背后紧紧拥住了他。那点空洞的虚无竟意外地被填满,不知是源于百里屠苏的体温,还是源于那魂魄圆融后的完满?而他已不再费心去想,在这样妥贴的温度里,不知不觉进入了甜梦的良夜……   ☆、情难禁(三)   第37章   欧阳少恭醒得早,百里屠苏尚在酣睡。他们相拥而眠,因而欧阳少恭睁开眼的第一幕便是瞧见了屠苏睡梦中的模样。此时晨曦微露,那点微薄的白光照在少年的脸上,让眉宇轮廓显得淡描细抹、如洒苍霜,他呼吸绵长,嘴角含笑,似沉溺于美梦之中,看得欧阳少恭一时恍惚,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欧阳少恭查探了一下身体的状况,昨夜□□激烈导致全身酸涨不已,他使了些灵力平抚了下去。体内灵力倒是通畅无比,每每与半身交*合之后总能平顺无数,若有一日魂魄齐全,怕更是妙绝滋味……可一想到此节,欧阳少恭竟是心头一滞。不再是从前那般强烈的期待,反倒有一些莫名的惆怅。   面对预知的离别、必然的失去,只要心尚热、血尚温,总归是要惆怅的。   他越来越不排斥与百里屠苏的相处,甚至是享受的,正是这样的享受让他软了心,也动了情。   可心尖那点柔软,与欧阳少恭千百年的执念相比,实在是轻如云烟。   该走路总会走下去,该拿回的东西誓要取回,都说人在爱*欲中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人世间,本就处处无常,迥野里,遍地枯坟荒冢,韩云溪,这就是你的命,怨不得我,从韩休宁将我的仙灵送入你体内起你就注定要受此一劫。你既爱慕难舍,我就许你半晌清欢。到时候缘散份尽,你应也不枉走这一遭了。   欧阳少恭欲起身时,因头发压在了百里屠苏的颈下,扯动间,百里屠苏也随之醒了过来。他睁开朦朦胧胧的双眼,看到了欧阳少恭□□在外的光洁肩头,下意识地搂了过去,抱在怀里左右磨蹭。   没有丝毫阻碍的躯体贴到一处,那无比契合无比妥贴的滋味让百里屠苏的意识渐渐醒转,体内的热气又串流而上。他难耐地闷哼了一声,抬起头来寻到欧阳少恭的嘴唇,迎上去,落下一吻。   从浅吻到深吻,身体的记忆如影随行,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二人已经呼吸萦乱,欲*念又起。   在百里屠苏打开他大腿的那一刻,欧阳少恭瞬间清醒,想起此地耳目众多,着实不应随兴而为,便强硬地拒绝了。百里屠苏不免失望,又亲了几下方才作罢。   “身上粘腻,你可要沐浴?大清早的让青玉坛弟子送热水,会不会不妥?”百里屠苏知道欧阳少恭喜洁的习惯,不免想到了这一层。   “浴室就在隔壁,从这房间就可以过去。”   那处有一眼天然温泉,特意构成一间浴室,与主卧相通。在住所的安排上,欧阳少恭对雷严是相当满意,这样格局的房间,青玉坛仅有两处,除雷严的住所外,便是欧阳少恭所在的小院。雷严这点上拿捏准确,这种优待,于旁人而言可能不觉得什么,但对于欧阳少恭而言,却是大便利。无心插柳,此时更是帮了大忙。   百里屠苏朝欧阳少恭指点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扇小门。他跃下床,横抱起欧阳少恭,往那边走去。   被自己半身细心伺候的滋味着实不错。   欧阳少恭趴在泉池边,大半身体泡在泉水之中,感受着百里屠苏在其身后清洗按捏,手法不算好,可温存爱惜之下,自是非同一般,令欧阳少恭舒爽得如卧云端,忍不住闭目享受起来。   许是太舒服了,水中热气把理智也熏腾得几近消散,所以当百里屠苏的手越来越不规矩,摸的地方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欧阳少恭也没有出言制止。直至后来百里屠苏抱住他,从后背进入了他的体内,他方才发出一声难耐的长吟,于水中跌宕起伏,情潮翻涌。   晨间水中的这场情*事温存缱绻得难以言喻,身心几乎都要与这温泉涣化到一处了。停歇时,俩人都不舍得说话,默默静对了半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对方的身体,仿佛初识一样,触目所及皆是新鲜的吸引。也不知怎地,欧阳少恭忽然想起了在琴川药庐时,那次白日里的匆促□□,笑言道:“白日宣*yin,成何体统?下回可不能……”   百里屠苏一脸正经道:“这是yin么?我以为是双修……”   欧阳少恭顿时说不出话来,被这个木讷的少侠拿话噎住,还真是难得的经历。   百里屠苏凑过去咬了咬他的耳朵,轻笑道:“师尊说过,乱性伤身,可每每跟少恭云*雨过后,却让我修为大进,按理说不应如此,想来少恭双修之说不假。”   “我倒也未曾诓你……确有双修之说,不过倒是上不得台面的房中术所载。当初你什么都不知晓,我也不想说穿,免得你有负担。”   百里屠苏抱住欧阳少恭,温言道:“我明白,你忍让我、包容我,处处为我想得周全。可我这样一无所知却是伤了你,我没有你心细,懂的事情也没有你多,以后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一定要明白告诉我。”   欧阳少恭一怔,不愿气氛突然变得煽情,有意调笑道:“你既已知这是云*雨之事,也明白了或许能以此法解你煞气,上次月圆之夜怎么没有想过试一回?何必苦苦忍耐?也许除我此外,其它人也……”   百里屠苏心如明镜,知他所指是风晴雪,有点气闷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气,沉声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其它人,星蕴相合才可双修,这可是你说的,与我星蕴相同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我不过只是猜测……”   “对也好,错也罢,我不会再与第二人双修了。我只有你,也只想要你。”你却不止我一人……百里屠苏心头一窒,忍不住泄愤般地又在那光洁的肩头留下一口牙印。   欧阳少恭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想不知该说这个人是痴还是傻,可就是这样痴傻的话,却仿佛三月的柳絮飘进了他的心头。   他这番似笑非笑的样子,让百里屠苏有些气恼,闷声道:“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   欧阳少恭轻抚少年的长发,笑道:“你可是我的师兄,我怎么敢?对么,屠苏师兄?”   这一声“师兄”许久没有出口了,听得百里屠苏心头一阵荡漾,不由得回忆起天墉城初次见面时的景况,这个人,初来乍到就跟他套近乎,说什么“师兄好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无视他的冷淡,在旁人都对他避恐不及的时候仍是一心在他眼前凑,让他的双眼从此再也离不开他。这个人,明明把他的心思看得通通透透,却还要这样故意捉弄于他,着实是,万分可恶!   玩笑过后,欧阳少恭动手为百里屠苏清洗长发。他看到,百里屠苏的长发已经被打得半湿,显得有些凌乱。他干脆让他转过身去,动手拆起了他的绑辫。在天墉城时,所有弟子都是统一将头发梳起,一丝不苟地笼在发髻之中;下山后,屠苏为图省事,仅从两边的鬓发处挑起一小簇绑成两根发辫系在一起,此外大片长发披散在肩,如今被水打湿后,紧贴在白晳的身体上,倒是增添了几许柔弱之态。   一整夜的激烈缠绵,那绑带的发绳半掉不掉地耷拉着,松散得欧阳少恭随意一扯便扯了下来。他将发辫悉数解散,用五指拨弄几下,就将着拢直,自一旁拿起木制水勺来盛水为他清洗。   百里屠苏很配合,低头、仰头,任他动作。   他第一次被人伺候着沐浴洗发,这种感觉很新奇。   小时候上天墉城的时候,他已是半大的孩子,料理自己的日常生活并不成问题,加上不愿让别人认为自己是负累,他事事更独立,小事一般不会假手他人,况且,除了师尊和师兄,也没有旁人愿意费时照料他。   在更小的时候,乌蒙灵谷的幼年岁月,想来母亲对他也是百般呵护的,可失忆过一回以后,那些久远的往事再回想起来,早已不知其味。就仿佛隔了一层蒙灰的镜子,里面的人与事虽看得见,却摸不着,除了那灭谷之时刻骨铭心的仇恨与苦痛外,那些温暖的、贴心的历历往事,只留了一付壳子里心底,却是无论如何都填充不进那具体的感知了。   欧阳少恭的温存,竟是他如今能感受到的最温情的呵护。   他感觉到欧阳少恭的手轻柔地抚过他的长发,温暖的水流一次次冲刷着,皂角的清香弥漫开来,热气蒸腾,整个人都有种微熏的倦意。   平常□□过后,欧阳少恭疲倦不堪,多是他善后为主,难得一次少恭主动,他干脆放开了手脚让欧阳少恭来照顾。   沐浴后,欧阳少恭取出干净的巾帕擦干了俩人身上的水珠。想着一会还要回去,怕湿得头发惹人怀疑,百里屠苏便以灵力烘干了长发。   回到房间穿上衣服以后,欧阳少恭让他在镜前坐下,亲手为他梳发。   “你这条发绳很旧了,现在又沾了水,不要了罢,我去给你找一条新的。”欧阳少恭看了一眼那绑发的暗红发绳这般说道,他平时注重仪表,因此这一类的物什多不胜数。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对这种小事并不太上心,发绳旧了也就旧了,能将就用也就没想过换。他忽然想了什么,补充道:“也不必新的了,你如果有用过的,给我一条便是。”   欧阳少恭去箱中翻找时,发现跟百里屠苏原先那条颜色接近的还真不多,终于翻出一条,还是以前用过的,不过看上去倒新。   “委屈少侠用我旧物了。”   百里屠苏伸手出来握了他一下,笑道:“求之不得。”   欧阳少恭将发绳放在一旁,开始动手给他绑发。他的动作很仔细,也很温柔,那抚琴的纤长手指在百里屠苏的发间翻飞,竟也是那样的优雅妥贴。欧阳少恭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一种魅力,做什么事都比寻常人要漂亮一些,也更细致一些。   一样的发型,百里屠苏对着镜子,却觉得要比自己平时随手乱绑的,要好看得多。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镜中的表情有些凝滞。   欧阳少恭见百里屠苏对镜不语,取笑道:“屠苏可是被自己的俊美迷住了?”   百里屠苏回过神来,站起了身,淡笑了一声,也不多作解释。倒是临走前再度紧紧拥住了欧阳少恭,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的血肉里那样紧拥着,久得仿佛一生都不愿放开。   他没办法告诉欧阳少恭,他只是想起了自己曾说过的那句话:“你若是不需要了,我就远远躲在一边。”总有一天,欧阳少恭将不再属于他,他真的能躲到一边不再接近吗?真到了那一日,他又将如何自处?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然而在他的心底深处,隐隐却是明白的:自从有过了失而复得的经历,现如今的他,是绝计无法再轻易放手了……      ☆、苦乐自担   第38章   方兰生起床的时候发现大半的人都不在。   红玉和千觞一大早便下山去为众人采购伙食,尚未归返;半人半狐的襄铃对山林有种天然的亲近之感,见衡山之地灵气充沛,昨夜起便化为狐形四处逛去了;百里屠苏不见影踪,只有风晴雪和陵越还在,不过陵越要练剑,没空搭理他。   方兰生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想起与少恭许久未见,昨日虽有碰面却未曾细聊,便想着去找他叙叙旧。   他们所住的后山别院离青玉坛中心还有一段距离,一路上,陆续有青玉坛的弟子把守着,起初也没有拦着他,但当他想走进青玉坛大殿附近时,那些弟子似被交待过,迅速地出来,二话不说地拦住了他。   方兰生一番交涉无果,只得作罢。   若以他从前爱胡闹的性子,或许会吵嚷起来,直到欧阳少恭露面为止,但这段时间里大风大浪的经历,倒让他沉稳了许多。寻思着这里毕竟是他人地盘,陵越等人又特意交待过要万事小心,他也不愿鲁莽冲动,且按捺下疑惑与不快,绕开青玉坛,去附近山头转悠了一阵。   衡山风景独特,雄秀苍莽,方兰生漫步山间,倒也让感受了一下自然风光的动人。可惜,未曾碰到襄铃,也不知她去哪里了。   他在外面转了一两个时辰,因饥肠辘辘而折返。回来后,红玉和尹千觞带了大堆食物招呼他就餐,他填补肚子后,又去院里子走了走,然后便看到了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在喂阿翔五花肉。   这本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相当奇怪。   他嘴角噙笑,好像沉浸在什么美好的回忆之中,神情似醉似梦,恍恍惚惚,把方兰生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这万年冰山脸的百里屠苏露出这种人间小儿女的痴情憨态,可不让方兰生如同白日里见了鬼,生生给吓出冷汗来。   “木头脸,你没事吧?”   方兰生大甩着步子走过来,猛地拍了一记百里屠苏的肩膀。   “我能有什么事?”百里屠苏突然从沉思中被打断,也是吓了一跳。   方兰生见百里屠苏迅速收敛了神情,又恢复了一张水波不兴的淡漠表情,心道:没事才怪,哪有人喂鸟还喂得这么春情荡漾的?   当下也不说破,一番寻思,认定百里屠苏目前是动了情,这对象嘛,自然是跟他形影不离的风晴雪了。   方兰生心中窃笑,也不绕弯子,单枪直入道:“木头脸,你最近,是不是那个,对谁心动了呀?”   百里屠苏眼皮跳了一跳,看了一眼方兰生,也不回答。   方兰生一付“你不用说我什么都知道”的了然表情,故作高深道:“男欢女爱,本来也很平常的。再说你们俩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互相喜欢上是很自然的。我们呢,其实早就默默支持你们了。”方兰生口中的我们,当然是指他和襄铃。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百里屠苏心知方兰生所指肯定不会是少恭,也不想多言。但是却也有一种不可道的念头一闪而过:若有一日,大家知道了他与少恭的事,真的会支持么?   方兰生试探道:“你不承认,是不是怕大师兄责怪呀?毕竟,你们天墉城的弟子是不许谈情说爱的……的确,这倒也是件麻烦事。不过呢,能遇见自己心爱的人不容易,你可千万不能轻易放弃。到时候你让少恭帮你治好了煞气,就不要回天墉城了,和晴雪一起留在琴川吧……”   “我和晴雪没什么,你真的想多了。”百里屠苏听到“少恭”的名字时眼皮跳了跳,听到“晴雪”两个字时心中不安,连忙出口澄清。   方兰生见他神情严肃,心中颇觉怪异,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只道他不愿让人知晓心事。此时,恰好风晴雪路过,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方兰生忙道:“没什么。”眼神在百里屠苏和风晴雪身上溜了一圈,然后说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们俩聊。”   风晴雪见方兰生走得匆忙,有些不明所以,但她本就有事来找屠苏,方兰生离开,倒也方便了她说话。   风晴雪犹豫着问道:“苏苏,你昨晚,是不是不在房中?”   百里屠苏一愣,知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因而并未否认。   风晴雪告诉百里屠苏,自己昨晚曾看到他出去,大清早去他房中也无人。恰好,陵越也过来寻找,她怕陵越担心,便告诉陵越,方才刚与屠苏碰到,说是要外面走一走。   百里屠苏知她用意,诚恳道:“晴雪,多谢你帮我瞒着。”   “你是不是,去找了少恭?”   百里屠苏并不愿欺瞒于她,点了点头。   心中不安的猜测终被证实,风晴雪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她虽已知百里屠苏对少恭的情意,可对他们感情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并不甚知晓。可不管怎么样,起码她知道欧阳少恭和巽芳之间的十余载深情,所以,她曾经以为,这不过只是屠苏单方面的相思罢了,可是,如今看来,少恭分明也是有意的。不然的话,屠苏怎么可能整夜都留宿在少恭那里?   风晴雪虽然心思单纯,可毕竟不是全然懵懂的孩童了。   屠苏和少恭,他们……   百里屠苏见风晴雪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心中亦有些波动,面对别人他可能会坦然,可面对风晴雪,不知怎地,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他开口道:“晴雪,我……”   风晴雪脸色有些发白,她一下子打断了百里屠苏:“不要说了!”   这样激烈的语气,让风晴雪自己也是一怔。她看向百里屠苏,见百里屠苏紧抿了嘴唇,眼中流露苦痛之色,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有些颓丧地说道:“苏苏,抱歉。”   百里屠苏垂下眼,轻声道:“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看着百里屠苏落寞的表情,风晴雪心中如梗了一根木刺,有种滞塞的钝痛,她摇头道:“怎么会?苏苏,我永远都不会瞧不起你……可是,你和少恭这样,巽芳姐要是知道了,得有多难过。”   巽芳,这个名字让百里屠苏一下子消沉了下去。很多时候,百里屠苏想起自己和少恭时,都是“我们”,而一旦出现了“巽芳”这个名字,他就明白,少恭只是那个“他们”中的一员,而他,只是他自己。   百里屠苏黯然道:“不关少恭的事,是我的错。我缠着他,放不开他。我……已经不知道如何放手了。”   风晴雪觉得在这些复杂的感情里面,自己是那么地简单,她看不明白,也无法理解,她只能这样问百里屠苏:“那少恭呢?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既然知道你的心意,他也……接受了你,那你们……那他与巽芳姐……”   风晴雪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字,都在刺激着百里屠苏心中的隐痛。这些事,百里屠苏思考过,也回避过,最终在无法舍弃的悸动里放弃了挣扎。如今,面对风晴雪的疑问,他沉默了许久,方才喃喃自语般地答道:“少恭说,他不能辜负巽芳姐,他也说,他对我有情意。他,也一直没有拒绝我……我能感觉得到,他对我的心意,应与我一般无二。只是,我和他之间,很多事都是阴差阳错的。晴雪,是我扰乱了少恭的心,也是我亏欠了巽芳姐。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愿意一力承担后果,无论少恭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无怨无悔。”   这番话,他既是说给别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风晴雪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安慰还是劝解,但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屠苏都不会改变心意了。“苏苏,你这样,不会觉得很辛苦吗?”   百里屠苏沉吟半晌,怅然道:“少恭曾经对我说,人生就像夜间行舟,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伸手不见五指;可对我来说,人生就好像泅游在一条黑暗的河流里,茫茫无际,全无方向。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让我看到了一道光,一道黑暗中的灯火,光芒夺目、璀璨绚丽,我不可能不朝着那处光亮的地方游去。晴雪,少恭就是我生命中的那道灯火,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变得那么重要,可事已至此,即使是飞蛾扑火,也断无回头路了。即使如今握在手中的,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我还是留恋掌心这点余温。辛苦也好,难过也罢,这都是我自己选的路,苦乐自担,与人无尤。”   风晴雪呆望着百里屠苏,心绪千缕,却是难发一言。她很早之前就发现百里屠苏变了,可直到今天,他说出这么一番话,她才深切地感受到,她的苏苏,真的已经完全不同了。他的心底存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她,她对屠苏的这点痴迷,跟屠苏对那人忍痛带伤的执着相比,一下子就显得很轻很淡,好像是儿时孩童间的游戏,那么稚嫩那么单纯。可百里屠苏却已经长大了,懂得了忧,懂得了愁,他真的不再是那个韩云溪,她的韩云溪了。   百里屠苏的这番话,震惊到的并不止风晴雪一人。远处墙边,陵越握剑的手就像他的脸色一样,紧绷得厉害,也苍白得厉害。   屠苏,原来这才是你的心理话! 作者有话要说:  停更了好几天,让你们久等了,么么~   ☆、责问   更阑人静,一轮残月高悬夜空。   百里屠苏刚出了山门便觉得有些不对,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他留了神,不敢径直往欧阳少恭的住处走去,择了另一个方向小心向前。果不其然,待他稍稍避开青玉坛弟子耳目,来到空旷之处时,便有一道剑光朝他横扫过来,他心中一凛,连忙侧身闪避。   暗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朝着山林的方向奔去,似乎是引他前行。他心中疑惑,连忙追了上去。   这样一前一后,一直到山峦某处平顶之地方才停了下来。   月影流泻,前方长身玉立之人手握霄河长剑,衣袂飞扬,剑穗飘零,熟悉的身形让百里屠苏吊起的心放了下去,却又冷不丁往下沉了一沉。   “师兄引我来此,所谓何意?”   陵越仍然背对着百里屠苏,他的声音随着秋风飘过来,散发着些许寒意:“这么晚了,屠苏又为何一人出来?”   百里屠苏没有回答,俩人各自伫立,在山顶无言地静默着。   彼此问了一个心知肚明的问题,太过熟悉,反正不好装作若无其事,含糊以对。   陵越终是转过身来,在百里屠苏的眼中,此刻陵越的表情很冷,好像这寒秋的凉意全凝聚在他在脸上。陵越对百里屠苏向来和煦,他的冷漠已经说明此刻他心中的恼怒,陵越的声音也很冷,就像这山中的寒露,沁凉刺骨:“师尊只有我们两个徒弟,从小我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不会有任何欺瞒的。”   “师兄……”   “一直以来,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从来都不会怀疑。你说你已经放下心中执念,不会再纠缠于一段错误的感情之中,你还说,你已经明白,你与少恭之间,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陵越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当日铁柱观中,百里屠苏为了安陵越的心,而说出的权宜之语。如今被陵越翻旧帐说出来,一字一句全在打着百里屠苏的脸,让他一时语塞,一声也应不出。   陵越又道:“既然你说已经放下,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原来,你是连掌心的那点余温也是要留恋的,却同我说什么不再执着……”   百里屠苏总算明白了,原来他同风晴雪早上说的话,已经一字不落地被大师兄听了过去。他能明白陵越的恼怒,但他又能怎么解释?又该怎么解释?   “我知道师兄生气,可我真的不是有意欺瞒师兄……”   “我不想追究你有几分成心,我现在只想你给我一句实话,”陵越盯着百里屠苏,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你究竟能不能断了跟欧阳少恭的这份情?”   百里屠苏回视陵越,神情从痛苦逐渐变得平静,终是坚定答道:“不能。”   陵越闭目长叹,像是早有所料般感慨道:“果然……”   “师兄,我已深陷其中。”   陵越睁开眼,目光却未落在百里屠苏身上,而是侧过身望向了茫茫的黑夜深处,如此凝思半晌,方才悠悠说道:“一转眼,都快四年了……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夜,让你犯下大错。”   百里屠苏心跳加快,隐隐不安。   陵越忽然摇了摇头,道:“不,不光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要不那天晚上,我下山追鬼面人,耽误了时间,也不至于让你一个人应付煞气发作,让你与少恭……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   百里屠苏脸色瞬间煞白,原来那一晚的事情,全被师兄看在了眼里,原来,师兄根本就不是隐约猜测,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难怪,他后来的眼神,都是那样的莫名……   陵越也不去管百里屠苏的尴尬,仍径自说道:“那时,我怕你们难堪,一直当作不知道,也未曾好好劝导过你,以至于让你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屠苏,你从小在天墉城长大,不知情爱为何物。发生了那种事,让你身心受到冲击,才会意乱情迷,越陷越深。如果我当初就秉报师尊,以师尊的智慧,定会好好教导你,而不至让你如今这般迷妄。”   陵越这番话,让百里屠苏心绪错杂,脑内混乱成麻,他没有想到,原来陵越把这件事埋了这么久,这么深,他很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听陵越继续说道:“从小,师尊就让我把你当弟弟一样,照顾你,看管你,可惜我一错再错,没有尽好做师兄的职责。今后,我不会再放任你了,你是天墉城的弟子,就算不以修仙为大道,也绝不能失心丧志。若少恭只是男子倒也罢了,可他是有妻室之人,你这样为一已私欲悖德乱礼,岂是修道人所为?心若不存,身无所宰,我是你的师兄,绝不能看你再这样错下去,你断不了的情,我来帮你断……”   陵越此言一出,百里屠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紧张道:“师兄,你想做什么?”   陵越瞥了一眼慌乱的屠苏,心道:现在才知道紧张了么?他冷然道:“我要做什么,取决于你会做什么。”   “我……我……”百里屠苏一时失措,“我”个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名堂,忽地想到了什么,急急说道,“师兄,你不要去为难少恭。”   陵越皱了皱眉头,其实,他此时放下狠话,也不过只是警告之意,倒也未曾想过真的要做些什么,只是看到百里屠苏这般紧张,越发觉得事情棘手。他的话,又有几分效力呢?难道,他真的要去找少恭吗?   陵越冷冷道:“我可以不去找少恭,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再私下同他见面,不可以再与他有私情,你能不能做到?”   百里屠苏一下子没了声音,他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之意,挣扎片刻,有些无奈地答道:“师兄,我办不到……我知道我不对,可是,我这一生,命途多舛,六亲薄缘,就没有过几天开心的日子。我身负焚寂煞气,瑾娘测算我天虚入命,空亡而返,也许根本活不了太长。我只希望自己有限的日子里,能和喜欢的人,多待上几天。我这点小小的要求,师兄也不能体谅么?”   看到百里屠苏这苦苦哀求的眼神,陵越瞬间便心软了下去。他素来吃软不吃硬,尤其是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师弟,压根就不可能真的硬下心肠。可他若任由他肆意为之,又岂非害了他?   “你不必再说了。晚上你回到自己的房中去,别想着再偷跑出来。”陵越该说的已经说完,不愿再纠缠下去,踌躇半刻,又补充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里什么地方你应该知道,还有,红玉姐在这里,要是被她发现了你跟少恭的事,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师尊。话已至此,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   百里屠苏见陵越如此冷硬,心知此时已无转寰余地,道了一声别转身离去了。虽不至于被陵越三言两语断了与少恭的情,可今夜一番打击之下,也认命地回了房间,不再去找少恭。   百里屠苏离去以后,陵越仍在原地站了许久。   风吹树林,枯叶悉悉索索地坠落,堆作一团后,又在地上被风吹起,簌簌作响,其声如浪,一波波漾来。   难怪人常说,秋深似海。   陵越静静听着这风穿林叶声,在这秋露寒夜里喟然长叹,也不知是为了百里屠苏,还是为了自己。   次日白天,欧阳少恭却来主动找了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见到欧阳少恭,颇有意外之喜。   欧阳少恭此番前来,除了看望百里屠苏之外,还有一事要做,他也不兜弯子,直接表明来意。   欧阳少恭道:“屠苏,你可否将甘泉村得来的那块玉横碎片交予我?”   百里屠苏二话说不说,转身去包裹中找来那碎片,递给了欧阳少恭。欧阳少恭接过后,拿在手中细细打量了一遍。百里屠苏问道:“少恭,这碎片没什么问题罢?”   欧阳少恭点点头:“没问题。”他抬头看了百里屠苏一眼,随口问道:“这便给我了不问一声缘由么?”   百里屠苏闻言道:“少恭要拿,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你不妨猜一猜。”   “因为雷严?”   欧阳少恭眼神一闪,道:“哦,说说原因?”   百里屠苏沉吟道:“雷严把我们留在此地已经有两三天了,这些天里,既不派人过来,也没有任何交待……他当然不会是想留着我们做客那么简单。少恭你之前说过,雷严之所以愿意留下我们,是为了利用我们为他寻找第三片玉横碎片,可他又一直不不过来与我们商量此事,恐怕是对我们心有疑虑,也许是害怕到时候没办法控制我们。如今少恭你特地来拿玉横,我猜想,可能是雷严想拿走此物,令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欧阳少恭流露出欣悦之色,赞许道:“屠苏洞察入微,所猜分毫不差。不过,你既能猜到我是被雷严所遣来拿玉横,怎么想都不想就交给了我?”   百里屠苏道:“我信少恭,做事自有考量。少恭既然过来拿玉横,肯定已有了下一步的打算。再说,玉横在我手中,便是在少恭手中,随时来拿都是一样。该同我说的,少恭自然会同我说,我又何必多问?”   欧阳少恭笑道:“原来屠苏竟是如此信任我。可你就不曾想,或许我此刻是受了雷严的胁迫,无奈从之呢?”   百里屠苏不慌不忙道:“无奈的少恭,和胸有成竹的少恭,我还是辨认得出来。”   欧阳少恭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百里屠苏,难掩惊喜地直直看着他,心中赞叹:这少侠,倒是越来越合胃口了。   百里屠苏被欧阳少恭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看,倒是有了几分难为情,他不安道:“少恭……”   语音未落,却见欧阳少恭突然侧身凑近他的耳畔低语道:“昨夜,我以为你会来……可笑隔墙花影动,却疑君至。屠苏,这窗前独坐一夜的账,你要我怎么跟你算?”   此言一出,百里屠苏的脑子“轰”地一声便炸开了。      ☆、情非得以   第40章   欧阳少恭又不是沉溺情海的痴心公子,更不是那待月厢房中的怀春小姐,哪有可能真的枯坐一夜?不过心念一动,逗弄百里屠苏罢了。也不知为何,最近他颇是享受这种拿捏住自己半身,肆意挑起他七情六欲的滋味。或许是此番重逢,百里屠苏多了许多成熟持重之感,既让他倍觉新鲜,又让他有所警惕,而只有当百里屠苏情流飞泄之时,欧阳少恭才能确定,自己这半身,仍是那个翻不出自己掌心的少年。   百里屠苏乍闻此言,果然心旌荡漾,情难自以。想他不过二十出头,血气方刚,哪禁得起这在红尘中打滚了上千年的仙人撩拨?欧阳少恭扔了一把火,那火势瞬间就烧得遍山漫野,将陵越昨夜的一番警告悉数作了废,百里屠苏看着他一双含情如似的桃花眼,狭促地斜飞着,忍不住就将人拉进了怀里,狠狠亲了上去。   还是欧阳少恭自已挥手关上的房门。   光线一暗,百里屠苏的双手更是肆无忌惮,上下游走。两人胡天有地的吻作一团,互相疯狂地索取着,都有些激动得难自自持。   这个难解难分的热吻结束时让俩人都呼吸不畅,□□大炽。百里屠苏靠在欧阳少恭的肩膀喘息回神,一只手滑到了欧阳少恭的身下,一边浅吮脖颈处那柔软的肌肤一边轻声道:“少恭……我想要你……”   欧阳少恭虽是一时兴起,刻意撩拨了他,但也没有真的想在这青天白日里胡作非为的意思。他见好就收,深知再这样放纵下去,精力正盛的青年也许真的不能自控了。这里毕竟不是琴川,出了状况断难善了。于是一把推开了百里屠苏,收敛神色道:“现在不行……”   百里屠苏一张脸皱成了一团,对欧阳少恭这种管杀不管埋的行为甚是恼怒,凑过去又亲了几下,想起陵越和红玉在附近,毕竟不敢放肆,只得尽量压抑。   二人正亲昵着,门外的脚步声也没有留心,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屠苏,你在里面么?”   陵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听到陵越的声音,百里屠苏仿佛被一盆凉水当头淋下,瞬间心凉个半透,神志倒也清楚了。   他连忙放开欧阳少恭,万分庆幸陵越并没有直接闯将进来,否则这番情状,回避不迭,还要以何说辞应对?   欧阳少恭看到百里屠苏这付惊魂不定的模样,倒是觉得十分有趣,此时还不忘添上一把火,凑在他耳边呵气道:“晚上再继续……”   百里屠苏浑身一个激灵,连忙退开几步,正了正神,方才过去开门。   陵越看到百里屠苏脸上一团红晕未消,神情扭捏,心中正觉怪异,冷不妨又看到欧阳少恭的身影,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百里屠苏看到陵越瞬间阴冷的表情,心道不好,未及开言,却见欧阳少恭起身过来同陵越打了一声招呼,那施施然从容不迫的模样,任谁都看不出有何不妥。   当然,前提得是陵越并不知他们二人之间的那点私情。   可惜,陵越不仅知道,还知道得太过清楚。   此时,他心中洞若观火,冷眼看二人做戏,末了,毫不客气地直言道:“大白天的房门紧闭,我还以为屋内无人。”   百里屠苏一句话不敢吭,欧阳少恭却坦然自若道:“方才与屠苏商量要事,怕落人耳目,故而特意关上房门。”   语毕,还使了一个眼色给百里屠苏,让他再度将房门关上。   欧阳少恭将雷严令他拿玉横一事告知了陵越。应付雷严才是此间头等大事,陵越压下心中不快,不再去理会他们二人那点私情,凝神思考欧阳少恭所言之事。雷严要拿走玉横,这可不是件小事,更不是件好事。   陵越道:“少恭,想必你手上那枚玉横碎片已落入雷严之手,他再拿走一个,将来我们要夺回来,恐怕会些麻烦。你有没有想过什么计策,令让我们可以留一些后手?”   欧阳少恭暗忖:百里屠苏对自己全然信任,凡事可任意施为;陵越却不是那么好打发,不安下他的心,恐怕会起事端。于是告诉陵越,雷严为让他用玉横炼药,那碎片大半时间都放在他这边,就算到时候雷严取回,他会提前在玉横上涂抹一层特殊药物,常人闻不出来,却有一种专门饲养的盅虫可察之,界时找到玉横所在,伺机取回即可。   陵越听后,点头道:“如今也只能如此……第三片玉横的下落只有雷严知道,我们只能先稳住他,再谋他图。”   欧阳少恭见陵越已无反对之意,便道:“待我将这枚碎片交给雷严,他想必就会来找你们商谈第三块玉横之事了。我现在给雷严送回去,待雷严有动作我们再详谈。”   百里屠苏道:“少恭,雷严心机深沉,你自己凡事小心。”   欧阳少恭含笑点头,正欲道别,陵越却道:“少恭,不如我送你一程。”   欧阳少恭微微一怔,百里屠苏却是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紧张地叫了一声:“师兄……”   陵越淡淡道:“我只是想随少恭出去走走。少恭,你去雷严那里,不急于一时罢?”   “这倒不急,”欧阳少恭扫了百里屠苏一眼,道,“屠苏呢,要一起走走么?”   陵越道:“方才风晴雪说一会有事来找屠苏,若出去了,怕是会主她久等……”   百里屠苏会意,低下头道:“恩,我不去了,我现在就去找晴雪……”   看着百里屠苏悻悻离去,欧阳少恭疑惑丛生,他何等聪敏,这俩师兄弟之间的微妙举止他哪里会看不出来?只是不明白何以如此,难道是与他有关?   当下也不动声色,依旧云淡风清地随着陵越一同出了别院。   虽说是陵越主动提出要跟欧阳少恭出去走走,可他整个人的神情却是倦怠的,话也不多,只问了青玉坛的一些事情。周围皆是青玉坛耳目,欧阳少恭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捡了创派之时的一些事说与陵越听。   说道青玉坛初代掌门因修仙门派中,无论剑术、道法、灵力等方面皆有臻致颠峰的大门派,且层出不穷,恐怕一时间极难超越,便另辟奚径,专注于炼丹一途,反倒自成体系、声势日显时,陵越颇有感触地点头道:“不愧为立派宗师,为青玉坛择了一条最合适的路。若当初学其它门派炼气练剑,没有一定的奇缘,恐怕再过数百年也不过只是江湖中二三流的小门派。倒是各大门派中精于炼丹者不多,以此异军突起,独逞擅场,实为明智。”   “的确如此。”   陵越顿了顿,又道:“其实,这倒与我们练剑有异曲同工之处。我们天墉城剑法虽源自一统,但每个弟子所擅长的却不尽相同,这也与我们施教之法有关。你在天墉城时日尚短,或许不知,天墉弟子在各类基础剑术习完之后,会各自择一专长精研深习。故而,有人长于内功,有人精于招式,有人则擅于以灵御剑。即使是师尊紫胤真人,也不是在每一样上都达到顶峰。从前,我练剑之初,师尊就告诉我,学剑如做人,需懂得‘舍得’二字,若哪样都不肯放手,哪样都想占全,最终反而全盘皆落索,落了平庸下乘了。”   陵越这话,言外之意铮铮作响,欧阳少恭即使听不出个十分,也意会到了五六成,只是陵越既不道破,他也懒得明说,只道:“原来练剑一途还有这番道理,果真与为人之道相通。可惜我学艺不精,半途下山,此时听师兄解说,方才领会这层要旨。”   陵越望向欧阳少恭,双目澄彻似水,淡然道:“若论为人处事的道理,少恭端方君子,远比我懂得多上数倍,何来不明之说?单就少恭对情意的执着,便令人佩服不已。想少恭原以为自己妻子亡故,一别十余载,仍是苦等痴守,也不曾另娶他人,反而想着要穷尽一生寻求渺茫的复生之法,结果终是等来云开日出的一日。少恭能舍尽繁华世间才重得心中挚爱,舍得的道理,岂不是比我更能体会?”   欧阳少恭心思电转,已大致明白陵越所指,扬眉一笑道:“师兄从练剑讲到感情,转变之快,实在有些非比寻常,若不是别有所指?”   陵越淡淡道:“世事大抵相通,想到了,便随口多说几句。”   欧阳少恭道:“原以为师兄一心修道,不曾理会红尘□□,却也有感悟之语。只是,说到了感情,却是最难道尽。造化弄人,缘分来去非人力所能为之,花落还开,流水不断,待不思量,又怎不思量?”   陵越道:“克已省身,循道而行,即使感情一途多迷妄,也不过如此罢了。”   欧阳少恭静静凝视陵越片刻,双眸如星闪烁,忽而道:“师兄可曾对人动过心?”   陵越一怔。   欧阳少恭转过身,径自踱步到一处花丛之中,随手摘起一朵月季,此花艳而不妖,在纤长如玉的手指中打转轻摆,这般赏玩动作,若女子做来,自是娇憨可爱,而欧阳少恭此举,却带了几分疏野之气。   欧阳少恭一身白衣绸服,姿态闲雅,秋日暖阳洒映于脸上,目光似水,剑眉斜飞,发带微微飘拂,看得陵越又是一怔。   却听欧阳少恭轻叹道:“比如这花,迎风轻摆,本自逍遥,可若是人要摘它,也只能无奈从之。人的感情就像花一样,不被缘分二字盯上,便是春来花自清,秋至叶飘零,可一旦碰上了,想要挣脱,就成了最难的事。”   “师兄,你若有一日碰见了不能相爱之人,便会知道,苟恋如此、情非得以的苦楚。” 作者有话要说:  能不能不取标题啊~~   ☆、弱点   第41章   陵越怔愣半晌,默然无语。   陵越沉默,并非因为欧阳少恭口才了得,让他哑口无言。相反,欧阳少恭这番说辞,并不严密,也不充分,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甚而敷衍搪塞,陵越并不是听不出来。   他陵越有没有动过情或是懂不懂情,又有什么相干?欧阳少恭爱妻在旁,却与同为男子身份的百里屠苏偷来暗去,结成孽缘,实在荒诞不经,于礼于德都是错,说什么情非得已,以“无奈”二字轻描淡写、刻意回避,其实没什么道理。   可即使明知如此,陵越却偏偏不愿反驳。   不是不能,只是不愿。   他素来厌人矫词推诿、不担斤两,在他心中,错即是错,有万般理由也是错,不该做的事就是不该,无奈也好,脆弱也罢,都逃脱不过罪责二字。   可偏偏是欧阳少恭,他却不忍责怪,甚至于不忍反驳。   这真的不像他。   莫名的无力感,在一处难以言说的地方生发着。就像许多年以前,他练习那一招剑法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以前,陵越学剑的时候,意外地在一个剑招上屡屡挫败。他记得再清楚不过,那一招,叫做“落日满秋山”,这一招的要旨在于以守为攻,招式出,残光剑影萧萧而下,如余辉洒映红山秋林,步伐朝后身主退,虽不凌厉向外,却最擅于化解敌方进攻,防守之余可御敌于无形,是天墉城剑法中极为精妙的一招。   但并非最难的一招。   然而,向来颖悟过人、天份出众的陵越,却莫名地卡在了这道剑招上。   最初是因为紫胤真人的一句评点——“太过刻意,匠气雕绘,反失了空灵。”陵越眉心紧蹙,他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一句评价。他向来很得紫胤肯定,没想到在这一招式上,竟让师尊大失所望。   他想不明白。   紫胤耐下心来跟他解释,这一招的关键在于退,以无为应有为,山河天地一无所恃,如落日笼山,整个过程是缓步后退的,不是升腾、跃起,更不是寸土不让地尽拥怀中。   道理他懂得,但那一招他仍是练不好。   他练习了很久,也苦恼了很久。   他甚至为此失眠。   不过只是一个招式,练不好也就练不好,何至于此,可陵越不同。他是天墉城大弟子,所有师弟的表率,他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尽善尽美,他习得的剑法,一定是最标准、最规矩的。   他不能允许自己做不好。   结果,他生了一场病,高烧不起,意识模糊中,仍在梦中练着那一招剑法,一遍又一遍,几近魔怔。   紫胤发觉情况不对,正色告之:“陵越,何必如此苛难自己?过于强求,反而难求,有意为之未必能为,练剑讲求的是水到渠成,剑随心至。你的心不得清静,这一招便练不成。今后,这一招不许再练了。”   后来,陵越果然没有再练过那一招。   天墉剑法招式繁多,不用那一招,其实也没甚么,但那种无奈的挫败感,却从此留在了他的心里。   他后来也问过自已,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明白,练剑等于练心,什么样的心境,造就什么样的剑法。若是从容施为,这一招,或许也就成了。他的剑法,仍是以攻势为主,他大弟子的身份,注定了他必须事事为先,半步不能退,什么都要护着,什么都要担者,消极应对、放手以待的剑招,原来就不适合他。于是他错了第一次,就害怕错第二次,以至于后来怎么再也找不对方向了。   这事一出,让他明白了自己的一个弱点。   他害怕犯错。   不能容忍自己犯错。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曾经犯过一次错,他曾经一个转身,丢失了自己最亲的弟弟,从此椎心刺骨,怅恨难消。哪怕如今他已经寻回了弟弟,也知道他已安好,无须再拿此事来苛责自己。可那心里头,却终是烙了印。   犯过的错,就像好无意中打开的心门,阴冷的风从缝隙里吹进来,也许它轻若鸿毛,消失迅速,可它毕竟还是吹了进来,缝隙终究是存在了。虽然紧掩了门扉,可在那幽深的深处,却留下了隐秘的寒风曾吹过的痕迹,那是心尖一处寒冰融化的水痕,不时闪悠着银光。   如今,欧阳少恭竟成了第二道他习不得的剑招。   明知他在搪塞,他在推诿,可当他以萧索落寞的神情诉说着自己的无奈,竟让陵越觉得,这果真是世上最无奈的事情。   他已经那样无奈,自己又何必逼迫于他?   可话已至此,他总要说下去。   沉吟半晌,他终是说道:“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少恭只道无奈,却不提一诺即成、生死不改的责任。夏花静美,秋叶绚烂,却是不能同时看到;既想拥清风,又要邀明月,终究是两头成空。少恭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欧阳少恭敛了神,垂眸道:“师兄教训得是。待此间事了,我自会给出一个交待。”   这一次,欧阳少恭回答得这般爽落,倒也是让他意想不到。   他自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看着欧阳少恭,看着那眸光里含着水,折射着艳阳光芒,一闪一荡,一荡一闪,闪荡得陵越脑里空空一片,听任自己的理智像枝叶一样被秋风一片一片地吹尽。   这秋日的阳光,也太烈了一些。他想。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从一开始就是错了。   从他替他们隐瞒开始,便是错了。   欧阳少恭今后若能自行了断当然最好,若是不能……   那么这个错误,势必要由他与他们一起担下来了。   他已经别无选择。   “师兄今天同你说了什么?”   百里屠苏担惊受怕了一整天,面对陵越阴沉的脸色又不敢发问,憋了一肚子的疑惑,夜间溜到欧阳少恭处,第一句话便是急急问了此事。   可欧阳少恭却是一付若无其事的模样,反而奇怪的问道:“师兄会跟我说什么?”   见欧阳少恭这般懵然无知的神情,百里屠苏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师兄并不曾为难少恭。他犹豫着要不要对少恭据实相告,几番欲言又止。   然而,未及他开言,欧阳少恭却道:“莫不是,师兄已经知道了你我之间的事?”   “不……没……”百里屠苏终是决定隐着欧阳少恭,既然师兄这回不曾明言,那么极有可能今后也不会主动拆穿。师兄对自己毕竟是容易心软的,还是不必让少恭知道,免得他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又多一层烦扰。   主意已定,百里屠苏淡定地补充道:“我看师兄这两日心绪不佳,还以为他会同你说一些什么,倒也没别的。”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刻意隐瞒的样子,心中暗笑:这两个师兄弟处事,倒意外地有相同之处。   一想到陵越,欧阳少恭不免心中一窒。   他并非如自己表现得那般坦然,陵越竟然知道此事,他也不是不意外,他很想知道,陵越是几时发现的?可他知道,目前状况,越是不说破越好,不然,他接下去的一连串计划,怕是会有多番阻碍。   他忽然有些恼怒素锦的异想天开,让他多了这么多的麻烦。可偏偏现在还不能除去她。   但对于陵越,他有一点却是确信的:陵越不会拿他怎么样,哪怕是知道了自己与百里屠苏那点不堪,他也不会不护着他们。   这并不是严密的分析得来的,靠的,只是直觉。   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对于陵越,他只拿捏住了一点,却是最重要的一点:陵越什么都好,就是心软了些。   这样容易心软的大师兄,他可以利用的地方,还很多……   欧阳少恭见百里屠苏不提,也就不再说破,点点头,此事就略了过去。   当二人水乳交融、情酣耳热之际,欧阳少恭突然又说道:“若有是一日,大师兄,甚或是你的师尊,知道你我的事情,极力反对,你又当如何?”   此时,百里屠苏正半跪在欧阳少恭的上方,那物刚刚进入少恭体内,紧密的结合让他畅爽得一阵目眩,正待动作,欧阳少恭却在此时喘着粗气,问了那么一句煞风景的话。   百里屠苏底下的动作滞了一滞。   他看到欧阳少恭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探究,甚至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惶惑?   少恭,你是不是也在害怕?   他退出欧阳少恭体外,在欧阳少恭松懈之际,又突然使力狠狠一个撞击。突如其然的深入,让欧阳少恭猝不及待地一声痛哼,身体忍不住蜷起来,却又被百里屠苏压制住。   百里屠苏就着结合的姿势俯下身去,轻轻舔舐欧阳少恭眼角的那滴眼水,又捕获到他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上去。   百里屠苏亲吻了半晌,方才放开欧阳少恭,凑在他在耳边厮磨道:“即使所有人都反对,只要你还要我,我的心就不会变。即便被所有人唾骂也好、厌弃也罢,我都不会离开……”   旖旎情话,心跳如捶。   百里屠苏轻抚欧阳少恭的腰身,又一记猛击,欧阳少恭弓起身子,一股电流倏地从心间直窜脑海,那一处未经碰触竟自泄了出来。   欧阳少恭在恐怖的快感中浑身战栗,瞬间失神。   满天星光,一片月明如水。   尽享欢愉之后,百里屠苏想起了当初《春宵戏秘图》上的一句话“情意合同,俱有悦心。”   书上的话,果真是很有道理的。百里屠苏嘴角噙笑,安然睡去。   欧阳少恭看到侧身抱着他酣睡如家犬的百里屠苏,脸上露出一丝自已也不曾觉察的微笑。   ☆、自闲山庄   第42章   正如欧阳少恭所言,雷严在拿到玉横碎片以后,主动找上了他们,幸好雷严适时知机地要与他们会谈,不然陵越和红玉等人便要主动上门去找雷严了。却说雷严拿走玉横碎片后,疑虑顿消,合作之心迫切,甚至开席宴请。   宴无好宴,更何况是雷严设下的宴。   众人都不是很有胃口,但不过雷严也不在意是不是要做一个让宾客尽欢的主人,既然谁都无心宴饮,不如直奔主题。   这主题,自然是第三块玉横碎片的下落。   雷严说出了四个字:自闲山庄。   陵越和红玉等诸人皆一头雾水,这个名字,便是常年行走江湖的尹千觞,也没有听说过。   红玉问:“自闲山庄是个什么地方?位于何处?”   雷严道:“地方倒是不远。出了衡山地界,往东南方向走有一个岷县,在那方圆三十里之内的郊外便是。”   红玉细思疑惑道:“岷县我去过,可从未在附近见过什么山庄。”红玉做事素来谨慎,这几日她下山采办,早将周边地形摸个通透。况且,她根据当日欧阳少恭所言,将青玉坛众人出发和归来的时间略一整理,推测出雷严去寻找玉横的地方应该离此地不远,因此也存了心仔细打探,却并未有什么意外发现。   雷严嗤笑道:“若这么容易被发现,这青玉坛眼皮子底下的地方,我们又何至于翻遍典籍才知晓?这个自闲山庄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更非寻常可见,它还有一个称呼,叫做‘幽灵山庄’。”   方兰生对这类神神鬼鬼的东西向来极感兴趣,他听得入神,此时不由得插嘴问道:“‘幽灵山庄’?好奇怪的名字……是不是说,这山庄像幽灵一样,平常是看不见的?还是像鬼魂一样,会躲起来?”   雷严道:“没错,这山庄还真的有点像幽灵。它平时并不出现,每个月只有三天时间才会重现人间。说它像鬼,倒不如说,这里面住的全部都是鬼。”   一个住满鬼魂的幽灵山庄,听上去,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雷严此言,让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面面相觑。就是陵越和红玉,也是微变了脸色。   雷严见众人这情状,暗自得意,干咳了一声,开始述说起自闲山庄的来由。   “此事,为我青玉坛初代掌门在创坛典籍中所载,发生在两百年前……”   却说自闲山庄主人叶问闲觊觎贺家刀谱,为此不惜杀害贺家上下十余口人命,养子晋磊和未婚妻贺文君因外出逃过一劫。晋磊立誓报仇,在叶家比武招亲中,赢得叶家独女叶沉香芳心,成功入赘。不料成亲当日,晋磊下药,杀死叶氏满门,包括对他一往情深的叶沉香……   这边厢,趁众人正在秉神听雷严说话之际,坐在百里屠苏身边的欧阳少恭却悄悄伸出手来,蹭了蹭百里屠苏放在腿上的左手。   百里屠苏不露痕迹地侧过头,在欧阳少恭的眼神示意下,伸手握住了欧阳少恭。   有一件金属质地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中。   这样东西百里屠苏再熟悉不过,是他自小便戴在手上的银饰。乌蒙灵谷的村民无论男女都有配饰的习惯,百里屠苏除了手上的链子外,脖子上还有一个造型奇特的银圈,这些都是他与乌蒙灵谷仅存的联系,所以平时他都会戴在身上。   不料早上走得急,居然落在了欧阳少恭处。   他将手链收好,想起方才少恭手掌那温软触感,心念一动,借着桌布的遮盖,不动声色地,亦将手伸了过去,轻轻握住。   欧阳少恭一怔,眼神微嗔地瞪了他一眼,百里屠苏一本正经地望向喋喋不休的雷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毫不理会。欧阳少恭欲抽手,却被屠苏又紧握了一把,还伸出一指,在掌心轻轻一挠。这孩子气的小动作让欧阳少恭忽地一酥,再不抗拒。   一丝得逞的窃笑在百里屠苏嘴角一闪而过。   并非百里屠苏全然不顾场合,情难自控,而是面对雷严这个极有可能是自己屠村仇人的人,屠苏心中仇恨炽火让他绝难平静。只是,为了大计着想,他不得不故作镇定,虚以委蛇。只是勉强为之,实在心火难消,然而,当此刻握住了欧阳少恭的手,就好像握住了自己的另一半生命,那样轻易地便冷静下来了。再多的怨愤,也因着此人的陪伴,而足能强忍。因为他知道,他的忍耐,为的,不光光是他一个人。   这一边,雷严继续说道:“……叶氏满门被杀后,晋磊一把火烧光了自闲山庄。因此,自闲山庄的名头,从此消失在江湖之中。可是,事情并未就此终结。”   “据先祖所载,他路过自闲山庄地界时,感测到一股奇诡之气,他查探之后发现,竟是有人在启动了地煞印。陵少侠,此结印,你们天墉城可曾听说过?”   陵越点头道:“这是一种极强的困魂阵,再厉害的冤魂厉鬼被困此阵中,也将永世不得超脱,无□□回,日夜受烈火焚心之苦,短则数十年,长则数百年,待阵法消散,魂魄才得解脱,不过那时候就会化作荒魂,永远消散在天地之中。因为此法过于阴损,所以已经消失了许久。”   百里屠苏疑惑道:“师兄,这个法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陵越解释道:“这等邪恶之术,天墉城自然不会传授,你不知晓也是正常。我也是在铁柱观时,曾听铁柱观主提及过方才知道。不过,这世上能使此法的门派,至今怕是已湮灭殆尽。结此阵之人,多少都要付出代价,反噬之力不可小觑。只是雷坛主,当初是什么人在自闲山庄布下此阵?这又跟玉横碎片有何关系?”   雷严道:“陵少侠果然见多识广。先祖当年机缘巧合,碰上了结阵之人,方才知晓,原来那叶沉香因死前怨气太重,加上死时身披大红嫁衣,魂浸亲人怨煞之气,几个大凶的因素凑在一起,竟化作了厉鬼,日夜纠缠晋磊与贺文君。贺文君早逝,晋磊变得凶戾暴躁,几近神志失常。后晋磊经人指点,找上了结阵高人,重金相酬,结下此印,从此困住叶沉香。不过晋磊也没活多久也就死了。   自闲之庄所在之地,原为山谷之中,后山石崩塌,堵住了路口,一直没什么人进出,所以里面发了什么事,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后来偶尔有传出闹鬼之说,更没有人敢上前。本座原本也没有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只是在翻查典籍找寻玉横下落时,发现自闲山庄的所在,正是之前传说闹鬼的地方,这才特地去查探,发现了玄机。”   红玉插嘴问道:“雷坛主怎么就能确定,这里面定有玉横碎片?”   雷严见她不掩猜疑,冷哼一声道:“不说清楚,怕你们也会心存疑虑。本座当然可以肯定,因为有两个理由:一,典籍上有载叶氏一门曾搜罗到一块绝世玉器,可惜并不完整,上面的形容跟玉横碎片十分相近;二,地煞印至今两百多年,一般情形下,里面的冤魂应该消散得差不多,但情况却恰恰相反。本座待人去查探那地时,发现那处竟已成了一个巨大的阴煞穴地,若不是被封印遮盖,其冲天怨气,恐怕早已为祸人间。”   “阴煞穴地是什么意思?”方兰生不解。   陵越道:“这是一种大凶的阴晦格局,里面阴气汇集,大多自然天成,能吸引魂灵聚集,魂灵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强大,与此同时,它的阴煞之气也能滋养魂灵的力量,使之愈变愈强;但若此局为后天而生,必有法器相辅。若依雷坛主所言,那么的确只有玉横的力量,才可以造成这样的效果。”   “没错,本座多方查探,确信玉横碎片就在里面。只是本座低估了自闲山庄里冤魂的力量,导致无功而返。若有陵少侠等人相助,相信定能荡尽厉鬼,夺回玉横。”   红玉不理会雷严的恭维之语,询问道:“你方才说,自闲山庄只出现三天,是哪三天?”   “每月朔日之后。”   众人又是一怔。   三天以后,正是朔日。   红玉思索片刻,道:“雷坛主,你既让我们帮忙,可见自闲山庄的力量已经非比寻常。阴煞之地可以形现,我至今只听说过这一个,可见里面已经聚集了非同一般的冤煞之气。这三天要怎么进去,你又是怎样的安排?”   雷严告诉他们,据他上次经验,里面冤煞之气最擅长的是迷幻心智,最好的做法是第三天待自闲山庄即将消散的数个时辰前进去,那么就算被困当场,也可静待它消失。在此之前,可服用欧阳少恭特制的解药一枚,虽无法完全抵御迷幻之术,至少可保得灵台一半清醒。   为表诚意,雷严还表示,自己将全程随同他们进去,绝不擅离半步,与他们同生死,共进退。   红玉还在犹豫思量间,却听百里屠苏沉声道:“好,那就依雷坛主所言,一同去自闲山庄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喜欢乱改剧情~~   ☆、故人逢   第43章   合作敲定后次日,青玉坛又发生了一场小骚乱。原来,青玉坛弟子竟在珍宝阁中发现了一只狐狸,白色的狐狸。   珍宝阁算是青玉坛的禁地,轻易不能有人踏入,这回雷严过去取一物什,不料传来异响,接着有一道白色身影窜出,这才发现这只狐狸。   那狐狸动作迅疾,一闪而没。雷严下令弟子捉妖,一番鸡飞狗跳后,在丹药房附近擒住了此狐。   欧阳少恭每日在丹药房中炼药,这声响自然引出了他。   他冷眼旁观雷严为一只狐狸兴师动众,不禁面露嘲讽之色。雷严本以为这是一只狐妖,不料捉住后才发现,此狐尚未结丹,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山野之狐。估计是附近山头无意闯进来的,青玉坛布下的法阵皆是针对妖怪,对普通狐狸却没什么效果,难怪钻入了禁地也无人察觉。   正当雷严想随手了结这只狐狸时,欧阳少恭却道:“好歹是个活物,不如留下来给我试药。”   雷严想想也无妨,便将此狐交给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开口讨要此狐,不过是看到这狐狸眼神中流露绝望哀求之色,顿时一动。倒非软了心肠,而是直觉这狐狸不那么简单。   当他伸手摸上白狐油光水滑的皮毛时,果然探出了此狐的异样。   这狐狸身上,竟有天墉城灵力的残息。   虽然极浅极淡,但与百里屠苏夜夜欢好,以其清越灵力滋养仙灵的欧阳少恭,对这种灵力气息,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当欧阳少恭抱着狐狸踏入后山时,方兰生一见之下,惊叫了一声“襄铃”便跑了过来。   未待欧阳少恭说什么,他就将狐狸抱了过去,喋喋不休道:“襄铃,你怎么跟少恭碰上了?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怎么老是不在房间呀。青玉坛很危险的,要是碰到雷严就不好了……”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道:“小兰,你对着一只公狐狸叫襄铃,也不怕她听了生气?”   方兰生一愣。此时,襄铃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呆瓜,我好像听见你叫我……”   方兰生看了看怀中的狐狸,再看了一眼襄铃,连忙将狐狸塞回了欧阳少恭怀中。   乌龙过后,还是百里屠苏认出了这只狐狸。   “青宣,你怎么会在这里?”   它正是当日百里屠苏在锦屏山收降过的狐妖青宣,当时不慎被焚寂剑气所伤,内丹修为皆毁,靠百里屠苏灵力救济,方才留存一命。此时,又差点被雷严所杀,生死间走了一遭,终于看到熟悉之人的青宣,立即对着百里屠苏激动地“唔唔”叫了起来。   可惜,青宣已无法吐露人言,百里屠苏又不懂狐语,一人一狐焦急对望,始终无法沟通。   “屠苏哥哥,我来跟他它说,”一直好奇打量青宣的襄铃主动请缨,此地怕也只有她能与狐狸交流了,“……它说,知道青玉坛是炼丹圣地,想找寻一些丹药来疗伤恢复,所以才跑到这里。没想到没有找到丹药房,却不慎被关入了珍宝阁,在里面被关了半个月,好不容易今天才有机会出来。”   百里屠苏听后,不免有又些愧疚。令青宣不惜来此冒险,他亦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他对青宣说道:“过几天,等我们办完事,我一定找机会为你治疗。”青宣闻言点头。   好不容易见着同类,襄铃对青宣既好奇又亲切,抱着青宣去一旁用狐语聊天去了。方兰生插不上嘴,又郁闷又恼火。   之后的日子里,青宣便同襄铃形影不离地待在了一处。   次日夜晚,云雨事后,欧阳少恭对百里屠苏道:“明晚你不要来找我了,这几日养足精神,去自闲山庄取回玉横后你我再聚。”   百里屠苏一怔:“我打扰你了么?”   欧阳少恭主动亲了亲他的嘴角,道:“你想多了。行动在即,红玉姐和大师兄说不准会在晚上随时找你商谈。你若不在,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来日方长,你我不必争这一朝一夕。”   欧阳少恭思虑细密,百里屠苏深知他言之有理,无从反对。虽明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道理,可是一想到,接下来数天都将无法与欧阳少恭亲热缠绵,内心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心中想着已无多时好天良辰,这一夜,二人纵情欢好,被翻红浪,至天明方歇。   欧阳少恭所料不差,自雷严说出自闲山庄计划之后,红玉也另有谋算,并找了陵越商谈。   红玉的想法是,自闲山庄的情况全是雷严片面一词,如果只是被动从事,恐怕到时候会被雷严牵着鼻子走。尤其是,雷严称应在最后一日进入山庄幻境,届时就算取不出玉横,也可趁幻境消失而脱身。红玉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阴谋。   红玉道:“据我所知,幻境如同开启另一重世界,若无法在其结界消失前以法力破之,最大的可能是被幻境吞噬,而非脱身。他令我们第三日进入,怕是埋好了陷阱,欲将我们困死于自闲幻境之中。”   陵越赞同红玉的猜测,他见红玉条理明晰,想必已有计划,便开口询之。红玉提出,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待雷严告之自闲所在,他们便提前进去探查一番,若有异动,也可即时应对。   陵越问她:“你打算叫上几个人一同前去?”   红玉思索了一会,道:“我们之中,属你、我、屠苏还有尹千觞法力最高。但尹千觞此人,与青玉坛纠葛太多,仍需提防;屠苏这段时间的历练,修为提升许多,不如就我们三人前去,便是无法提前找到玉横,想来自保无碍。”   陵越却有不同打算:“我还是不放心屠苏,屠苏煞气虽平复了许多,但最怕心智受震。上次安陆村幻境令他煞气大发,已有前车之鉴,不如让他在外守候,你我二人进去。若有突发情况,他也好即时援救。”   陵越这个安排更为稳妥,红玉当即同意了下来。她欲去屠苏房中告之计划,却被陵越及时拦住:“夜深了,恐怕他已睡下,不如我明日再与他说。”红玉点头离去。   随后,陵越踏入百里屠苏空无一人的房间,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   又过两日,正式跨入孟冬,天寒风促。   这日大早,雷严带着几名弟子,与红玉陵越等人会面,随后一同去往自闲山庄。   这一路上,其它人安静沉默,只有方兰生和襄铃的喁喁私语不断传出:“我掐指一算,发现大事不妙,幽灵山庄居然在这几天重现在人间,恐怕比平时威力都要强得多……”   “呆瓜,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今天是寒衣节啊,也就是鬼节,是鬼关门大开的日子。幽灵山庄里全是鬼,可不就会气势大增了么?”   “什么寒衣节鬼节的,我只知道中元节才是鬼节,你别又是在瞎说罢……”   “谁瞎说了?‘十月朔,授衣,祭祀,开炉。士民家祭祖扫墓,如中元仪。’可不是我瞎说的……”   “管它呢,反正有红玉姐、陵越大师兄,还有屠苏哥哥在,幽灵山庄再厉害都不怕……青宣,你说是不是?”   白狐窝在襄铃的怀中,不安地“呜”了一声,越是接近自闲山庄地界,它越是惊得厉害。那四面八方袭来的诡异邪气,令灵力俱失的它慌乱难安,心神恍惚。   这个地方,阴煞之气着实非比寻常。   越是接近自闲山庄所在的荒谷,众人的感受也越是明显。   雷严之前已派人清理了部分乱石,此时有一条小道可仅一人通过。众人鱼贯而入,进到一个荒草杂生的山谷之中。   眼前一片瘴气茫茫,诡异地没有一丝声响。虽瞧不见什么,可漫山遍谷弥漫的鬼气妖气,早已令人毛骨悚然。   “自闲山庄呢?”红玉问。   “盯着那瘴气看一会便知……”雷严向前一指。   众人依言行事,果不其然,在那瘴气深处先是出现了一道小径,然后渐渐雾气开散,再是一道石坊大门高耸而立,龙飞凤舞地写着“自闲山庄”几个大字。   至于那大门后面,又是茫茫雾雾,看不分明。   雷严瞥了一眼方兰生,肃然道:“看来被这位小哥不幸言中,自闲山庄的煞气,比上回本座来时,要强烈得多。看来鬼节之特殊天时,确可助长它们威势……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总该放心,本座并没有诓骗你们,自闲山庄就在这里,玉横也在这里。”   红玉点头道:“那就依计划行事,我们隔日再来。”   回去后,欧阳少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交与陵越道:“这就是我炼制的、专门抵制邪瘴之气的药,虽没有万全的作用,但起码能保得灵台一半清明。你们后天进入自闲山庄前,可事先服用一颗。”   陵越接下药瓶后,欧阳少恭随雷严离去。   待欧阳少恭走后,红玉向陵越拿来那药瓶,倒出一颗,放掌心中细细打量。   “红玉姐,可有什么不妥?”陵越问。   红玉摇了摇头,正色道:“妥与不妥,这药都不能吃……屠苏,陵越,你们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去自闲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越恭终于快上线了,我好欣慰~~~   ☆、色·戒(一)   屠苏在外守候,红玉和陵越持剑走进了自闲山庄。   正午时分,恰是一切邪魅鬼怪能量最弱的时候,红玉和陵越选择这个时机进入自闲山庄,不过是借由天时,多几成把握。   原本是烈日当空,走进山门后,天色,突然就暗沉了下来。   虽已做好十足的打算,但一进入自闲山庄结界之内,他们还是被漫布的阴煞之气所震慑,浑身汗毛直竖,寒气也从脚下升起。   红玉看这朔云遮日、阴风阵阵的诡状,警示道:“小心些,此地怕不好对付,我们别走散了。”   “明白。”陵越握紧了手中霄河,面色冷峻。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诡异的树林。   参天的林木遮天蔽日,令人瞬间仿佛置身在深山老林之中。然而,此处绝然没有半点森林的清幽自然,而是被一股浓重的邪煞黑气包围笼罩。   没有飞禽走兽,倒是鬼气森然,有几道虚晃的影子在前面飘来飘去,骤隐骤现。   他们缓步向前,越往里走,发现那些黑影开始逐渐成团,突然向他们攻来!陵越长剑出鞘,随机而动,红玉也毫不手弱,二人合力荡涤这鬼魅浊气。   可是,这黑影浊气似是无穷无尽,剑气扫荡完一片又迅速成团,一波又一波地向他们袭来。片刻下来,陵越渐渐感觉到有点疲倦……   山庄外,百里屠苏初来此地时便发现,背后焚寂似乎是感应到了阴煞穴地的特殊气息,有了不寻常的异动,煞气隐隐待发,他不敢轻视,一直凝神应对。忽在此时,焚寂剑骤然发出一声铮鸣,冲撞震跃,似有破鞘而出之势。百里屠苏连忙凝神结印,压下焚寂异动。   他望向自闲山庄,见此地上方异流涌动,风云突变,有黑云摧城风雨欲来之象,不禁脸色大变:自闲山庄里面,定是起了极大的变化!   里头的确起了异状。   待陵越使出全力,荡清了这一波的黑煞邪气,眼前恢复澄明之时,意外地发现,身边的红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林子里左右穿梭,大声呼喊红玉,努力半天,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接着,他发现自己所处的林子,又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这树林,跟刚才走进来的,已经不再相同!   这不再是那个黑气弥漫的深山老林,而是一个疏朗明亮的山野丛林,前面有一个平静的湖,湖面对岸是几株枝叶垂条的柳树,嫩绿的枝芽随着清风抖动,还有黄杨伸着枝丫,印在湖面上,清晰分明。   湖岸边有人刚刚生过火,火苗未熄,闪着暗红的光。   这景象,未免太熟悉了。   有一份深入骨髓的记忆,正呼之欲出……   “哥哥,你在哪里啊,哥哥,你快来救救我……”   当然听到那声孩童的哭喊声时,陵越终于全部想起:这正是他当初丢失虎子的地方!   未待他细思,他就看到自己弟弟虎子熟悉的身影,正被一团黑影包围着,百般哭泣挣扎。他心头大恸,连忙挥剑上前。   一番打斗之后,他终于救下了虎子,将那孩童幼小柔软的身躯抱进怀中时,却似有什么不对……   “哥,小心,他不是虎子!”那是方兰生的声音。   陵越灵台一清,连忙后退,那怀中幼童突然露出狰狞之色,掌中闪出一团黑火阴气拍向陵越,陵越反应及时,堪堪避过。再看时,发现那孩童已现出了厉鬼原形,狠厉地攻向陵越,陵越转头迅速地望一眼方兰生焦急的脸,手下不再留情,捏出法诀,驱魔袪邪。   方兰生见陵越打退了厉鬼,面露喜色上前抱住了陵越:“哥,我好担心,还好你还被鬼怪蒙蔽……”   抱住方兰生,陵越的心顿时也安定了下来。是了,他的弟弟虎子,早已长大成眼前这个俊秀活波的公子,他没有丢失他,他生活得那样好。   来不及问方兰生为何会来此,却见方兰生紧张地说道:“哥,屠苏和少恭出事了,你快去救他们吧!”   陵越顿时警铃大作,方兰生拉着他左奔右窜,不一会,便来到了一处山洞入口。   这山洞,怎地也那样熟悉?   陵越来不及细想,就被方兰生推了进去:“哥,他们在里面,你快救他们……”   陵越眼前一黑,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其后有一道晕黄的光渐渐亮起,驱散了眼前令人心悸的昏暗,他发现自己竟置身在天墉城后山山洞之内,那灰白的墙与石壁,昏黄如烟笼的烛火,无不是熟悉的景象。更有那暧昧撩人的□□声,在耳边响起——他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边抗拒着,一边转头看了过去。   竟又让他看到了那毕生难忘的一幕:   石床之上,热气蒸腾,赤·裸相拥的两人,抵死缠绵。   少恭……屠苏……   他想走,可双腿却被钉在那里,他走不了,也动不了,眼里只有这一幕幕激#情交#欢的场面。   ……   欧阳少恭朗润清华的脸上,呈现出平时难得一见的妖冶之色,他于激情之中发出难奈的呻#吟之声,脖颈后扬,美得勾心夺魄。在陵越怔愣不已、口干舌燥之际,欧阳少恭看向他这边,恰与他四双相对。看到陵越出现的欧阳少恭,顿时又惊又喜,他欲挣脱出百里屠苏的怀抱,被却百里屠苏紧紧地箍在怀中。他脸上现出极为痛苦复杂的表情,望向陵越,哀求道:“大师兄……救我……”   救我……   欧阳少恭的求救让他瞬间醒转。他看到,欧阳少恭浑身遍布青紫,额上有伤,而百里屠苏眼泛红光,面目狰狞,正是煞气发作的景象。   欧阳少恭的痛苦看得陵越惊惶不已,他对着百里屠苏大声呵止:“屠苏,你干什么,放快开少恭!”   百里屠苏看到陵越,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睁着赤红双目,挑眉一笑,当着陵越的面在欧阳少恭身上啃咬了一口,欧阳少恭忍不住哀叫一声,听在陵越耳中只觉得万分难受。百里屠苏却挑衅般地看向陵越,身下动作毫不停止,一边以暧昧的姿态动作,一边邪笑道:“我与少恭情投意合,你情我愿,师兄凭何管我?”   陵越一顿。   欧阳少恭却挣扎起来,对陵越急急辩道:“不是的,大师兄,与屠苏强迫我,他煞气发作,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你快来救我……啊……”   ……   欧阳少恭的痛苦与哀鸣,让陵越终于难以忍耐,他一掌拍向百里屠苏,趁他闪躲回避之际,拉起欧阳少恭,抱进了怀里。   欧阳少恭一被拉进陵越的怀中,整个人随之缠绕了上来。他紧紧抱住陵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一条腿竟也缠上了他的腰际,以一种交缠紧拥的姿态,令他动弹不得。   这样被勾缠住,温软无骨的身体,肌肤滑腻的触感,耳边急促热秾的呼吸声,让他的神智,一下子迷蒙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痴了,乱了。   “陵越……”   那沙哑磁性的声音,在他的心尖上,挠了一挠。   他的眼前似被一迷轻纱蒙住,一缕幽香在鼻间飘荡,令他的神智恍恍惚惚,如坠梦中。待他再度看分明眼前的景象,却又是一怔。   ……此时的欧阳少恭,跨坐在陵越的身上,脉脉含情地望着他,竟有不同平常的别样风采,冶艳天成,远甚女子。……   欧阳少恭将陵越的头捧正,逼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陵越仰头看他,心跳如捶。欧阳少恭慢慢低头靠下去,在陵越唇上落下一吻,轻磨细辗。   陵越顿觉目眩神骇,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心头滚旋着,燥动着,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推开了欧阳少恭,惊惶道:“少恭,不可……”   欧阳少恭却浑然不顾他推阻,又将双手勾缠了上去,并在他在身上四处摩挲、游走,陵越感觉自己的神智正一寸寸的碎裂,又痛又爽的滋味让他万分纠结,他想推开欧阳少恭,却又想抱住他。   欧阳少恭贴着他的耳边诱惑道:“陵越……”那如叹息般的声音让他一阵迷醉得浑身酥麻。   “陵越,你难道不想?你对我,可曾有一丝心动?”   “我……我们不能……”陵越眉心已经皱成了一团,那抗拒越来越微弱,微弱得令他恐惧。他不能这样,不能……可是为什么,却又推不开他?   欧阳少恭轻笑:“为何不能?欲乃天性,随情而生。情之所至,不可消除,你又何必苦苦压抑自己?何不顺应本心,领略一下罗浮仙境的滋味?”言语间,欧阳少恭又伸手摸向了他,在他身上游移,将他拉拢过来,找寻他的唇。陵越几欲躲闪扭动,却无法不在感知到欧阳少恭温热柔软的躯体时,急促了呼吸,混乱了心跳。   滚烫的面颊,有什么粘腻温润之物,缠绵地、暧昧地轻舔而过,掀起了陵越又一波的惊涛骇浪。   “少恭……”      ☆、色·戒(二)   第45章   焰火在心的暗处升腾了起来,燃烧了起来。烧得那样炽旺,那样焚烈。   他的理智,更加迷蒙了,飘摇了。   是谁在说“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又是从何处传来“欲既不生,既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清心静心,静心清心。   可千万个清静,却挡不住一声低哑的——“陵越……”   脑海里这些只言片语飘里荡去,牵扯着残余的些许神智。他不能、不能、不能……他看着欧阳少恭,眼里俱是痛苦与迷茫。   这个人叫着他的名字,然后笑得放肆。他说:为何不能?   为何不能?   为何呢?   “因为我是天墉城的弟子,我此生向道,斩道尘缘,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欲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惑心,难证大道。”   “大道是什么,成仙又是什么?人无欲何来人?你根本不知情爱为何物,又怎知它是烦恼?不入此山中,又怎知景色如何?”   陵越怔忡。   欧阳少恭再度紧逼:“陵越……屠苏走后,你何故总是一人来此?你在想什么?又在怀念什么?”   “我……”他答不出。那些隐藏在无声深处的隐秘渴望,就这样被□□裸剖白开,犹如关在笼中的兽,毫不掩饰地张了嘴。   欧阳少恭将掌心放在陵越心脏地位置,感受那怦怦跳跃的节奏,动魂荡魄地笑。   “陵越,你想要我!”   他又凑近了陵越,越凑越近……   心中那兽开始吼叫,开始呼啸。   他要缚住那只贪焚的兽,按压住它的燥动,于是他将手放在欧阳少恭的肩上,阻止他进一步靠近,他也不让自己去看那双妖异惑人的眼神。他说:“屠苏,你明明喜欢的是屠苏。又为何对我……”   “你怎知我喜欢的是屠苏?如果我告诉你,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有你,你又待如何?”   “不,不可能。”   欧阳少恭眼中如含清泉,湿漉漉的眼神盯着他一阵发麻。   “若不是为你,我何必上天墉城?”   “若不是想要见你,我何必发出信符?”   “陵越,我与百里屠苏不过逢场作戏,真正喜欢的,一直是你!”   雷轰电掣,地塌山崩。   野兽挣脱了笼子,一跃而出。   他再不抗挡,紧紧抱住了欧阳少恭,烟雾升腾中,情思婉转,如置云端。   肌肤相亲时,所有警惕最易化作泡影。多情的人,也是最愚蠢的人。   “欧阳少恭”呵气如兰,凑近了陵越棱角分明的嘴唇,轻轻一咬。陵越吃痛,双唇微微半开,欧阳少恭火热的舌头趁利钻了进去,一下子勾住了陵越因忐忑震惊而畏缩的舌,肆意逗弄挑戏,点燃情火燎原。   这般英俊的猎物,亲吻起来亦是好滋味。   不知吞落肚中,又是怎样可口?   “欧阳少恭”得逞的笑容一闪而过,他以魅惑眼神紧盯陵越,一边柔媚相就,一边将手慢慢绕到陵越背后,   修长的手指,竟突然变作了黑色利爪,他五指高举,对准陵越后心位置,便要狠狠刺穿。   千钧一发之际,陵越却突然后退,一双厚掌汇聚道法,一把推开了“欧阳少恭”!   他猝不及防,摔落床下。胸口处巨痛,那样近距离的被攻击,躲闪不得令他生生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已经衣冠整齐的陵越,喘息着问:“你……如何发现的?”   陵越脸上神情清明,已无半点迷茫之色,他冷哼一声:“少恭清朗似月,又怎么会有像你这样妖气眼眸?”   原来,是他一时大意,妖气上浮,于眼神中露了相。幻境的力量,在于一个“幻”字,若入境者一旦清明,那就无力施为。   陵越一双精芒闪烁眼睛,竟似是能够看透他的皮相一般,正声道:   “妖物,还不现形!”   霄河剑直指他眉心,七尺青锋凛冽无比,漾起让人心悸的寒气。   可笑,不过小小凡人,竟妄图令本座现原形?   “欧阳少恭”冷哼数声,擦干唇角血迹,妖魅一笑,倏忽化作一道黑气,飘散无踪。陵越凝目四望,见那山洞突然扭曲变幻,眼前黑雾弥漫,甚么都看不分明。   忽地,阵阵轰鸣声大作,其声如擂鼓,震得陵越耳畔一阵巨痛,那声音渐缓后,又有“桀桀”怪音,声如裂帛,刺人心肺。   陵越捏起法诀,以清心咒相抗。不多时,怪声俱消。陵越睁开眼,发现又换了一番天地。他身处一个雅致别样的房间,一床一桌数高几,只是满屋通明,不见一人。   “陵越,你既想看本座原形,不妨让你猜猜,本座究竟是谁?”话音落,那床塌之上忽然现出一人,依旧是与欧阳少恭别无二致的脸,只是下半身却墨黑成团,缭缭绕绕。盯着那黑雾处细看,似乎能看出兽状的四肢,可又似乎有禽类的尾羽覆盖,是兽是禽,竟看不分明,形态似在急速的变化之中。   陵越皱眉,不多时,试探着吐出了一个字:“鼓兽?”   此言一出,床上那人立即消失了踪影。空中传来那妖物怪笑:“小子修为不错,竟能说出本座的名号。”   陵越心中一惊,他不过只是猜测,不料这妖真的是鼓。鼓,既是乐器名,亦是上古远古洪荒时期一类妖物,生长于极西之地的嶓冢之山,似兽非兽,似禽非禽,夜飞昼隐,妖力强大,以人魂魄为食。只是,黄帝与蚩尤一役中,被尽数消灭。不料,在这里竟能看到此妖再度现世。   但若是上古神兽,又怎会被他轻易击中,又寄身于这个小小的自闲山庄?此事,怕是有诈……   陵越一边屏息应对,一边激它现身:“没想到上古鼓兽,竟也沦落到以化人形貌惑人心智为生,事后又躲躲藏藏的地步。”   此言恰好刺中鼓兽痛处。它当年威风八面,后来却被黄帝打散原身,只剩一缕残魂苟存于世。为保存妖力不散,只得与地缚灵为伍,借瘴气滋养。两百年前来到自闲山庄,常于幻境之中吸人魂魄。   “哼,无知小儿,方才还不是对本座上下其手?我看你施法,分明是修道之人,嘿嘿,没想到内心却是如此龌龊,竟然肖想与男子颠鸾倒凤,欢会夜合……”   “住口,分明是你以妖气蛊惑,以幻境相欺……”不知不觉中,陵越竟被此妖物激发了怒气,他心知不妙,更是凝聚心神,试图于气息流动之中,寻找出那妖物所在。   那鼓兽继续于半空中发出“桀桀”怪笑,嘲弄道:“蛊惑你的自然不是本座,你既知本座之名,岂不知本座素来没有盅惑人心之举?只是你踏入地灵地界,地灵会汲取人内心的恐惧与渴望,产生心魔,营造幻象。你所见所闻,不过是你心中欲望。你若没有对那欧阳少恭产生欲望,地灵又怎么能化出这等幻境?”   陵越心中一震,怒声呵斥:“妖物,休要再胡言乱语……”陵越以气御剑,剑光在屋内横扫,他不信,找不到妖物隐身所在。   可妖物的声音却依旧不徐不疾:“嘿嘿,陵少侠,或者是陵道长,你可是恼羞成怒?你说是本座盅惑,可本座又怎么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本座可没有龙阳之好,不过是你们已经抱在一处时才进入幻境,哎呀呀,真是人间何处问多情……”   就在“情”字落下时,霄河剑突然铮然鸣响,朝西南角直刺而去。陵越却气息一窒,在那剑身擦过鼓兽隐形之处时力度渐消,滚旋而过。虽如此,鼓兽却不得不被逼得现形。   鼓兽心道好险,幸亏一直拿言语刺激,否则若是被此人全力对付,怕是脱身不得。   它如今只是一缕残魂,法力早已非比寻常。它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一旦进了陵越幻境之中,被束缚住的,可不仅仅是陵越之人。除非,幻境之主被它吞噬……   可恨,今日碰上的,竟是这样的高手。   鼓兽甫一现身,陵越便立即握剑而上,其动作之迅,反应之捷,端的不作第二人想,不愧为天墉城大弟子身份。   鼓兽已被陵越双掌击中,这时又被陵越以凌厉攻势相逼,不免有些应对不及。它眼珠一转,突然又有了主意,一个化形散去,再度出现时,又是欧阳少恭的模样。   此时的欧阳少恭,一身白衣,爽朗清举,他眼眸清灵,一脸无辜地望向陵越,不解道:“陵越,你要杀我?”   陵越欲再逼近,却被那眼眸中的哀恸之色生生阻住了脚步。   “欧阳少恭”愈发茫然:“陵越,你真要杀我?”   “我……”明知这人不是真正的欧阳少恭,可看到这张与欧阳少恭一模一样的脸作泫然欲泣状,陵越还是禁不住心头一软,霎时好不容易凝聚的精力又难免一散,地灵瘴气便趁机再度侵入。   陵越只觉得眼前一花,脑中似乎又开始混沌,恰在此时,眼前的“欧阳少恭”突然欺身而上,未待他有所反应,脸上便被喷了一口烟雾,一时间一股甜香迎面袭来,直钻入鼻腔之内。   陵越疾退数步,待再提气,却发现胸腹中似空空如也。陵越大惊失色,接着一道凌厉黑气直直向他袭来,他侧身闪避,虽躲过了大部分攻势,肩膀仍被袭中,整个人摔落在地。   只见幻化成“欧阳少恭”的鼓兽邪笑着走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它道:“啧啧,这般没用,亏本座还高看了你!你打本座一掌,现如今本座还给你……”   陵越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它越走越近。   鼓兽俯下身,伸出手来捏住陵越下巴,调笑道:“真是生了付好皮相,让本座也忍不住起了龙阳之念,不如先让本座与你欢好一番,再慢慢吞你入腹……”   被这般调弄,陵越压抑怒气,双唇紧抿,不自觉地别过头去。但是身处险境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悄悄催动法诀,自行恢复灵力。   正当鼓兽想要亲上陵越脸颊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渐传渐近:“陵越……你在哪里……”   是红玉!   陵越心念一动,借残余灵力催动了霄河,剑光闪动直扑鼓兽,鼓兽连忙闪避,趁此间隙陵越强撑着站了起来,持剑对峙。   整个房间突然摇摇欲坠,有强大灵力似乎在外面突围而入!   鼓兽脸色一变,心道不好。幻境已经开始消失了……   它深知不能再纠缠此地,趁幻境完全破灭之前,它得寻隙脱逃。   烟雾飘出,虚空吞灭一切。在天崩地裂般的扭曲之中,陵越脑内一阵巨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待他再度睁开双目,眼前瘴雾已消,一片清明。他发现自己侧躺在一棵大树之下,而红玉正蹲在他身前,脸上难掩忧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停更了许久,主要是太忙了。但凡有空我都会更的,么么~~   ☆、色·戒(三)   第46章   红玉找到陵越的时候,发现他正直直地站在一棵大树下,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而他正被周身黑瘴之气团团包围,置于其中苦苦挣扎,表情十分压抑扭曲。   红玉不由大惊。   刚才她的遭遇跟陵越差不多,也是一下子就陷入到独自一人的境地之中。她发现,此处已被地缚灵占据。她是剑灵,所受的影响甚微,以剑气扫荡雾气后,不过片刻已走出地灵迷瘴,然而,前面突然出现的一只怪妖却让她脱身不能,打斗间,她被牵引着越走越远,直至踏入另一重地界……   待她发现不妥,陵越已被黑瘴之气包围。   她急忙运气相助,不多时瘴气消退。这间中似有妖物气息流窜而出,红玉顾及陵越情况,不敢分神追查。   却说陵越力竭,昏迷在地。红玉查探陵越身体状态,见陵越气息紊乱,经脉沉窒,有走火入魔之象,顿时疑惑丛生:地灵虽为天地怨气所化,但本身力量不强,不过是利用幻境,诱发人本身欲望杂念而惑人心智,此物对上道心坚定之人,作用有限。陵越修练多年,理应懂得澄心静彻的道理,而他向来也是沉稳之人,为何能中此迷瘴几近崩溃?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故而,当陵越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红玉一张忧色重重的脸。   面对红玉的疑问,陵越心知万不能让她得知幻境中真实一幕,只是避重就轻道,他回忆起儿时失去弟弟的一幕,一时怒火攻心,沾染了地灵怨气。   红玉疑道:“你体内气息十分不寻常,只是沾染怨气不至于会如此……”   陵越告知鼓兽一事,只是隐去了自己与欧阳少恭那一节,只道在自己迷乱心智之时,被此兽攻击,导致修为受损。   红玉疑惑暂消,她也告诉陵越,自己方才不慎被一妖物引诱,踏入了另一重地界:“那里竟聚集了不下百余种妖物,看来都是借此地阴煞之气来修练。我没能走得太近,不过以天眼窥之,那边的尽头处似有一幢大宅院,而那处也正是妖气最鼎盛也集中的所在,想必玉横就在那里面。”   陵越表情凝重,道:“看来阴煞穴地果然非同小可,又有地缚灵,又有上古妖物,那大院之中会出现什么,更是难以想象,看来雷严说得不错,这里不是轻易可以拿下的地方。”   红玉点头:“的确,只凭你我二人绝计闯不过去,雷严倒是说了一回真话,看来跟他联手也不失为上策。”   二人匆匆说了会话,因陵越受伤,他们也不敢在这此多作耽搁,于是仓促离去。   回青玉坛后,陵越谢绝了百里屠苏和红玉欲要帮他疗治的建议,只道受伤不重,自行调息一夜即可。   为让陵越不被外物干扰,红玉特意吩咐众人,尤其是方兰生和襄铃,让他们这一天里均乖乖留在自己房中,勿要随意走动,更不能发出声响,扰了陵越静养。   陵越于房中打座调息,他抱元守一、吐纳清气,以天墉心法运行周身,压制怨煞凶气。   以心法疗伤,第一要诀便是凝心静气,然而陵越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一闭上眼睛,出现在脑海的,就是幻境里的那一幕幕景象。   欧阳少恭痴狂的、迷乱的脸,光滑的、汗水涔涔的身体,火热而缠绵的吻,像是一条惑乱的蛇,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在那原本平静无波的深海底下,已是暗流激涌。   疾风骤雨晚来急,最难将息。   为什么?   他不由得问自己。分明已经从幻境中走出,为什么还会这样念念难舍?明明就是那鼓兽作弄、瘴气迷惑,才会令他有这么荒唐的幻境,为什么,他事后会这样的心绪不宁?   难道,真的如鼓兽所言,这其实是他的心中欲望所化,尘根深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不会,怎么会?!   “净符通法界,千里闻遥开,十方清净来,四方洗净,中央洗净,天天清净地地灵,天无昏秽,地无昏秽,凶神恶煞尽退除……”   清静咒,清净本心,咒法除秽,收摄阴魅。   多年清修苦学,不是让他败在欲望之上。   一字一句,一顿一挫,明明白白,咒语缚心。   可在这里富有韵律的咒语声中,却出现了别样的声响。先是极轻的声音于空中出现,接着越来越响,越来越明显,似乎有水流潺潺,水声浮荡,又似有人声语曼,轻柔慢挑。细听时,那水声语声悉数作了吟哦阵阵。   私语喁喁,低吟浅喘,全是魔障胸中生,如同密密而生的苔藓,覆盖在大道之上。   陵越犹自不甘,再以道心再抗,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诡异的甜香再度从鼻腔中溢出,他已浑然不知。   方才,鼓兽喷一口气息在陵越脸上,那是一种凝汇其它妖术的迷香。它虽属音兽一类,可也不是没有别的道行,情动时,擅以气息惑人,鼓亦同“盅”。不过,上古神兽发情期间隔极长,动情不易,它这回难得看中陵越,喷了多年积蓄的情息上去,本想在幻境之中品味一番,可却被红玉救走了陵越。   陵越只知自己是中了瘴气,又加之幻境中发现自己对欧阳少恭的欲念如此强烈,早已心乱如麻,哪知还有鼓兽的情息作祟,只是以为自己□□焚心到了这般田地,一心想压抑,却越是发现身体燥热,情动如火。   他越是怕什么,脑子里越是出现什么景象。   他想起,自己在幻境之中,竟看到欧阳少恭对他呼救,更看到,欧阳少恭不着丝缕地诱惑于他。   他想起,欧阳少恭于幻境之中,告诉他早已对他有情,跟屠苏只是逢场作戏。   这些荒诞不经的言语,字字句句,在他的脑内乍隐乍现,轰鸣作响。   难道,在他的内心深处,竟是藏着这样不堪的幻想?   似一道惊雷轰下,他突然睁开双眼,急喘不定。   细密的汗水,从额头淌下。   天清地灵,神道何佑?   不,那不是真实的,那只是鼓兽的谎言!   陵越再度静坐调息,进入天人交战之中。   夜急流,他在沧浪之中如同孤舟,载沉载浮。   时间在陵越的挣扎中缓缓逝去,黑夜替换了白天,虫鸣替代了人声,不知不觉中,已经夜上三更。   陵越忽觉胸口巨痛,不得不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已几个时辰的努力,不仅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气息更为紊乱,处处凝窒,难以正常流转。尤其是灵台难保清明,再这样勉强下去,怕是真要如红玉所说,走火入魔了!   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寻求帮助。然而,他应该去找谁?红玉?屠苏?千觞?……还是,少恭?   “这是我专门炼制的抵御邪瘴之气的药,虽没有万全的作用,但起码能保得灵台一半清明。”   临去自闲山庄前,少恭曾给了他们一瓶药,却被红玉拿走了。红玉一直对少恭抱着怀疑,所以不愿让他们服药。可,少恭已有救治青玉坛病人的经验,他炼制出的药,想来效力不差。   他决定去找欧阳少恭!   陵越此刻被邪气所扰,已无心去想这么晚去少恭处,有何不妥的问题。他只想找到欧阳少恭,已说不清,是理智驱使他去找他疗治,还是内心那说不清的渴切……   这天夜里,青玉坛显得特别的静。   陵越以法术腾空而翔,心绪烦乱中,也未隐去身形,好在也没撞上什么人。守夜的弟子似乎全都消失了,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也只是在角落里打着瞌睡。   只有淡柔如水的月光,穿过云层,与陵越青衣飒然的身影,一路相随。   欧阳少恭的小院,陵越只来过一次,可当他踏上门口熟悉的小径时,却觉得好像来过千百遍一般。   院落中,灯火全无。难道是睡下了?   他敲门,门内却无任何声息。   如果是平常的陵越,他也许会有别的猜测,也许会默默离去,可此时的陵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去做。想见欧阳少恭的渴望,已超过其它一切。   半晌,正当陵越以为欧阳少恭并不在房中时,房间内,却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那是几声痛苦的□□。   是欧阳少恭!   陵越一震,下意识地就往里推门,可却有一道极强的劲力将他弹了出去,他一时不察,差点摔倒于地上。   居然是结界!   欧阳少恭的房间,为何会布下结界?   陵越知道,欧阳少恭在天墉城待的时间不长,道法平平,而这结界之力,却非同一般,绝对不该是欧阳少恭布下。   那么,究竟又是谁,会在少恭的房间里布下结界?而他在里面,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呃……”   欧阳少恭的痛苦□□,再度传来。   陵越大失惊色,他不敢再多想,双手结诀、凝聚灵力,决心硬闯结界!   ☆、色·戒(四)   第47章   与陵越猜测不同,那道结界本就是欧阳少恭亲自布下。   这几夜,他特地安抚好“巽芳”,遣开百里屠苏,以另一枚玉横碎片打消雷严忧虑,所谋算的,不过为一事:   吸灵!   这还是数月前在琴川时,他的意外收获。   当初方如沁为他取得千年冰蚕丝,告诉他是雾灵山涧千年蛟仙所赠,他对那蛟仙早有所耳闻,知道绝非善类,压根不会这么好心赠予宝物;又见方如沁说话间吞吞吐吐,一时好奇,当天夜里就去了雾灵山涧一探究竟。   结果在那处看到一只受了伤的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也是他头一次知道,百里屠苏对他那点千回百转的情意。也正是那时,他隐隐约约地预感到,他与百里屠苏之间,恐怕会朝着一条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方向走下去……   他原本也不需要杀那蛟,只是一听到他伤了百里屠苏,又对方如沁图谋不轨,一怒之下,杀意顿生。   他哄骗那蛟吃下漱冥丹,过了几日后,等药效发挥,他再回去以玉横强夺蛟仙身上的仙灵。这中间还差点被陵越撞上,幸亏他急中生智,驱使蛟仙死后的残躯作法,再装作被蛟仙所擒,编了一些谎话,才没有令陵越心疑。   而陵越当时表现出的与众不同的直觉,也让他从此暗暗留神。   当日他以玉横碎片吸取蛟仙仙灵,原本一时起意,并没有真的想过会有多大的用处。毕竟其它仙体的仙灵,要转为已用,谈何容易?   来青玉坛的这一个多月,他被雷严困于此处炼丹,也恰好给了他时机来研究玉横与炼丹之术。在翻阅古籍过程中,他看到许多种有关玉横的吸灵化灵之法,原本想尝试将蛟仙灵力慢慢导入丹炉之内,作为炼丹之仙引,可无论怎么做,都发现根本无法施为。   在这试炼过程中,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竟能将玉横中的蛟仙仙灵直接吸入体内,据为已用,而事后,也没有出现灵力反噬之象,他不由得大喜!   若以仙家来论,蛟仙的修为实属平平,但好歹也是几千年才成仙的蛟,这几千年的修为,不说全部,哪怕部分能被他所用,也是大有裨益,珍贵非常。   虽然他靠与百里屠苏魂魄双修之法,残缺的仙灵正在不曾完整,原本几乎消散殆尽的灵力也复原了大半。可无论如何,残缺的总归是残缺的,想要恢复他昔日太子长琴的强大力量,又谈何容易?融合另一半仙灵的过程中,需要有强大的仙灵作为后盾,否则,也不知是哪一半吞噬了哪一半。   一直以来,他都使尽各种办法增强修为、稳固仙灵,如今有这样意外的好收获,他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这也是为何,这一个月来,他完全顺从雷严,乖乖待在青玉坛、毫无其它动作的真正原由。   只不过,蛟仙那几千年的仙力可不是一口气就能被他吞下的,他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地吞噬来自玉横中的强力力量。不然,蛟仙仙力一旦反噬,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原本就不稳固的仙灵恐怕会遭受灭顶之灾。   在众人未上青玉坛之前,他已经以极大的耐心,吸纳了玉横碎片中蛟仙一半的灵力。可百里屠苏一来,每夜缱绻缠绵,至天明方离开,吸灵一事也就被他抛诸脑后。眼见着即将去自闲山庄取出第三块玉横碎片,他深知,一旦碎片收集完全,雷严肯定会立即提出融合玉横。到时候恐怕变故丛生,却是不便他取灵了。   于是这几夜,他赶走了百里屠苏,不过是留下空隙用来完成他这一“未竟”之事。   许是因为最近跟百里屠苏“合体”多次,他体内仙灵充沛、力量强盛,前夜吸灵时明显比往常能吸纳更多的仙灵。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为免夜长梦多,不如在今晚将剩余仙灵悉数吸食,省得以后再有波折。   而今晚,也是最佳的时机。雷严他们要为进入自闲而休养生息,百里屠苏不会过来,素瑾那边,他回来之前亲自喂了一碗安魂汤,天时地利,想来不会再有人打扰到他!   为保万一,他还设下了结界,能破他结界的,青玉坛中的这些人,哪怕是雷严,都没有这个本事。   他只是没有把陵越算进去。   他也没有想到,陵越会在自闲幻境中有这等遭遇。   陵越虽有受伤,但更多是因为瘴气迷乱心智,此刻他一心担忧欧阳少恭安危,全力破除结界,反而令得心智归一,几乎能发挥出与平时一般无二的强大力量。   来自天墉城的纯正罡气,正在突破着欧阳少恭与自身灵力连联的结界……   此时此刻的欧阳少恭,恰好处于吸食蛟仙灵力的重要关头!   他吸食仙力的方法,先是通过引灵之术,将玉横中的蛟仙仙灵导入体内,接下来,再以自身仙力,压制下蛟灵异动,顺气归导,将其千年修为吞噬融化,最终与自身融为一体。   这导入仙灵不难,最难的是如何真正吞化这仙灵。这中间,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为防外界干扰,他封闭了自己的六识,只在识海之中,以魂灵力量与蛟灵角逐撕杀。   他吞下蛟仙近一半的仙灵后方知,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毕竟是几千年的蛟,虽仙灵已成死物,可也绝同小可。之前慢慢吞噬倒也无妨,现如今这般托大,绝非他轻易可以承受!   蛟仙仙灵在他识海中四处流窜、翻江倒海,令他痛不欲生、苦不堪言,他必须压制下这仙灵,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而这间中的过程,实在是步步惊心!   陵越之所以能听到他的□□之声,也是因为他的仙力在蛟灵的冲击之下深受重创,否则,他既已设下结界,外面的人又岂能轻易听见他的声音?   这样的生死关头,偏偏陵越懵然无知,生生硬闯。那结界与他识海相连,异动传来欧阳少恭如何不知?他正将全付心神应对蛟灵,又惊觉这样的异动,心神一散,情势更是危急。   是谁,究竟会是谁?   一连串的名字在欧阳少恭的脑海中闪现,惊恐之下,他体内仙灵却被蛟灵反过来压制,仙力大弱,结界眼见着也示微下去。   陵越只觉得结界强劲的反弹瞬间一松,随即他已将结界悉数破除。他连忙推门进去,踏入这一片漆黑寂静的房内。   在陵越的猜测中,屋内许是有强敌伺立,因此他进了门后,也不敢立即乱闯,而是先挥手点燃屋内烛台,待光亮渐起,方凝神查探。   屋内,门窗紧闭,桌椅整齐,没有任何外人来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   “啊……”欧阳少恭的声音,再度传来。   陵越已经看到,欧阳少恭正躺在床上,身形微动,似乎痛苦不已。   他连忙走过去。   他一看欧阳少恭的脸,不由得大失惊色。只见欧阳少恭此刻似陷入恶梦之中,双目紧闭、面色青白,牙关中发出咯咯声响,不时有一两声痛苦的□□从喉间溢出。   “少恭,你怎么了?怎么回事?”陵越唤了欧阳少恭几声,却见对方似浑不知觉,犹自于痛苦中挣扎。   他比他,倒更像是中了邪瘴之气。   难道是雷严……   他不敢细思,揽起欧阳少恭的身体,将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寻找到少恭背在身后的右手,以掌心相握。   很热……   这是陵越的第一感觉。   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他的体温,出现这样不寻常的热度?   正在凝神对付蛟灵的欧阳少恭,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正抱住了他。他封闭了自己的六识,只有部□□识与意识尚能感知外界状况。所以陵越唤他,他是一点都听不到。   欧阳少恭不是不惊,但他不敢分神去想这抱住他的人究竟是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体内收伏不下的蛟灵才是最大的忧患。而此刻,他自身的仙灵已经被悉数唤醒,却又被蛟灵冲撞得七零八落。他好不容易凝聚成形的仙力,正在一点一滴地散开,像是广阔的河山,正在被外敌步步侵吞。   生死攸关之际,忽然一道清越灵力从手腕处注入,缓缓而来,不断地向着他的身体内蔓延,正是借助着这灵力滋润,他得到了一些喘息的空间,如同一口干涸的口,忽然有了雨水的浸润。   这灵力,他最熟悉不过。   是天墉城的灵力。   屠苏,这个人是百里屠苏!   欧阳少恭紧悬着的一颗心,忽地安然落地。   是了,也只有这位天墉城的百里少侠,他的仅绝无仅有的半身,才会在这样的深夜偷偷来找他,几夜未见,便又忍不住思念了么?   此时此刻,他不知有多庆幸百里屠苏对他的迷恋。   正当欧阳少恭急需天墉灵力来借他一臂之力的时候,那道救他于水火的灵力,突然间又撤走了。一时之间,燥乱又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连更两章,快给我点掌声! 虽然这章还没有到真正H啦,但是已经差不多交待了越恭初H的缘由,所以也算H……的前奏吧! 总之像我之前说的,这是一场意外。少恭会是主动的,陵越不会强上(直接剧透下一章)。 蛟仙什么的剧情,估计大家也忘记光了吧。这文里,为了越恭的H,我是开脑洞最多的,也是改剧情最多的。(虽然好像也一点都不合理。) 当初也说了,是为了H脑洞才写的这文,看完剧也有几个月了,剧情看的时候就看得七零八落的。H脑洞么就两个,一个是苏恭山洞煞气梗,一个是越恭青玉坛意外梗。前面一个不说了,后面一个,我也不造自己是怎么想的。因为在我印象中陵越有上过青玉坛吧,所以就觉得他们应该在青玉坛H,结果后来为了写文补剧,才发现,尼玛他们在青玉坛就没什么交集嘛!!!没多久少恭就被救了嘛!!陵越都没在青玉坛住过嘛!! 所以他们究竟要在青玉坛怎么H啊! 可是作为一个意志很坚定的人(什么鬼),既然说好了是青玉坛H,那就一定要青玉坛H的,对不对? 所以从最初几章开始,我就费力在想这个问题,到底要怎么让他们H成功。 于是后来有蛟仙的改动,有素瑾人设的改动,有众人齐上青玉坛的剧情改动……结果搞半天我发现,剧情被我改成这样,大部分是为了越恭呢。 所以我想说,这虽然是一篇主苏恭的文,但是我对大师兄的爱还是天地可鉴的。   ☆、漩涡(一) 作者有话要说:  提示:这章是越恭,下章也是。好吧其实前几章也是啦。   陵越甫一将灵力运送到欧阳少恭的体内,就大为吃惊。他体内的气息太过混乱,似乎有几道强大的劲力在互相冲撞,而他的灵力刚进入以后,就似被什么吸附了一般,瞬间消散无踪。   他心道不好,慌忙撤出灵力,却不知此时欧阳少恭正亟盼他的灵力相助,这一撤出,又令他陷入水火之中。     陵越看到欧阳少恭的神情忽隐忽暗,扭曲非常,不由得万分疑惑:少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独自在房中,变成了这样?     正诧异间,欧阳少恭原本僵硬的身体却软化了下来,他抬起手,在陵越的胸前无意识地摸索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陵越反握住欧阳少恭胡乱游动的手,询问道:“少恭,你怎么了?我是陵越,你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     欧阳少恭自然听不到。   但他却渴求着另一半仙灵的相助。   方才天墉城的灵力注入,让他借势稍稍压制了一下蛟灵的反噬,让才得到片刻的安宁,让他松了一口气。可蛟灵潜伏一方,伺机反外,仍是凶险非常。如果可以跟屠苏“合体”,以另一半仙灵之力相助,想必绞杀蛟仙残识易如反掌。   屠苏,你来的正是时候!   欧阳少恭决定,与百里屠苏再行双修之法。   可残余的一些意识让他想到,此时的自己,想必十分可怖,屠苏如果措手无策,一时惊慌唤来其他人,那事情恐怕会闹大了。不行,必须先控制住他,事后再去想缘由哄他!   于是,他一边强行压制蛟灵,一边放软了身体。此时,他仍无力打开六识,却能勉强控制身体动作。他看不到“屠苏”所在,却被“屠苏”握住了双手。他能感觉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正萦绕在他的周围,气流波动下,欧阳少恭猜测对方肯定正紧张地询问什么,可惜他听不到……不,等等,他还似乎仍能发出声音……   却说陵越这边,半天没等到欧阳少恭的回应,咬了咬牙,决定再度以灵力查探疗救。可当他放开了欧阳少恭的手掌后,却发现欧阳少恭忽然发出了声音:“别……”   “少恭?”   陵越发现欧阳少恭突然有了反应,嘴唇翕动,整个身体正竭力朝他这边凑过来,他连忙揽住欧阳少恭的腰侧,却见对方顺势全部软倒在他的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而脸则靠在他的颈窝之中。   却是幻境里一般无二的悸动。   他尚未从这样的悸动中缓过神来,欧阳少恭的一双手,又从下至上,游走了他的胸膛、他的颈项,然后摸索着到了他的脸上。他听到欧阳少恭用一种沙哑而低沉地声音,喃喃说道:“别……不要离开我……”   “少恭,你怎么了……”   陵越看着欧阳少恭闭着眼睛,方才扭曲而紧张的脸上正呈现出异样的醅红,汗水润泽着肌肤,使之愈发烘显出异样的光华。他觉得胸膛之中,有什么被激发出来了似的,一颗心怦怦欲动,幻境里那迷乱而熏然的感觉竟又遍布了四周。   刚才他也曾抱住欧阳少恭,也曾握住欧阳少恭的手,但是对欧阳少恭的关心超过了其它,并没有其它意图的接触未曾激发出任何不当的念头。可此时的欧阳少恭,那突如其来的接近,似乎带着其它意味的低吟,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感知到了。   迅速引发胸中不曾平息的热潮。   下一步,欧阳少恭的动作,让他明白,这并非他的胡思乱想。   欧阳少恭勾住他的脖颈,拉近,两个人几乎面对面地紧挨在了一起。那么近距离地看着欧阳少恭,飞扬的眉、挺直的鼻、红润的唇,还有温热的鼻腔,他的心脏更是跳个不住,让他忍不住想要逃。可他又不能逃,他看到那薄唇微张,发出喘息般的声音:“快,帮我,我需要你……”    帮?怎么帮?   他愣在了那里,他想问欧阳少恭,究竟想要什么。整个人却发不出声音。而下一刻,欧阳少恭那双唇竟突然欺了上来。   就像幻境中一样,紧紧地贴上了他。   陵越瞪大了眼睛。   不,不是幻境。温热的触感是如此的鲜明、生动,好像把整个人都化掉的柔软滋味,远超过幻境百倍。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触目所及,是欧阳少恭细腻的皮肤、微微颤动的双睫——他犹自闭着眼,双手却紧紧抱住了陵越,将陵越愈抱愈紧,紧得没有缝隙。   在陵越愣神间,欧阳少恭已经伸出舌头,叩开了他的牙关,灵活火热的舌头一旦进入陵越的口腔,就如游龙入了水,各种细细遨游,它先是于口腔之中游走一遍,接着又以勾缠住陵越因僵硬而无法动弹的舌,亲舔慢挑,肆意逗弄,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硬邀对方与其一同共舞。   ……幻境之中,虽然也有跟欧阳少恭亲吻,可是那恍恍惚惚意味不明的体验,又如何能与此刻相比?幻觉毕竟是幻觉,就好似梦中只是梦中,这真实而强烈的亲吻,让他全身都热得不行,几乎汗湿重衫。     一股甜腻的香气,正悄悄地从陵越的口腔间,传至欧阳少恭体内。   欧阳少恭不明白“屠苏”今日怎地这么“平静”。   身体的大幅动作让蛟灵一时半会没有其它动作,正在暗处悄悄潜伏着、静窥着。他明白,接下来势必又是一场耗费心神的大作,所以他半点都不敢轻慢。他只想屠苏与他合为一体,以魂魄共生的力量,去压制蛟灵的作乱。   可屠苏今日却这样的不主动。   是被自己的样子吓坏了吗?他撕杀蛟仙、失去六识的模样,究竟是有多可怖?   不,无论如何他都让屠苏尽快进入状态。   ……   隐隐约约中,他似乎感受到一股迷乱的香气。他怎么会闻到香气?   这感觉只是一恍而过,而渐渐地,他发觉自己的心底深处,也涌起了一股邪火……   ……   陵越浑身一阵激灵,原本已经无意合上的双眼又骤然睁开。……   他现在在做什么?   强按住身体的冲动,他推开了欧阳少恭——离开他火热的亲吻,拨开他灵活的五指,他气喘不已,以最后的一丝清明,拉开了与欧阳少恭的距离。   “少恭,你醒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按住欧阳少恭的双肩,轻轻摇晃他。   一下子被推开,欧阳少恭不耐地皱起了眉头。一切正在顺利进行,他也情动如斯,怎么又闹起了别扭?心神一松,那识海中的蛟灵又开始作怪,试探着冲撞出一道灵体,幸亏他严阵以待,趁此时机一举擒拿。化解了那道黑气后,部分仙力就又汇入他的魂灵之中,让他舒爽得仰面长叹。   他低下头,徐抬眼皮,这其实只是灵力刺激之下的反射动作,看来陵越的眼中却是骇然不   已。陵越看到,欧阳少恭的眼睛已经慢慢睁开,璀璨如星的眼眸中,印出了他的脸。   他不由得双手一松,欧阳少恭趁机又压制住了他,开始撕扯起他的衣物。   陵越想要阻止,整个人却好像没了力气,……。他看到欧阳少恭迷乱的动作,那双光华夺目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他是在看着我?   他是知道我?   少恭……你……我……   “别多问,先帮我……”他已经被推在了床上,欧阳少恭压在他的身上,俯下头,在他耳畔轻轻地说了一句。   ……   柔软的触觉比刀割还令他难受,这是一种无法抗拒、无法推却、无法阻拦的快乐,这样的快乐让他如败兵之将,深陷虏围,四面楚歌。   陵越双手紧紧抓住了床单,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会忍不住抱紧身上这人。他不敢看,不敢想,他能感受到欧阳少恭的鸦色长发如瀑布一般流散在敞口的胸膛,而他的亲吻如蔓燃的野草,瞬间占据了所有的思绪,只是那点道心让他咬紧牙关苦苦坚持。   虽神智已散、灵台迷乱,可心底深处仍有一个声音在告诫他:不能!   道纪森严,遣其欲,清其心。   他不能。   直到——   他的耳垂被人轻轻一咬,那点儿刺痛让他回神,耳边传来一个磁性的声音,让他忍不住心口“卜”地一跳,再也难保清明。   只听欧阳少恭趴在他的耳畔,呵气如兰:“还等什么,我的师兄?”   排山倒海,仿如梦觉。   心底的那只兽,终于一跃而出。      ☆、漩涡(二)      原本只在陵越和欧阳少恭口腔中传递的甜香气息,不知几时,已弥漫在了他们四周的空气之中,将他们二人全盘包围。可此时,无论是陵越,还是欧阳少恭,都已经完全觉察不到了。   情瘴入了心,余下的只有暗潮汹涌。   当欧阳少恭那句“师兄”脱口而出的时候,陵越再也无法抑止心中的渴望。   身如幻影,而幻境中的一切,似乎成了真。   他也不知,此刻推动他的究竟是瘴气还是别的什么,只知那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的欲*望,已经将他吞没了;他如今是一尾渴水的鱼,若再不跃入海洋,便将在干涸之中,生生枯干。   欧阳少恭、是唯一解他饥渴的那片海。   他翻过身,反客为主,将欧阳少恭压于身下。   欧阳少恭的眼睛再度合上,他仰起头,似乎在渴求陵越的亲吻。   陵越狠狠地吻了上去,随即得到欧阳少恭热烈的回应。陵越觉得整个人、整颗心,都要化掉了,恨不得跟身下这人,一生一世地揉和在一处,再无任何阻碍。   ……   有一句话在陵越的脑中一闪而过。   起心即是妄。   当他抱住欧阳少恭的身体,主动亲吻欧阳少恭嘴唇的时候,已也不像最初那样的震惊,而是无比的自然、熟练,仿佛天生就应当如此,那些动作,他似乎演练了无数遍,他与他的纠缠,亦不止是这一天。   欧阳少恭于幻境之中笃言:陵越,你想要我。   陵越暗自回答:没错,少恭,我想要你!   并非今日才突如其来,四年前的那一幕开始,日夜萦绕于心,几时开始,有了不可告人的隐秘欲求,那些清冷寂寞的长夜,身下的热度,叫嚣着对某个人的思念。   清修了这么多年,何以一见这人,便忘乎了所有?果真是,造化弄人么?   而今,他终于能抱住他,亲吻他,将来所要承受的,他已不愿再想。   ……   欧阳少恭果真很瘦,可又并非瘦骨嶙峋,肌理细腻骨肉匀称,四肢修长,腰肢柔韧,虽然没有虬结的肌肉,但却隐隐透露一种属于男子的力与美。他的皮肤并不白晳,而是一种健康的蜜色,全身覆盖着一层薄汗,在昏黄的烛火下,散发着令人目眩的气息,……   多么美好的身体,你难道不想在上面留下专属于自己的印迹?   一个声音,在他的内心深处响起。这是心底里的那头兽又开始了盅惑,陵越粗气大喘、神智迷乱,只知随本心而动。……   痛楚并没有让欧阳少恭惊醒,此时他的身识不同往常,此许的痛觉根本无法让他有多深切的感知,即使身上已经青紫,他也不过轻哼而已。更何况,蛟灵已经再次有了异动,他的神识悉数应对强敌,身体的动作,不过只是本能。   ……   ……   ……   心头的狂啸再起。   ……   欧阳少恭的主动,让他更是情动难耐,……陵越不似百里屠苏那般懵懂,他十八岁后便下山游历,红尘俗事,该知道的事情,他并非不知道。   ……   痛楚让欧阳少恭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魂魄合体带来的巨大畅快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随之而来,这是怎么回事?然而欧阳少恭的那点疑惑,随着蛟灵在他识海中的兴风作浪,立即被抛弃至一边。他凝神应对蛟灵,为免分神,干脆连身识一并封住,只由着身上这人随意摆弄。   ……   这一刻,他只知魂灵仿佛进入了罗浮仙境,在云端深处飘荡飞翔,舒爽得浑然不似人间。情爱滋味,果真妙绝至此……   ……   陵越恨不得溺死在他这一片大海之中,他包裹着他,给他敞开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曼妙滋味。   在这个人间幻境里,他不知有天,不知有地,混沌未开,神明未见,玄元失,气思混,存亡恍惚。   禁锢了近三十的身体,一旦放开,远比常人更易情动。   ……   ……   人在情中,情在人中,恰若鱼在水中,水在鱼中。   情与道,又何尝不相通?   ……     红烛即燃尽,而激烈的□□似乎才刚刚开始……   较之陵越在激情中的迷乱,识海中的欧阳少恭,却因蛟灵的节节败退而无比舒爽。   欧阳少恭方才已伤他一次,此消彼长之下,对付蛟灵已胜券大;并且,更让他如有神助的是,蛟灵似被什么东西催发,没多时便狂窜游走,他收拾起来,并不费力。   陵越在他的身上撕杀之际,他也正在一口口地吞杀蛟灵。   当他完全吞噬蛟灵时,体内灵力瞬间暴涨,让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之感,他害怕再度出现异常,将灵力运行数遍后,并未出现其它不妥方才放下心来。不过刚刚融合的仙灵还要尽数封住为妥,不然成形不稳,又会冲撞自己原本就易消散的仙灵。   蛟灵解决后,六识慢慢被打开,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属于欧阳少恭这具躯体的所有感知开始重新回归。   不过,在遍布周身的甜香气息中,属于躯体的意识混混沌沌,懵然飘摇。   ……   身体的疲累让他忍不住将头靠在了对方身上。一身的汗水,让他们的拥抱变得十分滑腻。   猎杀蛟灵后的快意,让他忽然兴起了一种想跟人分享的冲动。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借由这□□传达给对方自己的愉悦,他凑过去咬了一下少年的耳垂,果不其然,少年的身体一阵颤动。   欧阳少恭紧紧抱住“百里屠苏”。   呵,不过几日,体魄似乎也强健了一些……   ……   像平常一样,只有魂魄合体才能有的疯狂体验,却似乎缺少点了什么……   因甜香气息的阻挠,欧阳少恭的思绪有些迷乱,他方才神识只在撕杀蛟灵,却无真正感知与少年的□□,如今倒是不妨再来一番。   他忍不住催促道:“继续……”   得到他的许可,身上这人立即动作起来。   终于,一阵疾风骤雨后,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慢……慢点……屠苏……太快了……”   身上动作着的这人突然僵住了。      ☆、漩涡(三)   即使在无限迷乱之中,欧阳少恭的一声“屠苏”,陵越仍是模糊地听到,这令得他的身形禁不住顿了一顿。   这声呼唤,并没有让陵越理智恢复,只是在那渊深而黑暗的心底,让他忽地涌现出一种极度不甘的情绪,隐隐地还掺杂着几分嫉妒,几分不满。   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你还会想着屠苏?   ……   两个人以同样的韵律上下起伏,没有言语、无声无息地撕杀着。无尽的热度在二人中间升腾,叫嚣着彼此共同的渴望。   ……可陵越却仿佛有一种错觉,仿佛此刻正被暴风眼卷入一个无边的漩涡之中,看着自己的魂灵在黑洞之中漫游着、飘荡着,不知道要飘到哪里,身不由已。   强烈的快感让欧阳少恭忽略了那些异常之处。吞噬蛟灵的兴奋退却之后,因大半分灵力被自己封住,魂识也控制不住身体的疲倦与酸软,整个人几乎快要瘫挂在对方身上。   他能感觉得到,今晚的“屠苏”比往常更为激动,带着一股莫名的暴戾与强硬。恰是今夜,他又渴望这样的激烈,让他可以快意地品味胜利的激烈,千年的时光,早已让心变得倦怠,少年的激情总让他有一种奇妙的滋味,甚至渐渐变得比提升灵力让他觉得更为美妙。   此时此刻,他愿意就这样去放任自己的情炽,闭上眼睛,将身心悉数交于自己的半身,随风逐流,任意东西。   陵越撬开他的双唇。   他像欧阳少恭一样,闭上了眼睛。   他们于黑暗之中静静拥吻。   陵越的亲吻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虽初次是欧阳少恭的带领,然而当惯了天墉城大师兄的他,一旦放开了手脚,就随由本性,呈现出进攻而直接的一面。欧阳少恭自然乐意相陪,二人你来我往,你进我退,倒是于口腔中嬉游纵乐,承应了一番明霞仙露,直到二人均呼吸不畅,方才恋恋不舍地移开。   欧阳少恭刚睁开眼,尚未看清眼前的景象,身上这人便已转过去头,将他从身后揽住……   无尽的快意让他们二人都不自由主地发出一声长叹。正是这一声长叹,让欧阳少恭突然听出了不对劲。   不,这声音……   并不像屠苏!   当如一盆冷水浇头,令欧阳少恭的情*欲瞬间消了大半。他挣扎待起,却不料身上之人已经开始了动作,让他一时无力起身。    如果不是屠苏?   如果不是屠苏——他又当如何?   他于枕间深深呼吸,他转过头,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去确认,他希望自己看到的是屠苏那张熟悉的脸。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陵越!   竟是陵越?!   欧阳少恭瞪大了眼,脑子像是一下子炸开了。   陵越,居然是陵越、怎么会是陵越?!   欧阳少恭只觉得一股寒气彻底将他包围了,所有的情*欲悉数化为乌有,强烈的杀意开始涌现。   陵越!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黑暗之中,欧阳少恭凌厉的目光刺向了犹在□□之中沉沦的陵越,而后者对于即将来临的风暴毫无所知,他已经到了快感的巅峰,进入到一种翱翔忽荒、徜徉虹蜺的幻境之中,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   泄身后的巨大虚空,让他整个人疲软了下来,他想俯下身去,抱抱欧阳少恭,可冷不防,却看到了欧阳少恭那双寒冷似的眼睛。   陵越愣住了。   他僵在了欧阳少恭那双恨意满盈的眼睛里面,这样的寒意,让他如遭雷殛,仿佛一瞬之间,从天堂坠落地狱。他从痴狂如幻的情爱中慢慢醒转,可瘴气的影响并未完全消散,他的意识仍是模模糊糊,此时时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是迷茫不堪。   他只是痴望着欧阳少恭,带着无尽的惶惑与不安;他看到,欧阳少恭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迷乱,他是那样的冰冷、疏远,当他的眼神扫向他,又是如此的鄙夷。这样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直刺胸膛。   倒是随之而至的那道掌风,反而没有那样凌厉了。   他看着欧阳少恭挥掌,直奔他的胸口,他没有躲,也不想躲。   哪怕胸口被击中,他整个人摔落在地,他仍是那样怔愣着看着欧阳少恭。   千言万语,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少恭……”刚一开口,血气便极速翻涌,胸口巨痛,他生生地吐出一口血来。   无边的黑暗包裹住了他,在昏迷前的那一刻,他想说的只有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欧阳少恭打了陵越那一掌后,仍是恨意难消。他任由陵越光着身子躺在地上,懒得理会,就这样打算不管不顾地自行去沐浴。   可刚下床,他便被那伤口扯痛得头皮发麻。刚才沉溺□□中,快感代替了痛楚,此时回过神来,那处被撕裂开来的创口,当真令他羞忿不已。   他从未这样的狼狈过。   即使跟屠苏的初次,因着少年的煞气发作、意识不清,他可以当作是一场意外。后面的情投意合,因是半身这间的吸引,他也可以不在乎。   可如今他居然在彼此清醒的情况下,被陵越……    在热气蒸腾之中,他一想起自己竟将陵越当作了屠苏,肆意求欢,就恨不得立即将陵越毙于掌下。他憎恨自己的失误,更加憎恨陵越的趁虚而入。   待思绪开始平复,最初的忿恨过去之后,他心中渐渐有了更多的想法:   他想起认识陵越后的种种,他隐约明白,这个大师兄对他是有所好感的,可向来令人如沐春风的欧阳少恭,又有几个人不曾对他有过好感?他没有想过,陵越竟是抱着这般念头。   当欧阳少恭回过头来“收拾”陵越时,发现他已经发起了高烧。   他那一掌虽致陵越吐血,但其实下手并不重。且不说当时他的大部分灵力尚在封印之中,残留的理智也让他明白,无论他多想除去陵越,他也断不能在此时突然下手——除非他要令自己的计划都功亏一匮。只不过陵越本就受伤,情郁于胸,方才又两度泄身,欧阳少恭一掌击中后,疲弱不堪的他,再也无法支撑。   他查探了一番陵越的身体,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陵越的体内,倒似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不,不止陵越体内。他的房间里,似乎也有不妥……   已经有所觉察的欧阳少恭,以灵力化作清气去浊散污,当那甜腻香气消散之后,他发现自己脑海也随之一振。他再度凝视查探,于回忆之中寻找这物的痕迹。   是了!鼓兽!这是鼓兽的情瘴!   他已多少年没见过鼓兽了,没想到此物居然还活在世上。   欧阳少恭不由得冷哼一声。   难怪陵越和自己竟会如此,却是中了这货的道。   他还在陵越的体内发现了自闲瘴气的残迹,当下了然:定是陵越与红玉等人又去了一趟自闲,方才惹下这事端。陵越的神识,在自闲中定是已有所损伤,而他中了鼓兽的情瘴,心慌意乱之下,才……   事情已通通理了一遍,前因后果他已了然于心。只是无论如何,陵越欠他的,他可绝不会轻易原谅。诸般理由,都不是他欧阳少恭可以吃亏的理由!   当欧阳少恭抱起陵越时,陵越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他眉心紧皱,面色潮红,脸上的表情又似痛苦又似无助,自欧阳少恭认识这个天墉城的大师兄以来,每一次见他无不是神采熠熠、英气迫人,如此虚弱不堪的陵越,他倒是头一回得见。而今陵越身上不着丝缕,软软地被他横抱在怀中,莫名地有种令人怜惜的脆弱,使得欧阳少恭的心中,忽然兴起一种特殊的感觉。   他听见陵越用沙哑的声音不断地念叨着“师尊”,不由心中冷笑:你如今做出这等淫*秽之事,倒还怎么去跟你的师尊解释?   他抱着陵越去了温泉中沐浴。他将人随手扔进池中,看着陵越在水中无意识地挣扎,有种报复的快感。   他捞起陵越,发现这一番折腾后,他仍未清醒。   看来受伤不浅。   再过一日,便是一同去自闲取玉横的日子,陵越必须在此之前好起来,此事绝不能再横生枝节。   欧阳少恭盯着陵越苍白的脸,眸中算计一闪而过。   陵越却在此时,又发出了几声呓语。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好像随着温泉的雾气,立马就消散了。可欧阳少恭耳聪目明,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他听见陵越在说:   少恭……为什么……      ☆、漩涡(四)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在问什么?     欧阳少恭的脸上不免露出一丝讥讽。     他略微清洗了陵越的身体,将他从温泉之中捞了起来。陵越的头软倒在他的臂弯之中,许是因为冷,手脚无意识地靠过来,无助地像是一个婴孩,一盏暗灯的光将他的脸莱蒙上一层薄亮,苍白孱弱的脸上尽是痛苦挣扎。   欧阳少恭看着陵越那张脸,想起前几些日子里他对自己和百里屠苏之间的私情指手划脚,想起那时候他音节铿锵、慷慨陈词的一面就忍不住连连冷笑。他捏起陵越的下巴,嘲弄道:陵越,怀着这样龌龊心思,你竟还有脸对我说教?   无意识的陵越自然无从应答。   欧阳少恭在最初的羞恼成怒之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一边为陵越擦身、穿衣,抱着他回到床上,一边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他为他探了探体温,发现依旧热得烫手,他再度搭手诊脉,查看陵越的病情。   他此时的所作所为,十足一个妙手仁心的好大夫。   如果没有他唇角那一丝诡异的笑。   他来到打开衣橱下方的抽屉,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正待要将抽屉合上,冷不妨又听到陵越的声音。   陵越的声音,先是急切,后是委屈,最后渐渐低沉下去。   依然是同方才一样,在喊过师尊之后,开始喊他的名字。   欧阳少恭转过头去,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静静地看了陵越一眼。   他的目力足可以让他看到,陵越鲜明匀整的五官,如今正扭曲着,苍白的脸上已经泛起了青色,双目紧闭,像是沉沦在一场无尽的恶梦之中。唤了几声他的名字后,嘴唇无力地张合,好像有尽的话要说,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不知怎地,欧阳少恭突然一个恍神,一连串久远的画面在他的脑海忽闪忽熠地流过去。   欧阳少恭盯着手中的药看了一刻,心念一动,却又放了回去。   他拿出了另外一瓶药。   欧阳少恭抱起陵越喂药的时候,陵越因为发冷,全身打起了摆子,牙关间格格作响。服下药后,陵越渐渐安静了下来。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脸上的表情也不像方才那样狰狞。可当欧阳少恭正待离去之际,陵越的手却无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摆,紧紧拽在手中。   他于睡梦之中发出轻柔的呼唤。   少恭。   欧阳少恭心头一动。如同方才一样,那一张故人的脸,逐渐变得鲜明。那个人,明明是沉默寡言、坚忍沉稳的一个人,可于病中,却迷乱的如同一个孩童。他病得意识不清,却还是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里是无限的委屈。   就好像此时的陵越。   欧阳少恭不免怔愣,何以会想起这么久以前的事情?明明那人的脸,都已经快记不得了。   他经历过太多的沧桑,太多的变迁,于世人而言,这一辈子是短暂却连贯的,可于他而言却像是无数个记忆交错的瞬间。许多人与事,他不想忘,可记忆却总是无可奈何地消淡在时光的轮转之中。即使他刻下了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却依然无法挽回那些已埋入尘埃中的岁月。   欧阳少恭屈起手指,轻轻划过陵越五官鲜明的脸。   人心迷妄,不知归途。   陵越,发生了这种事,你又该如何自处?   你的道德文章,又要怎么做下去?   陵越一直在恶梦中反复,辗转不休。   他梦见了很多事,都是极久远的事情。许多记忆从空茫的时光中跃出,组成一幕幕悲喜交织的梦境。   他梦见了自己的故乡、自已的童年,还梦见了天墉城学艺的那年时光,与师尊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梦见了自己的志愿,他从不曾放弃的修仙之路。    可更多的,他梦见的是欧阳少恭,他梦见自己上一刻与他缠绵,下一刻,又被他冷冷相对;他梦见,师尊痛心疾首的眼神,以及百里屠苏难以置信的表情。   之后是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影象,许多脸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他看不分明,却十分伤心。   他于梦中呼号,想从那些阴暗深幽的梦境中挣扎出来,从那些伤心痛苦中解脱出来,可那一份伤心好像非要在他的体内折磨他,不肯轻易释放。    陵越初上天墉城的时候,比当年的屠苏还小。   他被执剑长老紫胤真人收于门下,成为紫胤唯一弟子,这引起了无数师兄弟的艳羡。紫胤真人剑仙的身份,让许多人慕名而来,愿倾尽所有拜于门下,可紫胤于收徒一事,不知是宁缺勿滥还是兴趣匮乏,总之已经多年未曾收徒了。   当其他人认为,紫胤可能不愿收徒的时候,他却收下了陵越,而且,真的费尽心血,悉心教导。   陵越的根骨不错,资质上乘,可是这样的孩子,并且世间罕见。对于紫胤来说,他只是随心而为,世事于他,或许只是“机缘”二字;而对陵越来说,师尊于那么多年幼弟子之中,独独挑中他一人,令他有一种这样天降大任的感觉,这不光是来自于师兄弟对他的看法或是师长辈对他的期许,更是来自于他的内心之中。所以他告诉自己,他定要做到最好。   他事事都是最认真,也果真修练得比其它弟子出色得多,丝毫不负他执剑长老弟子以及天墉城年轻一辈大弟子的身份。他知道紫胤是剑仙,所以也一早为自己定下了修仙的目标。   他曾在紫胤面前许下誓愿:但求有朝一日如师尊一般,以剑证道,修成正果。   天墉城是修仙门派,但并非所有弟子都会得道化仙。此一途,磨炼重重,考验不断,一则是慧根,二则是意志与坚忍,余则还有仙机道缘,诸般因素,缺一不可。这此其间,需要磨心志、劳体肤、断绝七情六欲,对于无法不耽于爱恨嗔痴的普通人而言,真正做到清净无为,又谈何容易?故而近百年来,也惟有紫胤一人修得仙身而已。不少弟子,下山后就沉溺于俗世红尘,了却道缘;还有一些,虽苦执于仙身,却是因一念之差,天机难窥,终是无法得偿所愿。   师尊和其它师辈都十分看好陵越,因陵越处事沉稳,安守本心,是一个修仙的上等人选,只是仍需尘事历炼。   修仙一途虽讲究超脱红尘,但不入红尘便无法窥破红尘,这是所有修仙之人的必经之路。   对于年轻弟子而言,这么多的考验里边,情与欲,最易惑动人心。少年人血气方刚,色难戒,情难守。不少青春懵懂的天墉弟子,下了山以后面对花花世界、滚滚红尘,便不由自主地迷了眼、动了情,从此仙途无缘,甚至自此离开天墉的,不在少数。     自十六岁起,陵越便跟随一位师叔下山,降妖降魔。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女子的投怀送抱,因他相貌俊俏、仪态轩昂,即使是道士装扮,亦有不少女子秋波暗送,他倒是从曾有过片刻心动。   他也并非不曾看过男女欢爱,初次于人间之中见识男女□□,是在一次除妖过程中。   那是一只专修媚术的狐狸,化作了美貌女子的模样,在青楼之中卖身,然后吸取阳精,为已所用。   陵越去斩妖的时候,她正与一名男子交合,旖旎风光悉数落在陵越眼中。那妖物见他是年轻男子,便存了诱惑的心思,赤身裸体、极尽挑逗能事,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杀。   师叔后来赶到时,见陵越怔怔地看着地上狐妖尸体,以为他初见人间□□,身心受震,还特意劝说于他:红颜白骨,看穿了不过一具皮相。   他却不知,陵越望呆着那尸体,不过是想到,上一刻,狐妖化形的女子尚且与那男子欢好无限,下一刻,女子便露出狰狞之态,欲取其性命。这令得他惶然若惊,冷汗涔涔,于男女□□反倒起了厌恶之心。   在山下历炼数年,他看了许多人间的悲欢离合、世事浮沉,于尘缘二字,亦有了更多的体会。有一回,他与师叔在路过一茶楼,看到一名不过七八岁的女童在唱着哀哀之音:“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昨日春来,今朝花谢,……无多时好天良夜……多少豪杰,投至狐踪与兔穴。”   他们有些好奇,这般苍凉悲情的曲词唱于一名幼童之口,着实十分不相宜。询问后知知,女童之父原是戏班的班主,戏班散了,她的父亲于途中感了疫疾病故,之后她被人迫于茶楼中卖唱。陵越感其身世,多给了许多赏钱。   数月后,他们偶尔再度路过那茶楼,唱曲的女孩却已不见了。听说前段时间染了病,无人给她好好医治,就这么死了。   陵越想起她唱的那些曲子,一股苍凉之意从胸中涌起。他想起自己的童年,也是遭遇了奔波离乱,更是在途中丢失了自己的弟弟,生死不知,若自己不曾被师尊捡到,怕也是继续在人间流落辗转。     世途之中,实在是,命如草芥。   陵越想到,世间男男女女,因缘而结合,之后生儿育女,又产生更多的尘世纠葛。血脉相承的亲人之间,都是一种缘。每一个人降生,皆是尘缘的结合,但之后命途如何,却是福祸难知。   他的父母,生下他与虎子,最初自然是期盼他们平安成人,只是世间造化,又何从把握?正如女童之父,又何尝料想得看到他的女儿,小小年纪,命丧黄泉。   所谓福祸,雾里看花,无缘得窥。不如挣脱这尘世纠葛,断了情缘羁绊,方为真正解脱。   他将这番话告诉师叔,师叔有些讶异。他原以为,陵越只是争胜,未下过山的弟子一心修仙,大抵是从小的教化影响。他没曾想陵越这么年轻,倒是能够自己体会到情爱的虚妄、人生的苍茫,从而一向心道。   陵越的确是那时候便定下心来,一心修仙,不再理会任何儿女私情;他也深信,无论世道如何千变万变,自己这一颗沉潜的道心,却是不会变。   可是,他又怎么会在多年后,只因见到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一幕□□,便从此魔怔难解?   在无数次的煎熬之后他才知晓,原来,他不是比其它人更早参透,而是那时他的情缘,尚未真正到来。   欲念的吸引和道心的威胁,是自欧阳少恭上天墉城后,于静夜之中对他的一声浅笑中开启。   他对他说:在下欧阳少恭,是新入门的弟子。   他自是不知,见到欧阳少恭后的那一眼,一缕柔情从此萦绕眉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这章写得仓促。就这样吧。   ☆、情错(一)   陵越这一夜都是混混沌沌的,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抱住,正往什么地方走去。   他的身体恢复了一些知觉,可意识仍旧是不清楚的。所以他睁不开眼,只是依稀感觉到自己被抱进一间带着湿气的房间,然后,被人放在了地上。   离于人体的热度离开了他,这让他很不舍。接着他又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直到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所吵醒。   属于女人的声音,正虚虚晃晃地传进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我很担心……留在这里……这又有什么关系……”这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陌生,可似乎又在哪里听到过。半晌,陵越才回过神来,那应该属于欧阳少恭的妻子——巽芳。   他们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陵越的头很沉,分辩不出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欧阳少恭声音里的疲倦还是让他不自觉地留了神。   为什么,会这样的疲倦?   思索着这个问题,然后昨晚的记忆,慢慢的,开始浮现。先是一点点地,出现了零碎的片断,紧接着,所有的细节如潮水一般,统统开始涌现,几近将他包围了。   陵越瞬间清醒过了来。   一大早,素锦就过来找欧阳少恭,昨夜少恭对她很温存,还特意着人煮了安神滋补地汤给她喝,这令得她满心欢意,一夜好梦后,早上就忍不住来找欧阳少恭。未曾想,欧阳少恭却明显冷淡许多,还说要准备明天去自闲山庄,要去炼丹炉将余下的药草收捡好。   素锦知道欧阳少恭要被雷严带去自闲,难免心下着慌,让欧阳少恭去跟雷严请求,不要涉险。欧阳少恭却道,这些并非他所能作主,让她不用太过担心。   欧阳少恭昨晚被折腾一宿,身体疲累,又想着被他临时放置在浴房的陵越,着实不愿再与素锦纠缠。当下耐着性子哄了她几句,找了理由让她先行离开。   正说着话,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来人正是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看到欧阳少恭和“巽芳”在房内,显然也是有点意外。他于门外站着,犹豫着看了欧阳少恭一眼。   欧阳少恭道:“屠苏,你找我可有事?”一边示意百里屠苏进来。   百里屠苏看了“巽芳”一眼,然后对着欧阳少恭点了点头。   欧阳少恭再度暗示素锦离开,态度却是温柔了许多,又道今日定会抽出时间来探望于她。素锦当着百里屠苏的面也无其它话可说,只得暂行离去。   看在百里屠苏眼里,欧阳少恭与“巽芳”一大早的却是无尽温存,心头不免闷闷地。待素锦离去,欧阳少恭开口问道:“屠苏,你怎么过来了?”   “哦,我是想问你,早上有没有看到过大师兄?”百里屠苏的表情有些紧张。今日大早,挂念着师兄伤势的他,去敲了陵越的房门。可是没想到陵越却不在房中,红玉有些担忧,与他商量分头去寻。他想了想,便来到了欧阳少恭处。他想着,如果陵越有心求医,或许会来找欧阳少恭。   看着百里屠苏一无所知的脸,欧阳少恭心道:无论如何,此时是断不能让他知道陵越昨夜所为。   欧阳少恭道:“大师兄的确有来过这里……”百里屠苏一喜,忙询问详情,却听欧阳少恭道,陵越一早来到他处,说是在自闲幻境中中了瘴气,来找他求药。他给了对方一颗解药,陵越服下后没有大碍,便离去了。   百里屠苏问道:“师兄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欧阳少恭眼神微闪,道:“他说想去无人的地方清静一下,许是去了后山吧。”衡山山脉连绵广茂,你们爱怎么找怎么找罢。   百里屠苏听到欧阳少恭此言,心中担忧已经放下大半,心想既然大师兄来找过少恭了,恐怕也没什么大事。他对欧阳少恭道:“那我回去跟红玉姐说一下……”欧阳少恭点点头,也不挽留。   百里屠苏正待离去,可是看了一眼欧阳少恭后,却又有些不舍。他看到欧阳少恭眼底泛着青灰色,神情中也略有疲态,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抚上了欧阳少恭的脸颊,柔声道:“少恭,你的脸色不好,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么?”   欧阳少恭按住百里屠苏轻抚在他脸上的那只手,露出一丝浅笑,平息他的忧虑一般淡然道:“也没什么。可能是因为自闲山庄危险重重,心中多少有一些担心。”   百里屠苏多日未曾与欧阳少恭亲近,此时好不容易二人相处,手一沾上了他的脸,那温软的肌肤顿时让他心尖一阵荡漾。他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没事的,红玉姐和大师兄已经去过一遍了,我们会商量好计策。到时候你不要离我太远,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欧阳少恭看着外面清朗白日,房门大敞,少年抱住他的手又紧得挣脱不开,皱了皱眉头,只得以掌风,暂时先将房门关上。百里屠苏一觉察到房门已关,更是放开了手脚,双手于欧阳少恭身体上下游走不说,又亲吻上了对方的双唇,欧阳少恭此时尚未解封仙灵,力量无法与百里屠苏相抗,只得任由他胡闹。   却不想百里屠苏这番亲吻十分激烈,不过片刻,两人已是气喘吁吁。少年人血气旺,数日不曾纾解,甫一亲热,便是激湍奇涛,难以自持。百里屠苏的气息中已漫上了□□的味道,他粗喘着气,哑着声道:“少恭,这几天,我好想你……”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动作也极尽暧昧起来。   欧阳少恭却有些神不守舍,他不禁想到,此时的陵越,药性应该已经过去,差不多也是时候醒来了。这个念头一出,见到百里屠苏的那些喜悦,瞬间都萧冷了下去,他忍不住以眼角余光扫了一下浴房的方向,眼底晦暗难明。   察觉到欧阳少恭的僵硬,百里屠苏不解停了下来,只听欧阳少恭轻叹道:“大白天的就不要胡闹了,红玉姐也还在等你消息,先回去吧。你我……等明日自闲山庄事了后再说。”   百里屠苏咬紧了下唇,闷闷地应了一声。他有些泄愤地隔着衣领咬了一下欧阳少恭的脖颈,欧阳少恭一侧头,冷不妨让他看到微开的领口处,那一方暗红的痕迹。   他不由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旁的浴房中,已经清醒过来的陵越,听到百里屠苏的声音后,心头忽然紧了几分。   他听到欧阳少恭为他掩饰的说辞,心头一松,可随后,又听到他们二人暧昧的声响。   刺痛的感觉一点一点浮上心头,然后就滞郁在了那里,再也吞咽不下去。   那样的刺痛之中,他想起欧阳少恭昨夜的那声“师兄”与“屠苏”,已经渐渐明白了关键所在。   欧阳少恭错认他、又打伤他的事实,终究是不容回避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即使当初一时半刻看不分明,之后总归会明白。就像天边飘来的一朵乌云,你离得远,只看来一片青天,但当你走近,你方知其实有浮云遮天,或许下一刻,就会落起雨来,但已经躲闪不及了。   小小的一扇木门,隔不开外界的声响。这声响让他觉得,此时此刻真是比一生一世还长,一生一世都要过去了,这一时却怎么都捱不过去。   为了避开这令他烦乱的声音,他开始转头打量身处的这个地方。   一方石室,一池温泉,一付置衣的架子,看来是少恭沐浴的地方。他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干爽清透,昨晚,少恭是为他擦过身了么?   他又查探了自己的身体,虽然受了少恭一掌,可并没有多大的损伤,反而那股一直萦绕在胸的迷瘴之气,已经消散了许多。在梦境和现实交错的画面里面,他隐约有少恭喂他服药的记忆,心中那股愧疚,愈发地强烈起来。   他无意一转头,发现前方不远处扔着一块床单。陵越发现,这正是欧阳少恭床上的那块。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将那片布匹拉近身前,抖落开来。   上面那一块块暗红血斑,正无言地显示着着昨夜情*事的激烈,和欧阳少恭受创的惨烈。   陵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昨夜那些激*情的片断在他的脑内乍现,他想起,自己那些暴戾而没有节制的动作,是怎样让欧阳少恭痛得扭曲;他想起,自己像野兽一样进犯着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在少恭体内宣泄,全然不顾少恭抗拒,他怎会如此?他怎能如此?!   他仿佛听到了无数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齐齐冲着他呵斥:□□不堪、禽兽不如!   内心深处的嘈嚷无休无止,响个不停,他闭上眼睛,无尽的愧疚让他如同身处虚空,对周边的一切都感知不到了。   他没有听到百里屠苏离去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浴室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直到欧阳少恭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时,他方才如梦初醒。   “你醒了?”欧阳少恭的声音说不出的冰冷。   陵越忍不住转过头去。   欧阳少恭此时的表情,却比他的声音,更加冷上几分。   “少恭……”陵越第一次不敢直视欧阳少恭的眼睛,他垂下了眼,可不出片刻,又忍不住再度抬起头来,看着欧阳少恭。他嗫嚅着嘴唇,嗑嗑绊绊地问道:“你,有没有事?”      ☆、情错(二)   欧阳少恭站在浴房门口,隔着□□尺的距离站着,也不多走近一步,所在之地因背光的缘故,使得他脸上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但陵越明白,即使看不清楚,欧阳少恭此时的表情,定然是僵冷的。   欧阳少恭淡淡地道:“我有没有事,根本无需你担心。你若是没事了,就赶紧离去吧。方才屠苏……想必你也听到了,他们都在找你。”   陵越努力支棱着双臂,借力缓缓站了起来,这间中他方才发觉,自己躺的地方竟被人细心地铺了一层被褥。不由得心头大震,心道:我对他犯下如此禽兽不如的事,他对我却仍是这般真心相待,他当真是……当下悔意更深,喉间一腔热意泛起,颤声道:“少恭,昨夜我……”   “住口!”一听到陵越提及“昨夜”二字,欧阳少恭顿时脸色微变,似是不堪于听,斥声道;“不要再说了!”   陵越见他神情痛苦,神色中透露出说不出的疲惫,而一张削瘦的脸此刻更是苍白如纸,可想而已身心承受了多大的创伤。陵越心乱如麻,于胸腔之中流露出无限的怜惜之意,恨不得不顾一切抱住他、安慰他,可他却不能……此刻,虽心中不忍令他再度难堪,可深知若含糊应对,更是对他不住,便咬着牙向前走了几步,缓声道:“我知道此时此刻,你定是不愿多看我一眼。可我实在无法就这样离开,少恭,无论你信与不信,昨夜我冒犯你,着实是无心之失……”   听闻此言,欧阳少恭忽然冷哼一声,讥讽道:“无心之失,好一个无心之失……陵越,你半夜闯入我房中,对我做下此事,想我堂堂男子竟竟要承受如此屈辱,你轻飘飘一句无心,便要将责任抹得干干净净了么?罢了,你是天墉城大弟子,也曾是我的师兄,你既说无心,我便当你无心,你走吧,我不愿再看到你了……”说完,欧阳少恭似是无力地闭上了双眼,不自觉地扭头了头,果真如他所言,是一刻都不愿再看陵越。   陵越听着那些饱含着悲愤的语句从欧阳少恭的口中说出,心中着实酸楚难当,低头道:“我昨天与红玉姐去了自闲幻境,在那里中了迷瘴之气,想必你也已猜出来了。我昨夜心绪难宁,想来你处讨一颗抑制瘴气的解药,却没曾想……”   欧阳少恭打断道:“没错,我是在你体内发现了自闲瘴气,可瘴气虽致人迷乱,却绝不会让人做下这等……这等淫*秽之事!况且,我早已将解药交予你们,你又何需到我这里取?你若要以此掩饰,未免漏洞太多。”欧阳少恭心中虽早知陵越此举是受鼓兽情瘴惑乱,可他却偏偏装作不知,刻意拿话去刺激陵越,再以余光瞄他,窥探他的反应。   陵越果真面如死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些零乱的景象,随着欧阳少恭的话,他那些狂野而粗暴的动作一一浮现在脑海,他心道:难道真如少恭所言,我昨夜如此情热难奈,原是由于我本对他存了不当的心思,才会在瘴气的推动下,借此发作么?是了,青玉坛那么多中了瘴气的弟子、长老,也不曾听说谁做下□□之事,不过是普通地缚灵,哪里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原来我的心底,竟是如此的龌龊么?   陵越咬着嘴唇,沉声道:“少恭,的确都是我的错,你怎么恨我都好,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昨夜找你,原本并没有他念。解药在红玉姐处,她……对你有所误解,所以……”   若不是陵越心乱如麻,他定能知道自己此言不妥,一瞬间,某些微妙的迹象迅速被欧阳少恭捕捉。只见他尾音上扬,质疑道:“哦,误解?”   陵越忙道:“许是因为你是青玉坛中人……”   欧阳少恭立即道:“原来如此!因为红玉姐一直对我有怀疑,所以我的药你们压根没有服下是么?呵,果然是我多事了。那想必师兄也是怀疑我,所以才半夜闯入我的房中,查探我的一举一动么?”   陵越急急道:“少恭,我真的不是,昨夜我见你房中有异动,外面又有奇怪的结界,担心你的安危,这才不顾一切地硬闯进来……”   欧阳少恭责问道:“明知我布下结界还硬闯,陵越,你敢说你没有别的企图?如果你仅仅只是为取药,为何后来……又对我做下这等事?难不成是我绑着你做的么?”   陵越眉心皱成一团,无奈地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一开始真的不是……我进去了,看到你的床上,神智不清;我原本只想过去查看你的情况,可却你抱住了我……还唤我师兄,还让我帮你,我……一时控制不住,就……我……”   “住口!”欧阳少恭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厉声道:“你分明信口雌黄,我怎么会抱住你?又怎么会叫住你?”   陵越惊讶看着欧阳少恭不同寻常的反应,骤然间,一个念头闪过:“少恭,昨夜之事,难得你并不记得?”   果然,欧阳少恭薄唇紧抿,狐疑地看着陵越,摇了摇头道:“……我能想起来的,只是你压着我,然后,我便一掌推开了你,之前的事,我的确一无所知。”   陵越惊诧道:“少恭,你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会连记忆都没有?”   欧阳少恭脸色难看至极,他张了张嘴唇,半晌方才开腔道:“雷严一直逼我以玉横碎片帮他炼制增加内力的丹药,我不愿助纣为虐,一直设法拖延……如今进入自闲山庄在即,他限我必须马上炼好丹药。我昨日便为他制好了两枚聚灵丹交于他,他不知何故忽然起了疑心,以巽芳为胁逼我以身试药,称十二个时辰过后,我若无恙他便放心服下另一颗。”   “你……在药中做了手脚?”   欧阳少恭叹息道:“没错,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不能放过。平时他逼我炼制的丹药都会拿其余弟子试验几遍方才服用,我本以为,这回进自闲山庄在即,时间紧迫又急需人手,他可能会直接服下,到时候一旦药效发作,我们就可以顺势制住雷严。那丹药的确可以让灵力瞬间大增,但接下来一两个时辰之后就会让人失去六识,意识不清。”   “我于昨夜被逼服下丹药,回到自己房中后借着灵力大涨布下结界,本以为熬一夜就可以过去,没有想到……”   陵越无力地问道:“那后来发生事,你……真的完全记不得了么?”   欧阳少恭张了张口,似是羞恼似是痛苦,半晌方才答道:“我……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和屠苏……”   欧阳少恭说不下去了。   他看着陵越,陵越也看着他,他们的眼神惧是一样的尴尬、无奈、怅惘。   他们彼此这样怔愣地对望着,仿佛一同陷入了一出荒诞不经的闹剧。陵越从欧阳少恭的眼神之中,领会到对方已经瞬间想通了昨夜事情的经过。   欧阳少恭移开了目光,他的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了几分,似乎难以承受这残酷的真相,身体更是虚弱得忍不住向前一颤,陵越下意识地跨出脚步,在伸手之际,欧阳少恭迅速后退了几步。   陵越伸出的手顿时只留下一个可笑的姿势,他苦笑了一声,收了回去。   却见欧阳少恭哑着声,低低地问道:“真的是我,主动抱住你的么?”   陵越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担忧地看着对方,欧阳少恭在陵越的眼神中已明白了真相,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是说不出的凄苦之色。“原来如此……竟是我自己的责任!我原来并没有责怪你的资格,可笑,真是可笑!”   陵越见欧阳少恭此番情状,愧疚之心满腔满腹,此刻万时痛恨自己,早知如此便不该追究结底,让少恭此刻如此难受。他极想靠近,又怕再度惹得欧阳少恭厌恶,只得急急地剖白道:“少恭,不是你的错,都是我。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是我不该如此,你骂我恨我都是应当。”   却见欧阳少恭整个人似乎已经摇摇欲坠,对陵越的话仿佛已经完全听不进去,犹自沉浸曲折万分的真相之中,喃喃道:“如此巧合,是上天刻意捉弄我么?陵越,你不必揽责了,是我自己,原来竟是我自己招惹来的。我这般行为,想必你心中鄙夷不已罢,你定是以为,我是故意如此……我好恨,却是恨我自己……”欧阳少恭眼中充斥无尽的悲愤之色,竟不自觉地落下一行泪来。   陵越脑中顿时空白一片,向来云淡风清的欧阳少恭、和沐如风的欧阳少恭,此时竟如此失态,可见他的心中该有多么伤心!陵越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被锋刃剃刮着,比身上的伤更让他痛苦百倍。他咬了咬牙,忽然冲上前,在欧阳少恭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把抱住了他。   欧阳少恭大惊,震怒道:“陵越,你想要做什么?放开我!”   陵越无视欧阳少恭的挣扎,紧紧抱住他,沉声道:“我不放,你先听我说。”   “你究竟想说什么?”   陵越深吸了一口气,欧阳少恭那掺杂着丝丝药香的气息传入他的鼻腔。他忽然很想将这个味道永远地铭记于心。   陵越缓声道:“少恭,我……我对你,一直有思慕之意。我虽口口声声劝屠苏离开你,可我的心中,对你的倾慕却难割舍……所以,无耻的人是我,该受鄙夷的人也是我。”说完了这句话,陵越感受到怀中之人明显一震,他心中酸楚,深知此言一出,他在欧阳少恭心中便将是彻头彻尾的委琐小人。可他宁可如此,也不愿少恭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   果真,欧阳少恭咬牙切齿道:“你……竟然怀着这样的心思?!”   陵越道:“没错。……所以昨夜你虽有抱住我,但其实并未做什么,是我,因思慕日久,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对你犯下大错。此事全是我一人的责任,与你全无关系。你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   他见怀中之人没了声息,方才慢慢放开。陵越手一松,欧阳少恭立即挣扎了他的怀抱,往后急退数步。   欧阳少恭眼神莫名地看着陵越,但方才那些迷乱倒像是已偃息了下来。   欧阳少恭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陵越一怔。   欧阳少恭此时表情冷静了许多,他缓缓道:“无论真相是什么,我已经明白了,这只是一个意外。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追究,你也……忘了吧……”   陵越怔然道:“忘了?”   欧阳少恭点头:“没错。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还是我的大师兄,什么都没有变。至于你那些心思,我就当没有听到过,你自己收好。”   陵越的口中是说不出的苦涩,半晌才答了一个字:“好!”   欧阳少恭转过身,打算离去。陵越望着他的背影,再度叫住了他:“少恭……”   欧阳少恭脚步稍顿,却听陵越在身后说道:“无论如何,少恭,我欠你的,我不会忘。若有一日你有需要,我必定赴汤蹈火,倾尽所有来偿还。”   欧阳少恭不发一言,断然离去。   一盏煤灯,孤零零地悬在浴房的顶上。   陵越便如这孤零的煤灯一般,望着欧阳少恭的背景,心中萧索不尽。   此时的陵越自然不会看到,欧阳少恭唇角竟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一闪而过:   陵越,没想到竟能逼得你坦白心意。   至于这笔债么,我自然会让你好好还……      ☆、迷思   陵越至午后方归,众人总算舒了一口气。但见他整个人比昨日更显苍白孱弱,伤势好像比昨日更重,又不免替他担心,各类关心纷拥而上。   陵越深知自己的消失让众人十分挂忧,怕引发更多的猜疑,只得强打起精神,装作无事模样。   红玉向来敏锐,她发现失踪了“半日”的陵越,似乎有了很大的不同,可她又说不出是什么样的不同,总觉得,在他身上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非一般的大事。只不过,这短短的时间内,又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她希望这只是她的多心。   摆在众人眼前的,仍是明日自闲山庄的大事。红玉见陵越已经回来,而众人也均在场,便一齐商议明日去自闲的计划。   红玉将昨日在自闲山庄中观察到的情况向众人一一说明,据她观察,自闲山庄应有三重地界:“我和陵越昨日进去的是第一重,那是地缚灵占据的一片树林,里面的瘴气极易迷乱心智,令人产生幻觉。”   风晴雪听到瘴气和幻觉两个字,不由得担心地看了一眼百里屠苏,问道:“幻境会不会对苏苏的煞气产生刺激?”   红玉道:“我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昨日就连陵越也不慎被瘴气所侵,屠苏本来就身负焚寂煞气,到时候恐怕难以自控。”   百里屠苏想起昨日焚寂剑的异动,当下也默然无语。   “要不然木头脸就不用进去了,在外面等着我们得胜而归就行了。”方兰生不以为然地道。   “不行,我要进去。”百里屠苏想起早上向欧阳少恭承诺过的话,他定要在里面护卫少恭周全,里头危险重重,他一个人在外,绝对无法安心。   “苏苏……”风晴雪忧心忡忡。   陵越看了一眼百里屠苏道:“其实对待地缚灵不难,我们天墉城的七杀伏魔阵恰是对付这类邪气最有效的法阵,明日若能顺利结阵,我相信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荡清瘴气。只是……”   “只是什么?”襄铃好奇地问。   “伏魔阵一共需要七个人,而要以其中三人为阵眼。”红玉接下去说道,她已经明白了陵越的意思,“这三人必须是熟习天墉法术的弟子。我们之中,也就只有我,陵越,还有屠苏符合这个要求,所以,明天屠苏非进去不可。”   百里屠苏道:“不过区区半个时辰的功夫,我相信我能坚持住。”   红玉点点头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从昨日自闲山庄的情况来看,我们人手的确需要越多越好,若失去屠苏的助力,下面的地界肯定更能难闯过去。”   红玉将七杀伏魔阵的要旨跟众人说了一遍,这个阵法,除了阵眼三人需要使出复杂法诀结阵使力外,其它四人只要以一定的灵力相助即可。红玉令尹千觞、风晴雪、方兰生还有襄铃各自择一阵位,分排布定。   千觞道:“看来你们天墉城这个七杀伏魔阵可以对待第一重地界了,那接下来的那两重地界又是什么名堂?你们有了应对之策了没有?”   红玉无奈道:“说实话,我心中并无把握……第二重地界,我刚踏入不久便退了出去,那里面,是一个空寂的小镇。”   “小镇?”陵越讶然,他因迷失于幻境之中,并未向前,此时听红玉提及第二重地界里竟是一个城镇,不免有些吃惊。   “没错,是一个镇。但是里面却没有一个人。”   百里屠苏道:“不会是,另一重的幻境罢?”   红玉道:“这样说也没错。自闲山庄本就是怨煞之气集聚而成的穴地,里面景象自然全部为幻境。不过,幻境中的妖物,却是真实的。那小镇之中虽然没有人,可却妖气冲天,我当时是为追杀一只獐精而去,去了那处以后,却发现里面还有不少其它妖物的影踪,我估计,应该不下百余种。”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方兰生毛骨悚然道:“乖乖,上百只的妖,还不把我们给撕了啊?”   红玉轻笑一声:“你也不用怕,那些妖并不互相为伍,只是齐聚在那处修练,恐怕还会有弱肉强食的行径。如果我们人多势众,它们估计也不敢轻易招惹我们。镇上街上尽头是一幢大宅院,我没敢靠得太近,以天眼察看过,那处妖气最为鼎盛,走进去便是第三重地界了。玉横应该就在那里面。”   听到玉横二字,百里屠苏神思一振,他沉声道:“我们一定要赶在雷严之前,把玉横碎片拿到手。”   红玉道:“这是自然。但另一枚玉横碎片……”她并不知百里屠苏已将手中玉横碎片交与了欧阳少恭,而欧阳少恭拿走碎片是为了促成双方合作。此事只有越苏二人知晓,而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陵越道:“此事少恭已有计划,我们这边,只要先配合着将第三块玉横碎片拿到手即可。”   红玉不解道:“那个欧阳少恭究竟有什么计划?”   陵越眼神一闪,一时应对不及,百里屠苏马上接口道:“我相信少恭一定会有周全之计。红玉姐,现在最重要是自闲山庄,我们再将明天的计划推演一遍,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红玉秀眉微皱,一种不快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她看了百里屠苏一眼,见对方眼神清明,一脸平静,一时又无话可说。   众人再一齐商量明日计划,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转瞬而过。   晚饭过后,屠苏担心陵越身心状况,便去了陵越住所,待走近门口,发现房门半敞,里面传来红玉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色比昨日还难看?欧阳少恭究竟给你服的什么药?伸出手来,让我察看一下你的伤势。”   陵越的声音有点无奈:“红玉姐,我真的已经无碍。只是人有些疲倦而已,再调息一晚定然无恙……”   “陵越……”   “外面有人。是谁?”   屠苏走了进去:“师兄,红玉姐。”   百里屠苏发现,当他走进门以后,陵越倒像是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三人说了一会话,红玉交待陵越和屠苏都好生休息,便留下他们师兄弟二人,先行离去了。   陵越问百里屠苏,找他何事。   百里屠苏道:“我担心师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   陵越回了一句已无事,接下去就沉默了下来。百里屠苏向来话少,与陵越之间,从前都是陵越带动着,此时见他沉寂着,好像恹恹地不愿多说,自己也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觉察到陵越自回来后便有些闷闷不乐,而他并不知所以。   陵越见百里屠苏颌首低眉,愣愣地站着,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看到屠苏,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既有许多的话想同他说,又好似十分不情愿看到他,对欧阳少恭的愧疚,连带着,也绵延至了百里屠苏的身上。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然起了这样一个念头:若是他知道……   他看向百里屠苏,明明是平和如水的面庞,却忽然与记忆中煞气发作的脸交相叠映,不由心头一震,连忙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师兄?”百里屠苏看到陵越神色有些变幻莫定,不由得开腔询问。   陵越目光一闪,迷思尽敛,忙道:“哦,我在想,明日自闲幻境非同小可,你身负煞气,千万不要大意,只要记住你所看到的一切忧怖景象皆是心中症结所幻,并非实景,到时候幻境自解。”   百里屠苏点点头:“记住了。”   陵越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百里屠苏不解道:“师兄,你说什么?”   陵越摇头道:“没什么。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恩,师兄早点休息。”百里屠苏道了一声别,转身离去。当少年颀长的身影慢慢离开陵越的视线,陵越心念一动,忽然又唤住了他:“屠苏……”   百里屠苏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陵越。陵越张开嘴,怔愣半晌,又垂下头,无力道:“没什么。”   百里屠苏察觉到了陵越的不对,他静静地看着陵越,心上有些狐疑,不由得认真问道:“师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陵越将目光投到了百里屠苏身后某处极远的地方,眼神中却有着十分的茫然,他呐呐地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屠苏听:“下山日久,有时候也难免会生起无力之感……天意叵测,世事如棋,有时候的确尽难把握。情非得已的道理,我也是渐渐才明白。”   百里屠苏心中疑惑丛生,自他与陵越相识以来,这个顶天立地的大师兄,无一时不是奋发有为、踌躇满志,倒是头一回看到他这般失落无措的样子,被他带动着也是鼻头一酸:“师兄,你今晚何以这般感慨?”   陵越收回了目光,脸上神情已恢复如常,他自嘲般的哂道:“或许是因为昨日受了伤,有点伤春悲秋了。我没事,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百里屠苏心中也是愁思郁结,他很想对陵越说一些什么,可看到陵越疲倦地闭上眼,谢客之意明显,深知不能再打扰,还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待屠苏离去,陵越再度睁开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徜徉若失。   长夜已深,屠苏却难以入眠。他想起白日在欧阳少恭颈项处看到的那个暗红残痕,心中便如蚁虫啃咬一般,痛楚难当。   他拿起焚寂,独自地来到院落之中。   一轮清月悬于夜空中,属于冬夜的沉静之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喧嚣在屠苏的耳际响起,这是来自于他心头的烦杂之音,遍行心海。   忽然,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屠苏一个转身,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向他扑来。   他连忙张开双臂,紧接着,一个毛绒绒的物事被他抱进了怀中。定神一看,果然是青宣这只白狐狸。   屠苏不由得一笑:“青宣,你不是跟襄铃住一起么,怎么跑出来了?”   青宣在他怀中“呜”了一声,那声调里竟是无奈。襄铃那只小狐狸十分喜欢他,几乎与他形影不离。可他好歹是个成年的公狐狸,被一只异性成日抱在怀中,实为不妥。白天倒也罢了,晚上……虽他是狐,也是有羞耻心的。再者说了,他对这样懵懵懂懂的小母狐,也没甚兴趣。   可惜他现在没了妖力,连挣脱区区三百年道行的小狐狸之手也不能,好歹趁她睡着了才能溜出来。他近千年老狐的脸,可也算丢尽了。   百里屠苏看到青宣却是十分高兴,他心中有太多的烦恼,却无一人可以诉说。怕也只有青宣,才能听他倾诉了。   他将青宣放于石桌之上,一人一狐,就这么有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当然,青宣尚不能吐露人言,自然全部都是屠苏的絮叨。   青宣听他说:“我心中有一个人,可他却不能同我在一起……”   “这几日,他不让我过去,或许是因为,他想同自己的妻子在一处……”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责怪他,甚至连烦恼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即使是这样,我心中仍是很难过。”   “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够不这么难过?”   青宣无可奈何地“呜”了一声。   如果他知道,他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情之所钟,一往而深。   没想到,修道之人,竟也同他这只狐狸一样。      ☆、心魔   阴云遮蔽了晴空,不时有冷嗖的朔风席卷而过,带来彻骨的寒冷。   第三日的自闲山庄,比起之前,更加荒冷死寂,望不到尽头的所在,充斥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雷严得知他们要用天墉法阵对付地缚灵,便立即提出,自已和欧阳少恭及众弟子先在外头等候,等瘴气消除再一同进入二重地界。红玉认为,他们在一旁也是阻碍,倒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一建议。   百里屠苏一行七人,进入了自闲第一重幻境。     七人各自站好阵位,以七道灵力共同开启一道金光阵网。   红玉为主阵之人,汇灵力为天地罡气,慢慢扫荡阴煞穴地积聚的怨气鬼气,但自闲之中的怨煞之气又岂不会反抗?不多时,阴气聚集,与法阵中的罡气呈相缠斗之势,先是风声大作,随后大地震动,林木倾摇,紧接着有荒鬼呼魂,发出无数的幽渺凄厉之音,扰人心魂。   “大家凝神聚气,不要被侵蚀心智。”红玉高声提醒。   众人全都不敢大意,齐力结阵。百里屠苏因煞气在身,刚进入自闲幻境便感觉胸闷脑胀,背后的焚寂也是蠢蠢欲动,他压制煞气,半点也不敢分神。他明白,这七人之中,最容易受到影响的就是他,他定要咬紧牙关,不能给大家带来麻烦。   然则,虽已作好万全准备,百里屠苏仍是无法抑制一波波汹涌而来的凶煞之气,而他的意识,也不自觉地开始涣散起来。在一片恍惚之中,他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向他呼唤:“屠苏,屠苏师弟,屠苏师弟……”   这个声音?   他忍不住转过身去。   他被一道白光刺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等重新睁开,发现所处之地已换了一番天地,而这个地方,倒是十分熟悉。   天蓝如洗,云烟飘渺,山峰顶上,层楼俱现,但见殿宇恢宏,三三两两身着蓝白道服的弟子穿梭其间。   天墉城。他怎么来到了天墉城?   “屠苏师弟,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家都在等你呢。”背后有人忽然拍了他一下,他转过身去,看到陵端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不由得一怔,这样友善的陵端,他从来未见过。   他愣愣地被陵端拉到了偏殿,发现里面聚齐着许多的师兄弟:陵越、陵川、陵简……还有肇临。看到肇临的脸,他的心一下子跳得飞快,直觉有什么不对,可是又不敢大声地说出来。   其他人倒是毫无所觉,所有人都同他热情地打着招呼,肇临还对他眨眨眼,凑近来说道:“陵越师兄和欧阳师弟从山下带了不少好东西,我们赶紧给分了,不然让掌教真人发现可就不妙了。”天墉城提倡简衣素食,吃穿用度一律统一购置分发,不允许弟子下山随意采购。但有时候弟子们也会偷偷托下山的师兄弟去带一些上山,不过,百里屠苏自从被众人所排斥,除了陵越,从未有人会带什么东西给他,旁人手中即使有余物,也不会想着偷偷给他。   而现在……   他被众人推着,来到了陵越和欧阳少恭的面前,欧阳少恭仍然是当初在天墉城的新弟子打扮,他笑着道:“屠苏,这回下山,特意给你多备了一些东西,还有阿翔的五花肉。”不多时,他的手上被塞满了蔬果、日用物品等一堆的东西,他正想问开口询问欧阳少恭,对方却被其它师兄弟拉住,又去分发其它的东西。   他看着手上的东西,只觉得既虚幻又真实,正怔愣间,听到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你们还在里面做什么,练剑的时候到了。”   众人一哄而散,他也被陵越推着,随着大家一同出了门。   熟悉的练剑场景,但又是不同的氛围。练剑途中,陵越和陵端两位师兄作为督导,陵端看到他竟然并非如往常一般刻意挑刺,反而指出他动作中的一些失误,对他的态度,如同陵越一般亲切。练剑间隙,不时有师弟过来讨教剑招,他也一一告之,师弟们看他的眼光充满了感谢和钦佩。   待到休息之时,他与师兄弟们一同谈天说地,十分融洽。阿翔飞下来讨食,还未等他动作,一旁已有欧阳少恭扔出一块五花肉来。   陵川在一旁取笑:“屠苏,你不知道,你这只芦花鸡贼得很,每次喂完了它,再偷偷去少恭那里讨吃的,一天也不知要吃上几顿。你们再这么喂下去,估计就要肥得飞不起来了。”   阿翔好像听懂了陵川的嘲笑,“咕”地一声,不好意思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众人不由得大笑。   百里屠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切,好像不应如此,可似乎又正应如此。百里屠苏在天墉城的生活,本就应当如此。   百里屠苏的心情,从未如此的舒畅过。   “屠苏?”   一眨眼间,场景不知几时又是一变。欧阳少恭的脸出现在了百里屠苏的眼前,百里屠苏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欧阳少恭二人单独坐在后山的凉亭里,欧阳少恭一脸关怀地看着他。   欧阳少恭道:“屠苏,明日就是你母亲的寿辰了,你说要带我一起去乌蒙灵谷,你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没有?”   百里屠苏心头一惊:乌蒙灵谷……母亲……   他的家乡和母亲,不是已经?   看到百里屠苏迷惑的表情,欧阳少恭握住他的手道:“不用担心,既然天墉城已经接受你我的事情,想来休宁大人也不会反对。任何情况,我都会与你一同面对。”   欧阳少恭的眼神似乎充满了魔力,让百里屠苏不由自主地随之点了点头。不知不觉中,他好像生发了另一重记忆,在那样的记忆之中,他眼前出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年幼的百里屠苏被母亲韩休宁领着,来到天墉城学艺,师尊收下了他,认他做第二个关门弟子;在天墉城里,他与师兄弟一同练剑,一同成长,每一日都过得快活无比;后来,一名叫欧阳少恭的新弟子上山,他与他,情愫互生……   而此时,他的母亲和族人,正在等待他的归来。   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神情中虽仍有迷惘,可亦多了某种期待。   “云溪、云溪……”不知什么时候,百里屠苏又陷入一片云雾茫茫之中,他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带领,循声而去,眼前渐渐分明。   这里,村舍俨然,芳草萋萋,村民来来往往,不时有孩童嬉闹玩耍。看到这里的一切,他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有什么记忆正在呼之欲出……   乌蒙灵谷,这里是……乌蒙灵谷!   他循着从前的记忆一步步地向前走去,跨过溪水,穿过九曲桥,再走过一条石子小径,一间平矮宽阔的庭院出现在他的眼前。   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正远远地,站在那里。   百里屠苏心都快跳出胸腔,激动得难以自抑。   “云溪!”一个美丽却面带威严的女子慢慢走近,她的脸由模糊变得清晰,唤醒了百里屠苏那些年沉潜于心海深处的记忆画面,那些从来都是看不分明、朦胧一片的画面。   “娘!”百里屠苏情难自抑,眼眶已经湿润。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了,如果这是一场梦,他也希望是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   韩休宁伸出手来轻抚百里屠苏的脸庞,眼神中充满了属于母亲的慈爱:“傻孩子,哭什么?好多年没有见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在天墉城过得好不好?娘亲太忙了,没有空去看你,可心中却无时不想念着你。”   百里屠苏呆呆地怔住,他不敢说话,甚至不敢伸手,生怕一个动作,眼前的一切便会便会像烟与雾一般,无情地散去了。他以依恋的目光看了韩休宁许久,方才忍不住颤抖着握住了韩休宁的手,那手心全是湿气,他才发现是自己刚才流下的泪水。   但是,这样的温情并未持续多久。   忽然,大地一片震动,天色也莫名地暗沉了下来,周围顿时被肃杀之气包围。好几人匆匆赶来,跑到韩休宁的面前惊惶失措地说道:“休宁大人不好了,我们结界,正在被人破坏……”   韩休宁脸色大变,恰在此时,天地间电闪雷鸣,厄象丛生,村民们惊慌的叫声不绝于耳。   百里屠苏心头大乱,不明所以地看着周边顿生的变故。韩休宁忽然转向百里屠苏,厉声问道:“云溪,你是不是带了外人进来?”   百里屠苏张着嘴,迷茫地看着韩休宁,他忽然想起了欧阳少恭,对了,方才他还说跟少恭一起来的,少恭呢,又去了哪里?   “我……带了少恭……”   “不是告诉过你,任何外族人都不许带进来的吗?”   百里屠苏说不出话来,而此时,变故发生得太快,韩休宁已经来不及再去教训他。她带着几个人,匆匆地跑了出去,百里屠苏连忙追上。   天色变得更为黑暗,仿佛一下子从白昼变成了黑夜,恐怖的血腥之气笼罩四周。乌蒙灵谷的上方,无数的黑衣男子从天而降,他们手持长剑,身上戴着恐怖的鬼面具,见人便杀。乌蒙灵谷顿时横尸遍野,一个个村民在无助地奔跑着、逃窜着,而任他们跑得多快,都躲不过身后鬼面人的利刃,一个接一个地被屠杀当场,流血成河。   百里屠苏几近崩溃,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再度袭来。他想拔出焚寂,阻止那些鬼面人,可他的力量好像全部被封锁住了。他没有办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残杀于眼前,他整个人筛糠似的哆嗦着,心中一片惊惧。   不要……住手……   终于,他看到韩休宁的背后,有一个鬼面人正拔出长剑,向她直直刺来,眼看着就要刺入胸口。   他暴喝一声,脑海顿时一片黑雾。意识混乱之中,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拔出了长剑,向着眼前的虚空挥了出去。他要阻止鬼面人,他的母亲,不能有事,他不能再一次看着母亲消失在眼前,他不能!   长剑刺入骨肉的声音让他惊醒。   他再次睁开眼,看清眼前一切,而这一眼,让他顿时手足冰冷。   他看到,自己的长剑,正刺入欧阳少恭的胸口,欧阳少恭身着白衣,胸中处泛起恐怖红色,正在迅速地扩大,他痛苦地看着百里屠苏,嘴角带血,身体慢慢地软倒下去,而周围,是百里屠苏亲人、族人的尸体,他的母亲韩休宁,也正静静地躺在地上,声息全无。   眼前这一切,让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无尽的绝望包围住了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少恭……娘亲……我……   从知哪里来的声音,一声声地在他的耳边炸响:“怪物,你这个怪物……”   “你害死了族人,还害死了欧阳少恭……”   “你这个只会害人的怪物,一辈子就会害人害已,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不是的,不是的!百里屠苏脑海混乱成一片,一种熟悉的凶煞之气正在慢慢从心田汇积,他渐渐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恰在此时,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让他的心智恢复了一丝清明:“屠苏,这是幻境,你千万不要被煞气控制!”   这又是谁?幻境?这一切是幻境?   一时之间,天人交战,脑海中神魔恶斗。百里屠苏在清醒与迷乱之时,苦苦挣扎,痛不欲生。   片刻之后,一道盈沛清润的灵力突然而至,扫荡了脑海所有的黑雾迷瘴。   百里屠苏顿觉神思一清,那种阴郁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站在自闲山庄的树林之内,众人关切的目光,正齐齐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哦!   ☆、激战   百里屠苏稍一缓神,顿时明白刚才所见的一切不过是幻境。虽然那些画面造成的震撼尚于胸中回响,但幻境中的一切已渐然被牵扯到另一重荒茫的世界中去了。百里屠苏举目四望,此地死寂之气一扫而空,呈现出白日清朗之象,看来七杀伏魔阵已经大功告成。   “苏苏,你没事吧?”风晴雪关切地问道。   百里屠苏连忙平定心绪,对风晴雪略一颔首道:“我没事。”他与众人交谈,方知除了红玉与陵越外,均有在幻境之中有不同程度的受困。只是百里屠苏因身负焚寂煞气,所受的影响最为严重。   红玉忽道:“屠苏,你刚才在幻境之中看到了什么?怎么会叫少恭的名字?”百里屠苏一怔,迟缓道:“我……梦见自己煞气发作,杀了少恭……”   红玉眉头紧皱,疑绪万千:屠苏在幻境之中叫了娘亲还有少恭,他最深层的恐惧竟是害怕杀了欧阳少恭,这少恭怎么会对他有如此强大的影响力?她还待开口,却见雷严等一行人已快步而至。   陵越制止道:“屠苏既然已经没事,别的回去再说吧。接下去仍危机重重,大家万不可掉以轻心。”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着欧阳少恭处看去,而对方却看向了百里屠苏的方向。   陵越见百里屠苏亦正痴痴地望向欧阳少恭,而后者看到百里屠苏脸色异样苍白也变了脸色,上前关切询问,见此一幕,陵越心中泛起难言酸楚,默默回避了目光,不愿去看。   红玉疑惑的眼神在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之间流转,心中竟隐隐产生了一个荒诞无稽的猜测……   白日易逝,众人不敢耽误时间,随即进入了幻境第二重。   此处果真与红玉所言一致,是一个空寂无人的小镇,虽然暂时看不到任何活物存在痕迹,可弥漫在四处强大的妖气却扑面而来。   妖龄尚浅的襄铃看不出此地的深浅,却被妖怪本能的直觉所驱使,有一种想要迅速脱离的冲动,她难受地拉了拉方兰生的胳膊,轻声道:“呆瓜,这里怎么比刚方才那个树林还要可怕?我心里面,难受得很……”   方兰生刚一进入这个小镇,心中莫名地便出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这感觉是从何而来,而他望向街道的尽头,更是被那处强烈地吸引着,仿佛前面有什么正在召唤着他、等待他过去。正全神贯注间,冷不妨被襄铃一拉,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心神有些恍惚,压根没听清楚襄铃的话,当下托口而出:“啊,你说什么?”   襄铃见方兰生脸色阴晴不明,对她的话又置若惘闻,心里有点气恼,嘟起嘴道:“死呆瓜,都不认真听我说话,不理你了!”边说着,边甩了手往屠苏那里走去。方兰生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去大喊道:“襄铃,别生气了,我错了……”   红玉听到方兰生和襄铃居然在这个危机四伏之地仍大声叫嚷,心下暗骂他们不懂事,正想要出言喝止,却听到一阵阵强大的轰鸣声挟带着惊天动声之势,突然炸响。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不过是片顷之间,云涌风动,天色骤暗,伴随着轰鸣声而来的,还有无数兽禽类其声各异的叫声。就在众人拔剑的当口,无数飞禽走兽从四面八方席涌而至,分别向他们发出最猛烈的攻击。   原来,这里已成了众妖兽的集聚之所,红玉之前猜测,它们见来者人多势众,可能会自行回避,可是没有想到,这些妖兽好像听从了某类统一号令一般,对他们同时展开了袭击。   这些妖兽修为有高有低,但能够有力量与陵越红玉等抗衡的不多,不过它们数量众多,其威势仍不容小觑,突发的攻击,使得众人应对得十分狼狈,部分武力低微的青玉坛弟子已经死于妖兽手中,但更多的妖兽被众人斩杀。一时之间,这里竟成了巨大的屠宰场,血腥之气漫天,人与兽禽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在与妖兽的打斗中,原本聚集在一处的人群渐渐被冲散。   陵越被两只修为不低的犳妖纠缠,不知不觉进入了一处窄巷之中,在他将剑刺入其中一只犳妖胸口的一瞬间,看到巷口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形一闪而没。他连忙宰杀两只犳,朝着那道身影追了出去,可他刚出巷口,又被一只赤青鸟缠上,一时间脱身不能。   鼓兽远远地看着陵越打斗的身姿,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唔,腰细身长,修身玉立,挥剑姿态如回雪流风,如此潇洒,如此出众,便是玄衣素服亦难掩秀容,妙人儿啊妙人儿,难怪能勾起本座一千多年不曾有过的情*欲。唉,可惜,本座如今的灵力……   鼓兽在心中暗暗扼腕,他的残息灵力愈来愈弱,想当初他好歹也是天地间出名的战兽,却落得如今这般田地。现下不过是看上了一个小小人类,却只能躲在阁楼里远远观望,连擒下他的把握都没有。它眼神灼热地地盯着陵越,脑海里不由得回味起前日幻境中,与陵越差点成就的好事,那些旖旎暧昧的画面,令得它下腹处的热气也渐渐升腾起来。   过于投入的下场,便是它忽略了身后传来异样的声响。   当它被人以一道灵力汇化而成的金光绳索困缚住,瞬间抬起又狠狠摔落地上时,整个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   鼓兽苦不堪言,它被那么狠狠一摔,散下的那几缕魂灵也差点儿散架,赤黑的兽身在地上翻滚,却挣脱不能,羞恼得一塌糊涂。   “谁,是谁?”它惊恐地大叫,它的眼前,不多时便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布靴,蓝色长衫下摆在它的面前晃动。它费力地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它。   它认得这张脸!   这正是陵越在幻境之中,心心念着的那个男人。   他的名字,好像是:欧阳少恭?   挣扎中,鼓兽粗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见这个俊美的男子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让它全身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它能感受得到,对方周身散发出来的那无比强大的气息,这欧阳少恭,居然是这么厉害的角色?不,这个人,他绝非普通人……   只见欧阳少恭蹲了下来,看着它的脸,悠然道:“涯鼓,三千八百年前钟山一别,你连故友都不认识了么?”   “啧啧,真是没有料到,多年不见,你怎地就沦落成这般模样了?”   鼓兽心头大震。   它的名字叫“涯”,不过起码有三千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钟山,它的故乡,那个已经毁于华夏之战中的仙山,它日夜魂牵梦萦的所在,再度听到简直恍如隔世。   竟有人知道它的来历。   “你……你到底是谁?”   欧阳少恭微微颌首,温雅一笑:   “榣山,太子长琴。”   在众妖兽来袭的时候,百里屠苏第一反应就是去欧阳少恭的身边,但他被众多的妖物缠住,一时难以脱身。当他将一个又一个地妖物宰杀于剑下,再度去寻时,却发现人群已经冲散,欧阳少恭不见了。   他连忙四下寻找,在穿街过巷的途中,竟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过,他忍不住追了上去。   这是不应出现在此处的气息。   属于铁柱观狼妖的气息。   然而,百里屠苏一番追寻,无论如何都追逐不到方才那道黑影,那道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一种错觉。他压下心头疑惑,不敢再浪费时间,连忙继续去寻欧阳少恭。   “……长琴,我不并知招惹到的是你的小情人,不对不对,是你的朋友,大家好歹相识一场,如今一样在天地间残喘苟延,你为何不放我一条生路?”   欧阳少恭好以整暇地看着他:“放过你?我有什么好处?”   鼓兽看着欧阳少恭似笑非笑的表情就一阵发寒,当年榣山之上那个温文尔雅的仙人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着实可怕得令人心悸。它看着欧阳少恭渊深难测的眼神,心知断难善了,咬了咬牙,道:“你若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   “哦?你怎知我会对你消息感兴趣?”   “既然你我同为残魂,那这个消息,你肯定有兴趣知道。”   欧阳少恭双眸之中,突然精光一盛,他死死盯住了鼓兽。   ……   “少恭……少恭……”   百里屠苏的叫声,远远传来。   欧阳少恭听着鼓兽说完再后一个字,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当他听到百里屠苏的叫声时,面色突然一变,抬起掌心,一道灵光于掌中汇聚。   鼓兽大失惊色:“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为什么……”   尚未等它说完,欧阳少恭已经一掌挥了上去。鼓兽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身躯便在白色炽火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百里屠苏身后一家店铺的大门突然打开,欧阳少恭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心头一松,连忙迎了上去,握住欧阳少恭的双手道:“少恭,还好你没事。”   欧阳少恭道:“方才恶斗,我只能藏身于此。对了,其它人呢?”   百里屠苏刚想开口,却见一道红色剑影在远处半空之中跃闪而起,发生清越的铮鸣之声,百里屠苏看了一眼那红光道:“这是红玉姐发出的信号,我们赶紧过去吧。”   语闭,他拉着欧阳少恭的手,便一同赶了过去。   待他们赶到红玉发出信号之处,发现众人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了过来。青玉坛弟子受创最多,也有数人战亡,不过实力尚存;红玉、陵越、尹千觞、风晴雪等人虽显狼狈,倒也只是一些皮外伤。方兰生有青玉司南佩的保护,妖物倒也暂时没空顾及他,他躲在一旁观战,是唯一一个毫发无损的。襄铃被一只巨鸟的妖力冲击,暂时晕迷了过去,此时正化作原形,被方兰生抱在怀中。   红玉看着人员已经聚集,舒了一口气道:“还好,大家都没什么事。”   正说话间,方兰生忽然看到,在那街道的尽头,那个朱门大院的门口,不知几时,竟站了一个人,远远地看着他们。   距离太远,那个人的面容十分模糊,看不分明;只能认出,那是一名着穿红衣的女子,身形绰约。   她那样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似有一股说不出的哀怨之气。   方兰生看得好似痴了。   像是被一道无法抗拒的力量吸引着,他怔怔地朝那名女子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斗智斗勇   第57章   “小兰,你去哪里?”   陵越看到方兰生怔怔地往前走去,神情呆滞,连忙上前喝止住他。方兰生一激灵,神智恢复了些许,他转过头看着陵越,疑惑道:“哥,前面好像有一个人。”   陵越看向方兰生手指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空空如也,甚至于现在所身处的小镇,也在慢慢消散之中。   方兰生见众人均是不明所以,更是着急,他将襄铃塞到陵越怀中,往前小跑了几步,指着那红衣女子的方向道:“那么大的一个活人你怎么全都看不见?”他像是听到了那女子的呼唤,不多时,便又继续朝那个女子的方向走过去。   陵越暗道不对劲,想上前拉回方兰生,可是方兰生却越走越快,他竟追上不他。奔走间,他忽觉得眼前一暗,脚下也是一松,身体好像踏入了另一重地界;待光明复现,发现眼前的一切竟已大不相同,不再是方才那个小镇,而是身处一个奢华富丽的大庄园之中。   不多时,他的身边陆陆续续出现了红玉、百里屠苏、雷严、欧阳少恭等人,却独独不见方兰生。   原来,他们已进入了自闲山庄的第三重幻境,而令他们预想不到的是,方兰生居然是引发自闲山庄灭门之祸的凶手——晋磊的前世,刚才方兰生看到的红衣女子,正是被晋磊以地煞印,封困在此地的叶沉香。   他们于自闲幻境,看到了叶沉香与晋磊、贺文君三人的前世纠葛,而方兰生所佩带的青玉司南佩,竟是贺文君死后的一魂一魄依附于此,为保护晋磊而紧紧相随。   叶沉香于此阴煞之地受困近两百年,怨气极重,当年,晋磊托人结印正是以自身魂魄为契,而今能够解开这个死结的,也只有晋磊的转世方兰生。方兰生可怜叶沉香命途坎坷,不惜用尽青玉司南佩所有的灵力,以往生咒超度了叶沉香。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在方兰生平缓往复的咒语声中,叶沉香脸上的戾气渐渐退却,放下了一切痛苦、不平与怨忿,从容归去。百年前那场爱恨纠葛、恩怨因果,终是于此尽数飘散。   百里屠苏看着这一切,想起叶沉香亲眼看着被所爱之人杀光全族又在仇恨中沉沦百年的悲剧,不免勾起了他那些血海深仇的往事,虽是遭遇不同,可那些椎心泣血之痛又何尝不能感同深受?此时此景,令他不免有些恍神。   风晴雪感慨道:“叶沉香被深爱人所伤,又反过来伤害最爱的人,仇恨两个字,实在毁人毁已。”   百里屠苏道:“爱恨情愁,有时候,实在不知如何去解……”   风晴雪道:“我始终认为,爱才是救赎一切的力量。你看叶沉香,她口口声声说着恨晋磊,等着报复他,可是,我总觉得,她其实更像在等待被救赎。其实,地煞封印明明已经困不住她,她却仍然不愿离去,倒像是在等着一个永不会归来的人……”   百里屠苏似有所悟道:“比起仇恨,记得最深切的,恐怕还是当初的那份感情吧……”随着往事与仇恨的消散干净,唯有那份爱的记忆仍是于心尖回颤。   欧阳少恭不动声色地看了百里屠苏一眼,眼神之中某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倏然闪过。   随着叶沉香鬼魂的消去,她以鬼魅之术支撑的整个自闲幻境也就此消散。所有的幻境,树林、小镇、庄园,都在一瞬之间灰飞烟灭,只余下蔓草荒烟、荆棘纵横,断墙残亘之中,尚留存着当初火烧之后的痕迹。   一块莹碧色的断玉,摔落在了方兰生的眼前。   这正是最后一块的玉横碎片。   当方兰生捡起玉横,将要拿着它递给百里屠苏之际,守候多时的雷严,突然发难!   他向周围弟子使了一个眼色,齐齐攻向红玉等人,而他自己,则盯准了方兰生,五指成爪状,向方兰生突袭而来。   方兰生措手不及,左闪右躲,狼狈后退;但雷严离得太近,而众人被青玉坛弟子围攻,又救援不及,眼看着玉横就要落入雷严之手。恰在此时,昏迷的襄铃悠悠转醒,堪堪看到了雷严扑向方兰生的一幕,她来不及多想,便冲上前去,护在了方兰生面前。但她毕竟修为有限,并非雷严对手,雷严撞开她,又向方兰生发出猛攻,无奈之下,她以内丹聚力,与雷严作生死一搏。雷严在襄铃不要命的攻击之下,受了伤,但襄铃的内丹却被雷严击碎。   雷严拿到了玉横碎片,眼中得意之色大涨,但青玉坛弟子却已连连受挫,眼看众人要突破包围,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左手结印,嘴上念出一连串的咒文。   当一缕幽气从瓶中逸出,雷严对青玉坛弟子们示警道:“大家后退!”   这些弟子早有准备,雷严一声令下后绝不恋战,纷纷后撤。片顷间,那道幽气迅速凝聚成形,天地间顿时风沙大作,妖气高涨,一个如鲲如鹏的巨鸟,挟着雷霆万均之势,于半空之中盘旋嘶叫,朝着红玉等人奔袭而来。   “是瞿如,大家小心!”陵越一见这怪鸟便大失惊色,连忙出声示警。他上次曾与此鸟恶斗,明白它的力量之强,只是,上次无端消失,这次雷严居然又拿出来对付他们。   但不同的是,这鸟的力量似乎比上回更为强大。红玉陵越等人经过两重幻境的激战,精力早已消耗了大半,此时被这只怪鸟攻击,集众人之力竟也难以应对,渐渐占了下风。   欧阳少恭一直观察局中形势,方才雷严夺走玉横碎片之际,他已暗暗向雷严靠近,而当雷严取出七魂瓶时,他离雷严已不过咫尺之距。   他盯着雷严,唇角浮现一丝冷笑。   雷严见衢如打得众人招架无力,自以为胜券在握,可是他并不知,这鸟的力量,不会支撑多久。   当日素瑾去偷七魂瓶,用来对待陵越和寂桐,而当时护送寂桐下山的却是元勿。素瑾跟随在后,只知元勿一开始便被震晕过去,却不知,他在中途已经醒转,并将所有事情都看在眼中。   而她更不知,元勿早已是欧阳少恭的人。   故而此事发生以后,欧阳少恭便已知晓,他前后一推敲,立即明白,素瑾定是不懂七魂瓶的真正用法,才会在没有配合咒法使用的情况下,贸然放出瞿如,导致功败垂成;更是令得七魂瓶中的瞿如,阴差阳错之下被放出了一半的魂灵出来,即使再度召唤,也是时日无长。   欧阳少恭装作对此事毫无所知,只待有天借机利用。   果不其然,这个机会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众人齐上青玉坛,他趁机诱导雷严与众人合作去取玉横,将七魂瓶当作最后的大招放出来。七魂瓶是青玉坛的镇坛宝贝,雷严对它的威力自然深信不疑。可雷严万万不会想到,这宝贝,早就已经成了废品。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这只黄雀,是时候捕猎了!   正是现在——   混乱之中,谁都没有看到,欧阳少恭突然发难,雷严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欧阳少恭一掌拍中后心。能够援救雷严的,只有附近青玉坛的弟子,而他们经过多几番苦斗,完好无损的所剩无几,此时全都紧盯着场中被瞿如攻击的七人;而当他们发现雷严倒下,欧阳少恭拿走玉横,对于这突发的状态,一时间一头雾水,竟悉数怔愣在场,举着剑不敢靠近。   雷严被欧阳少恭打倒在地,生生吐出一口血来,眼睁睁看着欧阳少恭拿走玉横,心中恼怒至极。趁欧阳少恭拿着玉横检视之际,再度催动咒语,唤来那只瞿如,朝欧阳少恭横扫过来。   欧阳少恭感知到背后一股强大的劲力席卷而至,心道不好,连忙转过身去,一边将掌中灵力暗暗凝聚,直面那上古神禽。   却在此时,他听到百里屠苏焦急的声音传入耳际:“少恭,小心!”   他心神一动,转瞬间心思已绕了了七八道弯,以极快的速度将手背负到了身后,身形亦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呈露出惊惶失措的表情。   瞿如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欧阳少恭迎面袭来,欧阳少恭正欲闪避,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道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堪堪挡在了他的面前,将他扑倒在地。随着一声闷哼和禽类的扑棱声,那瞿如已在百里屠苏的肩头狠狠抓了一记。欧阳少恭看到,百里屠苏在被抓伤的那一刻,眼眸之中,惧是对他的关怀。   “屠苏!”众人惊惶的叫声随即传来。   百里屠苏忍住剧痛,背后焚寂长剑出鞘,铮鸣声中,瞿如被震退数步。百里屠苏拉起欧阳少恭便往一旁躲去,而红玉、陵越等人也及时助阵,几道灵力汇聚的阵网,直扑那烈鸟。瞿如被缠住,再也无力去招惹二人,百里屠苏心头一松,方才软倒在了欧阳少恭的怀中。   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几乎发生在一瞬之间。   趁众人缠斗瞿如之际,欧阳少恭抱住百里屠苏,见对方肩头几道鲜血淋漓的爪痕十分触目惊心,那创口,比之前的姑获鸟更为可怖,他的脸色已经青白一片,只是咬紧牙关才不至昏迷过去。   众人缺了百里屠苏助力,没多久又被瞿如占了上风,渐渐不敌。百里屠苏咬咬牙,支撑着坐了起来,双手再度结印,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催动煞气,以气驭剑,唤动焚寂加入战阵。   欧阳少恭在一旁变了脸色:“屠苏,不可……”百里屠苏却置若惘闻。   见此情形,此刻的欧阳少恭,心中竟产生了莫名懊悔的情绪。   他冷冷盯着那肆意横行的衢如,掌心慢慢汇聚了一道强大灵力……   恰在此时,正如陵越当日的遭遇一样,那瞿如在愈战愈勇之际,突然长啸一际,随即像是发生什么怪事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之间,忽然间静默下来。   众人在生死在走了一遭,于突如其来的虚空中一时怔愣无语,呆呆站立了半晌。   而百里屠苏这边,因耗力过巨,此刻心神一松,顿时晕迷了过去。   此时最不可思议当属雷严,他不明白何以瞿如突然消失,一心指望最后翻盘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希望,只得趁众人查看百里屠苏伤势之际,带着余下的弟子,偷偷逃了出去。   雷严逃走,今后必将麻烦不断,但此时已无力计较那么多。红玉等人赶回青玉坛,救走了巽芳,并借欧阳少恭之前涂在玉横上面的盅虫之助,寻找到了另两块玉横的所在。那两块玉横碎片被雷严放在珍宝阁之中,众人正焦虑不知如何开门,却见青宣窜了出来,找到了机关所在。   想当初它来青玉坛后,无意间被关入珍宝阁,雷严如何开门,自然被它一一看在眼中。   花费这么多天的功夫,三枚玉横碎片,终于被他们收集完整。   因百里屠苏和襄铃均受重伤,众人不敢在青玉坛久留,陵越以腾翔之术,先带着百里屠苏和襄铃去了琴川方府;而后,红玉也带着余下众人,于二日后赶回了琴川。 作者有话要说:  青玉坛戏份终于完结,琴川的狗血大戏开始上演23333.我知道剧里回的是江都,但是文里设定问题,还是回琴川吧。     ☆、疗伤   琴川一切如旧,繁华热闹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富贵奢华的方府,还有方府里那个永远精明强干的二小姐方如沁。   就连她的等待也是一如既往。   欧阳少恭离开琴川将近两个月,她原本去了江都,虽然见到了其它人,和他,却仍是缘悭一面。后来,陵越将寂桐送回到她这里的时候,她隐隐地感觉到,少恭就要回来了。因为存着这样的希望,以至于她的盼望更为恳切,也更为焦急了。   她没想到,最初回来的,竟是受了重伤的百里屠苏和襄铃。   百里屠苏自不待言,这只小狐狸居然会为了救她家方兰生而以命相搏,她着实不曾料到。兰生当初哭闹着说:人与妖,又有什么区别?他要襄铃,这辈子只要襄铃。她那个时刻不同意,是因为相信妖不会有好心思,可如今想想,人妖虽殊途,但真心真性,又岂与人类有什么差别?有些事,她怕是真的要放手了。   欧阳少恭是两日后才回来的,他说,要路过其它地方收集治病的草药,方才晚了一些。他终于找集了想要的玉横,可她看得出来,他的神色并不好,或许是因为百里屠苏的伤罢,因为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了百里屠苏的房中。   一直以来,方如沁便觉得,少恭对这个叫百里屠苏的少年剑侠,是十分特别的,这次回来,她莫名地感觉到,他对他的这份特别,倒是更加深厚了。从赶回琴川的那一刻起,有关百里屠苏的一切,少恭都不曾假手他人,喝药换药、日常起居,无一不是细心地照料着,亲力亲为。   但是对巽芳,不知他自己是否有所觉察,他对她,似乎是无意识地冷落着,以至于巽芳在身后看他的眼神,总是哀怨的。   她以为少恭是细致而妥贴的,没想到,他竟也会有疏漏的时候。   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能体会到巽芳的不开心。少恭太忙了,忙着照顾百里屠苏,又忙着与尹千觞等人商量给襄铃的疗治之法,巽芳的失意,反倒令她对她产生了某种同情之心。这次从青玉坛回来以后,这个巽芳的性子好似也变了一些,那些咄咄逼人不见了,对她也和善了许多。她们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和解——可是,内心深处,她又隐隐地觉着,巽芳似乎是看明白了一些事情,方才与她达成这样的和解。   希望不是她的多心罢。   “少恭,这几天辛苦你了。”百里屠苏对着忙碌个不停地欧阳少恭略有不安地说道。自欧阳少恭回到琴川以后,他的一切事情,便是少恭一个人动手,擦身、梳洗、换药、煎药,他心中寻思,少恭定是因为他救了他,心中愧疚方才如此。他并不希望少恭对他存着感恩的心思,毕竟他于他是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个人,即使豁出性命也是无妨的。   可不知怎地,他又十分享受少恭照料他的感觉,少恭能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对他如此体贴照拂,肩上那一点伤,好似全然都不会痛了。甚至心底也还存着这样的期望:这伤,若是一辈子都不会好就好了。   不过这样的心思,却是不能被他看出来。   “说什么傻话,你我之间还用得着一个谢字么?我为你做这一点小事你便要谢我,那你救我性命,我又该如何谢你呢?以身相许么?”欧阳少恭一边清洁纱布,一边打趣道。   百里屠苏倒像是认真思考起这个建议,轻声唧咕道:“你若是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   欧阳少恭微微哂笑,只当作听不见。   百里屠苏肩膀上伤口虽然可怖,但瞿如并没有妖毒在身,所以不过是一些皮外伤罢了,在欧阳少恭的精心照料之下,兼之百里屠苏本就是修道之人灵力淳厚,他的伤势恢复得十分迅速。   不过,毕竟身体被重创,恢复得再快,药总还是要吃的。   百里屠苏对欧阳少恭的照顾哪样都很消受,可唯独对喝药一事,颇为头疼。可偏偏一天三大碗,欧阳少恭一刻都不忘落下,以前在天墉时,他还会拿蜜枣给他去去苦味,可到了这里,他好似全然忘了他怕苦这回事,只哄着他说:喝多了就习惯了,不会觉得苦。可他明明每回都觉得苦不堪言。   有时候,他甚至都觉得少恭是故意的。   可是,看到他那么辛苦地端着药过来,想着他是那么辛苦为他抓药、煎药,然后一脸殷切地看着喝下,他又觉得,这样对他的猜测,似乎太对不住他了。   当熟悉的药香飘进来的时候,百里屠苏觉得,自己的脸上,肯定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字。   他看着一脸热切朝着他走开的欧阳少恭,压住心中的忐忑,好声好气同他商量道:“少恭……我觉得,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看,这药,是不是可以……”   欧阳少恭皱了皱眉头道:“你伤口才刚刚结痂,药是一定要喝的。药草寻获不易,屠苏忍心辜负我这番努力么……”   看着欧阳少恭眼中流露出一丝委屈,百里屠苏连忙把药碗端过去,咬咬牙,一口气灌下了大半碗。唔,着实是……难以形容的苦!百里屠苏只觉得自己眼泪都快下来了,不留神以余光瞄了一眼欧阳少恭,却无意识发现,他竟饶有兴味在盯着他狼狈的样子,笑得逸兴横飞。   这下,百里屠苏明白,他一定以及肯定,是故意的。   百里屠苏已不是第一日认识欧阳少恭,知道他那温文尔雅的表象之下,偶尔会有一些十分恶劣的念头,比如他当初在天墉城时故意捉弄二师兄,又比如在翻云寨时让方兰生换上女装,他这看着别人出丑然后得意张扬的坏趣味,倒是一如既往。   百里屠苏喉咙里揣着那苦味久久不散,心里头也起了作弄的心思。他面上不露声色,将药碗挪开一些,缓了口气道:“少恭……”   “屠苏何事?”   “少恭曾经说过,大夫为明医理、通药性,有时候须样样亲为,譬如神农尝百草,一日七十毒,为悯救众生而身陷险境……”   欧阳少恭难得一回茫然莫名地看着他:“屠苏想说什么?”   百里屠苏仍是无甚表情道:“哦,我只是想到,你们大夫为了除病解危、济世救人,自愿冒这么大的风险,那若是为深入了解药性,稍稍吃一点苦,怕也是无妨……少恭,不知你是否对你亲手开的每一付方子,都品尝过?比如我这副药,你可对它的滋味,可有所了解?”   “这……”   “少恭曾经说过,我是你极为重要之人,”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清亮如星的眸光之中,竟透着一丝难得一见的狡黠,“那少恭可否愿与我,同甘共苦?”   欧阳少恭失笑,连忙起身后撤,但为此已晚,他被百里屠苏空着的左手一拉,几乎跌进床褥之中,还未坐稳,已看到嘴角噙笑的百里屠苏,一口气喝完药碗中余下的所有药汁,鼓着嘴凑上来,也不顾欧阳少恭的挣扎,双~唇相贴,将那苦涩无比的药汁于口腔之中渡了过去。   欧阳少恭被这木讷的少侠成功算计,一连吞下了好几口药汁,当下呛得脖子都红了。他一边咳嗽一边道:“堂堂天墉弟子……竟也……如此……小心眼……”   百里屠苏难得一次露出极为孩子气的笑容,揽住欧阳少恭的背,一边为他顺气一边取笑道:“少恭,苦么?”   欧阳少恭心道:这点药苦,也算是苦么?摇了摇头,也不同他计较。   俩人一番打闹,不知不觉,竟成了欧阳少恭上半身躺在百里屠苏腿上,而百里屠苏于床~上半抱着欧阳少恭的姿态。欧阳少恭正想着法子扳回一城,却见百里屠苏越凑越近,暧*昧的气息融合交汇,盯着他的眼睛,低沉了声音道:“有一个法子,一会就不苦了。”   他慢慢地吻上了欧阳少恭,这是一个缠~绵而轻柔的吻,草药的味道传递着彼此共同的苦涩,但是绵长的亲吻之后又有别的滋味生发出来,像是和了一味甘草,和中缓急,补气调和,丝丝甜味沁入喉间。   缠~绵时,欧阳少恭伸出手来抱住百里屠苏,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左手顺过肩膀那伤口,轻轻一碰。百里屠苏吃痛,却仍是不停下来,反倒更紧地抱住了欧阳少恭,那亲吻的力道却加重了,直到彼此呼吸不畅方才松开。   欧阳少恭借力坐了起来,笑道:“没有见过像你精神气这么足的病人,还这么霸道,竟让大夫陪着你一同吃苦。”   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眼神灼灼发光:“少恭其实根本不必这么辛苦,还有一个更快的办法让我痊愈起来……”   欧阳少恭看百里屠苏略带羞涩又跃跃欲试的表情便知他心中所想,忙道:“不行……”   “为何?”   “伤口刚愈,不宜剧烈动作。”   “小心一点便是了……”   “你身体太虚弱。”   “可是……”百里屠苏露出委屈的眼神,他将头靠在欧阳少恭的肩头,喃喃道,“我这些日子都十分想你,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若不是你这些日子里,一直照顾我不眠不休,我还以为,你准备放弃我了。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犹如盈满清水的双眸,这样亮澄澄、清晃晃不带一丝杂质的看着他,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脸,心中不免一怔。他忽然想起了心中那些计划:玉横已经全部到手,界时玉横复原,炼成不死丹药之时,也是他应取百里屠苏性命之日。他心道:比起以后你要付出的代价,若是如今这点欢情能让你快乐,那便让你快乐些罢。   欧阳少恭勾起唇角,眉峰微挑,那眼神看得百里屠苏心头忽然狂烈地跳了起来,只听他轻启薄唇,含笑道:“那便如屠苏所愿。”   房关门上,帐幔垂下。   百里屠苏一直躺在床~上,原本就只穿着一件中衣,解起来十分方便。百里屠苏待要起床,却被欧阳少恭压住,将他按回了床头:“你伤势未愈,不要乱动,我来就好。”   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慢慢除去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光洁而修长的躯体,在这身体上,并没有任何暧*昧的痕迹,就连当日~他在脖颈处看到的那道暗红,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开始怀疑,当日所见,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抑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情~事的痕迹……百里屠苏愣愣地看着欧阳少恭,心里充满了纷乱的心思。   欧阳少恭看着除去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发现屠苏正直直地打量他,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角,笑问道:“在想什么?”   百里屠苏摇摇头,回吻了他几下,掀开被褥,让他钻了进来。冬日之中,没有比人体的温度,更为妥贴,更为舒暖。二人一沾在一起,就好像鱼碰上了水,再也不愿分开半寸。   ……   ……   眼前一片黑暗的百里屠苏,仿佛沉到了一池巨大而宁静的湖中,那水轻柔地流动着,包裹着湖底所有的生物,他被那静澈温润的湖水浸泡得十分愉悦,他欲~望集中的那处地方,被尽数舒展开了,那种松软又热切的所在,好像把他轻轻地举到了云端,让他一会在云上飘,一会又在水中浮,飘浮之间,无比伦美的美妙令得身上似乎所有的经络都畅通了,流动了,每一个毛孔,都舒适地次弟打开。他不断叫着少恭的名字,听着对方轻轻地回应了他,他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最激烈的关头,好像能够听到了彼此心跳的鸣响,交织着、碰撞着,一起奏起了一首最曼妙的曲音。   就如同他们琴叶合奏时一样。      ☆、君心似铁(一)   云收雨歇,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一同窝在被褥之中,。   百里屠苏同欧阳少恭讲起最近困扰自己的心事:“这几日晚上,我总是梦见我娘……从前因为失忆,记忆总是模糊的,可幻境里看清了我娘的脸以后,每个梦里,她都是那么清晰地站在我面前,我心里头……着实难受……”   欧阳少恭道:“你定是十分思念你的母亲,才会夜夜梦见她……”百里屠苏闷声道:“恩。在梦境里发生的事情虽然可怕,可我却庆幸因此想起了我娘的脸……我甚至想,若梦里我能回到乌蒙灵谷,那便一辈子不醒来也是心甘情愿的。在天墉城的时候,看到师兄弟们经常有亲人来探望,我心中,真是说不出的羡慕。”   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道:“孤苦无依的滋味,我倒是能够感同深受。你可还记得,我当初想寻找玉横的目的么?”百里屠苏道:“复活巽芳姐?可她如今不是已经回到你身边了么……”“没错。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玉横已经找齐,除却吸煞之外,仍可用于复生?”   百里屠苏一愣:“你是说,复活我娘?”欧阳少恭认真地点了点头。   百里屠苏虽幻想过乌蒙灵谷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但从未真正想过能幻想成真。如今被欧阳少恭勾起了这个念头,如同种子被洒进沃土之中,立即萌芽生根起来。他抑不住激动道:“……这,真的可以么?”欧阳少恭目光灼灼道:“我追寻复生之法已久,虽无十分把握,可也有一些成竹在胸。凡事事在人为,不去试,又岂知不可为?不光是你娘,还有你的族人,难道你不希望他们能回到你的身边,长伴你左右么?”   百里屠苏道:“我当然希望。这些年,我时常在想,如果能令我娘死而复生,让我做什么事我都愿意。”欧阳少恭道:“这便是了。如果是为你,即使困难重重,我也愿意竭尽所能,除却你心中憾事。”   百里屠苏心潮起伏,眸中不由得漫起一层雾气:“少恭……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欧阳少恭笑道:“还能为什么,不早说过了么,你是我极为重要之人。”百里屠苏道:“你的意思,你对我……也是……也是……”他嗫嚅半天,却仍是吐不出“喜欢”二字。他心中虽已认定欧阳少恭对他有恋慕之情,但毕竟少恭从未宣之于口。他知道情意不必时时挂于嘴边,心中仍是暗暗期待,若有一日少恭能够对他坦白心意,那该有多么欣喜。趁此时气氛,他忍不住开了口询问,却又似害怕一些什么,怎么都说不完全。   欧阳少恭心中暗笑,看他期期艾艾的样子只觉得十分有趣,故作不知道:“也是什么?”百里屠苏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角道:“就是这样。”欧阳少恭笑道:“这样是哪样?”百里屠苏道:“你……明明……”“明明什么?”“明明……”   百里屠苏余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欧阳少恭用唇舌堵回去了。欧阳少恭将百里屠苏压于身下热切地亲吻起来,一只手还不忘托着他的颈项,以免肩头伤口被压迫到。他不明白,这个百里少侠,何以总能那么有趣,令得他心尖的某一处地方,总像被一只毛绒绒的小兽挠着,使他本已坚硬如铁的心,奇迹般地融化出柔软的一角来。他明白自己对百里屠苏是越来越心软了,甚至为了让他不那么难受,冒着会出纰漏的风险,刻意冷落素瑾,若他不是百里屠苏,不是取走他一半仙灵的人,那么或许他会……不,没有或许了,他心中最重要的是人巽芳,也只有巽芳。只是……他冷不妨想起当日鼓兽告诉他的那个消息,若真有一丝可能,他倒是愿意留下他性命……   当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在房中昏天胡地之际,却不曾想,外面有一双眼睛,正惊骇无比地看着这一切。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令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少恭和百里屠苏,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们竟是这种关系?!   她收回天眼,一时面如土灰。   此人正是扮作巽芳模样的素瑾。她自离开了青玉坛,再度回到琴川,已刻意低调收敛了许多。她之前在琴川横行无忌的倚仗,是自己的能力和背后的雷严,却不曾想,雷严这么不顶用,竟被天墉城来的几个人打得落荒而逃。她对红玉、陵越等人渐生了畏惧之心,又恐自己在青玉坛时落下马脚,便处处小心,时时提防,倒不敢像从前那般张扬了。   这几日,她一直随着红玉、风晴雪等人外出替襄铃收集草药,待药物集齐,就可由尹千觞施行法术,恢复那只狐狸的内丹。她刻意表现,已让局外人如红玉等对她这个蓬莱公主颇为认同。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少恭一直照顾那个百里屠苏,让她心生不悦。她好不容易寻了个间隙,去百里屠苏处寻找少恭,却没曾想,竟看到了这样荒唐的一幕。   当她远远看到,百里屠苏房间大白天的竟闭得严实时,不知怎地,心中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按捺下上前敲门的冲动,而是以天眼窥探房中情况,那百里屠苏赤~裸着身体,躺在少恭身下被少恭拥吻的一幕,便切切实实地落在了她的眼中。   房中二人尽情投入,自然不知,外面有一个女子,是如何惊惶无措地离去。素瑾脑子里闹哄哄的,她原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真正的巽芳,却不知,少恭心里头,早就换了一个人。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冷了个通透,她曾听雷严说欧阳少恭是为谋事而与百里屠苏虚以委蛇,而今细细来想,这么长的时间里,欧阳少恭何曾有过伤害百里屠苏的举动,反而一直为他劳碌奔走;而这百里屠苏又甘愿为了少恭冒险上青玉坛,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怕是早已非比寻常。难怪了,少恭嘴里头念着巽芳,待巽芳真来到他身边时,却总是推三阻四地不行夫妻之礼。可笑他还装得深情如许,什么此生只爱巽芳一人,不过都是些骗人的鬼话。   可过了片刻,她又觉得不对,她认识少恭这么久,从他十六岁来到青玉坛,何曾听说过他有龙阳之好?且这些年,他对巽芳的感情也不似作伪。少恭何以会行如此荒唐之事?看来,十有八九是这百里屠苏肆意引诱,看这少年,细白嫩肉,面目姣好,倒有柔媚惑人的资本。少恭与他相处日久,说不准一时情迷意乱也有可能。没想到这天墉城的弃徒看上去乖巧,竟是这等没脸没皮之人,曲意逢迎,委身于男子□□。   素瑾心中愤恨不已,几乎将银牙咬碎。一个男人,竟教她素瑾吃这等暗亏,她怎能甘心?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报复,冷不妨跟前面一人撞了个满怀。   “啊,巽芳,对不起。”寂桐连忙后退几步,连声致歉。素瑾原本六神无主,漫无头绪在园中疾走着,这一撞,倒是撞出了个灵感来。她看着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寂桐,心中冷笑一声,暗道:百里屠苏,你既不要脸,我就让你彻底没脸。少恭,来日事发,你可别怪我狠心。   她第一次对寂桐露出了无比和善的笑容,婉声道:“是桐姨呀,正巧,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寂桐拿着“巽芳”递给她的草药朝百里屠苏的房中走去。这次回来,她觉得这“巽芳”已与过去大有不同,性情也没有那么刻薄乖戾了。虽然对她的来历与目的仍颇多担忧,可是想到少恭与“巽芳”的重逢是如此满足,她便不愿意去拆穿这个骗局。她宁可少恭被骗,也好过于在那个执念上越走越极端,日夜在痛苦中煎熬。况且,这“巽芳”看上去对少恭的情意不似作伪,为了少恭,她不顾危险留在青玉坛,又辛苦地随众人去采药。如果,她是真的爱少恭,那么……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不愿再细想。她站在百里屠苏的房前,见那大门紧密,抬起手来往门上敲了一敲。可她的手刚轻触门框,不知怎地,那门竟似被外力推动一般,“吱呀”一声,瞬间大敞。   “谁?”百里屠苏惊慌的声音响起。   她怔愣了半晌,待房中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响起,方才回过神来,仓惶后退。那掩得严严实实的帐幔,她其实看不清楚什么,但是地下散落的衣服,她却看得分明,更何况,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衣物。   是少恭的衣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瞬间变成了宅斗文2333   ☆、君心似铁(二)   欧阳少恭披了一件衣物匆匆下床,见房门洞开着,清冷的风从门外吹来。门外已然空无一人,走廊尽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脚步是踉跄着的,背弯得极低,却是更显老迈了。欧阳少恭紧抿了嘴唇,拳心握紧复又松开。   百里屠苏拂开帐幔,急急问道:“少恭,是谁来了?”欧阳少恭转回头,定了定神道:“是桐姨。”百里屠苏一阵慌乱道:“桐姨……那……她……我们……”欧阳少恭道:“莫要太着急。是桐姨倒也没事,我同她解释一下便好。”   百里屠苏咬了咬牙,撑起身体准备下床:“我去跟她解释。”欧阳少恭忙将他按回床上:“别胡闹,你要去解释什么?她也不曾看到什么,装作无事就好,你去了只会越描越黑。”   百里屠苏恼悔道:“是我,又连累了你……她不会责怪你?”欧阳少恭摇摇头:“桐姨从不会苛责我。别说傻话了,此事我也有责任。若不是……罢了,事后说什么也无益。”   百里屠苏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欧阳少恭,欧阳少恭见少年双眸漆黑清亮,又略微带一丝可怜,忍不住过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道:“别想太多。只是,今后你我不能再如此行事了,大家都在这里,红玉姐还有你的师兄,若他们知道晓此事,怕会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百里屠苏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头忽地出现师兄那些告诫他的话来:我是你的师兄,绝不能看你再这样错下去,你断不了的情,我来帮你断。此话犹言在耳,可师兄那决绝的样子,却也只在那一回。这次他不顾性命地救少恭,又因此受重伤,师兄看他的眼神虽是复杂莫名,可那些教训言语,倒是不复出现。便是少恭提出要每日照料他,也不曾多说半句。见师兄这般妥协,他的内心深处,由是而生了许多大意的念头。   可旁人,又怎见得均是如师兄这般呢?若是巽芳姐知晓……百里屠苏心头禁不住一颤。欧阳少恭在一旁已穿戴齐整,见他失神的模样,只劝他莫要胡思乱想,随后匆匆离去。百里屠苏抱着被褥窝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紧蜷着,好似这样就能多一刻留住欧阳少恭余下的热气。   欧阳少恭出去后碰见方兰生,被缠着说了一大堆没头没脑的话,什么襄铃什么孙月言,他心里亦有些烦躁,随意敷衍着,心里却在想着桐姨撞破他与百里屠苏一事。   半个时辰后回到房中,见桌上放着一套干净的衣物,当即皱了皱眉头。他见桐姨从屏风后走出来,垂着头道:“我替少恭备了一些热水,一会便可沐浴了。”欧阳少恭“恩”了一声,寂桐又低着头,转过身,返回了屏风之后。欧阳少恭心忖,方才见屏风后面热水上腾,原是如此。   欧阳少恭以手抚过那干净的衣物,语气平缓道:“桐姨若是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   里头静默了半晌,方有低沉的声音传出:“桌上放的一些草药,是巽芳费尽辛苦在山上采来,说是你交待过,这是对屠苏伤情有益的药草。她方才令我转交于你。”欧阳少恭道:“辛苦她了。”寂桐在里头道:“是啊,她这几日十分辛苦,你……若是得闲……去看看她罢……”欧阳少恭道:“都听桐姨的。”   寂桐又道:“屠苏那边,若无大碍,我替少恭去照料他可好?”欧阳少恭顿了顿,迟缓道:“不必了。风晴雪他们也常去探望照顾他,无需再劳累桐姨;一些琐事,我交待给方府的下人即可。我……自会腾出时间来,多陪陪巽芳。”   寂桐道:“少恭安排素来妥善。”过不多时,她复又从屏风后走出来,对欧阳少恭道:“水好了,少恭可以进去了。”欧阳少恭紧盯着寂桐,寂桐眼神微闪,避过那目光,有此不堪重负般的别过了头去,低声道:“若无其它事,我先出去了。”她略显匆忙地向前走了几步,欧阳少恭在她背后缓声道:“桐姨……”   寂桐顿住了脚步。   欧阳少恭道:“我心中,巽芳是最重要的一个人。但屠苏,我亦是真心待他。这里头有一些缘故,我以后再说与桐姨听。”寂桐身形微微一颤,一时无话。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复又道:“世事浮乱若霞云,情深缘浅怎堪知?……桐姨,你随我那么多年,有些话,我不必说,你应当也懂得。有些事,该怎么做,也不必我再交待。”   寂桐哑声道:“我……明白少恭的意思。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到。”欧阳少恭道:“多谢桐姨体谅。”   寂桐出了门,再回头过反手在门关上,手慢慢地从门框上滑了下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此时觉得自己很像天灾之中被淹没的蓬莱,故往所有的一切都被洪水吞没了,就连最高的山峰也不曾露出水面,眼前只余下空茫茫的一片。这些年,她看着欧阳少恭为巽芳而执念不悔,从未对任何人心动,她心中无时无刻不盼着他能走出执念,重新开始。可少恭却拒绝了所有人,从不肯敞开心扉。她替他担忧的同时,内心深处,却也隐隐生出一丝的欣喜。她以为,那个扮作她模样的“巽芳”来到少恭身边时,少恭更会一心断了他念,可不曾想……   这些日子里,他一心扑在屠苏身上,甚而为此冷落了“巽芳”,那么说明在少恭的心中,唯一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巽芳”了;少恭甚至不愿寻找借口,否认与屠苏的私情,看来屠苏于他而言,是如此的重要。她曾认真地祷祝上苍,少恭能忘却过去,重新爱上别人,但当这一日真的出现,她的心中,却又是如此的痛苦不堪。   原来,她终是贪求着的,于情一途,终是做不到圣人那般无私无求。   欧阳少恭沐浴更衣后来到“巽芳”房中,见她正坐在床沿,以手揉着右膝。他上前道:“巽芳,你怎么了?”“巽芳”见他过来,眼中立即闪出喜悦的光彩,说道:“少恭,你来了!……哦,也什么事,就是采药的时候,在山上摔了一下,有些疼痛,一会便好了。”欧阳少恭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伤势。”   “巽芳”颇不好意思的捋高裤角,欧阳少恭见那处果真一片紫青,便好好安抚了几句,又拿来药膏替她涂上,行动之中说不出的温柔。他对“巽芳”道:“这几日委屈你了。”“巽芳”咬着下唇,柔声道:“若为少恭,吃一点点苦又算得了什么?”欧阳少恭又安抚了几句,并应允会多抽出一些时间陪陪她,“巽芳”欢喜不尽地倚在欧阳少恭的怀中。   欧阳少恭暗忖:你虽为我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可也因你,倒是时时提醒了我应做的事。只不过,长久留着你,怕是会生出更多事端来,看来,是时候应该……   素瑾亦在心中默默盘算,如何借各类手段,令欧阳少恭断了跟百里屠苏的关系。   看不到彼此面目的二人,此时各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又过数日,药草已备齐。尹千觞不惜耗费自身功力,以特殊法阵,为襄铃修补内丹。在百里屠苏的恳求下,他为同样失去内丹的青宣一并疗治了,只是,此法阵损耗太大,他只能微略唤回青宣的妖力,若想恢复他九百年的修为却是不能了,青宣只得从头修炼。但青宣毕竟借此得以恢复人形,也已心满意足,对尹千觞十分感激。   青宣能口吐人言后,随后私下去找了百里屠苏,犹疑了半晌方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百里屠苏笑道:“我早就把你当作朋友,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青宣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欧阳少恭罢?”百里屠苏表情略有尴尬,倒是没有否认。青宣道:“他的妻子巽芳,我觉得有些古怪。”百里屠苏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青宣道:“我曾听你们说,她被囚在青玉坛为质。可我那时躲在青玉坛,曾数次看到她与雷严交谈,他们两个的关系,并不像你们说的那样。她对雷严的态度,倒像是……部属一般。”   百里屠苏不由得大惊:“怎么会?”青宣肯定道:“半点不假。你们说她被困,我倒觉得别有内情。”青宣又说了一些细节,有理有据,半分不漏,不由得百里屠苏不相信。百里屠苏急道:“那我去提醒少恭……”青宣止住他道:“你这样去说他也不会信。要不然,我偷偷跟着她,若有发现,一举揭发她可好?”百里屠苏看着青宣,心里拿不定主意,半晌,方下定决心道:“不,我还是先与少恭商量,让少恭决定怎么做……”   青宣心中叹了一口气,劝说道:“你定要如此我也不拦你,只是,此事你不可自己去同他说,也不可告诉太多人,最好,叫上一两个人一同告诉他罢。”百里屠苏不明:“这是为什么?”青宣道:“你信我就是。”青宣暗道:让太多人知道,此事若横生枝节欧阳少恭心中必定不快;若百里屠苏单独去说,三人之间关系本就微妙,欧阳少恭说不定会别有想法……青宣好歹活了九百余年,世故人心总是比百里屠苏要通透些。   百里屠苏将此事告知之陵越,陵越也十分忧虑,兼之想起与红玉谈论青玉坛一事中的种种诡异之处,越发觉得不妥当。他与百里屠苏一同去找了欧阳少恭,欧阳少恭果然如青宣猜测的一般,对此事并不相信。他道:“我不相信巽芳会背叛我,我亲自去问问她。”陵越与百里屠苏阻拦无效,只得随着欧阳少恭去了巽芳房中。   却不料,他们竟四处找不着巽芳;更为蹊跷的是,欧阳少恭收好的三块玉横碎片,也随着巽芳的失踪,而一并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文里桐姨并没有被素瑾喂药,也不知道她和青玉坛的关系,所以揭发这种事只能让小狐狸来了。下章秦皇陵,之后BOSS就开始渐渐深井冰了。珍惜没几章正常的BOSS吧2333     ☆、秦始皇陵(一)   巽芳失踪一事并未让众人揣疑多久,不日后,雷严便派人知会欧阳少恭,巽芳和玉横都在他手上,让他三日后单独一人去秦始皇陵。   众人自然不会放任欧阳少恭一人独去,红玉、陵越、尹千觞、风晴雪、方兰生自不必提,百里屠苏重伤未愈,本应继续休养,但他坚持同行,众人也只得应允。襄铃刚恢复人形,法力未稳,就留在琴川与青宣作伴了。   到了秦始皇陵地界,发现此地已被雷严派人重重把关。雷严之前吃了大亏,而今主动相邀,又特意选择了这处机机重重的地方,必然会有一番布置,众人也是心知肚明。可任他们再警惕防备,进了始皇陵后,仍是立即中了此处的机关。原本聚集在一处的七人,陆续被分散开去,在这个迷宫般的地方,各自陷入了险境。最后仍在一处的,只有百里屠苏和方兰生。   欧阳少恭是最早与众人分散的,不过对此情形,他倒是事先早有准备。   早在“素瑾”拿走玉横消失之前,他已接到元勿报讯,称雷严已寻获了重塑玉横所需的月明珠,并已作了一番布置。这些日子,欧阳少恭正为如何重塑玉横伤神,听到这个消息自然精神大振。他知道,雷严下一步肯定会指使素瑾想方设法偷走玉横,对于素瑾一直跟雷严“暗通款曲”一事他从来都是故作不知而已。他留下素瑾,也是因为雷严,他需要当这个背后的“黄雀”。如此一来,他正好可以顺手推舟,“成全”雷严和素瑾的苦心。要不然,作事一向滴水不漏的欧阳少恭,又怎会把玉横碎片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意地放在枕头之下,让素瑾轻而易举地偷去?   果不其然,一切都顺着他的计划行进。只是,他也没有预料到,素瑾做事太不小心,又一次露了马脚,让百里屠苏和陵越发觉了端倪,时机那样凑巧,恰好在他们起了疑心之时,素瑾就消失了。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之前素瑾便受了盘问,此事恐怕又要另费一番心思了。   玉横一事费他这么多久的功夫,而今行进的那样顺利,让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上苍仍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饱受黑暗的折磨之后,前头总还有一丝曙光呈露了出来。   那样的前景,让他不自觉地迷醉。   自齐集了玉横碎片以来,他的心情便总是处于如此这般难言的亢备之中。这些年,他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相聚那么短聚,离别却如此漫长,他在不断地轮回之中永陷囹圄。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的生命力逐渐被耗尽了。强烈的求生欲令他渡过了尘世挣扎的千年岁月,但是再顽强的执念,在一次次的离别与失去之后,也终是逐渐消磨下去。十几年前,面对仙灵再度意外消散的苦痛,他曾想过就这样往生超脱了好,可没有想到,在那个时候,他竟然遇见了巽芳。   这样温柔而善良的女子,似乎可以包容自己身上所有一切的人,又一次激起了他对尘世幸福的向往。巽芳是蓬莱人,有着极为漫长的寿命,他曾那样欣喜的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可以长长久久陪伴自己的人,不再孤独了。就像那个人临终前跟他说过的那样:“总会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一直地陪着你,再不分离。”他说得那样笃定,他一度渴盼过,后来渐渐失望了。而在他几尽绝望之际,巽芳那样恰如其份地出现,令他再度回想起了那人说过的话。他内心深处那点星火,终又重燃了起来。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天灾,又让他的希望化为乌有。   即使那时探听到了仙灵的消息又如何,如果只是在世上永远孤寂地活下去,那这一切又有何意义?他不能忘记,当他站在岸边,看着一片茫茫大海时那种刺骨的绝望。若不是看到龙渊残卷上记载的玉横复生之法,他也许不会活到今天。   每每自己为复生之术而苦心研究之时,桐姨总是露出关怀而忧切的眼神。对,她就和旁人一样,觉得自己是走火入魔了,还说什么世上并无起死回活之法,让他放下去巽芳的执念。可她又怎知,若无这执念,他早已心如死灰。他并非仅为执着于巽芳一人,他是对千年来他失去那些爱与亲人的执着,是对这些年他遭受的离别的反抗,上苍既如此捉弄于他,他便偏要反抗到底。仙灵他要拿回来,寡亲缘的命途他也要破除。纵是逆天又何妨,他偏要试一回。   回忆着这些往事,他脚下的步伐并未停歇,沿着元勿事先交待他的路线,于秦皇陵的某一处地下暗河中穿行。他以腾翔之术进了一处偏殿,本想朝着另一边大门离去,可看了看那偏殿中的陈设,他忽地停住了脚步。   桌几上放置着一些竹简,他刚待拿起,那竹简便化作了尘灰散去。于是他留了心,再拿起另一册竹简时,以法力加注竹简之上,于半空之中将竹简渐渐打开,他粗略一读,发现这是一卷上呈给始皇的奏则,里面有“复生”“玉横”等几个字令他心思一动,而这上书之人,竟是——徐福!可惜他未看完那竹简便再度消散。   欧阳少恭不由得回想起,据书上所载,秦始皇曾派徐福寻找复生之法,这玉横便是当初由徐福于幽都之中带来。亦有传闻,秦始皇曾于皇陵之中接见徐福,那么这个房间,极有可能是始皇帝当时与徐福密谈之所了?   不如一查分晓。欧阳少恭于怀中掏出烛龙之麟,注入了法力。   果然,一切正如他所猜测,然而,赢政和徐福交谈的一切,却是欧阳少恭所始料不及。   “……臣为陛下找寻了整个中土大地,甚至海外神州,上天下地,甚至请得女娲之灵一询,均是说明这世上并无复生之术。陛下,女娲大神曾告诫,人,灵有穷时,寿有尽数。此时世间万物自天地初开后,便是亘古不变的法则。人,不可能死而复生,也不可能长生啊。”   无法复生,寿有尽时,怎么会,怎么会?可他明明找到了玉横,玉横明明在龙渊残卷中记载,可炼制起死回生的丹药,又怎么会有假?   果然,始皇羸政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却听徐福继续答道:“玉横所炼制的丹药,虽能让人维持尸体不腐,但复生的却只能是一具无忧无识的尸偶,人的魂魄早在死去那刻便飘至忘川,又怎能重返躯体?魂魄不在,真正的复生便无从谈起……之前臣错信上古皮卷所载,后来找到了龟板的最后一页柘印,方知玉横只能引灵,而绝不能让人死而复生啊。”   欧阳少恭心头巨震不已,灵力动荡之下烛龙之麟也失了控制,眼前所有境象均消失无踪。秦始皇消失了,徐福消失了,只留下欧阳少恭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内如失了神智的一般,不断地重复三个字:不可能!不可能!……   没有复生之术,没有起死回生,巽芳永远不会活过来。他失去的那些人,也是真的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没人一个人会长长久久地陪着他……   他不相信,自己的所求,这十几年的追逐,再一次落了空。他不相信,绝对不愿相信。他看着那些堆放着的一本本竹简,依次地扑了上去,所有的书简都在他的手底下化为灰烬,半分也留不下。他就开始疯狂翻那些柜椅、炉台,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也许是想找出徐福所说一切是虚假的证明。   最终让他找到了一块龟板,一块如徐福所说,记载了龙渊残卷后最后一页柘印的龟片。   他先是呆若木鸡,捧着那柘片半晌失神;接着脸上露出无尽悲苦的神情,继而又疯狂地大笑起来。   果然,他再一次受到了上苍的捉弄。为什么,每次都是如此?在他认为拥有一丝希望的时候,再无情地剥夺他的所有?温情匮乏的尘世之中,用瞬间的拥有来引诱他,然后再给予最致命的打击!   一切仍是虚妄,一切仍是空茫。寡情缘亲缘,他永远都要承受这个诅咒,不能解脱,直至生命的尽头。说什么希望,上苍根本就不留他任何一点希望。一切的一切都是欺骗,一切的一切都是惩罚。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遭受这样残忍的对待?为什么他要永远沉沦于这样的炼狱之中?   陵越是继欧阳少恭之后第二个与众人走散的。他为了挡住突然异变的秦俑,被关入了放置秦俑的大殿之内。之后,他费力消灭了这些秦俑,然后四处寻找出路。他一重一重宫殿找寻过去,忽然在耳际仿佛听到细微的人声。他沿着那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竟让他找到了欧阳少恭置身的所在。   当他看到欧阳少恭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样状若癫狂的欧阳少恭,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看到,欧阳少恭站在偏殿之中,疯狂地大笑,那神情如此扭曲而迷狂,似乎饱含着无尽的辛酸和无尽的绝望。欧阳少恭并未看到陵越,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似乎这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在大笑之后他开始仰头悲叹,整个人都如风中的落叶,颤抖个不止。   过度的震惊,让陵越忘记了动作。   即使偶尔露出悲苦之色的欧阳少恭,也从未如今失态过。这样的欧阳少恭,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然而只有最深的打击和最重的绝望,才会让一个人失常至此。陵越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擒住了,说不出的哀怜让他的脑海中竟一片空白。   少恭,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你的内心,究竟经受了怎么样的折磨?   他听到,欧阳少恭在喃喃地说着什么,那声音含糊让他第三遍才明白,原来,欧阳少恭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获罪于天,无所啼也。”   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陵越反应过来,欧阳少恭又不知怎地,竟挥出掌中灵力,没头没脑地将殿中一切一样样的毁去。不多时,许是他无意触发了某一重机关,只见平地忽然震动,整个大殿都剧烈地摇晃起来,尘土飞扬,灰烬满天,从两边墙体突然冒出来的无数道冷箭,竟齐齐地朝站在中间的欧阳少恭射去。   “小心!”陵越已经来不及多想,他以极快的速度,朝欧阳少恭飞扑过去,欧阳少恭这才发现陵越的存在,眉头刚一皱,已经被陵越抱着飞离了箭阵的范围。   他们刚于一处角落落下,整个大殿顶上,又砸落下许多大石块,轰响的声音络绎不绝,整个房间似乎就要被毁去一般,他们一时无法逃脱,只得缩在墙角边缘,陵越以身体护住欧阳少恭,将他置于自己的怀抱之内,这中间,有一些碎石砸中他的后背,他痛得闷哼一声,身形却是并不移动分毫。   半晌,那些石块才不再落下,而大殿之间,早已一片狼藉,乱石遍布,里面的所有一切陈设,皆已被毁去。   陵越慢慢放开怀中的欧阳少恭,见他已稍稍恢复了平静,然而脸上仍是一片死灰之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陵越心中又禁不住一阵酸涩,怜惜之情泛滥难止。   “少恭,究竟发了什么事?为什么……”   欧阳少恭推开了陵越的怀抱,往旁边侧了一侧,冷冷道:“你别问。”   “少恭……我真的很担心……我……”   欧阳少恭冷哼一声:“担心?你有什么资格担心?陵越,我说了,我的事,你别问,你也没资格问。”   陵越心中一窒。欧阳少恭从未以如此刻薄冷硬的口吻同他说过话,即使是那一夜之后的第二天,他也没有说出这般尖刻之语。陵越一直觉得,欧阳少恭就如水一般,温和而平静,可此时却变成了一块尖冰,又寒又利。他顿时一口气梗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欧阳少恭看着陵越痛苦复杂的神色,心中的悲怆却略微舒缓了一些。他回了回神,对陵越说道:“方才发生的一切,你不要告诉别人。”   陵越不解地看着欧阳少恭,只见欧阳少恭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答应么?”   虽不明所以,然而陵越无法不点头。   欧阳少恭道:“我要走了,你别跟过来。”   “你要去哪里?”   “救巽芳。”   “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   欧阳少恭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了几步,可不知怎地,忽然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几下。陵越连忙上前扶住,欧阳少恭稳了稳身形后,又立马推开了他。   陵越不放心道:“我陪你去。”   “我说了不必,”欧阳少恭跨过殿门,转过头来对陵越道,“不用你好心,我不想看到你。”   陵越怔住了,再也难挪动半分。   欧阳少恭往旁边伸手一触,那道殿门就在陵越面前,“轰”一声关上。      ☆、秦始皇陵(二)   欧阳少恭收拾了心情,继续朝前走去,没多久也就跟雷严派来的人遇见,他随着他们,一同过去了雷严所在之地。雷严早就等不及,见欧阳少恭出现,立即以“巽芳”相威胁,让他开始着手重塑玉衡。   雷严果然布置充分,不仅已备好了重塑玉横的丹药炉,连炼制漱冥丹的各类药材也早已一齐备下。欧阳少恭心中暗笑雷严自寻死路,一边算计着时间,等着百里屠苏诸人的出现。   一场好戏,若无他们的捧场,可不白瞎了这么多时间的功夫?   当他以完整玉横为雷严炼制好漱冥丹之时,大殿突然传来巨震,应是皇陵之中某处机关被触发。雷严怕出意外,拿到丹药之后立即以法力将欧阳少恭和巽芳捆绑在一旁,恰此时,百里屠苏冲破了种种机关,第一个找到了这此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百里屠苏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雷严。乌蒙灵谷灭族惨祸,鬼面人之事,安陆村还有肇临之死,雷严对所有罪名均不否认,并坦承是为了夺取焚寂剑才如此做。他自恃对此地形熟悉,加上大事已成,对区区一个百里屠苏并不放在心上。他洋洋得意,自以为胜券在握,可没有想到百里屠苏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百里屠苏,迅速恢复冷静不说,亦利用此地的特殊地形,以星蕴之力,重伤了雷严,可惜被雷严逃脱。   百里屠苏救下了欧阳少恭和巽芳以后,回头寻找其余诸人。幸好,众人虽各有损伤,但并无大事。待他们走出秦皇陵时,却发现了服下漱冥丹后法力大增、已然妖化的雷严。雷严欲伤欧阳少恭时,“巽芳”不顾危险挡在了前面,受伤昏迷在了地上。欧阳少恭一个失神,立即被雷严所擒,可他趁雷严不备之时,指尖凝聚一道劲力,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雷严体内,雷严只觉有一道寒冰似的气息入了体,连忙松开了欧阳少恭,但发现此劲力无痛无觉,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欧阳少恭虽心智谋略过人,可法力平平。   之后恶斗之时,他以飞沙走石、黑瘴雾气绞困众人,占尽上风之际,百里屠苏为求一线生机,调动所有修为,拔出焚寂剑,朝他这边直刺过来。雷严冷笑一声,他此时妖力无穷,满腹自信,正准备挥出一掌了结这个不自量力送上门来的年轻人时,却突然发现体内脉象大幅异动,一道寒冷似的气息流窜不止,让他身形一僵,动弹不得。   百里屠苏的剑法又是如何迅疾,就那么短短一瞬,已给了他充分的时间,将焚寂长剑刺入了雷严胸口。   垂死之际,所有事情像走马灯一般在雷严脑内一一闪过,焚寂、鬼面人、玉横、漱冥丹……还有,欧阳少恭!   就在那雷闪电鸣的瞬间,他的思绪顿时变得无比清晰,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便想得通通透透。恐怕这一切,全是有心人的精心布置。可笑他雷严,竟做了别人的马前卒和替死鬼。   悔之以晚。   他吐出一大口血,自嘲般的狂笑道:“我一世追求焚寂……却不想死在焚寂剑下……成王败冦,我认。”   他身形晃动了几下,转过头,红着眼睛,盯向了欧阳少恭,却见欧阳少恭仍是那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可嘴角却流露出一丝只有他能领会到的窃笑。   仿佛在说:雷严,你完了!   雷严知道,他此时已成强弩之末,再也无力与欧阳少恭抗衡,凭着最后一丝力气,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欧阳少恭,你别得意……有一个秘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诅咒你,永远找不到,永远承受痛苦……”   欧阳少恭脸色微变。雷严临死前这恶毒的目光和癫狂的诅咒,让他忽生了一股寒悸。   秘密?找不到?雷严,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拿回了玉横,又除去了劲敌雷严,众人再度回到了琴川。   “巽芳”苏醒以后,告诉众人,雷严一直以欧阳少恭的性命安危威胁与她,她一名弱女子反抗不得,只能听从。众人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加上不顾性命地救少恭身受重伤,也就不忍苛责,此事便这样掠了过去。   如此轻松过关,素瑾心中也着实有些庆幸。自从得知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的私情之后,她更是一心与雷严合作。雷严告诉她,秦皇陵中机关重重,极难逃生。她十分盼望百里屠苏能在里面丧命,界时回了青玉坛,再慢慢收服欧阳少恭的心。可是没有想到,百里屠苏的运气这般好,连妖化后的雷严也杀不了他,反被他所杀。她所有的期望都落了空,连雷严这个唯一的依仗和盟友都失去了,又要回到琴川与这帮人虚以委蛇,心中好不着恼。   幸亏,她不顾性命救了少恭,让少恭存了感激之心。这些日子以来,欧阳少恭时刻陪伴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看护她,无微不至的温柔,让她相信,少恭的心,终究还是在巽芳身上的。只要假以时日,赶走那个百里屠苏,少恭早晚会忘掉这一段孽情。   她有这般自信,也是因为,最近少恭看她的眼神,与过去大不相同。那饱含深情的炽热和执着,倒像是……回到了头一眼看她出现的时候……   可又说来奇怪,少恭待她那么动情,她的心底,却没由来地生了一些不安,这样的不安,让她夜不成寐,神思恍惚。   又是这样一个恶梦连连的夜晚。她竟于梦中,梦见少恭带着从未有过的阴冷表情,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突然惊叫着醒来,而令她恐怖的是,当她一睁开眼,竟发现欧阳少恭正坐在她的床头,于黑夜之中,一双幽暗的双眸紧紧盯着她。   她一惊之下,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颤声道:“少……少恭……你怎么会在……”   惨白的月光透出窗棂映照在欧阳少恭的脸上,令他那熟悉的五官带着了几丝鬼魅般的陌生。却听欧阳少恭柔声道:“方才担心你,忽然想过来看看,却听到你发出几声尖叫,我连忙进来看看。巽芳,你又做恶梦了么?”   素瑾惊魂未定,无措地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伤势未愈,体质太弱,导致神思郁结,这些日子多休养就会好了,”欧阳少恭的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温柔,他伸出手来,往素瑾的额头上探了探,“唉,你看你,脸上全是汗,是我对你照顾不周全,累你受了伤。”   最初的惊惶过后,欧阳少恭的深情体贴,让素瑾的心跳慢慢和缓了下来,她突然有些鼻酸,靠在欧阳少恭的肩头道:“少恭,我梦见你不要我了,我真的,很害怕……”   欧阳少恭抚着她的长发道:“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巽芳,你是我此生挚爱,这一生,我只愿与你终生厮守,永不分离……”   “恩!”素瑾心头一松,但觉得心中不安慢慢被驱了开去,软软地窝在了欧阳少恭的怀中。   欧阳少恭一动不动地盯着“巽芳”的脸,渐渐地,眼神之中,那道炽热的火光又复燃起,隐隐透露出一股疯狂之气。   百里屠苏坐在房中,怔怔地望着房梁出神。自在秦皇陵中,他因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又在床上将养了数日。可因鬼面人一事水落石出,又手刃仇人报了大仇,心情十分畅快,因而身体恢复起来也相当迅速。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与少恭的见面的次数却少之又少,心中不免有些挂念。   但他并不敢主动去找他,上回被桐姨撞见,已给少恭添了许多的麻烦。如今巽芳姐又受了伤,他去照顾自在情理之中。他又想起上回欧阳少恭来他房中谈玉横吸煞一事,却被红玉拦阻。红玉看到雷严服下用玉横炼制的漱冥丹而妖化,对玉横的力量,存有许多疑惑,此事也就延后了。少恭说,自己会研究透彻了玉横,再作打算。因红玉姐的态度,对于用玉横炼制起死回生丹药之事,百里屠苏也只得放进了肚子里。   就这样在房间里静静地待着,却听到门外传来了敲声门。   红玉、大师兄他们刚刚来过,难道是,少恭?   百里屠苏连忙跳下床,打开门,却发现来人是青宣,眼神不由得一黯。   青宣打量了百里屠苏几眼,忽而笑道:“屠苏可是在等人?”   “没有,”百里屠苏立即脱口而出,顿了顿,不明道,“青宣何有此问?”   青宣含笑道:“屠苏的心事全写在了脸上。怎么,看到是我,很失望么?”他抬眼看了一下百里屠苏神不守舍的样子,眼转子轻轻一转,探询道:“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别开脸,在青宣还是一只狐狸的时候,他什么话都可以跟它说,心迹悉数可以坦露在它面前,就好像面对阿翔时一样;可化作了人形以后,总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百里屠苏转开话题:“你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可今天青宣也不知怎么回事,却像是不愿轻易放过他,又绕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你还没有回答呢。”   百里屠苏无奈,垂下眼轻轻恩了一声。青宣微微一笑道:“果然被我说中。”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又叹了一口气道:“那欧阳少恭,我见着也没甚么特别,身边又有妻子,屠苏何必这么上心呢?屠苏居然想见到的是他,看到我来就失望成这样,真是令我伤心。难道我比不上他么?”   百里屠苏一怔,看着青宣脸上当真流露出一丝伤感之色,顿时有些目瞪口呆。青宣又向他凑近了些,含情脉脉的望着他:“我人形的模样,比他不上么?倒不如,你忘了他,跟我一同……可好?”   化作人形的青宣五官俊美、风采出众,一双狐狸眼更是勾魂夺魄,单以形貌而论,比起欧阳少恭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百里屠苏从未朝这方面想过,青宣突然这么一说,他吃惊不过,惶惶然后退了几步。   青宣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顿时掌不住笑出声来。      ☆、月灵花   青宣捉弄够了,玩笑也开够了,正了正神色道:“此次来,其实是想同你道别的。”   百里屠苏一惊,连忙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青宣说道,他已经答应了襄铃,准备陪她一同去寻找父母亲的下落。襄铃提及,她的父亲极可能是青丘国中的一只狐狸。青宣很早以前便知,青丘国乃狐族聚集之所,可他孤身修炼惯了,一直不知何处去寻。现如今知晓或许能借此打听到青丘国下落,他自然要寻访一番。再者,襄铃待他也有朋友之谊,他愿意陪着她一同前去。   百里屠苏不禁问,那方兰生呢!青宣无奈笑道,有襄铃里的地方当然离不了他。   百里屠苏点点头道,若由你陪着他们,如沁姐也能放心一些。   青宣道:“之前我一直在山上,苦心修炼,只盼有一日能得证仙缘,却不想竟陷入红尘纠葛之中,几百年的修为尽数化作乌有……这些日子里,我也曾茫迷无措,全然去了生存的方向,也不知今后,该往何路去走。现在想想,若我能回到孤族之中,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百里屠苏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道:“希望此次旅程,能令你达成所愿。”   青宣说了一声多谢,顿了顿,又道:“我若能回来,也必将在月余之后,说实话,我着实有些担心你。”   百里屠苏凝神看他,眼中带有不解之色。他见青宣欲言又止,忍不住道:“你我既然是朋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青宣所担心的,其实也不过是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之间的纠葛,之前他便发觉,百里屠苏常有忧色,自从知道百里屠苏心中挂念一人之后,他暗暗留了心。猜出百里屠苏喜欢的是欧阳少恭并不难,可他愈是观察这二人之间的情状,愈是为百里屠苏担忧。这欧阳少恭行事妥贴,待人接物无不恰如其份,令人心生好感,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长久地放任这样的一种情况?   昨日,他见欧阳少恭劝说方如沁,放下对他的情意,还说什么“情深不寿,执着是苦。”他虽不认识方如沁,但若论执着,谁又能比得过屠苏?如若欧阳少恭是真心为屠苏,怎么不同他说出对方如沁说的话?又何必一面跟妻子情深如许,一面又让屠苏苦苦等待……   但青宣也知,如果屠苏能听进别人的劝说,也不会纠结至今,他想了想,轻描淡写道:“也不过是担心你太过儿女情长,让自己过得不痛快罢了。”   百里屠苏眼神一黯,也不回话。   青宣看了看他,又道:“这样不清不楚的也太难受了,你们凡人不过短短几十载的光阴,何不活得随心一些?屠苏,你若是真喜欢他,就不顾一切、用尽手段的把他抢过来,让他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哪里都去不了,谁都见不着。快快活活地陪你过完这辈子,不是很好么?”   百里屠苏一愣,连忙摇头道:“我怎么能违背少恭的心愿,做出这种事情?”   “你不是说,他也喜欢着你的么?”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敛了神色,正色道:“你不明白,人活着,是不可以全然循心而为的。少恭有他的责任,还有……”   青宣笑了一下,打断百里屠苏:“又是一样的话。你们凡人总有那么多的规矩,那么多的责任,连你也是满口的大道理。既然你不愿意把他抢过来,那就把他忘了。不属于你的人,总是不会在你身边太长久,与其到时候被抛弃了再难过,还不如自己早日解脱。”   百里屠苏有些失神,喃喃道:“想要解脱,又谈何容易?”   临走之际,青宣终是按捺不住补充了一句道:“这世间并非你捧了真心,他人就会真心待你。若一个人真心喜欢你,绝不会舍得令你受半分委屈,受半点的苦。屠苏不妨回顾过往,好好想一想,自己这番真心相付,究竟值是不值?”   百里屠苏不明白为何青宣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快,想也没想便反驳道:“我从未怀疑过,也不必怀疑。”   青宣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不再多说。   方兰生、襄铃和青宣离去后,红玉也召集众人商量了一下今后的打算。红玉道,自己下山也有一段时日,紫胤真人出关在即,她要前去守候;且如今肇临一事水落石出,她也好回去同掌教真人秉明情况,还屠苏一个清白。但她心中仍有不安,青玉坛雷严虽死,但他余党众多,青玉坛百年大教、实力非凡,若是作起乱来,恐怕周围百姓会不得安宁。   她给陵越使了一个眼色,陵道立即接口道:“不如我先留下,尽快去一趟青玉坛,调查情况。”   红玉点点头。其实之前她已找了陵越私下商谈,认为鬼面人一事尚有情况未能完全掌握,尤其是,打伤幽都婆婆的鬼面人,比千觞还要高强,但他并非雷严,青玉坛中一同到自闲山庄的长老一辈人物,她观察过,并没有一人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要么此人还隐匿在青玉坛之中,要么这个人,一直出现在他们的身边而时刻伪装自己……   红玉话里的意思太过明显,陵越不可能听不出来。   陵越知道,她仍是怀疑少恭,他虽不认为少恭会和雷严勾结,但每每一想起他在秦始皇陵中的失态,心里总有一道阴影挥之不去。欧阳少恭身上,的确隐藏了一些秘密……   他心里面隐隐有了一些打算。   欧阳少恭本就想提醒红玉离去,如今红玉自己主动提出,倒也省了他口舌。只是青玉坛这边……他余光瞥了一眼陵越,却正好和陵越的目光撞上。陵越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一般,目光立即游离了开去。   欧阳少恭心中冷哼一声。如果是他留在此地,倒也没什么要紧。   他又看了一眼百里屠苏,见对方脸色虽略有苍白,可已不再是满脸病色,身体似乎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奇怪,玉横复生一事,他明明当时欣喜若狂,现如今怎么半句不向他提及?   一个时辰之后,欧阳少恭来到百里屠苏的房中,屠苏正在打坐,见欧阳少恭竟主动来找他,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叙了一会话,欧阳少恭见他桌上放了一个差不多喝干净的药碗,走了过去,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又凑近鼻尖闻了一闻。百里屠苏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欧阳少恭,见他低垂着头,睫毛密而长,微微地颤动着,心尖也随着颤了一颤。他知道这在浓密睫毛的后面,掩映着的是如秋水般动人的眸子,望着他时,倒映着的全是他一人的身影,这般一想,心中孟然焦灼起来。他抿了抿唇,忽而想起早上青宣同他开的那个玩笑。   青宣凑近他,媚惑他时,他除了惊讶,心中并无半点波澜。   也是奇怪,这世上闪亮惑人的眼眸并非没有,可他怎么偏偏只对眼前这人才能动心动情?   胡思乱想着,欧阳少恭已经抬起了头来,又伸出手来查看了一番他的脉象,蹙了下眉头道:“内伤几近痊愈,怎么还给你抓这么重的药?你修道之人的体质,强于寻常人数倍,剂量早应作调整……”欧阳少恭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懊恼道,“是了,是我这些日子太忙,没有及时替你调整药方。屠苏,我实在对你不住……”   百里屠苏忙道:“少恭千万不要这样说。”这里日子里,他鲜少看到少恭,知道他在为巽芳受伤而忙碌,待在他们住的小院里几乎不露面。他不敢去打扰他们,可心中说不想念肯定是假的,要说不难过,也是假的。只是他已习惯了压抑自己,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只是沉潜于心。   但此刻被欧阳少恭举轻若重的那么一提,无限的情绪便漫生了开来,如春潮般决了堤破了岸。他握住欧阳少恭纤手的手指,紧紧相扣。   说起巽芳的病情,欧阳少恭道:“已无大碍了。正是如此,我才特地来找你。”   百里屠苏不解地看着欧阳少恭。   “屠苏曾提过,想用玉横复生你娘亲和族人,你一这愿望,我一直都放在心中。这些日子我虽大半时间在照顾巽芳,可若得了空,便一直钻研古籍,终于找全了起死回生丹药的全部配方,我多次比对,已有七成的把握,相信这配方不会有误。”   欧阳少恭此言一出,百里屠苏又是意外又是惊喜,更有许多的感动,他心道:少恭果然一直将我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对我的情义当真无可怀疑。   百里屠苏难掩激动地说道:“那少恭接下来便可替我炼制丹药了么?”   欧阳少恭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尚缺几味名贵的草药。别的倒还好办,让千觞替我去别处采购即是,只有一味最重要的药草,需以它为引子,缺之不可。但采集起来,十分不易。”   “是什么?”   “月灵花。这种花千年开一回,唯有榣山之巅开一朵。”   百里屠苏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我即日便启程去榣山……”   欧阳少恭止住百里屠苏道:“榣山是传说中的仙山,路途漫漫,极为难寻,更听说山顶险峻非常。我之前游历四方之时,曾听说在姚家镇一处渡口可以去往,不过那也只是传说……你一个人去,我有些不放心。不如过几日我与你一同前往……”   欧阳少恭主动提出与百里屠苏一同去采药,百里屠苏心中自然开心。只是……他按捺住心情,平静道:“少恭,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巽芳姐。外面路途遥远,你陪我奔波太辛苦。况且,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你已帮我太多,我不能再劳累你。”   欧阳少恭瞬时沉了脸,不满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麻烦与劳累?难道你不知,在我心中,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百里屠苏见少恭忽然生了气,不免有些慌乱;可听他话中意思,心中的喜悦又不由主地满溢了出来。正想说什么,却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门口处传了过来:“苏苏……少恭,你也在这里?”      ☆、风波起(一)   风晴雪看到欧阳少恭出现在百里屠苏的房中,着实有一些惊讶,因为她也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少恭一心照顾巽芳,极少出来,更是几乎未曾与屠苏接触。她与大师兄每日照顾着屠苏,屠苏虽有询问过少恭的情况,但大师兄告诉他此事之后,他也就没有再提。   她以为,他们之间,或许已经起了一些变化,但是看到此刻屠苏盯着少恭的眼神不免又恍惚了,心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终究是我无法揣测的。这般一想,心中不免有些发闷。   百里屠苏刚与欧阳少恭说到玉横复生一事,见风晴雪恰好过来,便也将此事说与她听了。他以为,以晴雪事事对他的支持,知晓此事,定也会替他高兴,不料,风晴雪听后却神色复杂。正自纳闷,听风晴雪边思索边道:“起生回生,是逆天改命之举,此事怎么能轻易为之呢?况且,生死有命,人一死魂就散了,又怎么能起死回生?”   欧阳少恭从容道答:“之前,或许不可能,但现如今我们有玉横在手,自然可以一试。”   风晴雪不解道:“人死了以后,灵会在大地上散尽,然后汇入天河之中,这是不可能逆转的。即使玉横有强大的力量,又如何改变这自然的规律呢?”   欧阳少恭道:“玉横可以引灵,可以找回散去的魂魄,若是用炼制丹药,有死而复生之能我倒觉得十分顺理成章……况且这是龙渊残卷上的记载,上古卷宗想来不会作伪……”欧阳少恭见风晴雪仍是有话要说,又继续补充道:“当年我为复活巽芳四处追寻之时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人若想逆天而为,都不得不付出一番代价。我如是,屠苏亦如是。屠苏日夜想念娘亲和族人,我才有这一提议。此事的决定权,全在屠苏手中。要不要一试,端看屠苏自己的意思。”   百里屠苏见他这么一说,连忙接口道:“如果真的能复活娘亲和族人,再难我都要试一试。”   风晴雪见百里屠苏语气之句全是坚定,心知复活亲人的愿景对于屠苏来说着实充满了诱惑,自己再多说什么屠苏都不会听进去,当下把所有疑惑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自从知晓此事,风晴雪便一整天心思恍惚。她自小在幽都受到的教育,提及起死复生之术,教中长辈均是斥之为歪道邪说,虽然也隐约有听说幽都中有此类的术法记载,但她对这方面并不甚清楚。此事如磐石压心搅得她颇不安宁,想了想,到了晚上时,以灵力与婆婆联系,欲向婆婆咨询。   她在灵镜之中看到婆婆脸色苍白,不禁十分担心。婆婆摆了摆手,告诉她,自己的身体虽有些虚弱,但无大碍,倒是焚寂剑一日流落在外,她便一日焦虑难安,她让风晴雪想想办法,早日将屠苏带回。风晴雪不禁左右支绌,面露犹豫之色,婆婆一见她的表情,心知此事于她实难完成,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可当她听到风晴雪提及玉横和起死复生之事时,脸色顿时大变,急道:“玉横乃污秽之物,当年被徐福从幽都带入人间,引发无数灾祸;起死回生更是妄谈,都是别有用心之人弄出来的谎言。晴雪,此次无论如何,你都要阻止引事,赶紧把玉横和焚寂一道带回幽都,不然恐有大祸临头……”   风晴雪虽知此事不妥,但没有想到竟会这么严重,婆婆反应是她始料未及,当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次日,风晴雪来到百里屠苏房中,将昨晚婆婆的话告诉了他。百里屠苏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满腹的喜悦顿时消了一半。但他一想到欧阳少恭的话,心中的底气又充足了一些,风晴雪再劝解也是坚持一试。风晴雪心知,当时婆婆话语既如此严厉此事必定非同小事,极有可能真的会给屠苏带来灾祸,因此难得一见地神情严肃,不切一切地劝说屠苏打消念头。   二人正在争执间,红玉和陵越也走了进来。   红玉本来今天在城里采办了一些东西之后便要回天墉城,却不料和陵越在门人远远地便听到了风晴雪和百里屠苏争吵的声音。走进门来,看着俩人难得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由得用奇怪地口吻询问道:“你们在争什么?这样互不相让?”   被红玉这么一问,风晴雪和百里屠苏俱是一怔,颇不自然地别开了脸。风晴雪打量了一下百里屠苏的脸色,虽知他心中十分不快,可还是将此事说与了红玉和陵越知晓。   红玉和陵越得知此事,亦是十分惊讶。他们虽然已同意欧阳少恭待时机成熟后用玉横吸煞,不过炼制起死回生的丹药一事,也是初次听说。红玉本就对欧阳少恭存有疑心,当时一听,只觉得十分蹊跷:“起死回生?我跟随主人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法术。晴雪说得没错,此事十分不妥。”   百里屠苏道:“少恭是从龙渊残卷上看到的炼制之法,并非他自己生造出来,既然是上古流传下来,说不定自有它的道理……”   红玉正色道:“这都是欧阳少恭的一面之词,如果玉横真有他说得这般厉害,为何李潘安、洛云平的父母,还有雷严,最终都是这样的下场?我看这玉横,说不定真是幽都婆婆说的污秽之物。他欧阳少恭为何突然要怂勇你去炼什么起生回生丹药?这事恐怕有诈……不行,要我去找他问个明白。”   百里屠苏刚想阻拦,红玉已经迅速转身离去,想拦都拦不住。带着说不出的忐忑,他连忙紧紧地跟在红玉身后。陵越和风晴雪相视一眼,也立即跟了上去。   此时欧阳少恭正在药炉中为百里屠苏熬药,他昨日自责对百里屠苏疏于照顾之后,又主动承担起为百里屠苏开药煎药的事情。百里屠苏看到欧阳少恭忙碌的身影,心里又是一酸。   欧阳少恭看到众人齐齐地过来,气氛异样,红玉更是面带寒霜,心知有事发生,不由得眼眸一敛。   听完红玉的质问,欧阳少恭神色不变,从容道:“红玉姐,你心中担忧,不过是因为从未听过炼制起死回生丹药之事,但是天地奥妙,本就数不尽数,即使是远古诸神,也难以尽知。你又怎知,世间没有起死回生之法?你若不信,我可拿出龙渊残卷令你过目……”   红玉冷哼一声道:“若是寻常也罢了,但据晴雪所言,你要拿来炼制起死回生丹药的玉横,在幽都乃被视为不详之物,之前我们也见过用玉横炼出的丹药导致常人妖化,你又为何还要冒险尝试?”   风晴雪也忍不住插嘴道:“是啊,少恭,或许你不知道,但是婆婆告诉我,玉横是污秽之物,很有可能引来大灾祸的。”   欧阳少恭瞟了一眼风晴雪,一挑眉尖道:“哦?那按你婆婆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做?”   风晴雪想也不想地答道:“婆婆说,让我立即带着玉横和焚寂剑回幽都,尽早封印才是。”   欧阳少恭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听罢轻笑一声,讥讽道:“果然如此。晴雪,说来说去,你还是忘不了你的使命,一直以来,你都想着把屠苏带回幽都,将他和剑一起封印了对么?”   风晴雪一顿,脸色微变:“我……不是……”   欧阳少恭并不留给她辩解的空隙,又径自说道:“难道你能否认,曾多次想着让屠苏随你回幽都么?你婆婆难道没有一再要求你带回焚寂?你们幽都世代以守护凶剑为职责,生怕焚寂在外惹出大祸,对屠苏也是百般不放心,我说得可对?”   风晴雪急道:“虽然一开始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并没有……”   欧阳少恭又道:“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考量,但是你们一心想带屠苏回去,却将借口推到了玉横和起死回生的丹药之上,倒教我十分的……不耻!”   风晴雪听罢更是变了脸色,语带颤音道:“少恭,我没有,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众人亦是十分不解,听着二人的对话,又插不进嘴,各自疑惑不解。   只见欧阳少恭摇了摇头,缓声道:“晴雪,我也不想怀疑你,从你口中听到起死回生不可能这种说辞,却令我着实万分不解。”   风晴雪呆望着他,面露茫然。“地界幽都,最懂魂灵法则和生老病死的规律,起生回生一说最早也是来自幽都,早在我苦心为巽芳寻找复生之术时,便曾听说过,你们幽都有一种起死复生之法,而这种法术,也需要用到玉横,你自小生长在幽都,难道完全不知道么?”   “我……”风晴雪说不出话来,其实在这之前她虽知幽都存在起死复生的法术,但是对此并不甚了解;可是昨晚她与婆婆对话之时,因为说到了玉横,婆婆语焉不详的提到了这个法术,但当时她只是叹气,并未跟她解释明白,此时被欧阳少恭如此质问,风晴雪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怔愣半响,不由得垂下头来。   红玉和陵越见风晴雪被问的哑口无言,而欧阳少恭倒像是有理有据,对此事的看法未免也起了一些变化。   百里屠苏见风晴雪此时俯伏了头、涨红了脸,面上表情十分委屈的样子,不由得说道:“我相信晴雪没不是存心想借此事骗我去幽都,只是因为她也不太了解玉横之事……”   红玉在一旁点点头道:“没错,我也相信晴雪……对了,晴雪,你既然说玉横之事是婆婆告诉你的,那不妨现在再问问婆婆,让她把此事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告诉我们,如何?”   欧阳少恭听闻此言,不由得脸色一沉。   风晴雪点了点头,打开一个阵法,尝试以灵镜之术联系婆婆。但是没有想到,她多番尝试,即始终得不到婆婆对方的回应。她不由得十分焦急,慌道:“怎么回事?我……我好像联系不到婆婆……”      ☆、风波起(二)   风晴雪几番尝试仍联系不上幽都婆婆,免不得焦急失措,屠苏和陵越劝解了她几句,但她一想起昨日婆婆憔悴的神情,实难心安。同时,联系不上婆婆,她也就更加没有什么立场去反驳欧阳少恭,退去了一旁,低垂着头不说话。   欧阳少恭不动声色地过去将煎好的药倒在碗中,风晴雪联络不上幽都婆婆他也有些诧异,不过此时这个意外倒是助他少费许多唇舌了。   陵越一直没怎么说话,但方才红玉、风晴雪还有欧阳少恭的表现他却一丝不落地看在眼中。欧阳少恭的表现再度他心惊,他对风晴雪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虽说是为了屠苏,可未免失了和煦、多了尖刻,他对自己如此这般倒也意料之中,可对晴雪,又何必如此?   陵越压捺下疑惑,提议道,此事不如和玉横吸煞之事一样,待时机成熟再说。红玉原想一力否决此事,却见百里屠苏一脸不平,缓了口风,温言道:“没错,再说此事危险重重,还要远赴榣山去采集仙草,不如等主人出关后,我再请示主人,陪你同去榣山,这样把握也大一些。”   然而百里屠苏的表情却大出她意料之外。只见屠苏迟缓半晌,接着摇了摇头道:“不,红玉姐,我已经等不了那么久……正是因为此事困难重重,我才更要早点去做。因为焚寂煞气,我可能随时失去性命,你不明白,我心里是多少盼望能和亲人相聚,哪怕一天也好……再说,”他将目光转向欧阳少恭,“我也对少恭有信心。”   他的表情虽有一些不安,但眼神之中却俱是坚毅,显然是主意已定。红玉还待说什么,却被百里屠苏不容辩驳的语气打断:“红玉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件事毕竟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所以也只有我自己才能够做决定。   红玉心中一格登,说不出意外还是惊讶,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头一次错愕地看着百里屠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心道:一心为他打算,倒显得我多事了,屠苏怎么变成这样,全是因为这欧阳少恭么?   百里屠苏见红玉眼神复杂,心中也有些愧疚,但他若不如此,少恭恐怕要继续替他承受无尽的质问。作出决定的是他,又怎能让少恭来担这些?   “屠苏,谁说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欧阳少恭并不理会红玉揣测的目光,施施然踱步过来站到百里屠苏的面前,“界时我会陪你一起去榣山。此事既是我的提议,我定会与你一同完成。”   “少恭……”欧阳少恭此言显然有些出乎百里屠苏意料之外,看着欧阳少恭不容拒绝的神情,他顿时明白了什么,眼中火花熠然一闪,脸上笑意微漾。   素瑾得此事后,心中的不快可想而知。她本以为少恭已经一门心意放在了她的身上,不料竟不声不响地决定陪百里屠苏千里奔波去采药,即便他与百里屠苏没什么,此事她也绝不会同意;如今既已知他们这点私情,她更加不会放任少恭与那人同行。   当天晚上,她劝解少恭以她为重,莫要涉险,却不想,这段时间看似对她百依百顺的欧阳少恭却一口回绝。她不过多说了几句,少恭竟板下脸来,显然是毫无商榷的余地。独自留在房中,望着窗外树影幢幢、寂月溶溶,这萧冷寂寞的景象令她犹如万蚁噬心,这些日子与欧阳少恭的欢愉悉数褪尽,只余下对百里屠苏无穷的嫉恨。   次日,寂桐打来水给素瑾梳洗,却见她恹恹地躺在床上,背侧着身子,动也不动。寂桐上前唤了她一声,半晌,她才起身,脸上表情十分森冷,寂桐不由得吓了一跳。自从她们各自知晓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的私情以来,因着她们心中都存了对彼此的同情,反倒关系和缓了起来。寂桐本就忍让素瑾,素瑾不再刁难于她,她也就得过且过,这些日子她见素瑾的心情都不错,可今天却是怎么了?   素瑾拿也不拿正眼瞧她,只静静梳装打扮,她颇有些尴尬,正想离去,却又被她叫住,让她在一旁侯着。煎熬了半天的时光,她听到正对镜梳头的素瑾冷冷地飘出了一句话:“他们的事,桐姨早就知道了吧。”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偏偏寂桐一下子就听懂了,明明白白、绝无偏差。她大张了嘴,一句否认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并不知道,这“巽芳”是几时知晓的,那么,她是不是也同少恭讲过了?她心思驳杂,六神不安,呆立片刻,忽而听到低低的呜咽之声,仔细一看,发现是“巽芳”低垂螓首,正在那里饮泣。   她听到“巽芳”哑着嗓子对她说:“我千辛万苦回到他的身边,可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且不说他们两个男子能否在一起,如今他竟然为他这样一个人,甘冒性命之险,我……我怎么能够看得下去?”   “桐姨,你也是女人,难道你不能理解我吗?”   “求求你,帮我劝劝少恭,好不好?”   寂桐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带着无言的酸楚与苦涩,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看着寂桐过来找他,欧阳少恭心中一阵烦乱,他冷冷的道:“桐姨此番过来,也是来做说客的么?”   寂桐低着头没有回答。   欧阳少恭此时最厌别人与他唱反调,寂桐看到他的脸色,忽然觉得有些心惊,这段日子以来,少恭真是让她越来越看不透了,她隐隐的觉得有一些什么事情要发生,而她却无法阻止,她很着急,很焦虑,又很难过。   看着欧阳少恭径自翻着书也不理会她,她咬着嘴唇思忖片刻,终是开口劝说:“少恭,你之前追寻了那么久,也应当明白,所谓起死回生之术,着实渺茫,你何必让屠苏……”   “桐姨,我已与他们解释多遍,不想再多说了。若无其它事,你先回去吧。”   “少恭,你……你此番与屠苏一同出去……还为屠苏……若是巽芳今后知道,她……”   欧阳少恭顿时冷下了脸:“你若不说,此事便不会被人知道,当然包括巽芳。我做的决定,断不会改变。我早已与你说过,此事今后自会解释与你听,你莫要事事都刨根问底。关于我和屠苏,你不必再问,也不必再提。”   望着欧阳少恭无比疏离冷漠的神情,寂桐只觉得心中如遭雷击,万分难受。此时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哪怕有一天,她能以真面目与欧阳少恭相对,但属于他们两之间的某种东西,却在此时此刻,轰然断裂了,再也无法弥补。   看着寂桐过来向她致歉,称无法劝说欧阳少恭回头,辜负了她的期望时,素锦难得露出了善解人意的表情,告诉她,她已经尽力,无须自责。素瑾一面与寂桐虚情假意着,一面心中露出了一丝冷笑:我本来就没有指望你能劝的少恭回头,只不过,我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失望痛苦,然后用事实告诉你,欧阳少恭是怎样在“巽芳”的面前,不顾一切的与百里屠苏在一起;他日,他若有机会知道真相,又该怎么面对苦苦在他身边守候如此多年的巽芳?他所谓的痴情,早晚会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过,她想做的,可绝不仅仅如此,无论如何,她都绝不会让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在一起……   为着百里屠苏的事,红玉又在琴川多留了一日。虽然屠苏语气坚定,她已经难以劝说,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询问详细计划与细节,界时若有意外状况,也好随时营救。她与陵越正在百里屠苏房中和屠苏说着话,却看到巽芳急急地闯了进来,一开口就是:“屠苏,你是不是要和少恭一起去榣山取仙草?还要少恭帮你炼什么起死回生的丹药?”   “我……”   “屠苏,我求求你,能不能不要让少恭跟你一起冒险?”   “巽芳姐,”百里屠苏见“巽芳”如此紧张,心猛然一缩,他咬了咬牙道,“我也觉得少恭陪我远赴榣山十分不妥,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不会真的让少恭陪我冒险的,你放心。”   可“巽芳”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放心的样子,她一脸不忿地望着欧阳百里屠苏,又道:“听说,你还要少恭帮你用玉横吸煞,你知不知道,此事十分危险,轻则耗损伤为,重则有性命之忧。你能不能也一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百里屠苏顿时说不出话来。   此事虽说延后再议,但他们早已商量妥当,巽芳突然说让他打消念头,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陵越连忙上前道:“巽芳,这件事,我们早就已经……”   然而巽芳却听也不听陵越的说话,只是面带悲戚的自说自划道:“屠苏,我……我知道,你已成功的让少恭放了一些心思在你身上,但是我与少恭这么多年来,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够在一起,你可不可以、能不能……不要再破坏我们……就当我求求你!”   一旁的红玉双眉紧锁,只觉得巽芳这些话,说的越来越奇怪了,不由得问道:“巽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巽芳”听到红玉的询问,一行清泪竟簌簌而下。她掩面低泣,似是伤心至极。   红玉着实疑惑不堪,当她一转头,无意中看到百里屠苏的神情时,更是大骇不已。她没有想到,此时屠苏的脸上,竟是一片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  宅斗女神素瑾作死中……   ☆、风波起(三)   红玉见百里屠苏因着巽芳的一句话瞬间变了脸色,心里头也是大骇不已。“巽芳”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屠苏与少恭有什么苟且一般,理智让她无法相信,可看了屠苏的脸色,她却顿时迟疑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陵越,却见陵越一脸担心地看着百里屠苏。   不妙的感觉浮上红玉的心头,她沉了脸,又追问了一句:“究竟怎么回事?”   百里屠苏垂了眼,双唇紧抿,脸似寒冰,却是不发一言。陵越身体略一向前,不动声色地将百里屠苏挡在自己身后,解围道:“红玉姐,我看这里面应该有什么误会,你先劝劝巽芳,有话我们好好谈。”   红玉见陵越的架势已明白此事绝非空穴来风,她刚想劝解“巽芳”,却见“巽芳”此时已收了眼泪,一脸不忿地质问道:“误会?我能有什么误会?桐姨亲眼所见的事,还能有什么误会么?百里少侠,你堂堂天墉城的弟子,敢做而不敢为么?我知道少恭对谁都好,对你尤甚,他总说你从前在山上受备师兄弟的欺凌,没几人真心待你,他与有缘,所以要好好照顾你……可是,你怎能因为贪恋他的好,就使出这番下等姿态,不顾羞耻,以男子身躯,勾缠少恭?”   此言一出,不仅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门外刚刚路过的两个人更是大失惊色。这二人,一人是风晴雪,一人则是方如沁。风晴雪因担心婆婆病情,想过来与屠苏商量,提前回去幽都,路上碰到方如沁,俩人便一同过来。没想到还未到屠苏门口,便听到吵嚷之声,急步赶来,却恰恰看到了“巽芳”斥责百里屠苏的一幕。   方如沁更是惊骇得目瞪口呆,“巽芳”的话,犹如一击重锤,震得她脑子轰轰作响。   如果说方才素瑾的话里还尚有保留,那么此时这番话,当真说得是直白刻薄,句句剜心。众人齐齐看向了百里屠苏,只见他惨白的脸上瞬间又涨得通红,身形微颤,双拳紧攥,显然难堪至极,可又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愿多说。   被那么多道或斥责、或惊讶、或鄙夷的目光包围着,百里屠苏只觉天地间都是戚喳声,就好像回到了天墉之中,被众师兄弟们包围戟指大骂、怒斥他是怪物的情形。可他觉得,此时被“巽芳”喝骂,却比那个时候更要难受一些。   风晴雪见屠苏这般模样,心头一痛,连忙跑了进来,一手握住他的手,一边对“巽芳”急道:“巽芳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苏苏他没有……”然而看着“巽芳”楚目含泪的可怜模样,又想起苏恭二人昔日的情状,她这辩驳又顿时说不下去,只呐呐地道,“总之,他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闻风晴雪此言,方如沁也有些回过了神来,一并走了进来,极力扯出一丝笑容劝解道:“是啊,巽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屠苏,怎么会和少恭?……他们都是男子啊。或许……朋友之间,偶有亲密之举……也实属平常的,你还是先听听屠苏和少恭的解释,说不定……”   方如沁不明因果,可陵越却是清清楚楚,生怕再追问下去只会更屠苏更难堪,忙道:“屠苏素来不擅言辞,中间就算有什么误会,这样咄咄相逼,也不会有一个结果。巽芳,不如你先回去,我保证事后会你一个交待。”   “巽芳”见陵越这种表现明显是存了坦护之心,霎时怨敛双眉、嗔目含泪道:“陵少侠,你对你师弟的无耻之举不斥一字,反倒怪我咄咄逼人了么?我是不懂,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好说个明白?既然百里少侠不承认,那就找桐姨来问个清楚,桐姨的为人如何、她会不会说谎,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数。”   “这……”陵越一时阵势大乱,也说不出话来。红玉看到陵越这番表现,不由得暗自恼怒:他此时这样明显坦护,显然对此事早有所知。陵越啊陵越,你究竟替屠苏隐瞒了多少事?   红玉看了一眼“巽芳”,沉声道:“好,那就找桐姨过来说个明白。”   “不必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屠苏此时终于出声,他抬起了头,神色惨淡,沙哑着声音道,“巽芳姐,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是我……强迫了少恭。此事和他无关,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为我冒险。”   百里屠苏语音落下,全场的空气便像是凝固了一般,顿时鸦雀无声,就像是平地击起了一道闷雷,惊得众人都无话可说。红玉忍不住顿足,屠苏怎么会这么糊涂,做下这等事?     素瑾见他总算在众人面前不顾脸皮地承认了此事,暗自得意,又追问道:“那你今后能不能不要缠着少恭,让他为你吸煞,又为你炼制什么起死回生的丹药?”百里屠苏迟顿了半晌,却摇了摇头,道:“这是我和少恭一早便商量好的事情,做与不做,还须得他来决定。”   “你……”素瑾见他看似虚弱不堪,可言语之中却无比坚定,一时气急,不想他在众人面前坦承了这等不堪之事后还能咬着牙不放弃纠缠少恭,当下十分着恼。她略一思索,对着红玉、陵越戚然道:“红玉姐,陵少侠,你们听见了么?他始终不放弃缠着少恭……我和少恭千辛万苦才终于团聚,实在不想就此分开……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我劝劝屠苏,不要再缠着少恭不放。屠苏还有你们,有风晴雪、有天墉城,有那么多关心爱护他的人,我却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失去少恭。这么多年,不管多辛苦,我都咬牙坚持下来,只因为我想着少恭,我知道他肯定也在想着我,我们对彼此思念的执着才可以跨越这么多的困难,夫妻重得圆满,可怎想……屠苏,求求你,你能不能离开少恭,不再打扰我们?”(1)   百里屠苏惨白着脸,什么都不回答,什么都不承诺,却只说一句:“巽芳姐,对不起。”   红玉从未碰见过这等尴尬与荒诞的场面,饶是她平时聪慧过人,总归是山上清修之人,对这种局面一时间也无法纵控。她耐心宽慰了“巽芳”一番以后,给方如沁和风晴雪使了一个眼色,总算让她们先劝走了“巽芳”。   三人离去以后,只余下红玉、陵越、百里屠苏。百里屠苏仍是怔怔地站在那里,陵越站在一旁,也不知道如何劝解。   红玉面带寒霜,喝问道:“屠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绝不相信是你强迫了欧阳少恭,是不是这少恭拿什么话诱哄了你,才让你做出这等事情?”百里屠苏摇了摇头道:“少恭并没有强迫我。这是我犯下的错,跟他无关。”   红玉忍不住跺足道:“你怎么会这么糊涂?不行,你立即随我回天墉城,去向师尊请罪。”红玉心道:屠苏年幼无知,这欧阳少恭心思叵测,此事恐怕另有玄机。可看屠苏现在的样子,看来已是泥足深陷,还是得让主人好好训导才是。   百里屠苏脸色微变,连声道:“不,我不回去……”   红玉眼如利箭,盯着百里屠苏道:“如果你不随我回去,那我只能将此事告诉主人,让他来领你回去。”百里屠苏终于骇然变色,大惊道:“红玉姐……”红玉别过脸,丝毫不为所动。   百里屠苏咬了咬牙,突然双膝着地,跪在了红玉的前面。“红玉姐,我不想回去,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我答应你,等我救活了我娘,我定会去师尊面前跟师尊请罪,但是现在,我求求你,不要让师尊他老人家知道此事。”   红玉见百里屠苏如此恳求,一时也有些慌乱,但她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又不敢软了心肠。正犹豫间,忽然一旁的陵越也单膝着地,跪了下来:“红玉姐,你就相信屠苏一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让他好好完成此事,到时候我会陪他一同去和师尊请罪。求求你!”   红玉看着陵越,恼怒道:“陵越,我一直以为你是做事稳妥之人,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屠苏和少恭……你一直知道的是不是?”   陵越垂了眼不说话。   红玉怒意更甚,对着他们两个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百里屠苏刚想说什么,却被陵越抢先道:“红玉姐,此事……我的确有所了解。不过,屠苏和少恭,说来也只是意外,屠苏煞气发作,所以才强迫了少恭,幸得少恭不计前嫌,原谅了他。他们……虽一时犯了错,但他们绝非离经叛道之人,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错误,而今只是朋友之谊,并无其它。”   红玉道:“如果只是意外,那刚才屠苏为何不好好说明?”陵越道:“屠苏曾答应过少恭,绝不将此事泄露半句……再则,毕竟屠苏强迫了少恭,让少恭堂堂男子受此屈辱,声名有损。也不知桐姨是如何知晓此事,想来只是误会他们有私情,而今这般,总好过让别人知晓少恭曾委身人下,方才当着巽芳的面,屠苏又怎敢将实情说出?”   见红玉半信半疑,陵越心道:不论如何,此事总不能让师尊知道。他一脸坚毅,对红玉保证道:“红玉姐,我会留在这里,好好看着屠苏,绝不会让他再犯错。至于采药一事,我也会亲自陪着他去……红玉姐,你先回天墉,青玉坛诸事,我会定会好好处理。”   在陵越的再三保证和百里屠苏恳求下,红玉终于软了心肠。   当日下午,她再度接到了掌教真人的来信,让她和陵越回去,她想了想,此地情况未明,又出了这一档子变故,陵越断难离开。她再次叮嘱了陵越,又劝说了一番百里屠苏,带着掩不住的担忧,终是独自一人回去了天墉城。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粽子节快乐!   ☆、风波起(四)   送走了红玉后,百里屠苏向陵越真心诚意地道了个谢。方才事发之时,陵越对他百般坦护他不是不知。他之前惹得大师兄那样生气,如今还得要大师兄替他回旋,他多少有些愧意。   陵越见他颓然惨淡的模样,于心中叹了一口气,淡淡道:“你我师兄弟何必还说这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总归会站到你这一边。只是此事,我一早就劝说过你,你不听才有今天,也是你应得的教训。不过,看你口风咬得这般紧,想必心里也早有了打算。我猜,再怎么样,你都不会主动断了跟少恭的关系,是不是?”   听罢陵越的话,百里屠苏一双镜面似的明亮眸子,有异光忽然闪了一闪,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没错,我答应过少恭,再不会主动离开他。我知道对巽芳姐不住,今后若有机会,我愿用一切去偿还她。”顿了半晌,他又喃喃道,“师兄,你不知道,少恭表现上从容不迫,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我总有一种感觉,他或许比普通人更害怕孤独、更害怕寂寞,可他即使害怕也不会说出来……同少恭在一起时,他总让我觉得,他需要我,正如我需要他一般。他的心意,比什么事都来得重要……我要令他知道,无论怎么样,总有一个人在默默守着他,不愿离开他的。”   屠苏这番话,让陵越再度浮现出当日欧阳少恭恍若万籁俱灰的神情来,不知这几时,他那张绝望的脸渐渐替代平常温和的模样,喧宾夺主而占据之,悄然无息地侵袭了他的心。这样悲恸欲绝的少恭,每每回忆起,总让他心中酸软不已。他不免得暗道:你对少恭的心,而今我是感悟得愈发深切了。只是,我与少恭之间……罢了,你用情之恳挚,终也是我所不及,且待来日以我之情成就你之情,也不枉你我师兄弟一场了。   陵越道:“你执意如此,我也管不了你了。只是,以我的猜测,若想红玉姐不告诉师尊,恐怕不太可能,你先做好准备吧。今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天大的事,我总会替你一并扛着……但不管怎样,你这段时间不要再去找他了,免得惹来更大的风波。”   百里屠苏点点头,听陵越这番恳切的言语,处处为他打算,不免喉咙一涩。他低声道:“这个我知道,我心里,也有了一些打算……只是,我十分担心少恭……”   陵越想了想,道:“我会代你去找他。”百里屠苏点点头,眼中全是对师兄的感激。   又过一日,待陵越去欧阳少恭时,恰巧赶上他与“巽芳”起了争执。一向予人恩爱印象的这对夫妻,居然在方府的花园之中大声争执了起来。     “少恭,你担心他,可以连命都不要,那你担心过我吗?当初,你待我如何,现在你又待我如何?少恭,你变了,早知如何,我或许不该来寻你。”   ……    “以前的巽芳早就不在了,若你看不惯,我走就是了。”   ……   陵越伫立一旁,听到此处,心里不由得一怔,接着看到“巽芳”甩了衣袖一脸怒容的离去。只剩下欧阳少恭一个人站在那里,孤零一人,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索。   陵越迟疑半晌,缓步上前,欧阳少恭见是他来,面容一滞。陵越看到少恭,也颇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抱歉,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   欧阳少恭淡淡道:“无妨。——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大事让大师兄特地来跑一趟?”陵越刚待说话,见远远地走来两个婢女,正嬉笑着说话,见了他们,行了一个礼,又匆匆地去了。陵越道:“的确有一些事,不知少恭可否寻一个僻静的地方?”   欧阳少恭瞥了陵越一眼,带陵越去了方府园中西南角的一处亭子。那里平时人迹罕至,是个安静的所在。亭间摆了一架少恭当日用梧桐木配以千年冰蚕丝做的古琴,他平常闲时便会来此处弹琴。   “坐!”欧阳少恭对陵越说道,他自己则于琴案前坐好。陵越应了一声,也随意拣了一处石凳坐下了。   欧阳少恭拿起旁边的一块琴布,仔细地擦试琴身,多时未弹,这把上好梧桐木制成的古琴,竟也沾染上了一层灰。 陵越见他垂着头,全神贯注地擦琴,一举一动之间,自有一股淡雅脱俗的超逸之气,直令人移不开目光;且见他目随手至,流波低盼,其丰姿俊秀,委实令人心折。陵越不由得动静俱忘,一时间失了神。   待欧阳少恭抬头示意,陵越方回过神来,说明来意:“这此日子,我心里头有一些猜测,想与少恭求证,不,也许说商量,更为妥当一些。”   “哦?什么样的猜测?”   “关于少恭那日在秦陵之中,神智大失的猜测。”   欧阳少恭动作一顿,他知道当日他举止失常,无意被陵越想到,陵越必定会诸多猜测。但他以为,陵越对自己存了愧疚之心,被他呵斥过以后应该不敢再主动提及此事,不想没几日他竟又旧事重提。他倒想知道,陵越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猜测?   他好心整暇的看着陵越,示意他说下去。   陵越道:“少恭父母双亡,后来四方游历,四处寻找奇珍异草甚至特意上天墉城学艺,为的只是复活妻子巽芳,此等真情,绝非寻常,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惹得少恭如此失态,我想了想,也只有少恭的妻子,巽芳公主一人而已……”   欧阳少恭眼神微动,却仍是神色不变,听着陵越继续往下说。   “去秦陵之前,我与屠苏从青宣处得知巽芳公主举止异常,似乎与雷严有勾结,但因巽芳公主突然失踪,又在秦陵之中因救你而重伤,此事便草草了结。事后,巽芳只说是被雷严所胁,但若是被胁迫,又何以如此配合?加上其它一些疑点,我心中着实不安,所以暗自有了一些调查。”   “你调查巽芳?”   “情非得以,请少恭见谅。”   欧阳少恭冷哼一声:“大师兄想查谁便查谁,又岂容我置啄?我倒知道,巽芳有何疑点,你又查到了一些什么?”   陵越似已早有打算被欧阳少恭斥责,眼神一黯,却不多作辩驳,只继续道:“昔日,我不止一次听少恭提起与巽芳公主的过往,从少恭的描述里,巽芳公主是一位最善良不过的女子,甚至愿为毫不相干的陌生百姓舍弃自己五百年的寿命,可是,我私下问了兰生、襄铃、方如沁还有桐姨,他们虽不愿多说巽芳的不好,可细节处,却勾勒出一个跟少恭口中的巽芳公主全然不同的一个人。”   “就凭这些?”   陵越心中暗道:昨日之事也令我感觉此女心机颇深,十分之不寻常。只是,此事尚未分明,还是不提为妙。他摇了摇头道:“或许还有一些,但余下的,还是少恭的态度……”   “哦?”   “我不相信少恭是善于作伪之人,你对巽芳的真情,我相信绝无半点虚假。但自少恭与巽芳相逢以后,少恭却一直为屠苏之事奔忙,倒像是,刻意躲着这巽芳一般。方才见了你二人争执,更是明确了我心中判断。我相信少恭对屠苏的真情,但我更是相信,少恭并非喜新厌旧之人,因而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欧阳少恭直直的看着陵越,陵越亦直视欧阳少恭,一字一顿道:“也许少恭的心中一早就有了怀疑,只是少恭不愿面对;当日秦岭之中,怕正是少恭确定巽芳身份之时!”   陵越说完以后,空气仿佛瞬时凝固了下来,他们相视而望,彼此心潮起伏。欧阳少恭心中暗道:陵越啊陵越,果然对你不可小觑,只是,这中间波折之深,你又如何尽晓?但你这番推测,倒也切中了一些要害。他心念一动,已经有了计较。   欧阳少恭低着头,凝思半响,方才徐抬眼皮,缓缓道:“你说的没错,这个人,她,并不是巽芳!”   欧阳少恭如此坦然承认,陵越也是一惊。说实话,他虽心中有许多怀疑,但手头毕竟毫无证据,更无多少把握可让少恭对他直言相告。他本想等到查探青玉坛之时再追查“巽芳”身份,只是看这“巽芳”一心想要对付屠苏的样子,屠苏因与少恭一事,本就心存愧疚,怕是会对他极为不利。陵越几番考量之下,才不惜大胆一试,不料倒是探出了少恭的真心话。   只听欧阳少恭告诉陵越,他早已感觉到“巽芳”的不对劲。但他失去巽芳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失之复得,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怀疑。直到秦陵之中,他无意中闯入那间宫殿,发现有青玉坛人曾在此驻足的痕迹。他当时担心“巽芳”,就以烛龙之麟查看他们当时的情景,却没有想到,竟看到“巽芳”与雷严谈话的情景。俩人一同布局,一同谋划,看上去关系非同一般,正如青宣当日所言,“巽芳”像极了雷严的部属,完全听他号令行事。他的妻子“巽芳”绝不会沦为雷严的傀儡,他终是确定,这个“巽芳”,应该是青玉坛之人所扮。他当时打击过巨,心智大乱,方才有如此狂态。   但之后,“巽芳”又为救他身受重伤,对他的关心不似作伪。他一心照顾“巽芳”,也想好好查探她的来历。可惜,目前尚无所获。他不愿告诉众人,也是心中仍存了最后一点想念,总还是希望,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真的是他死去的妻子……   欧阳少恭说话之时,脸上凄怆之色,隐隐地又与于当日秦陵之中的神情重合了起来,陵越看在眼头,心里不由得一酸。若是如此,那么一切倒是全可解释了。   陵越心头一松,顿了顿,对欧阳少恭道:“要想查明‘巽芳’的身份并不难,她既是青玉坛的人,那么青玉坛之中自然有她生活的蛛丝马迹。况且,青玉坛之中还有雷严的许多同党,还须我们去解决才是。少恭,你愿不愿我一同去青玉坛?”   欧阳少恭自那事以后,头一回对陵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实话,我也正有此意。”   二人又布置了一番,陵越走后,欧阳少恭立即发了一道灵符给元勿。   淡黄色的灵符一闪而没,他合上掌心,独自一人又在亭中伫立许久。见斜晖渐没,心中忽有一些意懒神疲。他想起昔年那个一心仰望他的丑丫头素瑾,暗自道了一声可惜。   只是,一个人有一个人命途,有时候他也无可奈何。   有一场大戏,终是要提前开演了。      ☆、新坛主(一)   风晴雪提前与众人辞行,要回幽都看看婆婆的情况。原来方如沁想安排一桌送别宴,再与众人一齐去送她。可而今因了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的事情,气氛说不出的尴尬。巽芳不愿见到百里屠苏自在意料之中,方如沁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百里屠苏为避开他人探寻的目光,总是一个人待在房中,整个人更沉默了。唯一对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也就只有尹千觞,他长日流留酒肆赌坊,在方府里的时间也不多,倒是没发现任何的不妥。   于是,最后送风晴雪出城门的,只有百里屠苏和尹千觞二人。风晴雪见百里屠苏闷闷的,也不好拿话去烦他,只捡了一起闲话来说,故作无事的样子。百里屠苏知道她有许多话想同自己说,出城之后,又提出再送风晴雪一程。尹千觞一直以为二人有别样情愫,见此情状,很知趣的笑着回去了。   风晴雪试探着问道:“苏苏,你还是要继续炼制起死回生的丹药么?”   百里屠苏“恩”了一声。   风晴雪咬着唇,又轻声道;“可,巽芳姐……”   百里屠苏脸上一僵。他想起昨夜大师兄告诉他,“巽芳”乃青玉坛中人假冒之事。若“巽芳”是假的“巽芳”,那么,他与少恭之间又少了一道阻碍,他更可以顺理成章的跟少恭在一起了。但他全无兴奋之心,只是觉得无比的茫然。好似从一场大梦中醒来,这些时间里无尽的挣扎、痛苦、纠结,全然没了意义。更有随之而来的、对少恭的担心:少恭知道巽芳姐是假的那一刻,该是如何的伤心?可惜自己一直不知他的心情,竟也未能安慰他。   他的心绪便如蛛网,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时间竟有些怔忡了。风晴雪不明所以,还以为又触碰到了他的心事,不由得窘迫了起来,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百里屠苏回过神来,对她淡淡一笑。因此事并非查明,此时也不好跟晴雪多说什么。   风晴雪小心翼翼地转了话题道:“其实,关于复生丹药一事,虽然少恭十分有信心,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苏苏,我这次回幽都,也是准备再替你去查查这件事,我会早日赶回来,炼丹一事,你先别着急好不好?”   百里屠苏虽应了一声,但对她的话,却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炼制起死回生丹药,这个主意,他已是十分坚决。即使只有一二成的把握,他也要试上一试。母亲和族人已经死去了,再差的结果,也不过只是再失去一次。正如少恭所言的,不去尝试的话,就永远没有希望。   却说欧阳少恭这边,他与陵越计划商定之后,便依计行事,温言劝说素瑾同他一起重返青玉坛。素瑾虽有不愿,那里毕竟有她太多的秘密,但欧阳少恭向她保证,今后将在青玉坛中安心炼丹,与她长相厮守;素瑾还以为是自己的一闹折腾起了作用,寻思着离开琴川恰好能断了少恭与百里屠苏的接触,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陵越让百里屠苏留在琴川静候消息,不日后,同欧阳少恭、尹千觞、还有素瑾三人,一同前往青玉坛。   不料,当他们来到青玉坛山下时,就觉察到事情有异。从前山下看守的弟子统统消失不见了。一路沿山而上,行至半山腰时,恰好同浑身血污、踉踉跄跄往山下外跑的元勿碰个正着。   元勿看到欧阳少恭,先是一僵,然后警慎地看了他们几眼。欧阳少恭关心地问道:“元勿,你怎么了?”   陵越和尹千觞均知,元勿之前帮雷严对付过他们,而今见他们上山,怕是以为他们前来寻仇,眼神之中惧是惶恐。陵越缓声道:“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找你们算帐的。”   欧阳少恭也在一旁点点头道:“我知道当日你们所为是受雷严所迫,而今雷严已死,我们也无仇怨。我毕竟曾是青玉坛的人,不会来加害你们。”   元勿犹豫半晌,见他们的确并无敌意,缓了神道:“欧阳长老,请……救救我们!”   “发生了什么事?”   元勿喘着粗气道:“是……是武安长老,想要杀光我们,霸占青玉坛……”   尹千觞问道:“这武安长老是什么人?我好像没有见过?”   欧阳少恭道:“武安长老原名叫钟鸿云,前任坛主在位时曾与当时还是武肃长老的雷严分庭抗礼,争夺坛主之位。后雷严联合了前任丹芷长老,成功继任青玉坛坛主。他不服雷严管束,就被雷严打发到川蜀之地,分管那边的青玉坛分部,后来倒也发展有声有色。但他自此以后便鲜少回本部,所以你没有见实属平常……”   欧阳少恭向陵越和尹千觞将此人来历大略说了一遍,元勿趁此间隙拿出袖中烟火弹,朝天发了一个信号。欧阳少恭问他做什么,他解释道:“我发信号向其它分坛弟子求救,不然局面难以控制。”   元勿一边带着他们匆匆赶上山,一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了一遍。元勿称,自半个多月前,钟鸿云得知坛主雷严战死于秦始皇陵,便带着川蜀分部的众弟子还有江湖上招募来的一众剑客上了青玉坛。他们来势汹汹,以吊唁之名,一心想要控制青玉坛。但他和数名其它长老对钟鸿云时刻提防,他们倒也只得按捺着隐忍不发。元勿暗中通知其它分坛弟子前来支援,也不晓得是不是消息走漏,援兵尚未到来,他们突然提前发难,先是夺占了丹药房,接着对本部弟子大肆屠杀。   元勿道:“本来我们也并非毫无还击之力,后来他们于丹药房中,找到了雷坛主留下的三粒‘洗髓丹’,钟鸿云分了两颗给身边的弟子服下,那两名弟子瞬间劲力大增,一下子杀死我们不少人。此时我们便节节败退……”   欧阳少恭皱眉沉思道:“那应是当时雷严让我用玉横碎片为他炼制的半成品,大多数被已被我毁去,不料竟还余下三粒……”   陵越道:“那他们此时也已与雷严一般妖化了?”他想起当时秦始皇陵之中,雷严的强大力量,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若真是如此,恐怕我们难以应付……”   欧阳少恭摇了摇头道:“不然……这药乃碎片炼成,又被我加了一味特殊的草药,药力有限,作用不会发挥太久。”   正说话间,他们已经靠近了山门,只听到里面喊杀连天、哀号遍野,再走近一些,看到青玉坛弟子正混战作一团,刀光剑影,混乱不堪,重伤的、身亡的,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血腥之气冲天。   欧阳少恭护了素瑾站到一旁,陵越和尹千觞则冲上前去打散众人,卸了他们的兵器使之不再相斗。但此举毕竟效果有限,欧阳少恭大声叫道:“我们还是先去找到那两个服药的弟子……”   就这么喊了一声,却见一个手持长剑、眼中血丝遍布的弟子,立马从正殿之中走了出来,拎起那滴血长剑,逢人便砍。周围的青玉坛弟子见此人杀气沸腾,犹如地狱中来的恶鬼,个个心胆俱裂,更没了反击的勇气,没多时便躺下了几个。   陵越和尹千觞相视一望,连忙冲上前去,将之合力击杀。诚如欧阳少恭所言,此人虽劲力过人,但比起秦皇陵中的雷严,其妖力还是差了数倍。集陵越和尹千觞之力,虽费了一番功夫,但还是能够将其擒杀。   欧阳少恭让素瑾躲在一处假山之后,自已则上前去对陵越和尹千觞道:“擒贼先擒王,我们赶紧去找那钟鸿云。”陵越点点头,抓住那些受了伤落单的弟子询问,却无人知晓。正踌躇间,只见元勿不知几时跑了过来,对他们招手道:“快随我来,我知道武安长老在哪里。”   元勿将他们带至珍宝阁,一边狂奔一边告诉他们,钟鸿安正将几名长安困于珍宝阁门口,逼他们说出开门之法。   待欧阳少恭他们赶到那处,发现门口竟站了另一名服了药的弟子,只见那个人身材修长,剑法如行云流水,殊不寻常。比起方才那个只会以蛮力杀人的,不知道高出多少,想来也更难对付。   欧阳少恭看到那人,立时惊了一下,忍不住道:“他竟也回来了?”   陵越问道:“他是谁?”   欧阳少恭道:“他叫靳南,当初带艺进的门,武功上是青玉坛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一直被雷严视为左臂右膀。听说两年前叛教被逐,没想到竟投了钟鸿云。”元勿在一旁插嘴道:“他原本就是钟鸿云的人,之前也是被雷坛主发现了此事,才逐他出门。”   陵越看着这人剑法,只觉得招式有些熟悉,他脑海忽然火花一闪,倏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一把揪住元勿的衣领,厉声喝问道:“四年前,这个人有没有随雷严上过天墉城?”元勿一个措手不及,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也不甚清楚……不过……雷坛主但凡有大的行动,一直……一直都把他带在身边……”   陵越一把放开元勿。欧阳少恭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陵越沉声道:“我怀疑,他可能就是杀害肇临的那个鬼面人……”语毕,他一把拔出霄河长剑,飞身上去,与那人游斗起来。   陵越当时在剑阁之中虽只与那鬼面人交手数招,那个鬼面人,却是所有盗剑鬼面人之才武艺最强者,他与红玉一样,对这个人始终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就是那少数几招,他已与脑海之中演练了无数遍,早就烂熟与心,此时与这靳南激斗过招,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剑势扑面而来,像,的确很像,不过……   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来不及仔细思考,那人如暴风骤雨般迅急的剑招,已将他层层包围,他应对得十分吃力,几近招架不住,一旁的尹千觞见势不对,也随之挥剑加入战局。以二敌一,陵越稍稍缓了一口气。   但此人远强于刚才的弟子数倍,服了药后更是威势难挡,即使集陵越和尹千觞之力也是难挫其锋,他们愈战愈弱,渐呈败局之象。欧阳少恭连忙打出了一个法诀,配合着陵越和尹千觞的进攻,寻隙发作,那人一时不察,堪堪被法力击中,身形猛地一晃。   陵越和尹千觞趁机一前一后地猛攻对方,那人边战边退,身上多了数道剑伤。随着尹千觞往那人身上猛击了一掌后,陵越随之欺身而上,以长剑直指对方胸口,命令对方放下武器。那人血红的双眼略一停滞,尹千觞还待动作,陵越厉目喝道:“千觞,留活口。”不料,语音刚落,却有一把长剑从其后背刺穿前胸,靳南瞪大双目,口喷鲜血,霎时软倒在了地上。   却见元勿似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我居然能杀掉靳南……哈哈,哈哈……”   陵越看着他如颠似狂的模样,一时恼怒,却也发作不得。   恰在此时,门口又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人,一身的血污,大声叫道:“救……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板板教出来的元勿小天使也是演技派呢。 看目前的这写法,真的要写到100章的节奏了。不过以我日更或隔日更的勤奋,估计八月前应该会完结了吧。    ☆、新坛主(二)   那人显然已经重伤,没跑几步便软倒在了地上,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手指着门口的方向,示意众人进去。   欧阳少恭和陵越相视一望,同尹千觞、元勿前后踏入珍宝阁大殿。   甫一入殿,便听到凄厉的呼号声不断,惨不忍听。这里面,几个青玉坛的长老正在被他们围困墙角,一个个地被拷打逼问。见有人前,立马有人上前喝问。陵越见为首的是一个头发半黑半白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壮,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偏了头问欧阳少恭:“他就是钟鸿云?”欧阳少恭道:“我不曾见过他……”   一旁的元勿忙道;“没错,他就是钟鸿云。”   说话间,那钟鸿云已指挥了手下,将他们几人团团包围了起来。但这些小喽啰又岂是陵越等人的对手,少顷,便被打得落花流水。钟鸿云大失惊色,又令身边几个武力较好的亲信悉数上前,自己则从身上抽出一把腰刀,提气直奔过来,一齐加入了战阵。   陵越等人奋力厮杀了一阵,不多时便生擒了钟鸿云。欧阳少恭道:“把他带出去,让他的人住手。”陵越点点头,扭了钟鸿云的右手,将他推出门外,来到大门口的乱阵之中。   果然,川蜀一带的弟子见钟鸿云被擒,怔愣不已,齐齐停了手。元勿对他们喊话,让他们放下兵器、赶紧束手就擒。那些弟子正六神无际之外,忽然又传来一阵喧腾的人声,无数脚步声纷涌而至。   原来,是其它分部救援的弟子已经赶到,元勿大喜,指挥众援兵布下包围圈,此时场内形势已经完全逆转。   趁此骚动之际,钟鸿云左手微动,一把削铁如泥的袖里刀从一侧直扫陵越腰际。陵越一惊,急忙松开了钟鸿云,扭身后退。   钟鸿云寻隙欲逃,却被尹千觞挡住,尹千觞几招之后,一掌将他拍倒到了地上。钟鸿云摔倒在地上,咬了咬牙,从袖中掏中一粒药丸,迅速地吞了下去。   欧阳少恭遽然变色道:“赶紧杀了他,不然他也会妖化。”   尹千觞闻言后,毫不犹豫地跨步上前,一刀了结了钟鸿云的性命。   钟鸿云带来的众弟子见领袖已死,个个也失了斗志,放下武器,被本部弟子一一收服了。   陵越等人环顾四周,见青玉坛弟子死的死,伤的伤,青灰的石板地已被血迹遍染,血海尸山,说不出的凄凉。青玉坛百年大教,经此一役,元气大伤,短时期内恐怕难以恢复,陵越见此亦不免有些感慨。   此时,元勿和其余几名弟子上前,对欧阳少恭说道:“欧阳长老,我们青玉坛弄成这样,已经群龙无首,如今此地已属长老您身份最高。长老既然回来了,我们这帮兄弟,自然以长老马首是瞻,请欧阳长老接任坛主的位置,重振我青玉坛辉煌。”   欧阳少恭尚未回答,尹千觞已在一旁冷笑道:“你们当初帮雷严软禁少恭,现在倒是长老前长老后了。你们让少恭坐这青玉坛坛主的位子,究竟有何居心?”   元勿咬了咬下唇,无奈道:“昔日对长老不敬之处,实被雷严所逼,皆非出自本意,还请长老宽弘大量,原谅我们。若长老不留下主持大局,山下对我青玉坛虎视眈眈的门派为数不少,到时候恐怕青玉坛百年基业,将尽数落入贼人之手。我们这帮兄弟,更是不知何去何从……”   元勿说得大声,坛中弟子无不听得分明。经此大役,长老和高阶弟子们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他们虽躲过了此劫,但对今后也是一片茫然。元勿此言,恰好切中他们的心事。他们原本只知欧阳少恭会炼丹,却不太了解欧阳少恭的实力,见此番欧阳少恭带人来救他们,迅速平息钟鸿云之乱,可见实力非凡,足令他们心折。元勿的提议,立即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那些受伤的弟子们三三两两纷纷地围拢了过来,连声附和道:“是啊,欧阳长老,留下来吧。”“我们愿以长老马首是瞻。”“让欧阳长老做我们新坛主,再合适不过。”   ……   欧阳少恭有些哭笑不得地望向了陵越,陵越含笑道:“既然他们如此盛情,少恭就应了吧。”他顿了顿,又凑近欧阳少恭耳边道:“青玉坛乱起也麻烦,此地对少恭而言亦不失为一个好的落脚处。”   欧阳少恭点点头道:“也罢,我确是需要一个能好好炼药的地方。”   元勿见事已成,连忙领着众弟子齐齐下拜,高呼“欧阳坛主”,欧阳少恭半推半就,接下了这青玉坛坛主的位子。   余后几日,欧阳少恭安排弟子收编钟鸿云旧部、治疗伤患、安葬死者等诸多琐事,在陵越和尹千觞的帮忙下,青玉坛乱象渐平,秩序重衍。   陵越也有趁机再调查鬼面人之事,但可惜,知情者都是雷严的亲信,在青玉坛中地位不低。钟鸿云为迅速拿下青玉坛,专拣了这些人杀得干净,余下的低阶弟子,也问不出个什么名堂来。死去的那个靳南,倒是十分符合那个鬼面人的特征,如果此事要追问一个结果的话,恐怕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靳南。可惜人已死,无法求证了。   不管怎么说,鬼面人一事,至此也差不多结案。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巽芳”了……   素瑾自重返青玉坛之后,连日来,心中便时常无故的忐忑。昔日在此地,她要受雷严的操控,又要在少恭面前伪装,可也从没这么忐忑过,欧阳少恭十分忙碌,几乎见不着他,难得有一次碰面,竟对她说了一句:“巽芳,这几日是不是累着你了,你看你,脸上那么憔悴?”   她听到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她颤抖着来到镜前,让她大失惊色的是,她那白晳如玉的肌肤,不知几时起,竟笼了一层淡淡的黑气。虽然不是那么地明显,可看在她的眼中,不啻于看到索命的恶鬼。她能变作巽芳的模样,全靠的是一种盅虫炼作的药丸,此盅会吞噬人的血肉、吸取人的脑髓,长久服用,她体内的精血将会被吸食的干干净净,最后七孔流血而死。   明知是致命的□□,可是,跟欧阳少恭在一起的诱惑,却远超过了其它的一切。   她以为,盅虫的毒性不会发作的那么快,起码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让她慢慢地劝说了少恭,同她一齐隐居山林、弹琴弄舞,过一阵逍遥快活的日子。那么,即使让她最后失了性命,也已无憾。但是没有想到,这盅虫竟发作得这么快,如果她继续服用下去,还有几日可活?   可是,如果不继续服用,她又怎么维护“巽芳”的身份?如果她不是巽芳,少恭又岂会多看她一眼?   贪他半晌痴,竟作一生拼。   又过去了一日。   这天,她也不知怎么了,在青玉坛中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当年当小丫头时住的房间。这是位于极角落的一间小屋子,本来,像她这样的小丫头是没办法有单独的房间,但因后来她被分派给了丹芷长老欧阳少恭,所以雷严就赐了她这间小小的屋子。这处离炼丹房很近,每回欧阳少恭要来丹房,便会从她门前经过。即使欧阳少恭不在的日子,她也时常会开了窗,痴痴地望。   她看着那间屋子,怔怔地站在那里,许多往事在脑海里走马灯一般地流转着。冷不妨,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素瑾!”   她下意识地就应了一声。应完以后她立即就清醒了过来,心道不好。   “谁?”她转过身去,大声喝问。   四下都看不到一个人。她更是慌乱,大声道:“谁?赶紧出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地从假山后面踱了出来。   素瑾双目一眯:“尹千觞?”   尹千觞面无表情,可眼神之中却透出一道仇恨之火,像是有穿越力一般,恨不得把素瑾放在烈油上烹了,看得素瑾心中一凛。   尹千觞冷哼一声道:“我是应该叫你素瑾?还是瑾娘?当初,是不是你杀死了华裳?”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疯话。”素瑾抬腿就走。她不知道尹千觞是如何发现了她的身份,但她知道,她现在不能留在这里,这里太冷僻了,她要赶紧去找少恭。   “刷”地一声,尹千觞长刀出鞘,横架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澄亮的刀身反射着阳光,蓦地一闪,耀得素瑾的脸都青了。她连忙后退数步,声音中不由得带了几丝惊慌:“你要做什么?我是巽芳,不是什么素瑾,更不是什么瑾娘,你让开,我要去找少恭。”   “你就是瑾娘,你用了易容盅伪装成巽芳的样子潜伏在少恭身边。你的秘密,元勿已经统统告诉我了。你是青玉坛的人,原名叫素瑾,本来是一个丑丫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才变成瑾娘那付样子。你一直在为雷严做事,我说的对不对?”   素瑾冷冷地瞪着尹千觞,面色渐渐发白,尹千觞知道了这一切,那么少恭呢?她的一切,已经全部瞒不住了吗?   不,她还想再见到少恭,她一定要去见少恭。   她冷哼一声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一切,又何必再多问?但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是素瑾?你要是现在杀了我,少恭可不会放过你。”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于袖口偷偷拿出一包药粉,忽然往尹千觞脸上掷去。   可尹千觞并非没有防备,他屏住呼吸,提气腾空,以剑光三两下荡尽飞扬的粉末,以极快的速度向素瑾背后挥剑而去。   素瑾奔逃的速度已经极快,但仍快不过尹千觞的刀。一直在江湖上以命换钱的尹千觞,他的刀正如他的人,又快又猛,性燥如火,而此刻,挟了无尽仇恨的刀意,比平常更上快上了几倍。素瑾躲过了第一招,但绝躲不过第二招、第三招,没多久她就左右支绌。当她无法以术法相抗而以一招九转丹砂手生劈尹千觞刀背时,尹千觞于刀背之上猛一注力,素瑾整个人便被震飞了去,摔倒在地,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你为何要杀华裳?你们相识这么多年,怎么下得了手?”即使看到素瑾这般凄惨模样,尹千觞语中仍掩不住怒意。   见逃走无望,素瑾反倒放开了。她擦去嘴角血迹,冷笑道:“谁让她要多管闲事,我若不杀她,又如何能顺利留在少恭身边?如今我被你所擒,也无话可说,你要杀便杀,别再废话!”   尹千觞恨声道:“好,我这便杀了你,为华裳报仇!”   尹千觞正待举刀,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千觞,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青玉坛坛斗的那点脑洞   因为跟正篇也没有太大关系,所以这章写完以后对青玉坛内部开的脑洞也不会再提了。仔细看的话,里面一些情节其实也是透露了挺多,稍一推敲应该也会看明白。不过还是想完整地以后(fei)记(hua)的方式把情节完整地交待一遍吧。 (跟游戏没什么关系,就用了一下武肃长老的设置。剧文嘛,只针对剧开的脑补情节)   脑洞里的青玉坛坛斗是这样的:当年雷严还是武肃长老的时候,青玉坛长老辈里地位最高的有三个:武肃、武安、丹芷。丹芷年纪有点大,虽德高望众但不是争夺坛主的有力人选,雷严拉拢了他以后,合伙斗倒了武安,可之后兔死弓藏,雷严把武安打发了以后,肯定也使了一些手段,把这个丹芷长老给废掉或驱逐出去了。接下来,他找来是当年才16岁的,看上去还挺简单的温文尔雅的游医欧阳少恭。雷严空降欧阳少恭自然也有他的考量,欧阳少恭初来乍到,又是外来人口,对雷严毫无威胁。雷严自然对他没什么提防,稳坐他的坛主之位。这说明雷严也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人呢。(不过雷严没想到自己竟引来了一个最大的敌人)   以欧阳少恭的心计在青玉坛里不作布置是不可能的事。青玉坛是炼丹的大教,里面的装备也好,书籍也好,对他应该是十分有吸引力的,估计是存了心思,万一跟雷严合不拢,就想方设法取而代之。所以他会设法布下自己的人手。(剧里竟然没有,十分遗憾。因为谈恋爱太占时间了吗?)   不过欧阳少恭做得十分小心,在大家看来,他在青玉坛里就是一个不太受重视的丹芷长老,也不像有什么地位的样子。(剧里也是这样,弟子提起他都不算尊重。文里随了剧中设置。)雷严肯定不会觉得他对青玉坛有什么野心。因为欧阳少恭也没怎么在青玉坛里笼络人心,反而一直在外面跑:蓬莱、江都、天墉。  但欧阳少恭其实是收服或说安插了三个重要的亲信:元勿、靳南、素瑾(没错)  元勿不提,他对欧阳少恭有很多帮助,文里也有展示了。靳南这个设置是这样:他是带艺上门,也就是说,他可以是欧阳少恭之前就特意从外面安排进来的人,他年纪不大,武艺有部分也是欧阳少恭亲自传授。他跟元勿正好两个极端,元勿话多,走群众路线,靳南话少武功高,是为雷严的打手。雷严和武安长老互相防备,欧阳少恭示意靳南跟武安那边搭上线,作武安的内线。后被雷严发现,逐出(逃出)青玉坛也是欧阳少恭的示意,是为打入武安内部。因为欧阳少恭想要利用武安的势力,雷严渐渐留着没什么用,他想着收网了。   青玉坛动乱是欧阳少恭一手导演。由元勿和靳南里面外合,相互配合,其它人都是棋子,武安是被引导着走,就像当初的雷严一样。但靳南不知道欧阳少恭想利用他在陵越面前来洗白鬼面人一事。欧阳少恭起用靳南当然不是留作这个时候用,但他对红玉和陵越的怀疑应该早有觉察,为了自己以后方便行事,更好的利用陵越,所以推出了靳南。恰好靳南也是这个黑锅最合适的人选。   元勿当然是事先被欧阳少恭交待过,趁机杀掉靳南。就算元勿完成不了,欧阳少恭也会想办法自己杀掉他,不会留给陵越审问的时间。可怜的靳南,对板板忠心耿耿,死的时候眼睛瞪那么大,肯定是太意外的缘故。   对付武安长老也是一样,欧阳少恭会想方设法当场杀掉他,幸亏他自己也作死,让欧阳少恭更有了机会,让尹千觞杀之。   然后就是我们机关算尽的欧阳板板顺利拿下了青玉坛,顺便洗白了一下自己,趁机灭口青玉坛中那些知道秘密太多的、不服自己的,总之让那些长老们,地位高的,雷严的亲信什么的,该死的全死得七七八八。(余下还不死的那就慢慢处理,反正也快到了发药时间了)   陵越来青玉坛查鬼面人,欧阳板板怎么可能让他查得顺利?   剧里面,青玉坛也就几十个人,一个小帮派,弟子们为了解药,迅速让欧阳少恭拿下了。这样简单的情节怎么能显示出我板板的聪明机智?当然要给他加戏,恩,加戏!文里设置是几百年的大教嘛,雷严挂了还有一众人等,实力也是不可小觑的。欧阳少恭要拿下来,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至于第三个笼络的人是素瑾……恩,素瑾文里设置就是欧阳少恭利用的对象,如果她不作死吃下易容盅要当什么巽芳,欧阳少恭应该不会杀她,会好好利用一下她的才能。当然,她就算作死变成巽芳,要是不那么乱折腾,板板为了看公主的脸,也会留下来的。   好了废话说完了。这就是无聊的青玉坛坛斗脑洞。跟本文的主旨没啥关系。就写着玩儿拖剧情。      ☆、痴情盅   尹千觞身子一侧,欧阳少恭的身影便慢慢出现在素瑾的面前,站在他旁边的,还有陵越。看到欧阳少恭出现,素瑾不由得一阵激动,可立即又感觉到了不对劲:欧阳少恭的表情,太镇定,也太冷漠,分明是……   尹千觞道:“少恭,难道你要我放过她?”   欧阳少恭摇了摇头:“千觞,让我单独跟她谈谈吧。”   狭小而简陋的房间,一如过往。只是这积灰的桌椅、床铺,显示着无人居住的清冷。但她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受了重伤,无力地蜷缩着,侧躺在这熟悉的床铺之上。在外面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欧阳少恭平静地看着她,如一潭死水,无波亦无澜。素瑾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渐渐从他的脸上读懂了一件事,一件她本该早就读懂的事:“少恭,你,你一直都知道?”   欧阳少恭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笑容中竟还带了一点对于她迟钝的责备。欧阳少恭道:“素瑾,你跟我了这么久,怎么对我还是半分都不了解?你以为,我当初为何会告诉你雪颜花的配方,又为何会告诉你雪谷的消息?你以为,我是粗心大意将烛龙之麟随意丢弃的人?”   素瑾颤声道:“你……你是故意的?花满楼时,你早知瑾娘就是我?”   欧阳少恭道:“我需要一个人,以占卜之能为我搜寻奇珍异草的下落。雪谷族人最精于占卜之道,可惜,她们从不收留男子入门。素瑾,你果然也没有令我失望,习得了一身的好本领呢。”   “那么,你又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不是巽芳?”   欧阳少恭轻笑道:“巽芳是我的妻子,我此生挚爱之人,她的一举一动,我哪样不是了如指掌?素瑾,你以为你变作她的样子,我就认不出来了么?”   他早就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么多年来,原来她在欧阳少恭的面前,压根就没有秘密。任她戴上什么的面具,他总能一眼识穿她。她在他的眼中,永远都是那个抬不起头来的丑丫头。   素瑾觉得,她的心好像被给人在里面用力拽了一下,胸口一阵搐痛,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摇头苦笑道:“少恭,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巽芳,又为何留我这么久?你是不是,早就想除去我了?”   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道:“你变作瑾娘也好,变作巽芳也罢,哪怕跟雷严勾结,原本,我一样都不愿责怪于你。毕竟你的初心,也是为了我。只可惜……”欧阳少恭语调一变,眼神之中突然露出一丝狠戾,“你不该这么自作聪明,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你用七魂瓶对付桐姨,害她几乎丧命,单这一条,我就不会放过你。”   素瑾就好像突然被人在脸上掴了一掌,面上阵青阵白,颤声道:“这件事,你……你怎么会知道?”   欧阳少恭冷笑道:“元勿是我的人,你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远比你擅于演戏,也比你更懂得分寸。不过,也亏得你冒冒失失用了七魂瓶,导致它发挥不了作用,我正好可以用它骗了雷严。让他以为可以在自闲山庄瓮中捉鳖,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素瑾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自心底深处升起,回顾过去的一幕幕,发现原来一切事情都在欧阳少恭的掌握之中。他的心思竟如此缜密,计谋竟如此深远,他这些局,究竟布了多久?如今他得到了青玉坛,也拿到了完整的玉横,甚至于雷严没有得到手的焚寂剑,只要他想要,百里屠苏又岂不会双手奉上?只是,除了一个人……   她终于明白雷严当日的心情,不,她死也不会告诉她这个秘密。   欧阳少恭看着素瑾变幻莫测的眼神,嘲弄道:“怎么?头一回发觉我的真面目,发现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谦谦君子欧阳少恭,害怕了?失落了?还是——后悔了?”   听到欧阳少恭这个问题,素瑾蓦地抬起头来,盯着欧阳少恭,眼神之中透出一道奇异的光来,她摇了摇,咬牙道:“不,我不后悔,绝不。”   “如果说,我还有后悔……那么,我后悔自己那么傻,怎么没有看穿你真正的样子?若是我一早知道,你有这么多的谋算,这么大的野心,我就不会再傻傻地扮什么巽芳,我要当你最有用的一颗棋子,为你办事,让你……离不了我。”   听到素瑾这番回答,欧阳少恭也是颇为意外,他淡淡道:“你要知道,即使你这样说,今天我也没办法放过你。”   素瑾眼眶已发红,黯然道:“你既已对我道明一切,我自然知道自己已绝无生路。”   欧阳少恭叹息道:“素瑾,你恨我不恨?”   素瑾忽然笑了一声,笑声中尽是悲凉:“我不恨你……永远不恨……能死在你的手中,也算是我的圆满。为了得到你,我早就放弃了一切。现在这样,倒也好过,被那盅虫吞食殆尽。”   素瑾果真如她自己所言,当欧阳少恭递出一颗药丸时,毫不犹豫地便吞了下去。   欧阳少恭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身子一阵震颤,脸变得扭曲、涨红,牙关咯咯作响。再接着整个人都痛得打起滚来。一阵挣扎以后,她的瞳孔开始涣神,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渐渐地软了下来。   她一直看着他,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眼神开始迷乱。“少……少恭……欧阳长老……”   在生命的尽头,她脑海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她想起自己离开雪谷的那一天,雪片如纸,漫天卷舞,她以为自己走得悄无声息,可临了来到山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族长带着一众人等已经在那里早早守候。她咬了牙,狠了心,拼了一口不死不休的劲头也要离去,族长却叹息着对她说:“我不拦你,只是临别赠你一卦:‘误入迷津处,魂丧无归途。’水莲泡影,芳华零落,机关算计反误已,素瑾,你今日若离开,便是踏上不归路。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如今她已走到了命途的最后一程,可即使一切真的如水莲泡影、空罔而返,她却还是能够确认一件事。   她并不后悔。   毫不后悔。   她只是遗憾,有一些美好,实在太短太短。当黑暗袭来,她却于生命尽头的微光之中,捕捉到了一缕昔年的暖。那是她十五岁的春日,初见欧阳少恭的那一天,她顶着一张丑陋而可怖的脸怯怯抬头,却见到一位年轻俊秀的公子,对她展眉一笑。   那一日,灼灼桃花在春光里绽放,从此之后,红尘陌上,已经没了她回头的路。   “欧阳长老……我……不后悔……不悔……”素瑾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终湮没无声。   欧阳少恭面无表情地看着素瑾,眼神却渐渐空远。   不后悔吗?   即使被伤害、被辜负、被欺骗,也一样不后悔吗?   感情的执念,究竟可以走多远,走多深?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一张少年坚定的脸。   欧阳少恭打开门,脚步显得有些沉重。他的表情很疲倦,好像一路从泥泞和沼泽之中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精疲力竭。   尹千觞见他出来,立即跑上前,质询道:“谈完了?你打算怎么处置素瑾?”   欧阳少恭长长地叹息一声,面上浮现掩不住的同情伤感之色:“她死了,服毒自尽。”   尹千觞一震,连忙走进屋去。   陵越却没有动,他一直看着欧阳少恭。他看着欧阳少恭向前走去,朝着炼丹房的方向走去。此时,夕阳已斜,他一人踽踽而行,瘦削的身影在如血的残阳之中拖得极长极长,不知怎地,忽生一种天地一孤客的悲怆。   陵越忍不住慢慢跟了上去。   欧阳少恭突然停住了脚步,霍然回头。背着光,他的脸笼在一团黑影之中,看不分明,可陵越仍能感受到,一道灼烈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大师兄还有何事?”   “我……”陵越一顿,“想陪你走一段路。”   欧阳少恭轻笑了一声,继而淡淡道:“我们走的并非同一条路,你又怎么陪?”   陵越一怔。   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陵越,回去吧。”   欧阳少恭在炼丹房之中待了近两个时辰,踏出门外时,天地已是一片漆黑。寂月清寒,如同蒙了一层白珍珠也似地柔幔,那光冷凛凛地透出来,混拂着冬日群岚的山风,卷席而来的是瑟瑟的寒意。   欧阳少恭盯着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渐渐地,忽觉眼前有什么细碎的白屑一闪而没。少顷,那碎片般的白点便纷纷扬扬的飞洒下来,他伸不忍伸出手来,点点寒意落在手心之上,冷到肌骨。   初冬的第一场雪,就在这个静寂的夜晚,悄然而至。   他独自伫立半晌,正待转身,忽而听到一道极轻微的声音,似是脚踩枯枝的脆响。他不理不顾,任凭那脚步声越走越近,然后一个熟悉的怀抱,从背后圈住了他。   欧阳少恭的身体,突然一阵僵硬,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放松下来,感受着百里屠苏怀抱的热度。   “你几时来的?”   “……七日前。”   七日前正是他和陵越诸人来青玉坛的时候。欧阳少恭虽早有觉察,但曾以为他不会那样坦然地承认。   “为什么不在琴川等?”   “我……不能放心。”   欧阳少恭沉默不语,有什么东西,如云影般在心头掠过。   百里屠苏手臂上的力量又紧了一紧:“少恭在想什么?”   欧阳少恭淡淡道:“我在想,凡人生老病死、转瞬即逝,活着时已经经历太多苦难,可偏偏执念难脱。却也不知,这世间种种追寻,往往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惜,渴鹿逐焰、人心迷妄……”   “可若没有这点执着,人活着,也就看不到希望。”百里屠苏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是少恭告诉我,人要为心头的那一点希望而努力追寻,不必去问是那心魔还是愿望,不管结果如何,亦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么?   欧阳少恭目光微闪,心道:愿你来日,也可说出“无悔”两字。   风雪之中,远远地伫立着一个孤清的身影,雪片已在他的身上蒙上一层薄白。他于暗中静静凝视着那一对紧拥的人,苦笑一声,黯然离去。   漫天落雪,在他的心中簌簌而下。   ☆、旅途(一)   青玉坛内乱已平,素瑾也已死去,余下就是炼药之事。欧阳少恭写了几味药名,让尹千觞替他出去购置,至于月灵花,他还是决定同百里屠苏一起采寻。   百里屠苏本不愿欧阳少恭陪他跋山涉水的奔波,可假巽芳一事后,他已放心不下让欧阳少恭一人独处。   他想起陵越曾在红玉面前说过,要陪他一同去采药一事,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婉谢了师兄为好。   不料,尚未等他去找陵越,陵越却提前过来同他辞别。陵越身后背着一个行囊,看来早已下了决定。他对百里屠苏说道:“我听方如沁说,小兰在信中写了他们在外的一些情况,他们接下来要去红叶湖。那里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四处不少妖兽出没,我始终放心他们不下,既然你与少恭已决定一同去榣山,我相信你们会各自照应周全,无须我再相陪。”   你们之间既然已再无阻碍,有我同行,怕也是诸多尴尬。   这句话陵越没有说出口,但他与百里屠苏四目一触,百里屠苏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本来就是屠苏心中的所思,陵越早比他更想到了这一层。回想他对自己一路以来的关照,百里屠苏不由得心头一热。陵越从百里屠苏的眼神中立即读出他在想什么,强压下心中所有酸楚的情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交待了几句话,随后离开了青玉坛。   尹千觞和陵越离去以后,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也开始了启程的准备。百里屠苏左右不过自己一人,干净利落,欧阳少恭倒有许多的事情要交待。他将青玉坛诸事暂交给元勿打理,自己则去跟桐姨告别。   寂桐此时留在素瑾此前的房中处理她生前的东西,欧阳少恭不放心青玉坛中人乱碰素瑾遗物,便将此事交待给了她。她被少恭差手下接来青玉坛是素瑾死后的次日下午,乍一听闻素瑾之死时着实大为吃惊。尤其是当她从少恭和陵越的话里听明白了他早有怀疑的意思,一时间更是心绪陈杂,好像忽然间发现,心里面原本是属于一个人的秘密竟早已流传出了大半,有些事情的变化与发展让她措手不及。   原来少恭心里早就已经知道这“巽芳”不是“巽芳”,可在自己面前却不曾透露半字,而自己竟也没发现他的不寻常。这些年来,在他身边伺候照顾,虽不似过去夫妻一样体贴温存,可心里总是以为,自己仍是最懂他心事的那一个人。可如今这一桩桩的事,包括他与百里屠苏这份情,自己又何曾知晓半分?她的少恭,还是过去属于“巽芳”的少恭么?   她在素瑾的床上痴坐了半晌,即使欧阳少恭见来时也不曾觉察。   “桐姨?你在想什么?”   随着欧阳少恭的一声呼唤,她方才回过神来,略一定神道:“哦,我在想,她的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理?”   欧阳少恭看了看这一堆的衣物和首饰道:“烧掉吧,反正人也已经去了。”   “是。”   “……桐姨曾经问我,何以令巽芳伤心?而今桐姨应该明白缘由。只因她并非真正的巽芳。”   寂桐道:“原来是我一直误会了少恭……不过,即使是真的巽芳……哦,我的意思是,真的巽芳毕竟已经死去。如今少恭有了屠苏相陪,一切重新开始,也是一件好事,过去的一切总归是过去了。”   欧阳少恭寒光一闪道:“他又怎么能跟巽芳相比?我对巽芳的感情……罢了,不说这些了。”   俩人之间顿时又静默了下来。寂桐继续将素瑾的遗物都收拾到了一处,过了一阵,门口传来百里屠苏的声音。欧阳少恭见了他,迎向他出了门。   二人走后,房间又回复了刚才的冷清。寂桐回想着欧阳少恭方才看到百里屠苏的眼神,又想起方才他的否认,忽然惨淡一笑,自言自语道:少恭,恐怕你自己也尚且不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一切收拾停当以后,在雪止的第三日,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一同上了路。   欧阳少恭告诉百里屠苏,要去榣山,须得从姚家镇渡船。姚家镇地处沿海,而衡山又身处内陆,两地间隔甚远。因百里屠苏并不识得路,又不能全然御剑前行,就这样走走行行,在路上过去了数日。   百里屠苏是初次与欧阳少恭二人单独同行走这么长的路,从前路上总有风晴雪、方兰生、襄铃等人相伴,热闹虽热闹,可难以与欧阳少恭肆无忌惮地亲近。如今只余了他们二人,按理说,可以随心所欲在一起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欧阳少恭反倒不像从前那般,对他那样亲密,对他好像冷淡了许多。偶尔他的亲近,也会被少恭刻意地躲开。   他知道少恭自秦皇陵回来以后就大有不同,他只能将这一切都归结于假“巽芳”一事。或许是那样的得而复失让少恭心神大失,所以才会紧紧封闭了自己。可是,恰是如此,倒更坚定了他接近少恭的心。他知道此时的少恭更需要他,他想用行动告诉少恭,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在,不会欺骗他,不会离开他。   这日傍晚,他们到了某个叫禹县的地方,因该县这几日有祭神大典,四面八方的游人都赶了过来,所以客栈里均人满为患,好不容易在一处小客栈找到了空房间,却只剩下一间了。欧阳少恭淡淡的没什么表示,百里屠苏却是心下一喜。   这些日子以来,少恭并不愿同他亲热,即使百里屠苏面露委屈之色,他也不似过去一般,立即心软下来。明了少恭的态度以后,百里屠苏也不敢多做什么,全然随着少恭的心意而行事。   洗漱之后,他们熄灯休息。欧阳少恭躺下不久,百里屠苏的身体便试探着靠了过来,他刚想侧身转开,却听百里屠苏道:“我不会做什么,就想抱抱你。”见他并不反对,随即四肢缠绕了上来,与他紧紧相拥在了一处。   仅隔着单衣如此亲密接触,长久没有□□的两人都不难以自持地有些激动起来。且不说百里屠苏,就连欧阳少恭也难以控制住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感觉到百里屠苏抵在他股间那发硬的部位,欧阳少恭于黑暗之中瞥了他一眼。   “少恭……”青年的声线带着一丝甜腻的拖腔,埋在他的颈间,难以自持地想要亲下去,又苦苦地压抑了下了这一冲动,“不妨事,不用管它。”   虽这样说着,可底下那物分明是越见抖擞了。   欧阳少恭忽道:“再过两日,又是月圆之夜了罢?”   “恩。”   “最近你体内的煞气倒十分平顺,即使临近月圆之夜,也没有什么异动。”   百里屠苏道:“我一直学着尽量地压制它,渐渐也觉得,控制它没有那样困难了。”   欧阳少恭伸出手来,摸到了他右手的脉门之处,以灵力探查了一番。果真,虽然封印是消淡了,可他的体内魂魄与仙灵,还有煞气之间,竟是达到平衡的状态。是他以自已逐渐强大的意志,让他体内的魂魄占了上风?掌控之力愈发强大,所以能强压下煞气的影响么?   这具复杂的躯体,其间变化当真奇妙。或不如说,人的意志力时常能令他刮目相看,人本是三界之中渺小而脆弱的存在,可偏有些人,能以其强大的精神力,做出一些仙神也无法做出的奇迹来。   欧阳少恭道:“看来屠苏这段时间,无论心智和修为,都有了不少增进……”   “不,无关修为……”百里屠苏低声道,“是因为你。”   “我?”   “和少恭你相处愈久,我愈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愈是不愿屈服于煞气缠身的命途之下。我想守着你,陪着你,所以我要控制煞气,坚持到能够驱除煞气的那一天。无论如何,我断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百里屠苏想起,他因在秦皇陵中受了伤,身体时好时坏,其实煞气已有隐隐发作之势,那时候少恭并不在他的身边,他忍得十分辛苦。再后来,他从陵越处得知假“巽芳”一事后,回忆着与少恭那些过往,更是独自思考了很多。那“巽芳”尚在之时,他总难免会想着,少恭或许有那么一天,不再需要他出现了,即使有一日他消失,少恭也不会那么难过。可后来他知道了真相,想象少恭得而复失的痛苦,心头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少恭再这样失去一次。他要与这天命抗争,好好活下去,守在少恭的身边。   死一般寂静的黑暗中,欧阳少恭沉默了半晌,忽而叹了一口气道:“屠苏莫不是因为素瑾一事,所以同情我了?”   百里屠苏一怔:“怎么会?”   欧阳少恭突然使力,调换了二人上下的位置,借着朦胧的月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兴起什么同情我的念头。”   “我从未这样想过,我知道,少恭,从来都无需我的同情。”百里屠苏认真道,“如若一定要问我此事的想法,那么……我的心中,却有一丝庆幸。庆幸你终于又是我一个人的,庆幸你不会有赶走我的一天。”   欧阳少恭自然明白,百里屠苏这句话,指的是那夜青玉坛他对他表白时所说的话:“你若是要我,我便出现;你若是不需要了,我就远远躲在一边。”他想起那时青年情动的模样,不由得一阵恍惚。   他轻笑一声道:“我若是真要赶你走,你又待如何?乖乖地离开?”   听欧阳少恭的语气,百里屠苏明白他是在调笑,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凑上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说道:“不会。”   “哦?那么屠苏又会如何做?”   百里屠苏忽然想起青宣那日说过的话,心头微动,不自觉地复述了出来:“……不顾一切、用尽手段的把你抢过来,让你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哪里都去不了,谁都见不着,陪着我,一辈子陪着。”   黑暗之中,欧阳少恭眼眸之中有火星闪过,那一瞬间的灼亮,有种穿越一切的热度。他眼睛似乎穿过了被无数浓墨掩盖的经年岁月,有一张久远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掀起了那被无数伤痛尘封之后久违的悸动。   可惜被黑夜掩挡,百里屠苏并没有留意到这犹如流星划过的瞬间。他只知道欧阳少恭突然吻住了他,热切的、激动地,甚至带着一些疯狂,让他方才并没有消散的热情瞬间又高涨得不可思议。他反手抱住欧阳少恭,紧紧地抱住,俩人在床铺之中滚作了一团。   当百里屠苏想要进入欧阳少恭体内时,欧阳少恭却又像想起了什么,抗拒了起来。   “停下……”   “少恭……”百里屠苏语音之中已透出了难奈的痛苦,这个时候停下来,是故意作弄他么?   但欧阳少恭的态度却是十分坚决,他单手压住了他,力道意外地大,竟让百里屠苏动弹不得。当然,他也不敢在欧阳少恭如此明确的态度之下,再试图违背他的意思。   欧阳少恭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嘴角道:“并不需要每次都做到最后……”   语毕,欧阳少恭身子缩进了床褥之内,不多时,他感觉到自己被纳入了一处湿软温热的所在。   “呃……”百里屠苏难奈地呻*吟起来。少恭竟然……   即使动作略显生涩,也丝毫无法影响这急涌而至的巨大快*感。   他难以自持地将五指插入了欧阳少恭的黑发之中……      ☆、旅途(二)   对于百里屠苏这样血气方刚的青年来说,一次的□□并不足以让他魇足。然而欧阳少恭却抱着他说已经累了,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少顷,欧阳少恭的呼吸声就沉重了起来,随即进入了梦乡。   欧阳少恭的确很累。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疲倦,明明仙灵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沛,身体却显得那样孱弱不堪。   他明白,当他仙灵之力越发强大,这具凡人的躯体,所要承受的东西就越发沉重。自从他吸收了蛟灵之后,这样的征兆就表现得愈发明显了。欧阳少恭的躯体已近强弩之末,以他推断,不出两个月,这具躯体便再也无法支撑仙灵的力量。   他只有尽快地合体,让仙灵重归于整,再不需凡人的躯体来容纳承载,才能彻底的摆脱这累世的艰辛。   如果现在不想这么辛苦,那么还有一途:可以将强大的仙灵暂存于玉横之内,让身体得一喘息的空间。可他却不愿这么做,身体的疲累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剑,用刺痛来提醒着他,他必须要做的一些事。   他不得不去做的事。   也许是身体的报复,当他一进入梦乡,就是一场酝酿已久的恶梦。   这是榣山,他昔年的仙栖之地,四时明媚、光华遍照,底下潺潺而流的是一条湄水。他好似忘记了人间的一切,又回到了那个太子长琴的年岁,日日夜夜此地悠闲地谈琴赏风,间或等候那条小水虺的到来。然而这仙境这般的地方,此时却传来了阵阵惨叫。   他似乎预料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想要远离,可又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看到,在那棵华盖似的榣树底下,竟被绑着一个人,而他正在惨遭着凌虐。他上身的衣物被撕碎了,他在胸膛之上,赫然插着一把尖刀,鲜血从刀口不住地往下涌,青年的表情已经扭曲得不似人形。   握刀的人,竟然就着这插入的刀尖,猛着往旁边一拉,血肉被割裂的痛苦又这个人又惨叫起来,鲜血狂涌而出,染红了整个胸膛。   “少恭,救我,救我……”呼救的声音从青年的喉咙中传出,欧阳少恭凝视看去,那被凌虐的青年,正是百里屠苏。   “屠苏!”他下意识地大叫一声,立即上前想要制止那人。   “放开他!”他对施虐之人大喊,那人身形一顿,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嗜血的狞笑。   他顿时如遭雷击,只因这个人并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那个“太子长琴”好以整暇地看着他,冷笑道:“长琴,你让我放开他?他不是你一直想要杀的百里屠苏?他可是夺走我们仙灵的韩云溪,这一具早该死去的尸体,你不会,真的对他动了感情吧?”   百里屠苏……韩云溪……没错,他要从他身上取回仙灵,他必须毁掉他、杀了他。可是为什么,他看着他这么痛苦,心里却像被刀绞了一般?好像这刀,不是刺在他的身上,而是……   百里屠苏看着他,眼神之中全是哀求与期盼:“少恭,快救我……”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却见那把利刀,竟又往下一拉,随着又一声刺耳的惨叫,百里屠苏那胸膛,竟要生生被剖开一般。欧阳少恭脑子一片空白,当他反应过来,已经按住了“太子长琴”握刀的那只手。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剖出他的心,拿回我们的仙灵啊。我们的仙灵,就在他的心里面,难道你不想拿回来,重新变成完整的一个太子长琴么?合二为一,重获完整的滋味,该是多么的美妙?”“太子长琴”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他的脑子开始混沌起来,剖了屠苏的心,拿回仙灵?不,不能这么做……   “不能?为何不能?这千年时光,我们受尽多少痛苦、多少折磨?天意叵测,人心善变,信誓旦旦,转瞬都非,长琴,你还没有看够?你还没有受够?难道你要永生永世受这命途的束缚,永远不得挣脱?来,刺下去,挖出他的心,这一切就会结束了,你可以回去榣山,可以不必再受那渡魂之苦……”   果然是他自己,所说的一切皆是他内心的渴求。他只要刺下去,只要刺下去……   “少恭,我想陪你着,不会留下你一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百里屠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下不了手。   “你若不想剖开他的心,他早晚会剖开你的心。哪一世不是如此?哪一个人不是如此?若他知道一切,他又会如何对你?”   他的手开始发抖。   他一把拔出了刀。   他抱住了百里屠苏摇摇欲坠的身体。   “屠苏……”他呼唤着百里屠苏,看到他的眼睛慢慢睁开。   蓦地,他的前胸一片刺痛,他低下头,看到方才那把利刃如今正插在他的胸口之上,鲜血汩汩涌出,握着刀的那个人,恰恰是百里屠苏。他从前脸上温情、爱恋悉数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呈现的,只有一片的恨意。他的眼神冷到极点,比插在他胸口上的那把刀还要冷上百倍、利上百倍。   欧阳少恭忽然觉得很冷,全身冷得可怕。   “欧、阳、少、恭,”他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名字,“你杀我族人,毁我一生,今日我就剖了你的心,让你偿命!”   “不……”   他忽然从恶梦之中清醒了过来。   “少恭?”   黑暗之中,百里屠苏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伸出手想帮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他全身一僵,本能地想一掌拍开百里屠苏。梦中的一切太过清晰,让他醒后依然心有余悸。   百里屠苏缩回了手,不安地问道:“少恭,你做恶梦了么?”   欧阳少恭缓过神来,心道:这具身体竟如此不堪,已经影响到自己的心智了么?不,他才不会心软,等着别人去宰割。他不能等了,不能再这样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少恭,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做恶梦?你不想要让我看到,所以才不愿同我一起?”百里屠苏见他不答,凑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可我想陪着你……”   百里屠苏的怀抱很暖。   像火一般的暖。   无边空旷的黑夜就像永世的孤寂一样,让人心生恐惧,此时所有的脆弱会加倍地呈现,而所有的抚慰会加倍地灼热,欧阳少恭既想推开他又想抱住他,他似乎听到了门外狂风呼啸的声音,凝神去听,又是一丝声响都没有,只有两颗火热的心在以同样的韵律“扑通”、“扑通”地跃响着。   他摸上百里屠苏的脊背。从那个坚实的弧度一直伸下去,腰弯的下陷处之后又是向上峰起,再继续往下,伸进微微隆起的臀肉之上。他感觉到对方骤然紧绷的动作,而粗重的喘息开始不可抑制的出现。   欧阳少恭道:“不过是恶梦,并不要紧。屠苏……莫要担心……”   百里屠苏收紧了怀抱着欧阳少恭的手。他的怀抱很紧,他的手心很热,而这双手开始游走在欧阳少恭因为恶梦而汗涔涔的躯体之上。欧阳少恭觉得,他全身的热度都被这只手撩*拨了起来。   欧阳少恭侧躺着,背对着百里屠苏,让百里屠苏没办法去亲吻他的嘴唇,干脆凑近去含着他的耳垂,细细地舔舐着,用舌尖勾住那小小的耳珠,逗弄了起来。   欧阳少恭难奈地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往里缩了一缩,说不出是想挣脱还是想继续。百里屠苏呢喃着凑在他的耳边,哑声道:“少恭,要不要继续?”他还是担心,少恭会像刚才一样,做到紧要关头又推开了他。   人欲无穷啊!欧阳少恭心中冷笑,只知贪欢情爱,却不知这烈焰情天之后是白骨枯冢。   他又何必心软?他又怎能心软?     欧阳少恭放软了身体,甚至主动蹭了一蹭,磨了一磨。这明显的暗示,让百里屠苏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气,……他迅速地去解欧阳少恭的衣物。方才并未做到最后,两人的衣衫只是凌乱开敞着,却并未脱下来。百里屠苏以最快的速度除去俩人身上所有的阻碍,然后俯下身,紧紧抱住了欧阳少恭。   ……   “进来……”欧阳少恭却哑着嗓子,不耐地催促起他来。   百里屠苏忍不住凑下去狠狠地吻住欧阳少恭,那狂风暴雨般的动作,有种让欧阳少恭想被闷杀的错觉,可他忽然十分喜欢这种感觉。他热情地迎合了上去,在口腔之中,与百里屠苏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互相撕扯、攻占、吮挑,让两个人情动更为炽烈难当。   ……   百里屠苏稍稍停了下来,他俯下身去,将自己贴在欧阳少恭的背后,凑近他的耳际呢喃道:“这些日子,我好想与你双修,想得都快疯了。”……   欧阳少恭脑子里意识已经涣散了大半,如今百里屠苏的情话,又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喘息着说道:“屠苏的心意……我怎能不知……我与屠苏的心情,并无不同……”   百里屠苏的心中一阵狂喜,什么都不再想……   ……   欧阳少恭抓住百里屠苏放在他腰侧的手,与之十指相扣。百里屠苏头皮一麻,无尽的快*感冲击着他的神魂……   ……   百里屠苏凑近欧阳少恭,再度将头枕在了他的颈窝之中,如一只小兽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嗅着,浅吻着。待他无意抬头,却发现欧阳少恭此时仍闭着眼睛,素来温文自持的脸上漾荡着微红,如春水如桃花,清俊之中竟透着难言的媚惑。   他一时间又看得痴了,欧阳少恭刚一睁开眼,就被再度情动的百里屠苏狠狠地吻住。   ……   ☆、爱恨恢恢(一)   一夜纵欲之后,欧阳少恭倒是难得有了一个好梦。   百里屠苏不忍吵醒他,出去买了一些早点,出门前又吩咐店家准备了热水。   等百里屠苏回来时,欧阳少恭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桌前饮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出去耽搁了一下,让少恭久等了。”   “屠苏在外可是遇到了什么稀奇事?”   “这倒也没有……只是听这县上人说,晚上是他们的祭神之夜,是这县里三年一度的大盛事。我想,既然已来到此地,留一晚见识一下倒也无妨。少恭认为呢?”   欧阳少恭看了一眼百里屠苏,忽而笑道:“屠苏从来不是爱凑热闹之人,怕不是以为我昨夜劳累,今日行动不便了罢?”   “这……”百里屠苏双颊一热,这的确也是他的考虑之一,只是怕少恭面薄,不好意思说出口。   欧阳少恭淡笑道:“屠苏的体贴我十分受用。难得出来一趟,的确不必过于奔波。既然屠苏有这个兴致,那就依屠苏的意思,再在此地留宿一晚吧。”   日暮时分,欧阳少恭便和百里屠苏一同出了门,见街上果真人潮涌动,热闹非凡,他们于祭台下站了一会,因人着实太多,被挤来推去的已无立锥之地,便想着回去了。不料这个时候,意外顿生。   原来,是祭神台出了不小的岔子,那台子是用临时搭建,约有十人高,最顶上是一处竹子搭制的平台,扮作巫女模样的两名女子站在那高处跳祭祀之舞。岂料,不知何故,只听得“咔喀”数声,底下支撑的长木竟断掉了一根,平台瞬间向□□斜,站在左侧的那边女子惊叫一声,堪堪抓住身后的棚柱方才不掉下去,但情况已十分危急。   百里屠苏来不及细想,瞬间使出腾翔之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如仙神一般跃至高空,先后将这两名女子救下。   随后,百里屠苏又捏出法诀,以灵力替他们瞬间重补了塌坏的平台,运气送回两名巫女,令仪式得以继续。   这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场下百姓目瞪口呆,在这地边陲之地几时出现过如此高超的法术,人群之中顿时喝彩之声不绝。   如此一来,百里屠苏瞬间成了城中的英雄,被包围了许久才得以脱身,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英雄之举,倒是给他们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次日,离开禹县之前欧阳少恭去了一家店铺购置路上所需之物,百里屠苏则站在店外守候。不多时,忽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少侠,天墉城的少侠……”   百里屠苏闻声侧过身去,只见一位明艳动人的白衣女子站在巷口拐弯处,正对着他吟吟浅笑。   “姑娘怎知我是天墉城的弟子?”他自认并不识得这位陌生女子。   那女子掩嘴一笑,上前走近两步道:“背着一把长剑,在昨日救了两名巫女又自称天墉城弟子的,除了少侠还有有谁呢?”   原是因昨夜之举的缘故。   “姑娘找我何事?”   那女子道:“我想请少侠帮个忙,报酬一切好说。”   百里屠苏尚来不及回绝,那女子已经滔滔不绝的往下说了开去。她自称姓仇,邻县人士,她想要去一座山上寻访三年前不辞而别的未婚夫,可惜那里被人布下了结界,让她无法靠近,昨夜她见识了百里屠苏的身手,觉得这事非他帮忙不可。   百里屠苏道:“实不相瞒,我还要赶着去其它地方,姑娘还是别找他人。”   那仇姑娘显然不是那么好打发,她追问道:“少侠要去什么地方?连一天的时间都耽搁不得么?”   百里屠苏见她露出哀求之色,吐露道:“我要赶着去姚家镇……”   “姚家镇?”那仇姑娘眼珠子转了一转,上下打量了百里屠苏一遍,“少侠既会法术,又要去姚家镇,莫不是也学那些修道之人,要去找什么仙界榣山吧?”   百里屠苏默不作声,却也不否认。   她略一看百里屠苏的表情便知自己已猜得七七八八,又道:“如果少侠真是为了去榣山,那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为妙,毕竟仙山一说十分渺茫,即使登上仙山也不尽能成仙。我还听说,这些年去找榣山的修道之人形形□□,可一旦出了海,却没有一人能活着回来。”   百里屠苏表情一滞,这瞬间的迟顿立即被她看在眼中,趁热打铁道:“不如你先帮我寻了未婚夫,到时候想明白再去榣山可好?再说,我未婚夫住的地方也不远,就在这附近的虞山之上,前后不过一日的路程,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她充满期待地看着百里屠苏,只待他回一个“好”字,却不想他脸上仍旧冷冷的全无表情,似乎全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她咬了咬牙道:“实话告诉你,你就算去了姚家镇,也没有船家会送你去榣山的。你若是答应帮我,我就告诉你,哪里才能找到真正可以带你出海之人。”   百里屠苏疑惑地看着她,她指天发誓道:“我此言绝无虚假。我爹以前常去姚家镇,对那里再熟悉不过。你一个外乡人,是很难打听出什么名堂的。你可知,去榣山经过的并非寻常海域,而是一片叫雷云之海的仙海……”   “我相信姑娘所言!”欧阳少恭不知几时已从裁缝铺中走了出来,一袭宽袍广袖缓缓而至。   面对仇姑娘好奇的眼神,欧阳少恭浅笑道:“在下欧阳少恭,是百里少侠的朋友。姑娘这番话,实着合情合理,屠苏,不如我们就帮这位姑娘一把。”   白衣姑娘眼角弯起,冲着欧阳少恭感激一笑。   这仇姑娘性情开朗,欧阳少恭又是善谈之人,这一路之上,欧阳少恭三语两言,已让她将事情来龙去脉交待个透底。   原来,这仇姑娘名为仇馨蕊,她嘴里的“未婚夫”名叫卓云飞。三年前,她随父亲回老家定居,途经禹县时,因一个庄园内盛开的木槿花,结识了恰好路过此地的青年侠客卓云飞,二人一见钟情,情愫互生。   在她离开的路上,她父亲的仇家雇了江湖中的杀手组织“影煞”追杀他们,她的父母皆不幸罹难。在她也命垂一线之际,卓云飞路过,拔剑相助,出手救了她。   之后,卓云飞帮她一起料理了父母的身后事,却在她心情稍为平复之后,不辞而别。据她分析,卓云飞定是以为她守孝期未满,怕贸然提亲会让令她为难,故而主动辞别。这三年来,她不断打听他的下落,终于知道他就居住在这虞山之上,她几番来寻他,皆因这可恨的结界而未能如愿。     仇馨蕊满怀信心地说道:“卓大哥肯定放不下我,一直在等着我,若是见到我,他定然会十分开心。”   听到此处,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相视一望,彼此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   若真是倾心相许的恋人,又怎会扔下她一名单身女子轻易离开?更何况她还随时被杀手追杀?此事,怕是别有内情。   只不过,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皆非好管闲事之人,又有要事在身,也就没有刻意点破,徒增他人烦恼。   行至虞山山腰,果真有一道结界布下,不过对百里屠苏而言,倒是不难破除,稍使一法力已将它轻松除去。   仇馨蕊见状大喜,连声道谢。百里屠苏眺望远方,见那山顶之上果真有一处庄园,以法眼窥之,隐见“槿园”二字。他对仇馨蕊道:“前面就是你未婚夫的住处了,现在,姑娘可以告诉我那船夫的名字了么?”   知道他们二人要离去,仇馨蕊咬了咬下唇,显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模样,恳求道:“送佛送到西,你们不如先陪着我去见了卓大哥?”   欧阳少恭对百里屠苏略一颌首,听完仇心蕊的故事之后,他对这卓云飞,忽然也起了一些好奇心。   待见了卓云飞,这事态的发展,果然与仇馨蕊之前所料全然不同,卓云飞一开始甚至否认与仇馨蕊相识,被揭穿之后亦是冷冷淡淡,以自己正在筹备婚事为由,催促仇馨蕊离去。任仇馨蕊之后百般使计,始终不为所动。   仇馨蕊被下了逐客令,失神落魄地走到了门口,喃喃道:“卓大哥若真对我无情,又何必将此处取名槿园?他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既然如此,何不再同他问个清楚?”欧阳少恭别有意味地劝解道。   仇馨蕊眼睛一亮:“你口才这般好,不如你替我去问?”   欧阳少恭眼神往百里屠苏处一扫,唇角一勾:“此事,还得百里少侠来做更为妥当。”   百里屠苏不明白何以欧阳少恭要推他出来,但也不愿拂逆于他,硬着头皮去当了一回说客。卓云飞对他态度尚佳,知他来意,仍是客客气气地请他于客厅之中坐下。    那卓云飞举止文雅,气度自生,他自言于此山庄之中隐居了三年,可百里屠苏却仍能敏锐地觉察到,此人身上似隐隐透出一股杀气,当下忽生了警惕之心。但想到此人既是剑客,又觉得可在情理之中。百里屠苏余光一瞥,见仇馨蕊正站窗外对他招手示意,连忙收敛心神,步入正题。   那卓云飞听完他的质问,苦笑数声,长叹道:“缘由?也没什么缘由可讲。真要说起来,只能说,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选择,冥冥之中自有苍天安排了一切。我们都没有办法摆脱命运,所以我只能选择放弃。”   百里屠苏心头一震,命运的坎坷多舛,他何尝不是体会得最深?只是,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波折,倒令他心志倒是更为坚定,推已由人,不免诚心劝说道:“命运也是有变数的,怎能轻言放弃?”顿了一顿,又想起仇馨蕊事先交待的几句话,复述道,“难道你不知道,仇小姐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她对你如此执着,你便没有丝毫感动么?”   卓云飞欲言又止,苦叹一声:“即便是有变数,也不会落在我身上。这世上有许多人,并不是因为相爱,就能在一起的;就算两个人在一起,也不一定,就不会彼此伤害。缘深缘深,都不是我们所能把握的。”   百里屠苏素来寡言,见他神情愁苦,也不知如何劝解。移目至窗外,恰与欧阳少恭的眼神撞上。   欧阳少恭双眸幽深,此时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他心头忽地一跳。   蓦地,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突然被推开,却是仇馨蕊按捺不住闯了进来。“说什么命运,说什么伤害,仇大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对我说个明白?”仇馨蕊脸上掩不住的激动。   “仇姑娘……”卓云飞讶然失措。   见此情状,百里屠苏默默退了出来,看到欧阳少恭此时正站在院门处,抬头看那门上的一处挂件。百里屠苏连忙走上前去,也一并看了起来,那是一个古铜色的风铃,挂了一个月牙状的坠片,看上去平平无奇。正待询问,忽听欧阳少恭道:“这仇姑娘,看来是劝不动她的‘未婚夫’了。屠苏心中可有想法?”   百里屠苏道:“我能看得出来,卓云飞对仇姑娘的感情应该十分深厚。只是,他偏偏不说出缘由……”   欧阳少恭淡淡道:“这世上,并非每件事都需说个明白,追根探底,有时候惹来的反倒是一场伤害……浮世之中,太多的无奈,亦太多的遗憾。”   百里屠苏道:“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可是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发现,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既然彼此倾心,若是轻易放弃,又岂非可惜?少恭以前也常说,命运虽无常,可若不去试一试,又怎知结果如何?”   欧阳少恭抬眼道:“看来,屠苏心里已有了打算。”   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微微点头。   百里屠苏的计划是,逼卓云飞在最危险的关头展露对仇馨蕊的真心,让他直视自己的心意。故而,他临时改换了装束,扮作杀手模样,蒙上黑巾,躲在一旁,在卓云飞送仇馨蕊出门之际,骤然对仇馨蕊出手。卓云飞果真如他所料,以命相搏,不惜一切地救仇馨蕊,甚至在最后关头护在仇馨蕊面前,拼死挡住百里屠苏的致命一击。   百里屠苏目的达成,自然及时收手。   方才,仇馨蕊几番告白已让卓云飞心志动摇,此时又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心中所有的不舍与爱恋霎时迸发出来,再难抑制。他终是决定压下所有的一切,试着顺从本心,接受仇馨蕊。   看着紧紧相拥的二人,百里屠苏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牵住了欧阳少恭。   ☆、爱恨恢恢(二)      天色已晚,卓云飞和仇馨蕊极力挽留,这夜,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二人留宿了此地。   仇馨蕊特地下厨做了一桌好菜,卓云飞则拿出久藏的佳酿,要与他们一醉方休。   仇馨蕊毕竟是女子,不胜酒力,饮了几盏便双颊醅红,去卧室里歇息了。欧阳少恭起身去拿酒,卓云飞趁着酒兴方酣之际,对着百里屠苏感慨道:“许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酒了,我心中,其实一直放她不下,若不是此番生死关头让我感受到失去的痛苦,怕也不会鼓起这样的勇气。你说得对,眼睁睁地错过才是最大的遗憾。我想,只要不计前尘往事,珍惜眼前人,一样能过得很好。”   百里屠苏道:“其实,我从前也曾跟卓兄一样,因一些缘故,不得不离开喜欢的人。也是一样在生死关头,才发觉没有什么比得上失去他的痛苦,那时候便决定了,无论结局无论,都要守着他,不离不弃。所以看到卓兄这般,就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   “原来如此!却不知百里少侠后来可有与意中人相守?”   听到这话,百里屠苏目光闪动,忍不住朝欧阳少恭的方向看去,此时欧阳少恭恰好拿了酒回来,与百里屠苏的视线交错,他眼神清明如水,微微垂眸一笑,显然百里屠苏的话已悉数落入了耳中。   卓云飞虽喝得半醉,但素来观察锐利的他,又怎会留意不到这二人之间的暧昧眼神?也不过怔愣半刻,已是恍然大悟。他惊讶道:“莫非……你们?”   百里屠苏心头一颤,生怕欧阳少恭不高兴,正想遮掩,却听欧阳少恭从容道:“正是。”   他怔怔地看着欧阳少恭,一时惊喜交加。   卓云飞也并非世俗之人,他不过愕然半刻,随即大笑道:“难怪感觉二位情谊不浅,原是如此!看来二位也是性情中人,任情处世,率性而为,好!为二位的坦荡磊落再干一杯!”   欧阳少恭大大方方,一派悠闲态度,端起酒杯与他畅饮了几个来回。   朦胧酒意,微熏情意,百里屠苏只觉得自己如坠梦中,一杯一杯随着他们喝了起来,只觉得在外人面前,心里头从未这样快活过、惬意过。   卓云飞虽酒意兴飞,可酒量却平平,再过几轮已然醉倒。    百里屠苏虽未至于大醉,但今夜恰是月圆之夜,强撑多时,已难忍耐。欧阳少恭扶着双目绯红的百里屠苏回了房中。刚一进门,百里屠苏就难以自控地抱住了欧阳少恭,喉腔之中发出低沉的闷吼。   酒意加上开始发作的月圆夜煞气,让百里屠苏远比往常更加情动。他体内一股邪火如万马奔腾,尽数化作了对欧阳少恭的侵占之念,在欧阳少恭瘦削的身体里不断攻城略地、开疆拓土,动作又急又猛,纵是欧阳少恭本就存了迎合之心,也因这场火辣□□过于激烈而瘫软如泥,半晌难以动弹。   窗外一轮圆月高悬,无遮无掩,清辉倾洒窗棂,满室光华如昼。   他以灵力平抚了身体的劳累,静静看了一会沉睡在黑甜梦乡的百里屠苏,忽然结指捏诀,打出一道灵力。百里屠苏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身体慢慢坐正,随后,欧阳少恭双掌贴在他的后背之上,一道强大劲力,猛然注入。   随着欧阳少恭灵识的不断侵入,百里屠苏体内原本就因二人交*合而被唤醒的一半剑灵,更加激烈地鼓躁起来,喧嚷不已。欧阳少恭能觉察到,百里屠苏体内的封印比起之前又消淡了许多,若一直这般纵欲交融,或许不出月余,就能被全然唤醒的剑灵彻底吞噬。之前百里屠苏因机缘巧合得到板蓝板之助,平息了狼妖妖力,又因修为的增长而日渐提升抑制三千怨煞之气的能力,可如此一来,反倒让他忽略了体内封印的变化。他混然不知,自己虽煞气发作得不再频繁,可性命之忧,却比从前更甚。   欧阳少恭略一探察已然明了,以他此时强大的仙力,完全可以直接突破封印的禁锢,取回他那遗失已久的一半仙灵。   合体的迫切渴望让他不自觉加重了力量,那封印被侵入的异动引起了百里屠苏识海的激荡,虽被欧阳少恭施法昏睡,可仍是他无意识地锁紧了眉头,额前一道红痕若隐若现。   强横的灵力开始突破封印的禁制,百里屠苏的魂识开始涣散,体内灵力暴窜不已,他的脸色已经青灰一片,看上去十分骇人。   一旦解封被解开,仙灵破体而出,他就会作化荒魂,消散于天地之中。如果此时取回仙灵,百里屠苏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会消失,消失得彻彻底底,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再也没有百里屠苏,再也没有韩云溪,再也没有!   欧阳少恭结印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   “我只想陪着你,不离不弃……”   “不管结果如何,亦无怨无悔。”   “我对你,钟情已久,爱慕至深……”   过往的一幕幕,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浮现在脑海之中,穿透密密麻麻复杂难明的心绪,如同北风吹散了薄暮,不知不觉映照出最深处也是最渴切的景象。   他心头大震,灵力一转,却是作出了完全相反的举动。那解封的强大劲力悉数反转,成为了滋养加封之用,源源不断的灵力被注入封印之中,百里屠苏体内的燥动瞬间被平息。   我在做什么?   欧阳少恭猛然一惊,立即收势。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欧阳少恭粗重的喘息声打破沉寂,他面上表情交错变幻,宛如困在笼中的兽。   他看着百里屠苏在睡觉之中毫无防备的脸,慢慢地将手贴了上去,有一股子广大的不安与寂寥,于灵魂的深处蓦然升起,如雾如云,团团将他围住。   清冷长夜之中,此夜无眠的又岂止欧阳少恭一人?   满庭寒气,更深露重,却有一个女子单薄纤弱的身影,独自立于那庭院之中,看上去是那样的孤寂,那样的落寞。银白月光下,一张失魂落魄的脸,更是惨淡似鬼。   无边的黑暗之中,她哑着嗓子喃喃自语:卓大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百里屠苏怎么也不会想到,所有的一切,会在第二日全然变换了模样。这佳偶玉成的喜事,竟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悲剧。   当卓云飞和仇馨蕊送他们离去之时,卓云飞突然吐出一口血来,那症状,似是毒性发作之象;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下毒之人,竟然就是对卓云飞一往情深的仇馨蕊,而卓云飞看着仇馨蕊,脸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震怒,只有化不开的浓浓哀愁。   “你已经全部知道了?”   “是,我认得你身上的纹身,你就是当日杀我父母之人。”   她的声音无悲无喜,可却透着无尽的疲倦。一夜的挣扎,似乎消磨了她所有的力气。昨日,她只想与他长相厮守,可今日她却要一心杀他偿命。   命数的变化,太快,也太令人心惊。   卓云飞苦笑道:“我以为,起码还能再与你相守三载五夕,却不想,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一旁的百里屠苏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谁能想到,仇馨蕊倾心相许的卓云飞竟是“影煞”的头号杀手,他们的相遇,倒更像是命运的捉弄。   他本想让欧阳少恭立即替卓云飞施救,不料变故却又横生。那“影煞”组织的大姐头血露薇找上了他们,并擒住了仇馨蕊,在千均一发之际,卓云飞假意顺从,却突然挥剑杀死血露薇,逼退“影煞”众人。   可他自己也再难支撑,临死之际,他仍不忘安慰悲痛欲绝的仇馨蕊:“木槿花下,我已对你动心,我早就后悔,不应该当一个杀手。可若不是去杀你爹,就遇不上你了……”   仇馨蕊怔怔地听着,眼前忽然出现了那年盛开的木槿花和那个折花在手的青年剑客,那一园子的鲜秀妍媚,让她瞬间忘记了身处何地。而今这个俊美剑客却在她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身体逐渐冰冷,她心中顿时万念俱灰,几不欲生,掏出随身匕首,朝着自己胸口狠狠刺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百里屠苏根本无力阻止。    看着这二人的尸身,百里屠苏心中如刀割一般。寒风不尽,似也带着阵阵悲鸣。   “少恭,怎么会这样……他们的命运,怎么就这样的可怜?”百里屠苏喃喃地说道,眼底尽是茫然。   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道:“昨日我便已同屠苏说过,凡事追究探底,有时候惹来的反倒是一场伤害。”   百里屠苏全身一震,喉间涌起一阵酸涩,个中心绪混乱如麻。   他将卓仇二人安葬在这“槿园”之内,欧阳少恭找出昨夜余下的酒,把盏相送。   百里屠苏在坟前倒下一杯辞别酒,喟叹道:“希望卓兄和仇姑娘,能够在来世再度相逢,那时候不再有血海深仇,不再有不得已的苦衷……”   欧阳少恭看着他,神色晦暗莫名。   离去之时,欧阳少恭忽道:“屠苏若是那仇姑娘,又会如何选择?”   “少恭的意思是?”   “若你是仇姑娘,知道卓云飞是杀亲的大仇人,会不会也做出如她一般的选择?”   百里屠苏一时怔愣,说不出话来。   欧阳少恭道:“所谓悲剧,一半天命,一半人心,若仇姑娘当时能放下仇恨,他们二人今生又岂会无法长相厮守?”   放下仇恨,原谅杀亲之仇?   百里屠苏想起仇馨蕊谈及她父母之死时的悲痛,一时间,恍似回到乌蒙灵谷被屠的当日,又蓦地想起雷严鲜血溅在他手上的快意,不自觉地摇头道:“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少恭没有体会过,所以不明白,有些事,是决计无法原谅的。”   欧阳少恭掩在广袖之底的双手,忽地紧攥。   百里屠苏叹息道:“若我是仇姑娘,恐怕也只会做出同她一样的选择,最多,以身相殉,期待来世重遇。”   来世吗?   欧阳少恭冷冷一笑,喉间像是忽然吞咽了无数的风雪,体内一切热度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百里屠苏见欧阳少恭默然无语,不禁问道:“少恭是什么想法?”   “今生来世之说本就渺茫,即便有来世,前世所依所爱之人,哪里还会记得你音容形貌?即使有机缘巧合,忆起昔日往日,也不过只是如同幻梦一场。”   “少恭……”这番话,欧阳少恭虽说得平静,不知怎地,百里屠苏却听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之意。他心念一动,忍不住上前,想要牵住欧阳少恭的手。   欧阳少恭却不自觉将袖摆一甩,朝前走了几步,淡淡道:“走吧,莫要太晚了。”   百里屠苏不及细想,闻言跟上。   欧阳少恭一路沉默,行至半途,辗碎的木槿花瓣悄无声息地从他手心落下,零落成泥,消失在无人知晓的寂径里。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大海姑娘的MV 【苏恭】【剑胆琴心】续 ~   ☆、告白   翌日,他们到达了姚家镇。   海面上,白雾茫茫,寒气漫天,因天寒天冻,所有船只都停靠在码头,久长未扬起的桅帆恹恹地垂着,他们于最大的一艘船上找到了向天笑和延枚两兄弟,一番口舌之后,终让他们同意了出海的请求。   “既然你们是仇姑娘的朋友,我向天笑就算拼了命也会出这趟船。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们,穿过雷云之海九死一生,我们做的海上生意,从来都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把性命交给老天爷看着了,可是看你们也不像是这般不惜命的,去之前可真得想好了。”向天笑此人快人快语,将去榣山的危险坦然相告,让他们自已权衡。   百里屠苏不由得眉头深锁,禁不住想起仇馨蕊之前所言“这些年去找榣山的修道之人形形□□,可一旦出了海,却没有一人能活着回来”,同向天笑的话相映照,显然所言非虚。   欧阳少恭不动声色,态度坚决:“即使是九死一生,我们也非去不可。”   向天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同他们约定好明日卯时出海。   这天夜里,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早早地睡下了。时过三更,百里屠苏悄悄地坐起身来,静静地看了睡梦中的欧阳少恭一眼,蹑手蹑脚地起床穿衣。   去榣山如此凶险,他又怎能让少恭随他冒险?   只不过,依他对少恭的了解,恐怕决不会让他一人独去,故而,他干脆连半句也没有跟少恭透露。   他怕欧阳少恭醒后看不到他而担心,就于背囊之中拿出几张信纸,借着月光,在书桌前给欧阳少恭写信。他从前没有什么给人写信的机会,初次“提笔”,只觉得词穷,想了想,便以平常说话的口吻,在纸上同少恭“说”了起来。   “……这些日子你随我四处奔波,不顾身体的疲累,我心中十分感激。我一想到,你对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却始终没能为你做些什么,心里就十分的愧疚。卓大哥和仇姑娘的事情,让我想明白了许多,卓大哥临终前说,他后悔当一个杀手,后悔自己接下了那单任务,可若不是他接下了那单任务,又根本无法遇见仇姑娘。我渐渐明白,命运的安排便是如此,你要说它是最坏的安排,它偏又给了你好的一面;你要说它是好的,它偏偏又那样捉弄人。你或许不知,看到他们的事,便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从前,我一直心中怨愤命运的不公,怨愤上天何以给我安排如此凶险的命途,让我失去亲人,身负焚寂煞气,更让我连累师尊,连累旁人,虽然下山之后,因为你,还有朋友们给予的关怀,让我心中的不平之念渐渐平息,但午夜梦回之际,我仍时有不忿,常有自怜自哀的时候,将一切责罪于命运的安排。   但卓大哥的一番话,一下子点醒了我。我想到,若不是因为焚寂一事,我又怎么会来到天墉城,我若不在天墉城,又怎么会遇见你?哪怕给我带来那么多痛苦的煞气,若不是它当日发作,又怎会让你我结下这段情缘?如果没有这样的开始,你我恐怕只仅止于朋友之谊,虽然与你做朋友也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但我此生怕是无法领略情之一字的万千风光了。   而今细想开来,与你在一起的快活,早已超过这些年我受的所有苦楚。即使再让我受煞气之苦十年二十年,能换得与你相守,我也绝对心甘情愿。这样想想,我又怎能怪责命运的不公呢?毕竟能够遇见你,已是命运赐予我最美好的安排。   卓大哥说得没有错,只要不计前尘往事,珍惜眼前人,一样能过得很好。少恭,我已不再怨天尤人,无论今后如何,我都会好好珍惜所有的一切,尤其是你。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让你陪我涉险,因你于我而言,已是此生最为重要之人。请你留在此地等我,我定会平安归来。你不要担心,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许多美好的时光没有同你一起度过,定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   百里屠苏停了下来,因无笔墨在手,这些字句他全是以灵力“写”纸上。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写信,可一旦写起来,心里头的话却是滔滔不绝,眼看已经“写”完了三页纸,似乎仍意犹未尽。   他转过头去看欧阳少恭,见他仍在酣睡,睡上一片平静,他看着这张让自己爱慕难舍的脸,一时心里又是柔肠百结,满腔的爱意像月光一般流泻开来。   “啾~”阿翔扑腾扑腾着翅膀从房梁上飞了下来,蹲在桌前好奇地看着百里屠苏,它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这主人似乎举止异常,全身一激灵,连忙飞下来看。   百里屠苏连忙对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怕少恭会被吵醒,顿了顿,指尖凝起一道灵光,施了一道助人昏睡的法诀于少恭身上。欧阳少恭身体微微一颤,之后酣睡如初,似无所觉。   他又拿出信来细细读了一遍,刚才写得尽兴,可这一读,却又觉得有一些不妥当。这些话若是直接告诉少恭,倒也无妨,可写在纸上,不知怎地,总觉得十分别扭。接着又想到,自己于信中这般信誓旦旦,若真有一个万一,岂不是让少恭一直苦等?自己心里头的这些话,还是等自己平安归来后,再亲自说与少恭听罢。   沉吟半晌,终是挥手将方才写好的书信毁去,只短短写上几行字,交待了自己独自去榣山一事,让少恭莫要担忧。青玉坛事忙,他可不必在此地等候,先回去再说。   待百里屠苏离开房间后,欧阳少恭的双眼于黑夜之中缓缓睁开,脸上并无一丝的睡意。他起身去看了一眼百里屠苏留下的字条,冷哼一声,随手化作齑粉。   百里屠苏来到码头时,天尚未明,漫天飘飞的细雪带来一阵阵的寒意。向天笑两兄弟的船已经亮起了灯,他们早早就起来作开船的准备。   “小兄弟,你怎么一个人来?你那个朋友呢?”向天笑见百里屠苏独自一人,不由得有些好奇。   “我一个人去。”   “这倒也好。我看他一付书生模样,怕是经不住这颠簸。今日下了雪,海上恐怕更不好走,一会你可得坐稳了。”   “明白。劳烦了。”   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本就如此,在经过雷云之海时,狂烈的风暴吹得整艘船都颠簸不止,几近倾翻,即使百里屠苏以灵力相助,也根本无法抵御这凶险。百里屠苏运劲将向天笑和延枚两兄弟送入船舱躲避,可自己却被狂袭而至的一阵强风卷了下去。   待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座岛上。   随后他方知,原来这岛竟是天灾后消失的蓬莱,因此岛陷入雷云之海中,故而欧阳少恭才几次三番寻访不成。   因蜃气的作用,他于蓬莱岛上看到了欧阳少恭昔日与巽芳相处的一幕幕残像,少恭是如何地与巽芳相恋相守,又如何不得已地离开,最后巽芳为抵抗天灾而身受重创,这些过往的一切,均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对于少恭与巽芳之事,不过是从少恭口中得知,“假巽芳”在时,许是少恭已有觉察她的不同,以至于少恭待她总是少了一些投入,甚而让他产生少恭或许是更加喜欢他的错觉。可此时亲自所见,少恭眼中的柔情千种、爱意百生,却是他从来不曾看到过的,可知他们这份感情是何等深厚,难怪这些年来,少恭一直念念不忘,甚至那么多年都苦求复生之术,只为与巽芳长相厮守。   百里屠苏还来不及难过,蓬莱地界突然传来一阵异动,那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好似整个天地都要崩裂了一般。他连忙提气御剑,飞离了此地。   海面之上荒茫一片,他在气力将尽之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岛屿落脚。那岛幽暗一片,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当他走到一株红叶似火的大树底下时,看到眼前流水潺潺、水瀑飞溅的景象终于让他确定,他来到了榣山。   他梦中经常梦见的榣山。   只不过,这梦中的榣山山清水秀,碧天长草,是一处灵气鼎盛的世外桃源,但是现在他所看到的,只是一片乱石丛生、暗礁叠落的小岛,灵气是丝毫感受不到了。   他压抑下心中这莫明慌乱的感觉,仔细寻找起月灵花来。不过这花倒是不难寻,此地除了似火的榣树外,唯一生长的活物,也就只有在靠近水湄边的暗礁处一朵小小的红花。此花的形貌,与欧阳少恭所述别无二致,看来就是它了!   百里屠苏俯身摘花之际,底下原本静静流动的湄水忽然传出“噗噗”异响,紧接着水流涌动,竟席卷成惊涛骇浪之状。他连忙后退几步,但是已经连不及,随着一声惊天巨响,一条深黑如墨、双角金瞳的巨龙冲他直奔而来,他连忙拔剑相抗,可他的力量比起巨龙犹如萤火之微,龙尾一扫,轻易便让他摔倒在了地上,接着他又被巨龙喷出的几道水柱浇了一身,衣物尽湿,好不狼狈。   “何人扰吾安眠?”   ☆、榣山   “你是何人,为何在你的身上,感觉到了故人的气息?”随着一道光芒的散去,巨大的黑龙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一个黑衣男子则从光影之中倏然出现。   百里屠苏惊讶地看着来人,这熟悉的眉眼让他仿佛回去了梦中。虽然在梦中反反复复梦见的那个人,比眼前这个男子要年轻得多,而且也更加意气风发,但是这五官鲜明的轮廓,炯炯有神的双目,分明又是同一个人。   “悭臾!你是悭臾!”   黑衣男子周身漾起一阵强大的气息,在这气息的带动之下,整个榣山晦暗渐消,光华漫天。在霞云与金光包围的绚烂之中,百里屠苏看着悭臾朝着他缓缓走近,他的眼神之中盛载着悠长岁月的沧桑,犹如数千年的时光在天与海的尽头交汇、化生。   百里屠苏心跳得飞快,他觉得魂灵之中像是被什么力气拽动着,在看到悭臾的第一眼就挣扎欲出。   悭臾看了他许久许久,继而深深叹息道:“我仍是悭臾,而你,已不再是太子长琴,抑或,昔年的你,已不再是你。”   百里屠苏头一次听到“太子长琴”这个名字,然而就像看到悭臾的脸是如此熟悉一样,这个名字也似带着说不出的魔力,让他瞬间失神。他知道自己长久以来的梦必有一些缘故,然而却根本无人能够知晓。当他此时此刻与“梦中人”的相遇之际,那种秘底即将被解开的期待让他整个人激荡不已。   在这湄水岸边,百里屠苏与悭臾并排而坐,就像数千年的梦境之中一样,听着悭臾娓娓道起一个久远而曲折的故事:   “……我在东海犯下天条,躲进不周山躲避,天界派水火二神,还有太子长琴,带领天兵捉拿于我。长琴发现要捉拿的是,所以停下琴弦。那一战,致使不周山天柱崩毁,天地几近覆灭之灾,最后众神补天,伏羲抬起大地,女娲造人,三界才渐渐趋于安稳,灾劫终平。后来我为赤水女子收为座骑,永失自由,奔走世间,以自壤治愈地裂后涌出的洪水,戴罪立功,而长琴,我的挚友,则被毁去凤来原身,永去仙籍,发配人间。寡亲缘,情缘,永世皆为孤独之命……”   百里屠苏的心情随着悭臾的叙说而起伏变化,眼前好像展开了一幅经年的画卷,一会是出尘绝世的仙人被天界惩罚,轮落人间、无所祷谛。   “那个太子长琴,后来在人间就这样永世孤独的流离着么?”   悭臾摇头:“我在人间寻找了上千年,却始终缘悭一面。这些年,长琴遭遇了什么,为何只余一半仙灵被铸入剑中,我丝毫不得知。然而他原身被毁,又被定下这样的命数,必定是受尽了常人不可想象的痛苦……幸好,跨越千年万年,于吾阳寿即尽之时,终得与故友一见,你虽是一半的长琴,亦可算是长琴。”   百里屠苏一怔:“不,我不是太子长琴,我是百里屠苏。”   悭臾:“你体内封印已有消散之象,早晚会被长琴的一半仙灵所吞,你又何以说自己不是太子长琴?”   “我……我们已想出了吸灵之法,待解开封印,吸走煞气,界时……”   “什么吸灵之法?”   百里屠苏犹豫半晌,将欧阳少恭用玉衡引灵吸煞的办法说了出来。   “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悭臾察探百里屠苏后结出一个确定的结论,“你体内的魂灵已于仙灵和煞气融于一处,若你想强行解开封印驱逐仙灵,封印一旦失效,能被吸走的不仅是仙灵,更有你的魂魄;当煞力也将无所拘束时,你将在瞬间获得上古仙灵的力量,可你的躯体也将无法承受仙灵之力,肉体之中所有的魂魄,将在三日后散去。”   百里屠苏大骇不已,脸色变得苍白一片。   “世间万物,终有尽时,”悭臾见他失魂落魄,试图安慰道,“吾友太子长琴昔日曾说过,一切生灵的归途,唯有死亡,即使是开天辟地的盘古,也难逃消亡殆尽,若无法改变命运的终点,何不在活着的时候,让自已快活一些?”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看着遥远的彼方,眼中空茫一片,半晌,方缓缓道:“我并非只为失去性命而伤心失落。自我幼时起,便与煞气共生,已隐隐作好于英年时死去的准备。只不过……”   在眼前的茫茫雾气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幻化在眼前,让他心里像针扎般的痛。   “后来我碰见了一个人,一段让我无法割舍的感情,我想陪着那个人,看尽花开花落,人世繁华。他一直抱着为我驱除煞气的希望,四处奔波,若他知道,这一切尽是徒然,不知该有多么痛苦。”   “你说的那个人,可是替你想出吸煞之法的人?”   百里屠苏垂眸不语,眼底尽是惆怅。   悭臾叹息道:“天界战龙力量不可插手凡人事情,不可窥探天机,否则将引发无穷祸患,更何况,吾也已经……然世间或有奇人异士,可解此局,为解封不散之仙灵,亦非全无余地,你也不必过早灰心。”顿了顿又道,“虽只得短暂相守,亦好过有些感情,从未有宣之于口的机会。”   百里屠苏心头一动。   两人都没有说话,听着湄水潺动的声响,穿过昏沉无际的心底。   临别之际,悭臾向百里屠苏说出了两个心愿,一是再听一回昔年太子长琴的绝世琴音,二是实现他化身成龙后,背着长琴乘奔御风的诺言。   百里屠苏沉吟片刻后道:“我不是太子长琴,无法替他应诺。不过……”他手臂微抬,摘叶在手,“或可为你吹奏一曲。”   百里屠苏将叶子凑近唇边,一曲“榣山”悠悠响起,悭臾合眸叹息,心潮翻滚,经过这般漫长的时光,掠水越山,那上千年不曾听到的梦中曲音复又出现在耳际,如此悠扬动人,撩人心魄。他拨开记忆的重重迷雾,仿佛看到了昔年山水灵秀的榣山,一个温润优雅的仙人素手拨弦,天地之间尽是化不开的温柔。   一曲毕,最美好的梦境随着曲终而烟消云尽。他直起身躯,再度化作原形,睁着金瞳对百里屠苏含笑道:“好!你果真是一个有趣之人。若有一日你想得明白,可用此龙鳞召唤于我,完成我与长琴的约定。”   百里屠苏接下悭臾递过来的一片黑色龙鳞,怔神间,被悭臾灵力一卷,瞬间腾翔于天际,他借力翻转,于空中飞腾,片顷后,在茫茫海面之上看到一艘静静停驻的船只,正是向天笑和延枚两兄弟的船。   他安然落下,向天笑看到百里屠苏出现,掩不住大喜。“小兄弟,你可算平安回来了。我们在海上等了两天两夜,可算等到了你……”   百里屠苏看了一下船舱道:“延枚呢?”   “他……”向天笑一阵犹豫,可脸上并没有着急担心之色,只是有些回避之意。   百里屠苏略一沉吟,直言道:“向大哥,我早已知你们的身份,人与妖,在我眼中并无不同。”   向天笑和延枚的原身是海妖,百里屠苏下山多时,修为早已不同以往,初见时已看出了他们二人的异常。只不过,并没有这个必要去揭穿,所以也一直当作不知。   向天笑听闻此言,也就不再相瞒,坦言道:“前日海宫异状,我们途经雷云之海也受此影响,你掉落之后,我们方才接到讯息。延枚赶去海底一看究竟,现在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话,船只周围水流一阵急动,一只夔牛于海中破水而出,瞬间化作人形,稳稳落于船上。   这人正是延枚。   延枚和向天笑说起,前日海宫之中,突然闯进来一个人,那人法力高强,直奔着海底禁地而去,海宫守卫差点挡不住。不过还好,镇海柱的灵符发挥了作用,那人什么都没有得到就悻悻离去了。   “什么人居然敢来海宫偷东西?”   延枚摇头:“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那人早就离开了,只是听说法力之强,世所罕见。不过有镇海柱在,他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百里屠苏在一旁默默听着,并没有插嘴多问,毕竟海宫的事情,跟他并无什么关系。更何况,他此时心中愁绪千结,已无心去想旁的事情。   船只扬帆起航,朝着来时的路返回,榣山渐远。   回去的路上,碧海晴空,广阔无顷,跟来时的暴风骤雨全不相同。   百里屠苏摊开手心,看着手中的月灵花,一时间想起了许多事。   他忽然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起死回生的丹药能够炼成,不仅仅是希望他的族人可以复活,而是希望欧阳少恭也能够复活巽芳,从此开开心心地在一起,那么到了自己的大限之日,少恭也不致于没有了少了自己的陪伴,而孤单寂寞。他多么希望给予少恭陪伴的那个人,是自己,可是上苍似乎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还好,那一封信并没有让少恭看到。   无法实现的誓言,若是说出来了,最后总会成为一种伤害;他会悉数地收回去,从此封尘于自己的心底。      ☆、死而复生(一)   当百里屠苏回到姚家镇时,客栈之内已无欧阳少恭的身影。他留下一封信,说是青玉坛中有要事,先行回去了。   阿翔倒是一直在码头苦等,见着他来,亲昵地飞下来,不断地磨蹭他的肩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百里屠苏看完信,扯起一丝苦笑,心中也不知是失落还是黯然,摸了摸阿翔的头,也不多作停留,原路返回。   待回到青玉坛,已是三日之后。    青玉坛内突然多了许多人,看他们装束打扮,均是一些普通村民;而他们无不病恹恹的模样,好似得了重病。青玉坛弟子告之,山下村庄忽发疫症,来势凶猛,病情莫明,欧阳少恭让手下将一些重症病人接到山上照料,并且研制救治之法。   他来到丹药房中,看到欧阳少恭果真在忙碌不休。   许是少恭太过疲倦,看到他出现时,也无太多惊喜,只是问他月灵花取来了没有。他将月灵花交于欧阳少恭之手,本想再和他多说一些话,不料尹千觞却走了进来,看到他甚是开心,拉着他多聊了几句。   尹千觞问起了他一些旅途中的事,他择轻说了几句,欧阳少恭在一旁也不怎么搭话。   渐渐话题又回到此次村民疫情之事,尹千觞道:“通常是饥荒天灾之年,疫病较多,可这太平天下、丰衣足食的,好端端怎么就有了这么大的瘟疫?少恭,你这几天研究,可研究出来什么名堂没有?”   欧阳少恭淡淡道:“人间灾病本就无常,太平盛世也并非没有疫疾,我们尽力救治便是了……对了,屠苏,漱溟丹我近日就能炼成,你莫要担心。”   百里屠苏“恩”了一声。   尹千觞离去之后,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细说起榣山采药时的情景,但并未提及悭臾一事。他怕一说起悭臾,被少恭细问开来,就会禁不住将封印一事托口而出。因而只是告知了欧阳少恭雷云之海中的蓬莱一事,欧阳少恭果然身形一震,面色突变。   百里屠苏见此情状,心道:于少恭而言,果然蓬莱和巽芳才是心中最为牵挂的。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两日后,欧阳少恭果真将漱溟丹炼制成功,令他带去乌蒙灵谷;他说自己这边脱不开身,无法亲自陪他见证药效了。尹千觞倒是自告奋勇地主动提出与百里屠苏一同前往。   百里屠苏虽已有准备,但心里多少难免有些失落。   待来到乌蒙灵谷外的红叶湖时,他们与恰好在此地的陵越、方兰、襄铃、青宣碰上了头。于是,众人在百里屠苏的带领下,一同进了谷。   百里屠苏踏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许多遗失的记忆,开始不自觉地在脑海之中乍现,像是一场悠长的梦又变成了现实,既远又近,既朦胧又清晰。   不止是百里屠苏,此地带给尹千觞和襄铃也是无数的波澜,心中勾起了诸般回忆。尹千觞终于可以确认,自己就是那个巫咸风广陌,他已隐隐约约地回忆起了当日来乌蒙灵谷后发生的事。但他对自己后来自己会来到衡山,并被欧阳少恭所救而万般不解。   襄铃也提起了一个人,一个在乌蒙灵谷惨案发生前出现的白衣大哥哥,而这个白衣人,依据现有线索分析,极有可能是惨案发生前来探路的青玉坛弟子。   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何以雷严等人会那么准确地选中乌蒙灵谷结界最薄弱之时发动攻击,也就有了解释。   得知说出乌蒙灵谷秘密的人,居然就是自己,百里屠苏心中又是懊悔又是痛苦。他想回忆出那个白衣男子的脸,但脑海中却总是朦胧一片,怎么也看不分明;当他再试图努力回想,脑子里竟忽然刺痛不已,头痛欲裂。   陵越见百里屠苏面色发白,连忙阻止道:“屠苏,不要勉强自己。说不定那个青玉坛弟子早已死去,毕竟你已杀了雷严报了灭族之仇,一些细节回想不起来也就罢了。”他虽这样劝说,可心里却莫明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百里屠苏不再纠结此事。他摸了摸欧阳少恭交予他的药盒,心情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师兄说得没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而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拒绝了身边诸人的好意,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地朝着昔日封存焚寂剑的冰炎洞走去,正是在那里,年幼的他,被雷严抓住威胁他的母亲,也正是在那里,他的母亲为了给他留一线生机,将焚寂剑灵注入他的体内,保全了他的性命。那是一切的源头和开始,是他命运轨迹初次改变的地方,在那里,有他最亲近的人,也有他最为痛苦的回忆。带着无数不安的期盼,在时隔十四年的光阴之后,他又回到了这里,回到那过往与现实交错的所在,回到他最惨烈的记忆之中,回到他最为怀念的母亲身边。   他只希望这一切,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风晴雪没日没夜的赶路,她的心中焦灼不安,而这样的焦灼,从她回到幽都后,得知世上根本无起死复生之法时,就已经产生了。更让她不安的是,欧阳少恭当日所言的炼药之法,倒是像足了古籍之中炼制焦冥之术,若真是如此……   她知道百里屠苏想要复活娘亲和族人的心愿是有多么渴切,所以她不能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屠苏再一次经受失去亲人的打击。可是,因幽都婆婆的病重,她被幽都长老勒令半步不得离开,她想尽了法子,还是被禁足了半月有余,好不容易等婆婆的病略有起色,她跪在婆婆床前哀求,才总算得到了脱身的机会。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只希望能够在一切尚未发生之时,及时阻止事情的发生。   但她没有想到,当她来到青玉坛之时,却被欧阳少恭告之,百里屠苏已经带着药去了乌蒙灵谷。   她着急地道:“少恭,我已经翻阅过幽都古籍,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可以用药物复生的办法,就算躯体可以复活,也只是一具无知无识的尸偶而已。”   可欧阳少恭的反应却大出她的意识之外。他露出了冰冷至极的表情,丝毫不为风晴雪的言语所动,倒是不耐烦地表示,若她不放心,那就赶紧去乌蒙灵谷便是,不必在此多费唇舌。   风晴雪只觉得一切都那么地不对劲,可她已经无力去想。正如欧阳少恭所说,她要赶紧见到苏苏才行。   但当她赶到乌蒙灵谷之时,却只看到韩休宁站在阳光下底下消失的场景。   她看到百里屠苏发疯地冲过去,张开双臂,韩休宁却在他的怀中化作了无数的碎片,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百里屠苏怔怔地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对所有人的呼喊充耳不闻,一动不动。他的身体在阳光底下凝固着,僵硬得如同沙漠中的一棵树。   “苏苏……”风晴雪的声音哽咽了,不用问,她也知道屠苏此时有多么绝望,可她却完全没办法安慰他,也没办法在这一切开始之前,及时地阻止。   那是风晴雪第一次看到百里屠苏流泪的样子。即使当日因狼妖一事,他性命垂危之际,也从未曾流下一滴眼泪,而今他却跪在阳光底下,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风晴雪想跑过去,却被一旁的陵越拦住。   “让他好好地哭一场吧,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发泄一下也好。”陵越声音之中也是说不出的疲倦。   “三天三夜?”   “没错,”陵越叹了一口气,“他母亲‘复活’以后,就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屠苏说,少恭让他千万要看住刚复生的人,不能让她白天暴露于阳光底下。可不知怎么回事,他母亲一到白天就想要出去,屠苏为了拦住她,费了不少力气。就这样,他白天不敢睡,晚上也不能睡,硬是撑了好几天。我们想要接手,他也不让。也许是他太累了,一个没留神,‘休宁大人’就走了出来……”   “我早点赶过来就好了……”风晴雪说不出的心痛。她可以想象,这几天来,屠苏是怎么样从满怀希望变得失去希望,然后在百般煎熬之中看见母亲在阳光底下化为虚无。   陵越眉心紧锁:“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复生的人,一被太阳照射就会化为无形?晴雪,你说你回幽都查阅古籍,可有什么发现?”   “我这么急的赶过来,就是想告诉苏苏,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起死复生之药。少恭炼的漱溟丹,我在幽都查不到,但是它的药效却十分接近一种盅虫。这种盅虫名叫焦冥,一旦进入人的身体后就会开始蚕食人的血肉,最后把人的身体变成一具向往阳光的尸偶。不过,那具尸偶一旦进入阳光之下,就会土崩瓦解。古时有人欺骗帝王,说是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就是用焦冥,说是可以逆天道、活死人……”   陵越大震:“怎么可能,难道少恭拿错了?”   风晴雪想起来时欧阳少恭那阴冷的表情,忽地一寒,她摇摇头道:“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吧……他依据的古籍,可能原本就是错的!”   陵越顿时静默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哟,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啊,可真是让我好找!”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声音忽然响起,陵越和风晴雪一并转过头去,竟看到了一众天墉弟子正挟持着襄铃和方兰生而来,而这领头的,居然是陵端。   他怎么会在这里?陵越下意识地往前一站,挡住了身后的百里屠苏。   却见陵端的视线透过陵越,笑嘻嘻地对着百里屠苏喊话:“屠苏师弟,多日不见,好生想念啊!昔日铁柱观一别,我说过会再来你看你,而今我可算找到你啦。”   当陵端的声音出现时,百里屠苏已经反应了过来。但他的思绪还是很乱,他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根本无力起身。即使是方才,陵越和风晴雪的谈话也是一字不落的落在他的耳中,他只觉得整个脑子都是闹哄哄的,那些言语像是寒风在不停地在心中肆虐。   可是,当陵端说出那句“我说过会再来找你”时,不知怎地,他突然一凛。   一个久远的画面突然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大哥哥,你以后还会来这儿吗?”   “等我办完事,再来看你好不好?”   红叶湖,小狐狸,大熊。   白衣大哥哥。   可是为什么,他会看到少恭的脸?!      ☆、死而复生(二)    “是你害死了你的族人,害死了你娘,现在连尸体都保不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乌蒙灵谷?”   “炼丹的人,就是喜欢用硝石等物护身,应该是青玉坛和雷严一伙的。”   “莫非是前来探路的?”   是我,是我引来的鬼面人……     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年轻男子对他浅浅一笑:“等我办完事,再来看你好不好?”   这张脸从模糊变成清晰,又从清晰变成朦胧,最终幻化作扭曲而阴冷的模样。   为什么会出现少恭的脸,怎么能出现少恭的脸?这怎么会是真的?怎么能是真的?   “残缺的始终便是残缺,不循常理,终违天道,世人就会称之为怪物……”   不,我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百里屠苏的脑子乱成一团,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如魔音穿耳,直刺他的心肺。他的神智如同崩紧的弦,已经到达了极限,但还是被不停地撕扯着、穿透着。血红的雾气在眼前团团升起,织成一张弥天大网,幽萝鬼藤,枝叶缠绕,神智消弥,魔象丛生。   巨大的混乱让他忍不住嘶吼出声,他无意识地站起身来,身形扭曲,脸上尽是痛苦。   陵端见此更是得意,加倍出言刺激:“这不是执剑长老门下的高徒——百里屠苏吗?我怎么看着,倒像是个杀人怪物啊?”   “陵端,住口!”陵越见势不妙,急忙喝止陵端。   岂料陵端此时全然不怕陵越,他此回下山,早有准备。在天墉城的禁地之中,有一处禁妖洞,里面禁锢的皆是历代天墉弟子下山捕获的妖物。陵端对百里屠苏愤恨之深,让他不惜违背天墉城的戒律,私下吸摄禁妖洞中妖物的妖气以助长修为。他果真因此而法力大增,但此禁术虽能一时让习练者法力大增,可清修的灵越之身也会从此妖气遍染,更会令体内邪魔之念疯长。   陵端修炼妖术一段时间后,一时不慎,令禁妖洞中部分妖物逃出,引发天墉城一片混乱。   这也是为何当日涵素真人会紧急召回红玉与陵越回天墉城的原因。但陵越为继续查探青玉坛鬼面人之事而未能回去,仅红玉一人上山。红玉费时多日终于清除妖物之乱,可惜彼时陵端妖法亦已大成。   陵端深知瞒不下去,便以妖邪术挟使十余名师弟随他下山,一心跑来对付百里屠苏。   他寻觅良久,终于在红叶湖看到方兰生和襄铃,用计诱问之下得知百里屠苏也在心地,心中大喜,便捉了方兰生和襄铃为质,顺利进了乌蒙灵谷。   陵端对自己一身妖术信心满满,便是煞气发作的百里屠苏他也不惧,更是想着可以借此理由除掉百里屠苏,便是来日掌教真人知晓也可以托辞推责。因而此时全然不将陵越的呵斥放在心上,反而趋步上前,意图靠近百里屠苏。   陵越举起霄河剑,本想逼退陵端,却不料,身边忽然剑声铮鸣,焚寂剑带着万道红光横空出鞘,巨大的冲劲使得陵越不自觉地向旁退去。   却是百里屠苏的煞气,再度发作了。   双目血红,黑气萦绕,煞气发作的百里屠苏与一身妖术的陵端展开了一场恶斗。   然而,陵端习得的妖术又怎敌得万千冤煞之气的强大力量,几个回合之后,他被百里屠苏打晕在了地上。   陵端昏迷之后,百里屠苏怔怔地站着,脑海中的混乱稍退。这人是谁?他看着地上身穿天墉城弟子服的陵端,迷迷糊糊地发问。   “师兄,这是我特意为你炼制的药,你可服下。”   类似的衣物,类似的装扮,新来的弟子,他叫欧阳少恭。   少恭,少恭……     当这个名字在脑海中一出现,所有的冤煞之气便又再度升腾。   煞气再度控制了百里屠苏,他的眼中已经一片血红。   焚寂剑横扫四方,无人可以幸免。众人都在剑气和煞气的冲击下,摔倒在了地上。   风晴雪看到百里屠苏这疯狂的模样,知道此时若任由其发作,屠苏将会做下令他终生后悔的事。也许这现场所有的人,都会伤于他的剑下。她挣扎着站起来,结出法诀,将幽都法术注入百里屠苏的体内。百里屠苏稍一停滞,可随即又将再度再焚寂剑往前递去。   焚寂剑,毫不留情地对准了风晴雪。   风晴雪心如刀绞,干脆用手握住了焚寂剑:“苏苏,你清醒一下,千万不要被焚寂控制,千万不要……”   灵女的血诱发了百里屠苏体内残存的幽都法术的力量,终是令他有了片刻的清醒。   受伤倒地的众人,还是流血的风晴雪,一张张惊恐不已的脸。是他,他的煞气居然又发作了,而且此作发作竟然全无抑制之力。他又伤了大家,还伤了风晴雪……   为什么?   真的是因为封印的消退,总有一天,他会全然地被剑灵所吞噬?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除煞气,驱除剑灵,他只有死亡一途。   界时他会变成什么?彻底的怪物?   不,我不要这样的将来。   体内再度气血翻涌,遏制不住的杀戮欲望与强烈的怒意从内心深处奔涌而来,他最后一丝清明告诉他,煞气又要发作了。   他只觉得无尽的绝望要将他包围,他知道当眼前唯一一点光亮消失之后,将会是他绝对不敢去面对的黑暗。可他又怎么能够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量,将焚寂倒转,猛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屠苏!”   几道惊惶的声音响起。谁也没有想到,百里屠苏居然要用这样玉石俱焚的办法,去解脱煞气的控制。   当焚寂剑即将刺入百里屠苏身体的关头,一道蓝白色的清光旋然而现,在迸溢而出的灵光中,焚寂剑被瞬间弹开;长剑脱手,百里屠苏后退数步,却又在堪堪倒下的当口,被一个身形挺拔、白发垂腰的修道之人拉回,那人以二指轻点百里屠苏额心,片刻后,百里屠苏身上黑气尽消,昏迷了过去。   百里屠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儿时的乌蒙灵谷,那时,天正蓝,日光正暖,他的族人还在,他的母亲也还在。韩休宁仍是像从前那般训斥他:总是那么胡闹贪玩,不思进取,他也仍是像过去那般当作了耳旁风。不,其实他心底也打着小小的算盘,因为韩休宁总是忙于族中事务,无暇照顾他,所以他也要以这种闯祸的法子,来搏得母亲的关注;母亲虽然呵斥他时言辞严厉,可他还是看得出来,母亲眼底的一抹温柔……   可惜梦总是梦,再美的梦总有翩然落地的时候。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全身上下灵气充沛,方才让自己神智尽失的煞气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张熟悉而久违地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紫胤真人。   他心头一凛,立即想起前后发生的一切,他想起身施礼,却被紫胤真人拦住。   “我已听红玉说了你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既然你冤情已洗刷清楚,那就随我回天墉吧。”   百里屠苏垂着头,并不应声。   “你还有什么牵挂 ?”   百里屠苏翻身下床,跪在紫胤真人面前:“弟子,并不想回天墉城……”   紫胤真人淡淡看了百里屠苏一眼,让原本留在房中的红玉、陵越、风晴雪等人先行离去。待房中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时,紫胤真人以淡漠地语气问道:“可是为了那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全身一震,惊讶地看着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能知此事,自然是红玉相告。   红玉从琴川回到天墉城之后,越是思考欧阳少恭越是觉得疑点倍出,尤其是他竟与屠苏有如此之深的情感纠葛令她好生不安。她本想找个时机再回琴川查看究竟,但因禁妖洞内妖物逃逸一事脱不开身,事毕之后,马上到了紫胤真人出关之日。她前思后想,决定将所有事情悉数告知紫胤。   紫胤并非泥古不化之人,倒没有为欧阳少恭的男子身份而认为此乃大不违之举。只是,因百里屠苏的特殊情况,他自小以修道之途教导,旨望他能摒弃红尘俗念,清心寡欲,换得一世平安。不料自己的徒弟下了山之后竟然尘根深种,而所付真心之人又似乎别有用心,怕只怕此事后患无穷。他听闻之后,不免多了几分心忧。   待他此际提及欧阳少恭的名字,百里屠苏果真变了颜色,他已知红玉所言不虚,屠苏对此人绝非一般的痴恋。   不过,比起管徒弟的心思,他对另一件更加忧虑,他只恐此事也与百里屠苏的痴恋脱不开干系……   紫胤真人负手而立,对百里屠苏的请罪之言不置一辞,只是令他将前因后果细说一遍。   百里屠苏额间布满细汗,在素来敬重的师尊面前述及他与欧阳少恭的那点私情,他哪里能够做得到坦然?但他对师尊的命令又从来不敢违背,挣扎半晌,终于是一一道出。   屋外光影流转,夕阳西斜,一抹霞光铺抹开来,化作披在百里屠苏身上的淡淡金光。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碧空如冼,一如从前。他凝了凝神,开始回忆与欧阳少恭这一段难舍难解的情缘历程,而一切的□□,则是四年前的那场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剧情改动会很大。比如这章里的红玉也好、陵端什么的,大体上有相似的但是细节都改掉了。其它剧情改变可能会更多。(其实从青玉坛剧情开始就改动特别多了吧) 所以虽然是剧向文但不一定随剧走。有些设定是跟文里设置或者情节的连贯有关系的。当然也有一些是我个人觉得这样编会比较舒服2333.所以如果跟剧不太一样的人设或者设定什么的,不要惊讶了。 大决战一定会有。 但是大决战之后还有很多情节。 进展比较快是因为下面的情节太多了我好想早点完结,不过节奏太快可能真的不太好吧,我会尽量改变一下~~   ☆、起死复生(三)   紫胤真人素来面冷心淡,即使听徒弟叙完他与那欧阳少恭之间这么多离经叛道的纠葛,面上也是无丝毫的波动,只在末了淡淡问了一句:“你四年前已同他有过亲密之举,下山之后,你们二人既仍牵扯不断,那想必也是时常行*淫交*合了?”   百里屠苏面上一红,未料到师尊问得如此坦白,心内突突地跳着,羞愧地垂下头道:“是。”   “你仔细回想,每回事后,你的身体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百里屠苏抬眼看向师尊,师尊的表情冷峻之中透着严肃。他知道,师尊绝对不会简简单单问出这个问题,难道,会有什么不妥……?他想起自己每每与欧阳少恭云雨之后,体内灵力充沛、修为增长,通体说不出的畅快。虽少恭的“双修”之说也是猜测,但想来总不会是坏事。   他不敢对紫胤真人有任何的欺瞒,将实情一一道出。   紫胤真人盯着百里屠苏道:“普通交合怎么会有会如此影响,这么久了,你就没有想过缘由?”   “弟子……弟子以为是……不小心契合了‘双修’之法……”   “双修?”紫胤冷哼一声,面有薄怒,“你入天墉城这么多年,可有听过此等双修之法?若只是以淫*媾之事便可提升修为,那苦苦修道又所谓何来?岂不是舍易求难?”   当紫胤真人当头棒喝,百里屠苏顿时涨红了脸。他虽心中早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也从不敢认真细想;而今紫胤这么一番话,却是让他避无可避。他呐呐道:“弟子……弟子着实不知……从前似乎也听师兄弟们谈论过什么双修之术,便以为……”他见紫胤面色不豫,因牵扯到欧阳少恭,下意识地争辩道,“师尊,弟子煞气的确有所抑制,弟子虽不明是何道理,但总归对弟子无害……”   紫胤真人冷冷道:“无害?难不成,你还以为是件好事?如果你要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确有一些门派中有‘双修’一说,但皆以姓灵修为相契者的先天命功为本,炼精化气,运神筑基,以图相合相生、互助修为。所谓淫媾的双修之法,不过是妖邪一类采补之术的变种。你可知,为师替你结下的封印,或许就是因为此事才大受影响……”   百里屠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师尊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也再清楚不过。   如果他和少恭所为并非双修,如果抑制住他的煞气只是表相,如果这会造成他封印的变弱……   早在陵越初下山来琴川寻他之时,便已跟他说过封印异动一事。虽然一直以来,紫胤真人并未同他细说施予他在身上的封印详情,但昔年他对自己身世不明之时,苦苦哀求陵越,陵越隐约已将此事透露。   后来随着修为加深,他自己也能觉察到封印的变化;更何况,在榣山那日,也早被应龙悭臾说得明白,他的封印,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他没有细想过此事,只是以为自己命该如此。但他没有想到,此事或许会跟他与欧阳少恭的□□相关。   可怎么会这样?少恭不过是普通人,又非妖物,怎么能够对他产生这等奇怪的影响?   这些事,少恭究竟知不知道?不……他应该不知道……他又怎么会知道……   可不知怎地,脑海中突然又出现了白衣大哥哥的影像,那张脸,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像少恭……   “屠苏!”   紫胤见百里屠苏的脸色瞬间变幻,黑煞之气又开始隐隐浮现,连忙厉喝一声。   百里屠苏正了正神,敛容道:“师尊,弟子无事。”   紫胤略一点头,他对百里屠苏何其了解,而今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早已明了徒弟心中所思。他知道无需说太多,这个只是一时迷茫的徒弟,早晚会想通个中关窍。   紫胤对欧阳少恭的揣测,并非只是全凭红玉一面之辞。   他方才替屠苏抑制煞气之时,发觉徒弟体内的变化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已从红玉口中得知铁柱观狼妖与板蓝根一事,还有风晴雪曾以幽都之法替屠苏疗伤,故而对体内出现的三道陌生气息早有准备。可屠苏体内封印的异动,太不寻常,也太匪夷所思。   这个封印,是他联合了涵素真人耗费多年修为替百里屠苏布下,对此可谓了如指掌。他之前可以安心去闭关四年之久,恰是因为早已估算过,在今后五六年的时间内,这个封印足可保护百里屠苏的性命无虞。   万万没想到,百里屠苏的封印竟然消解如此迅速,若不是煞气被其它几道力量压制着,恐怕早有性命之忧。更让他不解的是,封印居然还有被人加固过的痕迹,若非如此,今日百里屠苏煞气发作得这般凶险,那点微末的封印力量怕是早已支撑不住了。   是谁让百里屠苏的封印消淡?又是谁,会给屠苏加固封印?   既然红玉与陵越均未提及,那么此事的发生,定是只有屠苏一人知晓。抑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曾知晓。   加固封印绝非小事一桩,没有极高深的修为为铺,根本无从着手。天墉城中,也就他可以堪堪为之,每回还需得耗费多年修为为代价,以至于需要他长年闭关修炼。屠苏身边居然有这样高手隐藏,那么屠苏身上封印莫名消淡一事,恐怕也就只能与此人有关。   以百里屠苏封印消淡的情形来看,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能够悄无声息消解他封印的力量,只能是极亲密之人才有下手的机会,而且,需得用一种让人觉察不到的办法。   种种因素结合起来,有一个人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紫胤将心中猜测随口一问,果真正中要害。   紫胤真人静默许久,淡然道:“屠苏,封印一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先随为师回天墉,你只需静心清修,有天墉灵气相辅,必能压抑凶煞之气。”   百里屠苏在一阵混乱之后,听到师尊再度让他回天墉,心头一震。   他迟顿半晌,忽以头叩地:“师尊……弟子,已经决定了不回天墉。”   “你还放不下那个欧阳少恭?”   “弟子只想……问一个明白……”   紫胤真人对弟子的执迷不悟倍感心痛:“问明白了又如何?世间情缘来去,恩怨纠葛,不过是过眼云烟。修道这些年,你还窥不破这些尘雾迷网?目前首要之事,乃是你身上的煞气,封印若失去作用,煞气将一无所束,最后必将吞噬你的性命……”   百里屠苏抬起头来,迎上紫胤的目光,陈情道:“弟子明白,师尊是为弟子性命着想,但若放下一切,摒情弃爱,只为多活上三年五载,弟子……断难接受!弟子下山以后,结交了许多朋友,体会到了这世间的美好,虽然有过痛苦,有过彷徨,可这每一天都是新鲜的……弟子方知,一个人活着,原本,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可以万里任侠、山河为家,也可以结朋交游、同行天下,弟子自小受煞气折磨,已不在乎能够活得长久,只求此生,能按自己心意而活。”   百里屠苏自小听话,从未像此时这般违背师命、油盐不进,紫胤真人也难免动了真怒:“小小年纪,你懂什么叫按自己的心意而活?若早知你这般不顾自己性命,为师当年又必煞费苦心救你?”   “师尊,”百里屠苏眼中流露出恳求之色,但语意仍旧坚决,“弟子曾听人说,人活一世,百年也不过如白驹过隙,命途长短并非紧要,唯淡然自问,到死前那一刻,可会悔恨?弟子不是在执着什么,也并非自贱性命,而是只想做心中想做之事,他日才不会有悔恨。”   他再度以额抵地:“还望师尊成全。”   紫胤看着徒弟如此决绝的模样,有一个久远的影子,渐渐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悠远起来:“当年,为师有一位挚友,也是无论如何都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哪怕经历百阻千挠,仍然一往无前,绝不回头。你虽与他不相同,可在这点上,倒是颇为相似……为师问你一句,你可真的想好了?”   “今日之念,永不言悔!”   紫胤点点头,叹息道:“也罢,清修多年,或许真正窥不破的,反倒是我。你若执意如此,就随机缘去吧。”   话毕,他也不再看百里屠苏,拂袖离去。   等在门外的众人见紫胤真人出来,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折,也不敢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全都进去看百里屠苏,唯有红玉紧紧跟在紫胤的身后。   紫胤真人来到方才百里屠苏和陵端等人打斗的地方,陵端还有他带下山的天墉弟子皆已醒转。陵端此时一身狼狈,也已明白自己习妖法一事败露,见到执剑长老只是不停地跪地求饶。   紫胤真人却无心软,打散他一身修为后,让他从此离开天墉。陵端含着泪,踉跄离去,其余弟子也自行回了天墉。   红玉问及百里屠苏之事,紫胤道:“此事恐怕比你猜测的更为复杂,欧阳少恭此人,怕绝非普通人那么简单,他的修为极有可能并不亚于天墉城任何人,包括我。”   红玉骇然失色,惊道:“主人,这怎么可能?”   紫胤道:“这虽是猜测,却是极有可能。他既如此隐藏,图谋恐怕不小。屠苏要找他问话,你且跟去,若有变故,及时传讯于我。”   随后,一道蓝光消失于天际之中,红玉凝望他离去的方向,一时千头万绪,心潮难平。   天幕渐渐转暗,又一个黑夜即将来临。   当最后一道霞光也在天际消逝的时候,黑暗之中,白天韩休宁消失的地方,有一团美丽的萤光渐渐汇聚,越聚越深,最后变成韩休宁的模样。   襄铃缩在方兰生的身后,对他指了指韩休宁的方向,方兰生安慰地拍了拍襄铃的手,对风晴雪说道:“晴雪,果然跟你说的一样,休宁大人又活过来了。”   风晴雪皱眉道:“这根本不是活过来,而是尸偶再度成形而已。”   陵越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风晴雪摇摇头:“这已经不是休宁大人,只是焦冥而已。焦冥寿命漫长,长年水火不侵,唯有蕴涵灵力之火,方可将其消灭。”   青宣插口道:“屠苏求而不得,眼睁睁看着母亲变成异类已经够可怜的了,又怎能再让他亲手再将母亲烧掉?”   陵越想了想道:“就让我来吧。”   他刚准备上前,却听到身后传来百里屠苏的声音:“师兄……”   众人齐齐转身,看到本该在房间休息的百里屠苏,不知几时,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后。   他面沉如水,看上去十分平静,然而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深藏谁也无法慰藉的创伤。   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朝着那个“活生生”的韩休宁走去:“我母亲的最后一程,应该由我自己来送……”   他终于来到韩休宁的面前,韩休宁美丽的眼眸毫无所觉地“看”着他,这双眼睛之中,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情感。他平视着自己的母亲,想起多年以前,自己还是那个小小的孩童时,每回只能仰着头望母亲,而母亲的眼神,却总也不落在他的身上。母亲的眼睛里有太多的东西要看,而他那么小、那么不起眼,总是吸引不了母亲的目光。他那时候多么盼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可以像个大人一样站在母亲的面前,让母亲用欣赏的目光看向他。   如今,他的确是长大了,可是……   “娘……”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喉咙里竟有这么多的苦涩,他强忍住流泪的冲动,颤声道,“孩儿原本以为,自己虽然命不久矣,可若是能够看到您和族人今后能开开心心地生活,那也算是没有白活一趟……都怪孩儿没用,枉想逆天而行,结果到了最后,就连您的尸骨也……”   他的语音渐消,双手微抬,掌心之中开始燃起一团由灵气汇聚而成的烈火。   当火焰落在韩休宁身上的那一刻,百里屠苏觉得自己心底深处有一块东西仿佛也随之被吞没了,那是曾经无比美好的愿景、天真的幻想,那是曾经他一厢情愿的美梦,而今随同韩休宁的尸身一齐,尽数化作了灰烬。      ☆、困局(一)   他以为这一夜会睁开到天亮,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睛就自已闭上了。   无数零碎的片断像蓬莱那时的蜃气,让一切重现,复又消散;那些尚且无法连贯的一幕幕,就像飘浮的幽灵,若隐若现地刺激着他,让他陷入一团巨大而令人生怖的黑雾之中。    他在睡梦和清醒之间反复挣扎,至天明方休。   梳洗之时,他于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惨淡晦黯,仿佛一个脸色青灰的鬼。   “师尊真的这么说?”   “半点不假。”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红玉姐,你是不是听错了?别的不说,少恭就算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也绝不可能会到这么厉害的程度,他和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多次险境之中,若不是屠苏搭救,早就没命了。再说,人的本能反应也做不得假……”   “我也十分吃惊。但师尊绝对不会是妄自猜测的人,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红玉将紫胤真人的话告知陵越和风晴雪,果不其然,这两人均是一脸地不可置信;但此事是紫胤真人的猜测,他们二人也不得不半信半疑。   风晴雪道:“如果少恭真的有这么厉害,那我大哥岂不是有危险?”   “尹千觞去找少恭了?”   风晴雪点头,因尹千觞来到乌蒙灵谷之后回想起了昔日入谷之事,对于自己缘由会在衡山被欧阳少恭捡到十分不解。他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已于昨日离去,说要去找少恭问个明白。她虽有劝阻,尹千觞却道,自己与少恭多年朋友,他也不愿猜来想去,不如直接问个清楚明白。   “看来,当年乌蒙灵谷之事,少恭很有可能也是一个参与者……”红玉猜测道。   “喂,你们也够了吧,越猜越离谱了,少恭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坏?”方兰生按捺不住从树后站了出来。他刚才见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一时好奇心起,就躲在树后偷听。结果,说的全是对欧阳少恭的怀疑,这让他十分的气不过。   方兰生怒道:“是,这次少恭的药是没发挥作用,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的,你们也不能这么胡乱编排他呀。乌蒙灵谷出事的时候,少恭才多大?十四年前,他也才十六、七岁,他可是在琴川一直待到十四岁,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少恭的性子,我和我二姐最熟悉不过了。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与人为善的,平常也就在家看看书、弹弹琴,文弱得不能再文弱了。你们非要说他两年后就去乌蒙灵谷和雷严一起当一个满手血腥的杀人魔王,这可能吗?”   他又看着陵越和风晴雪道:“哥,晴雪,你们和少恭在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真觉得少恭会是这种人吗?”   方兰生的一番话,起的作用不小,众人均是心头一动。风晴雪道:“四年前,我和少恭一起上天墉城,他人很聪明,很有主意,可是,真要说他是一个会隐藏自己实力、一心图谋的人,的确不像。如果他真有这么高深的法力,也不至于上山前会被青玉坛的弟子为难,到天墉城后,会被二师兄他们为难。”   陵越点头道:“没错,所有的猜测都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们不应该妄下结论。尤其是现在屠苏心绪未平,我们就不要再用这些无端的猜测去扰乱他的心神了。”   正说话间,风晴雪眼神一转,看到前方有一个人,正远远地站着。   “苏苏……”   也不知道屠苏站了多久,他们的话,有没有听到耳朵里。   百里屠苏走近,也不多说什么,然而他即使他只是静静站着,没有多说一句,却让人所有的人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地方已经不同了。   不过是一夜之间,百里屠苏却好似换了一个人。   陵越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拍了一下屠苏的肩膀:“屠苏……”   “师兄,红玉姐,我已经没事了,一会就可启程去青玉坛。”   方兰生道:“屠苏,你不会,也在怀疑少恭吧?”   百里屠苏转过身去,静默半晌道:“我一直都相信,少恭他不会伤害我。”   “苏苏,万一……”   “没有万一。”   即使有,那也是过去,是曾经。   如果连少恭的情意都无法相信,那他还能相信什么?   他辗转一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相信少恭,无论如何,都要相信少恭。   风晴雪不敢再多说,她看着百里屠苏,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如果,少恭……她根本不敢去想屠苏的反应!她只希望,一切真的只是猜测。   只可惜,真相来得太快。   当众人赶回青玉坛的时候,青玉坛里空无一人。没有欧阳少恭,连青玉坛的弟子也不见一个。   四处都是死寂一片。   “怎么回事?欧阳少恭去哪里了?”红玉喃喃道。   没人可以回答她的话,所有人心中均兴起了不好的预感。偌大一个青玉坛,突然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不得由让人心生恐惧。   众人四下寻找,试图去找寻一些蛛丝马迹,但并没有找到什么,却意外地寻到了唯一被留下来的人——寂桐。   她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水粮充足,但是唯一出口被布下了结界,让她根本无法出去。她告诉众人,自己是特意被少恭留下来,等待他们的。她看向百里屠苏,焦急地问道:“百里少侠,少恭给你的药你有没有给你母亲服下?这药不能用,它并不能令人起死回生,而是……”   “而是变成焦冥对不对?”风晴雪插言道。   寂桐脸色一变,她看众人神色,顿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哑声道:“没错……少恭,也是这么称呼‘它们’……”   “它们?什么是它们?桐姨,你的意思是说,少恭知道那是焦冥?他没有拿错药?”方兰生满脸的不可置信。   寂桐长长地叹息一声,继而说道:“没空解释那么多了,你们赶紧去琴川,我担心,他会对琴川的百姓不利。”   众人皆骇然变色。   “桐姨,你还是先告诉我们,少恭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然,大家心中着实不安。”赶往琴川的路上,陵越让寂桐告诉他们,自他们离去后、青玉坛里发生的一切。   寂桐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他们。这里人,都曾经是少恭的朋友,他们曾经对他充满信任,而乌蒙灵谷发生的事情,或许已经让他们有了太多的不安。当他们来到青玉坛后,所有的猜测就变成了某一种的确认,她知道大家现在对少恭的想法定是充满了怀疑与恐惧,而下一站琴川,或许会让他们看到更加可怕的真相——这是她并不愿意让众人看到的一切,却是少恭一心想要呈现的事实。   她上眼睛,思绪又不由得回去了半个多月前——   自从当日山下一个村庄发生疫症后,欧阳少恭把一些重症村民接到青玉坛里救治。但这些病人一个接一个地慢慢死去,尸体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少恭告诉大家,他用特殊方式处理了病死者的尸体,免得疫症传染。   接下来,少恭让元勿带着弟子们分批离去。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知道青玉坛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直到有一天,青玉坛内只剩下她和少恭。   三日前的一个晚上,月光如昼。她在房间里感觉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息,还有无数“沙沙”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而当她打开门,差点被屋外的情形吓得心跳骤停。   她看到,那些原本已经死去的“村民”,竟又齐齐“活过来”了。他们神情呆凝,动作迟顿,既没有言语,也没有任何表情,就那样以一种奇怪的动作,来回挪动着脚步。   她怕得差点叫出声来,唯一的理智让她踉跄着去找了少恭。一路上,她看到好几个人这样的“活死人”,她终于明白这些人的尸体去了哪里,可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才突然出现,又是谁让这些人“复活”?   她找到少恭的时候,少恭在从前住的小院里一人对月抚琴,好似这些变故与他全无干系。   面对寂桐的惊慌,他却显然万分从容。他告诉她,这些人均是服下了他给的“漱冥丹”,已经变成了“焦冥”,他还同她细细解释了一遍什么叫做“焦冥”,什么叫做“永生”。她惊骇地望着那些“人”,听着少恭用波澜不惊地口吻述说着自己的试验,心中的震惊是难以言喻的。她早已发觉,少恭自秦陵回来之后就已经不对劲,而这样的不对劲在陪着百里屠苏采药回来后更是到了顶峰。她很想找少恭谈谈,可是少恭总在忙碌,她没有想到,跟少恭的头一次长谈,居然就是得知这样一件事。   她问少恭,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把药给屠苏?他就不怕他伤心、不怕他崩溃?   欧阳少恭却道:这一切不过是百里屠苏自己的选择,又与他何干?屠苏想要复活母亲,自己就成全了他,焦冥无喜无悲,永远不会经历生生老病死之苦,是多好的永生?   “可是,屠苏他并不会想要他母亲这样的永生……”   “不要?那就只能毁去。就像这样——”一团火焰,突然出现在欧阳少恭的手心之中,他把玩片刻,猛一抬手,那团烈火就直扑到寂桐身后的“焦冥”身上。那焦冥在熊熊燃起的大火中被燃成了尽烬,随风吹散,不留下一丝痕迹。   寂桐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听欧阳少恭淡淡说道:“命运就如同这把火,会将你所有的痴心、所有的妄想,到头来,都烧成一把灰。人心迷妄,总是奢求太多,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明白,什么才是得而复失的痛苦。”   “少恭,你何必如此对他?你岂不知,他一直真心对你?你也说过,他于你而言,也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欧阳少恭转过身去、负手而立,他抬头望月,传来的声音就如这寒月一般地清冷:“正是如此,我才更要让他体会我曾经感受过的一切。没有同样的经历,没有体会过同样的痛苦,就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另一个人。人心如同孤岛,是怎么都不会自己连在一起。对于别人的苦难,他们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就是假惺惺的同情。若是触及利益,爱慕又如何?前一刻的深情如许,说不定,下一刻便是拔刀相对。”   寂桐哑口无言。她不知道少恭几时竟变得如此偏执,从前的欧阳少恭,虽然也藏了很多的心事,但他对于所爱之人,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包容的,她能看出少恭对屠苏的在意,可又为什么,他却偏偏要铁了心毁去他?少恭对待屠苏那孩子,不像爱,却像是恨,可是他又为什么要恨他?   少恭不会无缘无故去做这些事,但他隐瞒了她太多事,她已经看不透他了。虽然如此,但她还是明白一件事,他在试图伤害别人的同时,受伤最重的人,却只会是他自己。   她要怎么劝他?她又能怎么劝他?如果是从前的巽芳,她相信他会听她的,可是现在……   “少恭,这不会是你的心理话……”   “桐姨,我的心理话,你又听懂了多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不,我没有疯。我到今天才明白,什么叫‘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就像这焦冥,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永生,才会永远地相伴,再不会有转瞬即逝的生命,再不会有善变的人心,永远那样忠诚、那样一如既往,你不用担心他们会离开,会背叛,这难道不好吗?”   寂桐看到少恭眼底呈露的疯狂,整颗心就像沉进了寒潭之中。从前,少恭也有这样疯狂的执着,那是执着要复活巽芳,她一直劝他打消主意;况且昔日的他,也不像如今这般……不知为何,她竟已隐隐地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尤其是,当他一把火将这些“焦冥”烧掉了以后……他说,这些人只是“试验品”,既然已经成功,那就不需要他们了。   既然他要留下并非这些陌生人,那么他真正要对付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要怎么做,她才能阻止他?   欧阳少恭从寂桐的眼神中已经明白她的想法,然而他并没有否认,但他也没有留给她任何劝说他的机会——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劝说了。   那一晚,寂桐被欧阳少恭关入了房中,然后就是焦急等待的时光。   虽然仅有短短的三天,她却觉得无比漫长。她在害怕和恐惧之中,终于等到了众人归来的日子。可是面对着这些人,她又无法告知他们所有的一切,毕竟,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带着一线希望,希望少恭只是一时糊涂,并没有朝着深渊一再地错下去。   故而,她并没有说出当晚谈话的内容,只是将少恭所为简单说了一遍。    她说完以后,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方兰生依然带着不愿相信的表情:“少恭为何要这么做?他是不是炼药炼傻了?他为什么要给那些村民服药,又为什么烧掉他们?那些青玉坛弟子呢?”   对于这些问题,寂桐都只是无奈地摇头。   风晴雪问道:“桐姨,你见过千觞大哥没有?”   寂桐一样是摇头。风晴雪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表情里是说不出的担忧。   当其它人不断问她各类问题的时候,唯有百里屠苏没有多问一句。寂桐知道,在这些人里面,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的纠缠最多、羁绊最深,或许,他内心的疑惑也是最为复杂。但此时他倒更像一个局外人,一个人默默地走着,不问、不听,好像摒弃了外在一切声音,只朝着一个不知终点在何处的前方走去。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生起一种意外的错觉,好像他与那天夜晚欧阳少恭负手望月的身影,突然重叠在了一起。   她寻了一个间隙,来到百里屠苏的身边。   “屠苏……”她欲言又止。   “桐姨?”   “如果你见了少恭,如果他对你说一些不中听的话……不,我的意思是,屠苏,无论他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全凭他的话去信。有时候,他连自己也会骗。他虽不承认,可他心里面,最是害怕寂寞。这些年他受的苦实在太多了,所以他很害怕失去……”寂桐虽说得不清不楚,然而她话里的意思,百里屠苏却能听得明明白白。   他淡淡道:“我明白,我只相信自己的心。”   “万一,他对你做了一些……”   “桐姨,你不用说了,”百里屠苏打断了她,“所有的事,我都会自己问少恭。我只想听他的解释。”   寂桐不再多说。   她心中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她发现,百里屠苏身上确与少恭有一些相似,一样的执着,一样的心思内潜。她忽然明白,少恭之所以会喜欢这孩子的原因。可她却不知道,少恭究竟要在前方布下什么下的局?而百里屠苏,能不能将少恭从疯狂的边缘,重新拉回来?   百里屠苏并不知道寂桐的心思,他的心中,也无力去思考别人的想法。他抬起头,看着这漫天的阴云,只觉得这层层黑云正重重地压在自己的心上。   越是接近琴川,他的心里就越忐忑。   他并像自己表现得那般淡然,他就是不愿让大家担心,才咬着牙强撑下去。目前所有的不利证据都在指向少恭,可他就是不信,但为什么,越是临近琴川,越是要见到少恭,他的心里就越是会出现那么多的慌乱、不安还有恐惧?甚至比在乌蒙灵谷时还要强烈?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睁开。他不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他都要去承受。   只能承受。      ☆、困局(二)   琴川郊外。树林。   他们遇到了一场袭击,来自于一个并不曾预料到的人。   尹千觞。   他们看到尹千觞站在大路口,背对着众人而立,似乎一直在等他们的到来。风晴雪看到兄长的身影,情不自禁地上前,可未及她呼唤出口,尹千觞已经意外转身,看得众人皆是骇然变色。   只见他的眼中遍布妖异红光,表情凶狠,周身杀气沸腾,显是被人下了特殊法咒。未待众人回过神来,尹千觞铁剑蕴力、挥手横扫,失去理智地朝着他们一顿砍杀。   也不知尹千觞被下了何等禁咒,其如疯似狂的状态下武力远高于平时,众人被打得措手不及。即使是集红玉、陵越还有百里屠苏之力,最终制服尹千觞,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伤。伤得最重的是风晴雪,她不忍对其兄下手,不慎被剑气所侵,内脏受损,伤势不浅。   尹千觞被制昏迷后,虽一时间已无伤人之力,但他为何会如此、醒来后是不是又会发疯,众人心中均是七上八下。眼看进琴川救人在即,这样的尹千觞如何处理也是件麻烦事。   此时,寂桐犹豫着道:“大家若是信我的话,不如让我来试试。”   “桐姨有办法?”红玉眼睛一亮。   寂桐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从中取出一颗药丸:“这颗药,或许能解千觞身上的毒。”   “毒?你说是我大哥中了毒?”风晴雪讶然道。   寂桐点了点头,她曾见过少恭用此法整治过恶人。她的犹豫在于,手中解药,也恰是昔日少恭所炼。此时拿出来,倒有些微妙了。   风晴雪却是心无芥蒂,跟寂桐确认此药有效之后,毫不犹豫地拿给尹千觞服下。尹千觞服药后,身上凶邪之气顿缓,可人却还没有清醒过来。   正在众人查看尹千觞药效之际,一群不速之客忽然而至。   元勿带着十余名青玉坛弟子,从琴川方向而来。   陵越见他们表情不善,质问道:“你们坛主呢?”   元勿冷哼一声,也不回答,只说了“布阵”两个字,瞬间众弟子已将他们团团围住。青玉坛弟子武功低微,红玉等人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不明白他们所为。红玉横剑在手,静观变化。然而,当红玉发现他们所谓的“阵”,既非出剑,亦非结诀,而是齐齐从袖间往外掏东西时,顿感不妙,可尚未来得及出言示警,一团团白色弹药炸起的粉末,已在他们身旁扩散开去。   奇怪的粉末,如烟如雾,经久不散,同时散发出诡异的香气。百里屠苏在吸入那香气的第一口,只觉得脑子顿时一空,晕眩的感觉扑面而来,眼前也是一片刺痛。他连忙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以灵力平息识海异动。   待到他再度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云雾缭绕,而他身边,看不到任何人。   “师兄,红玉姐,晴雪,兰生……”他叫着众人的名声,可是耳边却是死寂一片。他只能不断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地一清,周边云雾悉数退去,一座城门倏然出现在眼前。   琴川。他竟然来到了琴川。   他踏入了琴川,然而他眼前的琴川,又绝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琴川。   那样繁华熙攘、人流如织的地方,竟然变得死寂一片。当他再走前几步,忽然有一个人肥胖的身影出现了他的面前,他定神一看,居然是茶楼里的那个茶小乖。只见茶小乖气喘吁吁,脸上一付惊魂不定的表情,看到他时激动得拉住了他的手,急急道:“百里少侠,你来了就好了。欧阳少恭……他……他已经把琴川百姓尽数化作了焦冥!”   “你说什么?”百里屠苏大失惊色。   恰是这个时候,天色忽地暗沉下来,黑云压城城欲催。眼前一阵风沙席卷之后,大街小巷,突然站满了人。   这是原本消失的琴川百姓,他们诡异的消失,却又诡异的出现;但,这些莫名出现的人,已经不再是活生生的“人”。   麻木的表情,空洞的眼神,以及无比僵硬的动作,好似是一瞬之间就从活生生的人变成这般行尸走肉,跟服下漱溟丹的韩休宁一模一样。   焦冥!他们竟都已变成了焦冥!    百里屠苏看着这黑压压一片的焦冥,一下子脸都青了。最不好的预感正在变成现实……   “来不及解释了,你快随我来,你的朋友都在方府……”茶小乖拉着怔愣当场的百里屠苏直往方府里走。百里屠苏在一片混混沌沌之中想起红玉等人,急忙随着茶小乖飞奔而去。   他们穿梭在这些焦冥阵中,当百里屠苏不小心撞碰到这些焦冥之时,他们就突然变作数道荧光,瞬间消散无踪,与韩休宁在阳光底下化散的景象一模一样,百里屠苏不由得心头一痛。   方府熟悉的朱红大门正敞开着,迈进门去的那一瞬间他有了些许不自觉的停顿,然而脚步踉跄下,还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走了过去。绕过长廊就是方府的后花园,再过去一些是方如沁的房间,他在里面看到了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正一手捏住方如沁的下巴,一手拿着一颗药丸试图要给她喂下去;而方如沁则是一脸的惊恐,挣扎着欲往后缩,却又被他拉了回来。她闭上眼,绝望地流下了一行泪水……   他再想不明白、再不愿相信,这样的场景,他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不懂得欧阳少恭究竟在做什么。   “少恭,住手!”他喝止欧阳少恭,朝着欧阳少恭步步走去,可不知为何,脚步却如注铅般沉重。   欧阳少恭看到了百里屠苏,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止,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方如沁见到百里屠苏出现,双眼现出亮光,艰难地发出求救声:“屠苏,救……救我……”   百里屠苏急道:“少恭,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快放开如沁姐!”   欧阳少恭似是讥笑一般:“我给如沁服下长生不老的漱溟丹而已,你何需如此紧张?那药的功效,屠苏不是应该最了解么?照理说,你在乌蒙灵谷应该已经复活了你的母亲大人才对!啊,母子分别十余载,今朝重逢,定是激动万分、热泪盈面,可惜啊,这么感人至深的场面,却没能陪着屠苏见证。”语毕,他还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百里屠苏回忆起乌蒙灵谷里发生的一切又是一阵钻心地痛:“你早已知道那是焦冥?外面的百姓变成那样,都是你做的?”   欧阳少恭一把放开方如沁,方如沁狂咳数声,不知怎么回事,人渐渐地软倒下去,最后昏迷在了宽大的太师椅上。他好以整暇地侧过身来,正对着百里屠苏,淡淡一笑道:“那些百姓就跟衡山脚下那些村民一样,都患了疫症,若无良方医治,不多时便会死去,还会传染到别的城去……我给了他们能长生的神药,他们岂会有不趋之若狂的道理?至于你的母亲——屠苏,你不是一直想要复活你的母亲么,怎么,难道韩休宁没有活过来?难道她不能够永生?”   百里屠苏只觉得自己的血液正在一寸寸地变冷,他红着眼道:“可那是焦冥……是尸偶,根本不是什么永生……少恭,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还有琴川的百姓,你为什么要好端端地夺人性命?”   欧阳少恭敛眸叹息道:“没想到,屠苏也是这么不理解我。医者父母心,但纵是医道通天,想要起死回生,又谈何容易?凡人皆逃不过生老病死,活着的时候,难逃诸多苦难相随,临到头来,发现种种欲望不过是镜水花、水中月……化作焦冥又有何不好?形体长存,容颜不灭,永生永世生活在没有痛苦的世界中,永远脱离六道循回之苦,岂不完满?”   欧阳少恭终于承认他给的药即是焦冥,这样的结果,百里屠苏并非完全没有预感,然而此刻听在耳中,还是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扑灭所有侥幸的火焰。   “变成这样的异物又叫什么完满?”他盯着欧阳少恭,想从那充满嘲讽的眼神中找回一丝昔日的温情来,可除了陌生,还是只有陌生,“如果少恭无法炼制起死回生的丹药,何不一早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少恭,你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你从前,明明……”   “从前?”欧阳少恭脸色瞬间变冷,“从前的我又是怎么样?屠苏,你问我为什么,你怎么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从来都是知已,你不是最应该知道我的心事?你不也感叹过命运的险恶,命途的多舛?你也不是受过孤苦无依的痛苦,不是有过让亲人永远陪伴身边的执念?”   “可我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陪伴……”   “这样的陪伴有什么不好?”欧阳少恭盯着百里屠苏道,“人心易变,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离开你……”   欧阳少恭伸出手来,像要轻触百里屠苏一般,百里屠苏下意识地闪避了过去,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立即露出一个“果不其然”地眼神,嘲弄道:“你看,你不也如此么?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可一旦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立即躲得远远的,还露出这么一付表情……”   此刻,百里屠苏的确满脑子都是想立即逃开的念头。眼前这个“陌生”的欧阳少恭,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欧阳少恭,他曾以自己是多么地了解近、贴近他,可现在好像一瞬之间全部都十分遥远。   好像他们从未相识过一样。   百里屠苏看着这个“陌生”的欧阳少恭,心中千头万绪,他只想知道,少恭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欧阳少恭的眼神一闪,令他忽地想起了他对巽芳的执着。难道,还是因为巽芳……他从未放下过对巽芳的执念,当日知道“巽芳”是素瑾之后,他就一直郁郁寡欢,难不成那个时候起他就……   “是因为巽芳吗?是因为知道巽芳姐并没有活过来,而你不知从几时得知玉横并不能起死回生,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百里屠苏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欧阳少恭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果然是了!原来能够改变他的,始终只有巽芳一人!百里屠苏喉咙哽得生疼,继续颤声道:“可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少恭,你明知母亲对我有多重要,可我只能眼睁睁地毁去母亲的尸身……少恭,我一直这么的信任你,一直都毫无怀疑……我不相信,你是故意要让我这么痛苦……”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痛到极致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波动。只在听到百里屠苏毁去韩休尸身时,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淡淡道:“你的母亲韩休宁……呵,说起来,她也算是我的一个故人。可惜,谁让她当年坏了我的一桩大事,我如今也不过只是回报她一二。”   百里屠苏脸色瞬变。   他想起了那个似真似假的记忆,脑子里顿时轰轰作响。   “是你,真的是你……当年,你就来过乌蒙灵谷?”   “你终于想起了,韩云溪!”欧阳少恭一字一顿,字字如利箭,直刺百里屠苏的心。   百里屠苏脸上的血色褪尽,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这是他内心最不愿意触及的一部分,当这份回忆开始复现脑海的时候,他就生生的压制着自己,不去细想、不去细探,直将它变成模糊的一部分,假装告诉自己,这些并不存在,它只是一份错觉。可而今却被欧阳少恭那样轻易地说出来,轻描淡抹的口吻,还有掩饰不住的对他母亲的恶意。   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回避?   可他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喃喃道:“你是被雷严所迫对不对?你只是探路的卒子,你只是被逼无奈,你并没有……”   欧阳少恭向他走近几步,几乎凑到他的面前,百里屠苏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却被欧阳少恭修长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往前一递,恰与他漆黑的双眸对上。   从前,百里屠苏一直觉得少恭的双瞳清亮惑人,此刻看来,却只觉得渊深莫测。可他此时避无可避地看着他,整个人都是即将陷入深渊的恐惧与无力。   欧阳少恭盯着百里屠苏,沉声道:“如果是这样,你又会如何?放下这一切,继续和我一起?我做了杀害你母亲和族人的探路卒子,你还愿意原谅我?”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他们这样毫无阻碍地对望着,似乎都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之中,找寻到心底最深处的所在。百里屠苏在一片纷乱的思绪之中,不知怎地,仿佛听到了当日从遥远的虞山的槿园里,传来的籁籁风声。   他想起了仇沁蕊和卓云飞,想起了事后和少恭的那场对话……   少恭,当日你的意思,便是如此?你所担心的,便是此事?你也像卓大哥一样,做了你不愿意做的事吗?   如果是这样……   “是!”他下意识地答道,“只是你不是有心……我……”   “屠苏……”欧阳少恭喟叹一声,右手摸上他的脸,“你当真,连此事也可以原谅?”   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复杂的眼神,心中那空荡荡的无力感快让他支撑不住了,他想起了无眠的长夜里那些吞没一切的孤寂与痛苦,对眼前之人的珍惜与渴望最终占了上风。他一把抱住欧阳少恭,哽咽道:“少恭,你快告诉你,你不是故意对不对?当年你只是被雷严所挟,现在你亦是一时迷罔……你愿意回头的是不是?回头吧少恭,只要你肯定回头,所有的罪孽,我都愿与你一同承担!”   欧阳少恭身形一僵,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脆弱之色,可转瞬,却突然推开了他,向后退了两步。   不过片顷功夫,他又恢复了方才那付嘲弄的表情,淡笑道:“屠苏的情意,当真令我感动!但可惜,你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我也想假装告诉屠苏,一切正如你所言,但屠苏如此真心对我,我又怎生舍得欺骗屠苏?”   百里屠苏讶然地看着欧阳少恭,整个人都僵在当场,他有预感,接下来他要听到的话,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切,他想阻止,却只能任那残忍的字句一字一刀地在他心尖上割过:   “……谋夺焚寂,本就是我和雷严共同商议的大计。雷严那蠢货,何德何能足以差遣于我?可惜,那时候我病重初愈、修为不足,只得暂借雷严和青玉坛的力量,得你信任,方知那两天是你们结界最薄弱的时候。之后我布下血涂之阵,鬼面人杀你族人以祭阵,眼见即将成功之时,是你母亲的阻拦,让我功亏一篑……”   “百里屠苏,这才是乌蒙灵谷惨案的全部真相。”   “你的仇人,可不光光是雷严,还有我。”   “现在,你还能不能说出,愿意原谅我,同我在一起,承担所有罪责的话来?”   欧阳少恭的话,就像最利的刀,让他全身的血肉都被一刀刀的剐刺着、凌迟着。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内心深处那狂暴的邪煞之气又席涌而来,眼前像是被无尽的黑雾包围,让他的理智渐渐开始丧失。他疯狂地摇头,嘶吼般地大叫起来:“这不是真的,不是的!你骗我,你骗我!”   他血红着一双眼睛瞪着欧阳少恭,如同一头狂乱的兽,眼中尽是绝望、痛苦,还有几丝不自觉地哀求,欧阳少恭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步步紧逼:“你心里早已知道,这一切才是真相。你明明清楚得很,却为了眷念那点□□爱恋,而故意蒙蔽自己。”   “百里屠苏,你这样,可对得起你那些死去的族人?”   “你好好看看,他们当年是如何死去的……”   随着欧阳少恭的语音落下,百里屠苏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置身在了乌蒙灵谷,并且恰是雷严率鬼面人屠杀族人的当日,所有的场景均犹如身临,耳边哀嚎之声遍野,无数地鬼面人如地狱中的恶鬼,凶残地屠杀着谷中的村民,无论是老人,还是孩童,他们皆毫无人性地砍杀,手无寸铁的村民犹如待宰的羔羊,四处都是刀光,刀光即处,他们就变成一具尸体……   血溅在地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不要,住手!住手!   百里屠苏被巨大的哀痛所包围着,早已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他的煞气早已奔涌不止,背后焚寂长剑脱鞘而出,他疯狂地挥动长剑,试图阻止这场惨烈的大屠杀,但没有用,一切都已经晚了,他什么都不能阻止。无数亲人朋友在鬼面人的刀下被屠戮殆尽,四周弥漫一片惨刺入肺的腥气……   、   终于,鬼面人消失了,他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看着眼前这横尸遍野的惨相。他好像陷入了最深的噩梦之中,然而这梦,还有更可怕的发展……   他看到了欧阳少恭。   凶手是欧阳少恭!   居然是少恭!   “屠苏,你当日宁愿付出性命也要杀雷严复仇,那么今日,你又要如何对付我?”欧阳少恭的声音,是无尽的冰冷。   “我要杀了你!”   百里屠苏怒瞪着欧阳少恭,他从未像此刻这么恨过他!   灭族之恨,杀亲之仇,熊熊燃起的仇恨之火,让他体内的煞气终于吞噬掉所有的理智,他以剑驻地,缓缓地站了起来。焚寂长剑凌空横扫,剑光直冲欧阳少恭而来。   欧阳少恭的身影却在剑光即将触及之际突然消失,随即又出现在百里屠苏身后,冲着他冷冷一笑。   百里屠苏再次执剑上前,仅凭着心头一腔怒意毫无章法地乱挥。欧阳少恭长袖一甩,轻巧地化解了他所有的攻势,强大劲力的冲击下,百里屠苏胸口一痛,无力地躺倒在了地上。   欧阳少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果然,你还是会对我拔剑的。”   “你不是欧阳少恭,你根本不是我认识的欧阳少恭……”百里屠苏霍然抬头,咬牙恨道。   “你又几时认识过真正的欧阳少恭?温柔体贴的欧阳少恭你才会爱,作恶多端的欧阳少恭你便要杀。‘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世人无不如此,”欧阳少恭将眼神从悠远的远方收了回来,盯着百里屠苏,一字一顿道,“百里屠苏,你也并无不同!”   百里屠苏突然心头大恸。因为此时的欧阳少恭,眼神实在太过复杂,既空茫,又悲哀,即使他此刻那么恨他,可他还是一样地心痛,因为他也是那么地爱他。   不知为何,此时的他们,就像是突然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孩童,在一瞬间,竟无助地看着彼此,无尽的冰凉和无边的孤独将他们一同包围了。   “少恭,为什么……”   欧阳少恭冷冷道:“为什么?因为这就是所谓的天命,永生永世,令人不得翻身……屠苏,到如今,你可还曾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感情?”   “我不明白……”   “不明白?那就亲自来琴川,只不过,到时候我可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再对你手下留情。所以你最好带上你的师尊,说不定有他在,还能保得你一条小命!”   欧阳少恭的声音渐渐远去,而百里屠苏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扭曲起来,最终变成混沌一片。穿过一片漫长的黑暗,几道熟悉的声音开始出现在耳际。   “苏苏,你快醒醒……”   “屠苏……”   “木头脸……”   他缓缓地睁开眼,红玉、风晴雪、陵越等人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他们正围着他,一脸的担忧,而他此时正躺在一棵大树底下,四周环境十分眼熟。   这是,方才琴川郊外的树林!   他一直未曾离开。      ☆、困局(三)   第82章   +++++++++++++++++++++++++++++++++     众人见百里屠苏醒来,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他们中了青玉坛弟子的伏击,吸入了有致幻作用的迷药,一时间脱身不能,在一片雾茫茫地天地里失去了方向。但此迷阵并无伤人之意,过了许久,法力消退,他们以灵力荡浊扬清,不多时已走出迷雾,但却竟外地发现百里屠苏竟陷入了昏睡之中。   百里屠苏醒后方知,自己竟晕睡了两个多时辰,间中煞气发作却仍未苏醒,风晴雪以幽都法术替他压制。他想起幻境之中,他与少恭过招之后,有一股清意拂面,生生减缓了许多煞气怒意,想是风晴雪之助的缘故。   “苏苏,你刚才是不是发生什么,怎么会晕过去?”   百里屠苏一想起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心中蓦地一痛。他抬头望向这阴沉沉的天空,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半晌,方缓缓道:“是少恭,他来过了……”   众人听闻此言,皆是一惊。   红玉秀眉微皱道:“欧阳少恭?你看到他了?”   百里屠苏闭目凝思道:“应是他以灵力侵入我的识海之中,制造了一场幻境……”尹千觞的出现、青玉坛弟子的迷阵,恐怕都是少恭转移注意力的布置。   “幻境?你看了什么?”陵越忍不住追问,他想起方才屠苏煞气发作、形容可怖,少恭究竟制造了什么幻境,才会把屠苏刺激到这份上?他看着百里屠苏此时灰暗惨淡的面容,心头焦惶不已。   百里屠苏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时间说一些了,他让我们去琴川,我担心,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看着众人或关心或忧虑的表情,他强撑着站了起来,压下所有的心事,暗自调平了气息,作出一付无事的姿态来。他思索着欧阳少恭最后的警告,想了想,朝着方兰生、襄铃、青宣三人吩咐道:“你们不用跟过去,不如留下来照看桐姨和千觞,等着我们回来。”    “不行,我要跟去!”襄铃和青宣不作声,方兰生却大声抗议起来,他皱起了眉头,脸上表情十分沉重,“我二姐,还有整个方家都在琴川,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可能安心地在这里等?”他虽不相信少恭真的会做什么大坏事,可青玉坛里见到的一切,包括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也难免动摇,心里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看了一眼方兰生,陵越对屠苏道:“让兰生一起去吧,没事的。”百里屠苏不自觉地紧抿了一下嘴唇,微一颔首。他此时只盼,幻境中的一切,真的只是幻境。少恭,还没有疯狂到那个程度……   当他看到琴川城门口人来人往的景象时,当场怔愣了起来。随即,他的心按捺不住地狂跃着,整个人几乎是跑进了城去:一样的人流如织,一样的喧嚷繁华,没有任何一具尸偶状的“焦冥”出现。   他随手拉住一个正待进城的小贩,急急问道:“琴川最近有没有发生疫症?”   那小哥骇了一跳,斜目道:“什么疫症?这好端端的太平天下,风调雨顺的,哪里会有什么疫症?”他见百里屠苏面色大改,似喜似狂,还以为碰见了个疯子,连忙甩开他的手,跑向一旁去了。   百里屠苏又拉住几个人来问,均是一样的回答。他终于可以确信之前所见的一切真的只是幻觉而已,虽不明少恭为何要这样刺激于他,但琴川百姓既安然无恙,说明极有可能一切都是假的,一切尚有转机。   他长舒了一口气,脸上表情难得松了下来。   “屠苏,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找少恭啊!”方兰生不知百里屠苏何以发疯地似拉着这些百姓问什么疫症,他心中着急担忧,恨不得立时飞到方府里去。百里屠苏一怔,想起幻境中方府发生一切,松下的心,忽而又高悬了起来。   红玉和陵越心思慧明,见百里屠苏这番情状,相视一望,彼此心中已猜测出了大半。他们手上的剑又紧了一紧,完全不敢松懈。红玉有意缓步,待他们走远,一道信符从她的指尖一跃而上,瞬间消失于空中。   方府大门紧闭、小门紧锁,方兰生上前大力拍门,却无一人应答。陵道让方兰生退去一旁,以法力打开大门。   他们一迈入方府门内就发现了异样。方府仆佣加起来了有二十几号人,平时里还有店铺的伙计常来常往,府里总是一派热闹,如今却是一片死寂,听不到一丝人声。   “二姐!二姐!……”方兰生急着直往前跑,陵越拦都拦不住。他们走了大半个方府,回廊处忽见人影一闪。方兰生一怔,接着大声叫道:“福叔!”那熟悉的身影就是化作灰方兰生也认得,正是他家的老仆福叔,可任凭他怎么叫,那福叔仍是径直往前走,毫不理会。   “站住!我叫你站住!”方兰生已经窜上前去,试图去拉住福叔,百里屠苏面色一凛,忙道“兰生不可”,可方兰生已将手搭上了对方的肩头。   福叔蓦地转身,黝黑的五指如兽爪一般直扫方兰生门面,手法又狠又快,屠苏一把拉回方兰生,“撕”地一声,他胸前的一大片衣物已被扯破,若是晚上一步,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众人皆骇然失色,此际福叔转过身来他们才发现,他赤目青面,皮肤皱如树皮,倒像是一个妖化的怪物。他一抓不成,又嘶吼着朝方兰生扑了过来。陵越当即握住剑柄,寒光闪动,几道剑伤已印到了此人几处要害,清光一荡,此人片刻便化作了轻烟消散无踪。   红玉凛声道:“难道他已成了焦冥?”百里屠苏面似寒霜,沉声道:“是焦冥,又不止是焦冥。”他们未及细谈,忽然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异动。   “苏苏你看!”风晴雪惊呼一声,只见原来空无一人的庭院里,也不知从哪里突然涌来了许多的“人”,那些人动作僵硬,周身黑气缭绕,嘴里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吼声,正朝着他们的方向,慢慢的聚集过来。   方兰生看着那些“人”,差点落下泪来。这些人里面,不仅有方府的仆佣,还有跟他们关系亲密的邻居、族人,甚至还有孙府的孙奶娘,捕房的吴叔、吴婶……眼见着原本活生生的人,突然个个变成了这付行尸走肉的模样,方兰生心如刀割一般,痛不欲生。   “兰生,你撑住!”陵越见方兰生情形不对,连忙上前扶住他,他细看了一番,发现回廊的前后,还有左右都被陆续涌来的焦冥占据了,这些“人”,都是方兰生的亲友,若在此直接以法力除去他们,方兰生怕是要崩溃。他略一思索,左右招呼道:“快,我们往庭院中去。”   他们往那庭院空地跑去,那些“焦冥”像是有了意识,也都急急地跟着他们,半步不停。待他们跑到后园时,四面八方已经全部被焦冥包括,方府后园地方不小,可被几十具焦冥那样一站,却教他们紧张得无力呼吸了。   忽然,从亭间传来“铮……”地一声琴鸣,那些焦冥意外地停了下来,接着又是几声丁咚琴响,他们似是能辩音而动,逐次向外退开,留下一大片的空地来。   待人群散去,他们这才发现,凉亭之中,欧阳少恭抚琴而坐,他穿着一身湖蓝锦绸的罩衫长袍,面容悠然从容,看上去出尘如仙。坐在他身畔的女子螓首低垂,端雅秀丽,但身子却一动不动,恰是方府二小姐——方如沁。   “二姐!”方兰生看到方如沁就立即叫出声来,但任他怎么叫嚷,方如沁仍是那个姿势,动也不动。   他红了眼角,便要冲上前去,欧阳少恭于琴弦上轻轻一拨,一道劲力随琴音而至,方兰生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绊,瞬间摔倒在了地上,陵越忙上前扶起。“少恭,你在做什么?”陵越心疼方兰生,冲着欧阳少恭怒喝一声,但也知晓厉害,扶着方兰生后退几步。   欧阳少恭淡笑道:“做什么?自是在此候着你们前来。这满园的故友,若少了你们,岂能圆满?”   方兰生只是摔了一跤,倒是无甚大碍,他立即站直了身体,胸中悲愤与怒火交织,声音已然嘶哑:“少恭,你把我姐怎么了?快把二姐还给我!”   欧阳少恭将眼神转向一旁的方如沁,复又看向方兰生,面带疑惑道:“如沁?如沁不是很好么?你不在的日子,她生了一场大病,她说不愿意离开我,愿意生生世世陪着我。我就喂了她一颗药,成全了她的心愿。”   听到“喂药”两个字,方兰生脑子一下子像炸裂了一般:“你喂她吃了漱冥丹?你把她变作了焦冥?姐……”他又要冲上前去,陵越忙将他拉住。方兰生大声叫道:“少恭,你怎么这样做!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姐那么喜欢你,待你那么好,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姐!姐!”   “兰生,不要这样。”风晴雪心头大恸,安慰般的半搂住了方兰生。陵越紧紧握拳,他心头更是如遭雷击,这样的欧阳少恭,他从来都不曾想象过。他心疼兰生,可内心又迷茫一片。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少恭,这一切着实超出了他的理解之外,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乱成一团,现下只能想办法护住兰生,护住屠苏和风晴雪。   欧阳少恭站起身来,走出石亭,他的姿态依旧如此优雅,神情依旧如此从容,对众人愤愤然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对着方兰生平静道:“小兰,你根本不用担心,如沁走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痛苦,她还特意为你缝制了一件你成亲时穿的大红袍子。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必怕那病痛之苦,从此无忧无怖,青春永驻,你说,这有多好?”   方兰生泪流满面,欧阳少恭在他眼中已如恶魔般的可怕。他哑声道:“不,你不是少恭,你根本不是少恭,你是其它人变的,少恭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亲人变作尸偶站在他的面前,而他之前还曾为少恭辩白,这样的结局,太让他震惊,也太让他崩溃,他已经无力去承担这一切。   红玉上前一步,挡在方兰生的面前,叱声道:“不是他变了,而是他一直在伪装。欧阳少恭,所有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局,是不是?你跟雷严从来都是一伙的,乌蒙灵谷的事也有你参与其中,当年上天墉城盗剑的那个鬼面人,正是你所扮,对不对?”   欧阳少恭似是微微一惊,他不去理会红玉的质问,却转向了一直低头不语的百里屠苏,大声道:“屠苏,你难道你没有告诉他们真相么?怎么,你仍是抱着希望,我在幻境中告诉你的一切都是假的么?”   他看到百里屠苏的脸色越变越白,吟吟一笑道:“我的好屠苏,你如此维护我,我当真感激不尽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停更了几天,接下去应该会很勤快地更~~   ☆、真相(一)   欧阳少恭此言,成功地将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百里屠苏。此际,百里屠苏脸色惨白,嘴唇紧抿,似是极力克制住心头的怒火。他心底里所有最坏的预感,而今都变成了事实,一并暴露在阳光下,像一片最深最暗的海,淹没了曾经最美好、也最亲密无间的往昔,可这始作俑者,却是一派风清云轻,他当真看不透他,现如今他的心中,寒意彻骨,冷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是,我太傻,一直对你还抱着幻想。你究竟还做了些什么,不妨一起说了,也好让我彻彻底底的死心。”所有的疑惑,只有欧阳少恭才可以解答。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欧阳少恭做了这么多的动作,费尽心思引诱他们来此,不过是想要跟他们大摊牌而已。   欧阳少恭好以整暇地道:“屠苏倒可以猜上一猜,我做的这一切,所求究竟为何?”   “为了焚寂?”   “没错。”   果然是焚寂!果然是这把凶剑!百里屠苏恨声道:“如果你想要焚寂,只消说一声,我肯定双手奉上。你又何必用这么多的手段、费这么多的心思?”   欧阳少恭眼神如刃,寒意森森地盯着百里屠苏道:“这便是你母亲韩休宁做下的好事了,若不是当日她当焚寂剑灵注入你体内,又何需费我这么多功夫?拿到剑又有何用,那剑灵已系于你身,从此你与焚寂密不可分,想要焚寂的力量必须从你下手。我当日强行运功,发动血涂大阵,灵力大损,才会让你的师尊紫胤白白得了这么个便宜,将你与剑一起带上天墉。”   百里屠苏脑内灵光一现,愤愤道:“原来,你想要的是焚寂剑灵的力量!”   欧阳少恭冷哼一声:“没错。血涂之阵于我着实大损,我准备了十年,才能上天墉城俟机行事。”   随后,欧阳少恭将自己在天墉城的种种图谋没有丝毫隐藏地一一说与众人听,包括如何在安陆村里逼得屠苏煞气大发,又如何在三年后杀死肇临,逼得屠苏下山,之后又是怎样将屠苏、雷严、素瑾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替他寻找玉横,炼制起死回生的丹药。众人听得皆尽骇然,几乎屏住了呼吸,那些不能理解的地方,现在全都有了解释。难怪很多事,总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让红玉等人心生忐忑,原来在所有事情的背后,都隐藏着一双掌控全局的手,牵引着他们一步一步地深陷局中。当他们回想一切,方才明白真相竟是如此的不堪。他们一直信任的人,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   他们想不到,欧阳少恭谦谦君子的表象之下,竟暗藏着如此歹毒的心思,他的布局之密、心机之深,足让所有人背上都惊出一层冷汗来。   红玉恍然大悟,陵越则是冷汗涔涔,风晴雪一脸地难以置信,而方兰生则是又惊又痛,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如果这才是欧阳少恭的真面目,那昔年的竹马之交、烂漫时光里的温良少年,难不成全是假象么?   但刺激最大的依然是百里屠苏,此刻他手足冰凉、神智已近崩溃,耳际一片嗡嗡作响。欧阳少恭一字一刀,剜得他心中鲜血淋漓,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一切都是阴谋,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欧阳少恭谋夺焚寂和剑灵的手段?不对,还有很多事情不对,欧阳少恭说的话里,有太多太多不妥的地方。   他摇头大声道:“我不相信!肇临若是你杀的,为什么你身上没有伤口?你在说谎……”   欧阳少恭一怔,随即仰天大笑数声,讥讽道:“屠苏怎地还如此天真?不过是几道伤口,小小的障眼法即可,这便将你骗过去了么?屠苏啊屠苏,你教我说你什么好!难道你还要我现在解开衣衫给你看不成?那天你可真狠心,下手太不留情,那伤口可是教我痛上好些时日……”他顿了顿,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轻笑道,“当日我与你过手之时,还不小心用了你教我的那几招剑法。按理说,你应该能够认出才对,不想你竟对我如此信任,半点怀疑也没有,当真令我感动。”   “住口!住口”随着欧阳少恭道破真相,那些曾被他忽略的小细节全部涌出脑海,如万马奔啸,轰轰然响踏而来,震乱得他整个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肇临是他杀的,果真是他杀的!他上天墉城是夺剑,他对自己好则是为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   不,不可能,不能啊……   他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哀嚎起来。他身上的煞气在欧阳少恭一再地刺激之下已经隐隐待发,额间红痕如血,黑气也开始萦绕周身。   “苏苏……”风晴雪第一个发现屠苏情况不对,声音之中全是惊慌。她知道百里屠苏若在此时煞气发作,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她也无力去思考欧阳少恭此时这般刺激屠苏的用意,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屠苏煞气发作,这般想着,当即不顾一切地用尽身上法力,将幽都的抑煞之法结诀注入屠苏体内。   红玉见势不妙,留下一句“看住屠苏”,随即横剑在手,纵跃向前,“刷刷”几下,朝着欧阳少恭抢攻过去。欧阳少恭身形微侧,但觉得红玉剑上灵力掠面而过,袖口一挥,已将其尽数消去。他冷冷道:“不过这点本事,真是不自量力。”红玉略一顿足,即刻一跃而起,长剑发出凛凛之光,随着一阵飒飒风响后作化无数道剑光,齐齐朝着欧阳少恭激射而来。她深知遇上了平生最为可怕的对手,不敢怠慢,全力施为,直接耍出了最精妙的剑术。   欧阳少恭面色一凛,双手结印,一道强大气阵瞬间而成,那些剑光被齐齐挡在无形的气墙之外,半寸也靠近不得。   恰在此时,随着一声暴喝,空中又突然跃下一人,巨剑直劈欧阳少恭面门。欧阳少恭身形一转,堪堪躲过一击,随即红玉的剑光又至,他急忙后退数步,凝力结诀暂时打退了所有攻击。原来,那突然而至的人正是尹千觞,众人离去后,他悠悠醒转,知道自己再度被欧阳少恭利用,怒火攻心,这便提了剑又重新杀将过来。   欧阳少恭看到尹千觞的出现,不由得冷哼一声:“千觞,我既放过了你,你何必还要苦缠不休?既然如此,那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他一纵一落,已退守亭间,再度于琴前坐下,两手按于琴上,眼中却是杀意沸腾。   尹千觞面色一变,他之前来寻欧阳少恭时便是被他以琴音打败,此际见此,忙提醒红玉道:“当心!”随着他的语音落下,丁丁冬冬地琴音登时疾如剑雨,道道劲力直朝他们席卷而来。   红玉和尹千觞持剑相抗,随着琴音由缓渐急,曲调由低渐高,那疾风劲雨般的攻势已令他们左右支绌,难以招架。陵越见情势不好,来不及多想,也加入了战阵之中。他们苦苦应对,心中皆是大骇不已,哪怕集他们三人的力量,也难以应付欧阳少恭一人的攻击,其实力之强,着实世所罕见。   却说百里屠苏这一边,因着欧阳少恭的刻意相激,一时痛楚相当,煞气已隐隐发作。但风晴雪不顾损耗自身法力,倾尽所有地施救,终令百里屠苏暂得片刻的清醒。风晴雪见他身形一晃,似要软倒下去,忙上前扶住他,急道:“苏苏,不管少恭说什么,你要保持清醒,千万不要被煞气控制。”   不,我不要被煞气控制!百里屠苏在一片混杂的声音里听到风晴雪的呼唤,登时心头一震,他想起了自己的誓言,自己在来琴川之前下的决心,当即坚定心志,强令自己凝聚精神,摒弃一切杂念,应对眼前危局。   煞气被他以意志力强行按下,待他站起身来时,红玉、陵越、尹千觞三人与欧阳少恭的战局已是险象环生,欧阳少恭眼光一瞥,见百里屠苏已站稳了身形,当下心念一动,手下再不留情,随着“铮铮铮”三波急弦,红玉等人被欧阳少恭突然加重的劲势齐齐重伤,一并卸了力摔落地上,一时间皆难聚力再战。   “住手!”看到他们都倒地不起,口吐鲜血,百里屠苏心中大恨,不由得暴喝一声,焚寂剑从身后鸣响出鞘。他持剑而立,怒瞪欧阳少恭,咬牙道:“无论焚寂还是剑灵,你想要的都在我这里,所有的事情都跟他们无关。你放过他们,有本事从我这里来拿。”   欧阳少恭看到百里屠苏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却忽然微微一笑道:“你的一切,我自然都会不会放过。至于他们——要杀要剐,还不全凭我心意而定?不过屠苏也莫要担心,大家都是相识一场,我又怎会对真的对他们如此绝情?不过是服下一颗漱溟丹,从此长生不老而已。”   欧阳少恭原是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翩翩君子,但此时笑意蔼然却只是令人觉得阴森可怖。他要将他们全都制成焦冥?这样一想,众人皆骇然变色,寒意自下而上涌窜。他们明白,以欧阳少恭此时如此恐怖的实力,若真要这样做,他们绝对反抗不得。   “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语音未落,百里屠苏手中焚寂已化作一把飞剑,陡然间朝着欧阳少恭激射而去,他双手捏成法诀,以灵御剑,一心要阻止欧阳少恭再度行凶。   但欧阳少恭却纹丝不动,目光如电,直直地盯着百里屠苏。眼见着焚寂剑就要刺入欧阳少恭的胸口,他仍是不躲也不闪,百里屠苏心头大骇,所有攻击瞬息曳然而止,待剑势止住时,焚寂离欧阳少恭的身体仅仅只一寸的距离。欧阳少恭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前的焚寂,冷冷地道:“屠苏当真想要杀我?”   百里屠苏呼吸大乱,一时间不明白欧阳少恭又打的什么主意,他低喝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欧阳少恭嘴角上扬,眼底却无一丝地笑意,他伸出两指,竟就着如此轻描淡写地姿势,轻轻夹住了煞气遍布的焚寂长剑,像是看着一把废铁般地嘲弄道:“你便是想杀我,也根本杀不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让你带着你那活了三百年的师尊前来,好歹还能保住你的性命。屠苏,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你……”百里屠苏心中一怔,少恭竟又一次提到了师尊,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但他已来不及细想,只见那焚寂被欧阳少恭以二指随手那么一抬一晃,剑身已瞬间偏向了一旁。他忙运气控制,可欧阳少恭也同时结诀打出一道灵力,注入焚寂之上。百里屠苏惊恐地发现,那焚寂剑已渐渐不受他的控制,竟调转了方向,朝着他这边袭来。   他只觉得一道极强的劲力,正在冲击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更为可怖的是,识海内的魂灵此际也正在蠢蠢欲动,像有一股极大的吸力,正在吸引着那本不相容的焚寂剑灵跃跃欲出,令他遭受着似被撕裂成两半的痛苦。只见他面色发青,抵挡越来越微弱,随着“啊”的一声痛哼,身体被巨大的劲力冲击着直往后退,摔落在地,生生地吐出一口血来。而那把焚寂长剑,则落在了欧阳少恭的手上。      ☆、真相(二)   风晴雪见欧阳少恭拿了焚寂剑,表情阴沉不定地朝着百里屠苏走去,以为他要就此杀了屠苏,急忙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双臂大张,将百里屠苏护在身后。   “少恭,不可以!”她深知自己绝非欧阳少恭的敌手,而今之计,也只能拖一刻是一刻。她动情道:“少恭,苏苏对你一往情深,你不能这么对他!”   一旁的尹千觞听了这话,怔了一怔,立即惊呼起来:“大妹子,你在说什么?”在场这些人中,也就只有他尚且一无所知,此番格斗之际,他虽觉得百里屠苏的交谈颇有不对劲之处,可大难当头,自己身负重创,一时间也想不了这许多;而今被风晴雪将苏恭二人之事一语道破,他自然大感意外。   风晴雪没有时间与他解释这么多,见欧阳少恭一言不发,又继续劝道:“少恭,苏苏从来都将你放在第一位,上次他在铁柱观身受重伤,差点死了,也还是要拼着最后一口气赶去青玉坛救你……还有自闲山庄,他不顾性命也要从妖怪那里救下你,不惜身受重伤。”说到此处,她不由得想起百里屠苏以往对欧阳少恭种种的爱慕情深,再看看如今少恭竟要提剑杀他,一时间心头大恸,热泪涌上眼眶,哽咽着说道:“他那样喜欢你、一心为你,你难道就没有感动过么?你怎么还能杀他?”   欧阳少恭虽表情不变,但眼神却闪过一丝空茫,那握剑的手也不自觉紧了几分。百里屠苏听得风晴雪说得他对欧阳少恭的往事,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所深爱之人,竟是自己的大仇人,多么地讽刺,又多么地可笑?他虽知晴雪好意,可自己绝对无法允许以往昔的情爱去哀求他。他强提了一口气,缓声道:“晴雪,不要和他说那么多。是我看错了他,他根本就不值得。你快走,不要管我了。”   “不,我不走……”风晴雪听他嗓音嘶哑,忙擦了眼泪,转身去看他,见他面白如纸却犹自强撑,心痛道:“苏苏,你怎么样了?”   欧阳少恭面色一沉,冷哼道:“屠苏说得没错,他喜欢的欧阳少恭本就是虚幻的假象。若不是为了焚寂的灵力,我又何需与你周旋这么久,演什么痴情的戏码?”   百里屠苏喉间一哽,凄然一笑道:“你要杀便杀好了,何必再将过去说得那样不堪?你若全无动心,又岂会与我……你现在说这些话,除了让我再痛苦些,又有什么意思?”   欧阳少恭扫了一眼他与风晴雪紧紧交握的右手,铁了心要毁去他所有的留恋,冷冷地道:“你仍是这般天真。既然其它事我能骗你,此事又为何不能?你真以为我贪欢恋晌,与你动了心?可笑,我此生所爱不过巽芳一人,你又算什么东西?怎么到现在你还想不明白,我与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百里屠苏惊得浑身一颤,他怔怔地看着欧阳少恭,他们本就心意相通,此时也是半分没变。即使欧阳少恭未将话全说出口,百里屠苏也知他指的是何事。他封印的奇怪变化,欧阳少恭灵力的突飞猛进,他体内的焚寂剑灵,欧阳少恭的图谋,难道……   “你……你不会是因为……”他已经颤不成声。   欧阳少恭淡淡道:“没错,我本也不知此法可行,倒是因祸得福,与你的这番误打误撞,才让我意外得知了获取剑灵灵力的办法。倒是多谢屠苏助我修为了,不然,我又怎能得此机缘修复灵力?你自以为的情爱,于我而言,不过是区区皮囊相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又有甚么大不了?百里屠苏,你可真会自作多情!”   百里屠苏两眼一阵发黑,他原以为已经到了绝望的极限了,可不曾想到欧阳少恭还能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   是他说,此事不合礼法,切勿跟任何人提及;也是他说,百丈红尘、八千里风月,我愿与屠苏共赏之;更是他说,屠苏的心意我岂能不知,我与屠苏的心情,并无不同……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竟连这些事都是假的!所有的纵情欢好,所有的海誓山盟,竟统统都是假的?他只是为了获取剑灵之力与委身于我,他只爱巽芳,只爱巽芳……     百里屠苏喉头一甜,腥气上涌,生生地呕出一口血来。   风晴雪在旁听着,想拦又拦不住,眼泪已如珠串般地落了下来,她知道这些话对屠苏来说是如何的残酷。此际见屠苏悲痛呕血,忙将他抱住,不住地唤他的名字。   百里屠苏缓缓睁开眼皮,看到风晴雪哀恸欲绝的脸,强作欢颜道:“莫哭,是……是我太傻……”   风晴雪泣声道:“苏苏……我,我带你走,不会让他再伤害你。”   百里屠苏摇摇头,缓声道:“你先扶我起来。”风晴雪依言扶他起身,欧阳少恭站一旁,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   百里屠苏趁此间隙顺调了一番体内窜流的气息,伤患之痛稍解,身形也稳了一些。他拉着风晴雪往后退了数步,复又对风晴雪轻声道:“我没事,你去那边,帮我把师兄的剑拿来。”   风晴雪见他说得决然,犹豫了一会,被他眼神所迫,转过身去拿剑。可她没想到,她这一走远,百里屠苏已朝前走去,来到了欧阳少恭面前。   百里屠苏之举,不过是支开风晴雪。如今他站在欧阳少恭的前面,想来已无人阻在他们中间了。   不知几时起,四下里朔风漫卷,吹着衣袍瑟瑟作响。他看到欧阳少恭的额前发丝拂了一脸,让他整张脸都有些晦暗不明。他心中想道:原来我一直都没有看清他过,就连最动情的时刻里也不曾看清过。   他看着欧阳少恭,面上难得露出狠厉之色:“多谢你告知我真相,我心中已无半分留恋。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只有仇恨,再无其它。现在我要告诉你,即使你占尽了优势,但是我不想给的,你一样也拿不走。”   百里屠苏话音方落,欧阳少恭已倏然变色,因为他看到,百里屠苏身上红黑之色相缠,竟是生生催动了体内煞气,以其强大力量,令得那煞气与焚寂交应而动,长剑振然欲跃,想要从他手上挣脱而出。   他心中暗道一声“愚蠢”,凝聚法力,试图将百里屠苏由煞气而催动的力量压下。然而百里屠苏不顾后果,仍是一心催动煞气,目标只是他手上焚寂。百里屠苏挨得欧阳少恭十分地近,欧阳少恭自然可以直接挥掌将他弹开,但此时他的力量与焚寂相连,若是这般动作,百里屠苏必定心脉受损,不死也残。   “真当我舍不得伤你么?”欧阳少恭心中恼恨,可手上仍是松了一松,那焚寂脱手,飞拔而起,直跃冲天。强大的反震之力逼得他后退数步,他心道:“即使焚寂重回你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他本以为,百里屠苏此举是为了重夺焚寂,但是下一刻,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发现了异常!   不,百里屠苏并不是为了夺剑!   他是想用焚寂毁了自己!   当他看到百里屠苏脸上一片死志之时,心中暗道不好,骤然明白了他方才所说“我不想给的,你一样也拿不走”的含义,可事情发生得太快,焚寂长剑在空中翻转数圈后突然直直落下,被一道灵力牵引着分毫不差地朝着百里屠苏的方向刺去,他已无暇多想,正待出手——   蓦地,空中现出一道淡蓝光轮,如旋风般急落而至,在强大灵力地带动下,焚寂被震偏了方向,随后“铮”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当光轮化作点点蓝光消尽之时,一道高挑修长的人影倏然出现在百里屠苏的身前。   “师尊!”数声惊呼接连出现,来人正是紫胤真人。   紫胤真人转回过看了百里屠苏一眼,面带薄怒道:“几次三番伤已性命,当真令我失望。”随后伸手一拍,将一道清气灵力注入百里屠苏体内,压下了他的煞气异动。   “师尊,弟子知错。”紫胤真人收回劲力后,百里屠苏跪倒在地。他身体本是强弩之末,此时借助师尊灵力,那被强行催动的煞气之力也顿时消散而去,身形一颤,又差点软倒。   紫胤真人回头过去,打量了欧阳少恭一眼,剑眉微挑:“你就是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也颇有兴味地打量着紫胤真人,四年前他混上天墉城时,紫胤尚未出关。他知道,这人为天下御剑第一人,修得仙身已久。当年他仙灵不稳,最为忌惮之人正是他,百里屠苏被他关入了禁地,他便无计可施,只得下山。如果说天下若有人可以与他一战,怕也只有他了。   他今日等的就是他出现,若此时不将他格杀或重伤,恐怕于今后的计划大为不利。   欧阳少恭略一颌首道:“正是在下。”   他们四目相望,彼此打量,顶尖强者之间的互相窥探,在火花溅闪之间,已知对方均是生平罕见之敌。   紫胤真人道:“你步步为营,精心谋划,打的就是这焚寂剑的主意?”   欧阳少恭道:“不错。若非你当年乌蒙灵谷横插一脚,多管闲事,又何需我增加我这么多麻烦?这笔帐,今日便一并跟你算了。”   紫胤环视周围,看了一眼那些焦冥后道:“你残杀无辜,以这般狠毒手段取人性命,我也留你不得。”   欧阳少恭轻笑道:“那便来吧。”   随着他的语音落下,众人但见欧阳少恭化作一道白光一闪而没,随之紫胤真人飞身也跟上。半空之中,气流旋动,形成一道强大的气墙,在那里法墙之内,欧阳少恭与紫胤真人一场绝世之战正于此展开。然而,里头一片雾气茫茫,间或有人影闪动,众人想要看也看不甚明白,但那强大的杀伐之气,却是让人心震胆寒。   只见那半空的法阵之内,忽而金光闪映,忽而剑音鸣响,间中不时有裂石穿云的琴音传出,众人全悬着一颗心,凝神屏息,紧张不已。紫胤真人虽剑术超绝,但欧阳少恭也是法力奇高,二人相斗,却也不知究竟谁胜谁负?   过了许久,地面上忽地掀起一阵飞石走沙的乱象,待风暴稍止,两道人影骤然出现,此二人正是紫胤与欧阳少恭。   他们各自神情从容,一场恶斗倒像是闲庭信步,看上去并无丝毫损伤。欧阳少恭淡淡道:“长老的剑术,的确名不虚传,他日再来讨教。”   紫胤静默而立,不发一言。   欧阳少恭衣袖一挥,那满园呆立的焦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包括亭间的方如沁。他腾空而起,携琴消失于空中,最后的一句话远远地传来:“屠苏,我今日放你一马,你若要报仇,记得来蓬莱找我。我会在蓬莱等你。”   众人尚沉浸在欧阳少恭的话中、忐忑难安之时,冷不妨看到,紫胤真人身形一晃,紧捂胸口,突然呕出一大口的血来。   “师尊!”   “主人!”红玉挣扎着起身,来到紫胤真人面前,一脸的忧虑地看着他。紫胤强自平缓呼吸,闭目轻叹道:“欧阳少恭的法力,的确深不可测。我不是他的对手……”   众人相顾骇然。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紫胤真人于适才一战中,已被欧阳少恭打伤,只不过苦撑不发而已。若紫胤真人也对付不了他,那么,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镇妖(一)   时已至暮冬,天墉所在的昆仑山脉,到了这个时节,总是飘雪不断。天寒地冻,草木凋零,望不尽的肃杀之气。   天墉城内,也是人心萧索,仿佛人人都在瑟缩在这阴沉砭骨的寒意中,被消磨尽了大半的志气。   自那天琴川之战后,紫胤真人再度闭关,红玉、陵越、百里屠苏皆受重伤,需在房中疗养。紫胤在闭关之前与掌教之人相商,恐欧阳少恭在西海作什么异常图谋,对沿海百姓不利,令他多派了数名弟子在姚家镇守着,静防其变。如此这般,天墉城里的弟子一下子少了许多,往日的热闹,也被似被这纷纷扬扬的大雪,给全部深埋住了。   陵越没办法安心养伤,他心头沉郁,所忧甚多。每每思及欧阳少恭在琴川的那些话、自认下的那些事,他就辗转难眠,忧思难安。自相识以来,他便不自觉地深信着他,在许多关键的时刻,在红玉一次次地怀疑之中,他数次为他开脱。他是不曾预料过会出现这样的一种结果的,可待他沉下心来,细细想开,又觉得不对。所谓真真假假,雾中看花,正因为有真的在才会让人躲不过去假的,能够让人动情的所言所行又怎么可能全是欺骗?欧阳少恭竟骤变成了另一个人,这实在于理不合,里面肯定隐藏着一个他不曾道出的大秘密。可无论他梳理那些事,仍是越想越乱。   不过,真相究竟如何,已不是他此际最为关心的事情,他还有更为担心的人与事:那就是受伤最深、也最重的人,他的师弟——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的一切,他比所有人都要清楚,他最为了解,屠苏在这段感情里,是付出了怎样的真心,他也是知道,屠苏最为伤痛的往事是什么,他曾说过,欧阳少恭不仅是他的朋友、爱人,更是他在这个世上黑暗中唯一的一道亮光,而今最深爱的人竟成了最大的仇人,所有被他最珍视的过往,竟成了一场骗局,这样的打击,岂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自回到天墉城后,屠苏就将自己关了房中,一步也不曾踏出。虽说为了疗伤,可他的伤势却恢复得十分缓慢。他不言不语,比关在禁地中那三年更为沉默寡言,起码关在禁地之时,他看到自己与芙渠,表情还会有几分变化,可如今倒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表面上,他如常地吃饭、打坐、静养,但这也不过只是表明他不愿让旁人担心而已,此时他那一颗心,是谁都走不进去了。   陵越不知该如何劝他,恐怕根本也没办法去劝,便是那个人的名字,他也不敢再在屠苏面前主动提及,他知道,这种时候,所有劝言都是伤人的。他只能看着他日益消瘦下去,瘦脱了人形,整个人像已死去了大半。比起屠苏的打击,他自己心头那点悲哀,倒是一点都不算什么了。   陵越不自主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朝着百里屠苏的房间走去。三天前他曾来找过他,替风晴雪来捎一封口信。琴川事后,风晴雪回了幽都,但她对屠苏日夜挂念,几乎每天都会发讯息过来询问。三天前的那封信中,风晴雪想让屠苏来幽都一趟,欧阳少恭身上的秘密、焚寂的解煞之法,或许都可以向女娲大神询问究竟。   陵越认为风晴雪所言倒不失为一个解困之法,但他告诉屠苏时,屠苏却仍是丝纹不动的,只说伤未好得完全,不想离开天墉。陵越知道,他仍是不愿主动去面对欧阳少恭的事情。   陵越推门进去时,屠苏正在床上打坐,他缓缓地睁开眼,对着陵越略一颌首。   陵越见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心头又不禁一涩。   “……昨日掌教真人收到铁柱观观主的来信,称数月前,咒水底下狼妖的残识逃窜出去后,于几日前被数名弟子在附近村庄遇见,争斗之际,那些弟子全被狼妖所伤。狼妖一事因陵端而起,我们也有责任将此事彻底解决。今日我便要下山去除妖,这几天,你先好好养伤……”   百里屠苏听他说完,倒是神色微变:“师兄,你伤还没有好,怎能下山除妖?”   陵越心头一热,即使屠苏这般消沉之际,也还是知道关心他这个师兄的,他叹息道:“那狼妖虽只余残识,可据说法力仍不可小觑,只能由我过去了……”陵端已被逐出天墉,其余实力稍强的弟子被派去了姚家镇,偌大的天墉城,也实在是找不出能够处理此事的人来。陵越身为大弟子,哪怕伤没有好,此事他也是责无旁贷。   百里屠苏沉吟半晌,忽而道:“师兄,我随你一同下山吧。”   陵越一愣:“你不必担心,狼妖不过是残息,不妨事的,你先养伤,等我回来便是。”   百里屠苏转过脸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我待在房中太久了……”每一个晚上都盯着屋顶,听着呜咽咆哮的风声从深夜吹到天明,再从日光吹到日暮,一天接一天,满屋子全是他呼出的死气。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一个他不愿意见到的人,没有办法,他只能那样睁着,不眠不休地睁着。所以他身上的伤怎么都好不了,那团生命的火,竟是这样被消磨得快要熄尽了。   陵越怔了一怔。他看到百里屠苏的眼睛,就像一池极深的潭,那样地深,深得看不见底,心中蓦地一痛。也罢,让他出去,可能比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房中,要好上一些吧。   他们一同下了山,先是去了铁柱观去找那观主,待细问之后,发觉此事,还真没他们事先想的那般简单。   当日被狼妖所伤的铁柱观弟子,大约有十余名之众,他们结阵对敌,却被狼妖打得落花流水,简直不堪一击。陵越知道,铁柱观弟子虽法力不强,但那困妖阵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狼妖既然能瞬间破阵,可见他的妖力仍是十分强大。   百里屠苏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陵越道:“当日在自闲山庄,我好像有察觉到了狼妖的气息,后来寻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它。本以为是错觉,而今想想,也许狼妖残识逃出铁柱观后,在自闲山庄待了一段时间?”   陵越皱眉寻思道:“不错,狼妖残识的妖力须得重修方不致消散,自闲山庄为阴煞穴地,最适合这些残魂修炼。当日你所见的,极是可能就是它。只不过,自闲被我们毁去之后,它无处可去,就又回来了这里……但是,它既已被人撞破在此,说不定已逃去它处,寻它一缕残息,恐怕不易……”   百里屠苏环视四周,喃喃地道:“不,我觉得,他应该还在附近……”   陵越心头一动,屠苏体内有狼妖内丹,或许会对狼妖的气息有其独特的感应,当下道:“好,那我们就去附近的村庄看看。”   他们在附近村庄转了几圈,并没任何异常的发现。   此时天色已暗,百里屠苏忽有所动,叫上陵越,朝着山脚的一处地方走去。行了一段路,他们在一间破庙前停了下来。   天幕沉沉,寒风侵骨,但那破庙之中,却有火光亮起。   陵越和屠苏一走进庙中,鼻间便闻到一阵香气,原是那团火上,有人用一根木枝上在上面串了两个红薯,放在火上来回地烤,在这冷夜寒冬里,格外地香气扑鼻。   在这里烤红薯的,是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少年。他身着蓝布粗衣,表情阴冷,见了他们进来,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百里屠苏对陵越使了一个眼色,陵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陵越和百里屠苏虽是下山除妖,但是对于狼妖,他们其实并不想不问缘由地狠心除之。毕竟,在百里屠苏伤重之际,狼妖将内丹给了他。狼妖当时虽嘴巴上说得凶狠,不过屠苏借了内丹之力,的确提升了不少修为。   他朝着那少年走过去,含笑道:“小兄弟,我们师兄弟二人,在外走了很多路,这天寒地冻,借你的火暖暖身子。不介意吧?”   那少年冷冷道:“介不介意,你们都进来了。”   百里屠苏和陵越相视一望,贴近火堆坐了下来。   陵越又道:“小兄弟怎么称呼?你一个人在这破庙中,不回家么?”   那少年道:“我叫二狗子,我没有家。”   陵越“啊”了一声,忙道:“抱歉。”   那少年哼了一声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道歉。”   陵越道:“你这么小,就一个人流浪为生么?”   少年不接腔,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只余那柴火在火堆中烧得噼吧噼吧的声音,片顷,他方答道:“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我自小就无父无母,天生天养,逍遥快活。总好过那些有了家又失去的,有了亲人又离开的。”   陵越感觉到,身边百里屠苏似是微微一动。   那红薯的香气似是更浓了,只见这个叫“二狗子”的少年先是放在眼前看了眼,又嗅了一下,说了声“成了”,便将其中一个放在一旁,另一个就着树枝举着,试着将皮撕下。   陵越道:“小兄弟,我们没有吃晚饭,现在饥肠辘辘的,这红薯,能否分我们一个?”   少年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拿去吧。”   陵越过去拿红薯,见他表情轻松,似无防备之意,略一寻思,拿了红薯后,仍是原地坐下。他掰开红薯,将多的那部分递给了百里屠苏,他们下山这么久,的确是有些饿了。那少年留意观察他们的举动,见陵越对百里屠苏的眼神甚是关怀,突然“哼”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不过想起了一个故事……”   “哦,左右无事,小兄弟不妨说来听听。”   接下来,那少年果真跟他们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狼妖和人的故事。在那故事中,一只狼妖救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小毛孩,将他渐渐养大,当那狼妖开始习惯小毛孩的陪伴时,小毛孩却被一个云游的道士带走了。   陵越道:“那狼妖舍得小毛孩离开么?”   少年道:“狼也会寂寞,他自然是舍不得。可那道士法力高强,他根本打不过他。他只能在附近寻了一个地方不断修炼,等着有一天能把小孩给抢回来。”   “结果,小孩长大以后变成了道士,当他们再度重逢时,小孩却不认狼妖了,还生怕师兄弟知道自己曾被狼妖收养过,会被别人看不起,冷冷地赶他走,让他不要缠着他。”   “狼妖很生气,他那么想念小孩,可小孩却那么绝情。他放不下,小孩越是不理他,他就越是要缠着他。于是,他就特地伤了他的那些师兄弟,他和谁亲近,他就要杀谁。结果,小孩为了他那些师兄弟,居然要杀死狼妖。他利用狼妖对小孩的关心设下陷阱,引诱狼妖前来,最后竟狠心将狼妖封印于禁地之中,百年不得见天日。”   陵越叹了一口气道:“那狼妖确也有可怜之处。”   少年冷哼一声,火光映着他的脸,他的眼中似有一团焰火在不住地跃动,森然道:“是啊,人都说妖类凶残可怖,但人心何止冷酷百倍?妖虽会食人,但不过只是为了生存而不得已为之;而人呢,人却会为了一已之私而骗人、害人,甚至是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昨日恩情,明日皆非,哪怕你对他再好,他也不惜将过去全部撕碎给你看,还要让你下地狱!……”   陵越渐觉百里屠苏呼吸沉重,心道不好,深知不能再继续这场对话,干脆挑明道:“妖既食人,人自然要降妖。有因才有果,噬月玄帝,你说是么?”   少年倏然变色,眼如利箭,突然一跃而起,朝着陵越飞身扑去。陵越挥手格挡,二人数招来回后,少年伸出右掌直拍向陵越胸口,陵越伸掌相抗,运起灵力,震得少年连退数步。狼妖冷笑道:“我现在附在这少年的身体里,你若是要杀我,就是杀了人。天墉城的弟子也要滥杀无辜么?”   陵越闻言,略一停顿。狼妖在这间隙,咬破手指,于空中划了一道血符。不出片刻,那破庙之中竟是黑气缭绕,幽魂游窜。   “师兄?”百里屠苏顿觉胸中猛地一痛,然后有什么东西在紧拽地他的心,方才已呈异样的气息,而今正在这黑气的侵扰之下,疯狂地奔涌起来。他紧紧地捂住胸口,痛苦地大叫了一声。   “屠苏,你怎么了?”陵越忙上前察看,却被百里屠苏一把推开。“不要……过来……我……”百里屠苏冷汗直流,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煞气像是被什么强力催动着,要不顾一切地发作起来。   陵越看到百里屠苏额间红痕如血,已知情势危急,却又束手无措,因为那些黑气,也正将朝着他侵袭过来。他收摄心神,转身拔剑,与那黑煞之气缠斗起来。在打斗之中,他听到狼妖得意的笑声哈哈传来:“蠢货,你师弟吞了我的内丹,我只要以气息为引,就能扰得他心神不宁,亏你们还留在这里听我讲这么久的故事,半点没觉察到我早已暗作手脚。这四方怨灵,你们就好生享受吧!”   狼妖说完那话,转身便要离去。陵越尚自顾不暇,百里屠苏危在旦夕,哪还有力气去管狼妖的来去?当下心头大悔,后悔方才不该如此轻敌。   恰在此时,门来忽然传来“丁铃”、“丁铃”的串串铃声,那狼妖原本得意洋洋的表情,忽然大变。      ☆、镇妖(二)   门外,一个中年道人缓步踏入庙中,随着他手中铃铛摇响,蕴藉在声音中的灵气化作点点星茫漾荡,片顷,此间所有的黑煞怨灵被消散殆尽。陵越但觉身体一松,眼前一片清朗。他回过神来,见百里屠苏煞气已入体,身后焚寂即将跃出,连忙以指捏诀,打出一道清正灵气注入百里屠苏体内,但求保得他片刻清醒。   那狼妖看到道人出现,整个人似乎凝固了一般,脸上现出无数复杂的情绪。道人看到他时,也是怔了片刻,随即,他手中拂尘一挥,一道灵力变作灵索,将狼妖团团缠缚,狼妖在道人面前毫无反击之力,被缚之后痛苦地大叫了起来:“道……道渊,你快放开我!”   陵越心中一凛:原来他就是铁柱观的前任观主道渊真人,不是说他四处云游去了么?   那道渊并不理会狼妖的嘶吼,他来到陵越身旁,捏指化诀,一道清正咒连同灵力一齐,注入了百里屠苏的体内。他修为极为高深,百里屠苏身上黑煞怨气随之压制了下来。煞气消去后,屠苏整个人体力不支,软软地倒了下去,陵越急忙上前抱住了他。   道渊对陵越略一颌首:“天墉城,陵越?”陵越抱着百里屠苏也不好施礼,忙侧了侧身道:“正是。晚辈陵越见过道渊真人。”   道渊点了点头:“方才我来时听他们说,天墉城派了两个弟子前来捉妖,果真是你们!”他看了一眼狼妖,那狼妖眼神怨毒,正死死地盯着他瞧,他倒是并不以为意,指尖微动,那绳索一闪,瞬间拉着狼妖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上。   道渊亦施施然坐下,说道:“刚才听小兄弟说了一个故事,贫道倒也有一个故事,忍不住想说出来。”   陵越心下了然,道渊此番想说的,定是他与那狼妖的故事,忙扶了百里屠苏坐下。百里屠苏脸色稍微,人也已悠悠醒转,只是全身无力,只能侧着头靠在陵越的肩上。   道渊的声音不急不缓,平和而中正,语调之中带着几许悠远,将人带回到那百年前的故事之中:“……狼妖一直以为是小毛孩背弃了他,可他却不知道,小毛孩从小孤苦,被狼妖收留之后,感受到了人间最大的温暖。他又怎会背弃唯一给予他温暖的人?只是,当他渐渐长大,他也希望能够像狼妖保护他一样地保护狼妖。所以,当道士说要带他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为的,就是要学成法术,保护想要保护之人。”   一旁的狼妖冷哼一声,表情大为不屑。   “小孩努力修习法术,从同辈人之中脱颖而出,年复一年,终于获得下山的许可。但师父交待他的第一件任务便是捉妖,且是一头身披烈火的妖狼。小孩这才知道,狼妖在山下伤人性命,早已被师父盯上。小孩心知,妖若食人,便是犯下弥天大罪,必须诛其魂、裂其骨,可小孩又怎舍得这样对付带大自己的狼妖?但是,被师父派下捉妖的弟子却不止他一人,他只能千方百计想办法拦着那些师兄弟……”   “狼妖知道小孩下山,就想着法子与小孩相认。小孩为了保护狼妖,只能狠心赶走他,希望他能躲得远远的,却不想竟惹怒了狼妖,多次出手伤了他的师兄弟。师父震怒,要亲自动手。小孩跪在师父面前哀求,请求师父留狼妖一命。并立下誓言,他会捉住狼妖,让他不再为恶人间,并以今后的善举为偿,替狼妖赎罪。”   狼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当他听到最后一句时,猛地抬头,看向道渊的眼神复杂难辩。道渊似无所觉,仍是径自讲下去:“他以自身气息为媒,利用狼妖对他的关心捉住了狼妖,并将狼妖关于咒水之地。狼妖心中愤恨,成日以最恶毒的语气成日咒骂小孩,小孩先是难过,后来也不免生气,那些真相也不愿再讲与他听。”   “后来,小孩接任铁柱观观主,20年后云游四方,践行当日誓言。他每做一件善事,便会收集一枚铜钱,一枚铜钱就是一缕感恩之念,到收集万枚之数,他就可以用那些铜钱铸成鼎炉,无数人的心念可汇成无上愿力,界时便可焚起清业之火,以此消弥狼妖罪行。”   “哈哈哈……”狼妖突然仰头大笑,“可笑,可笑。编的倒是煞有其事,若他真对往日情谊有一丝的怀念,当日何不携手同去,却要将恩人关入水下百年?恩将仇报,负心忘义,就是你们这些人类的拿手好戏,现在还装什么好人,给自己贴的什么金?”   道渊淡淡扫了他一眼,沉吟半晌,方道:“昔年我师父执掌铁柱观时,观内人才济济,降妖法阵诛尽妖魔;天下虽大,要逃出这么多高手的追捕,又何谈容易?”   陵越点头道:“没错,我曾听师尊说过,玄微道人法力高深,罕有匹敌之人。不过,晚辈也有一个疑问,这百年间,二人就没有一个互相解释的契机么?”   道渊苦笑一声道:“当年,小孩年轻气盛,总以为对方能够明白他的苦心,不屑于剖白。待他年岁渐长,二人仇怨已深,也就没了辩白的机会。后来,他行遍万水千山,山中也渐渐豁然明朗,他与狼妖之间,虽有情义,却有着善恶之念的巨大分歧。小孩毕竟是人,又是修道之人,自是从人的角度出发去辩是非善恶;而狼妖,兽性难除,对他来说,好坏全由已身出发,待已好者便是善,食人也是天性,并无不妥。他们之间,差距这么大,想要互相理解,又谈何容易?”   陵越想到了一些什么,轻声叹了一口气。   道渊:“但他对狼妖仍是抱有一线希望,每一年,他都会回道观一次,劝说他向善。他曾与他约定,若有朝一日,他能放弃噬血的本性,他就会在洞口点一盏灯,放他离去。”   陵越道:“这就是禁地不许点灯的由来?”   “没错。一念一灯,我多希望能亲自点上那盏灯,可惜,我错了。我只知替他赎罪,却不曾站在他的角度多想想,他被困百年,心中岂能毫无怨怼?又怎能轻易放下一切?不陪着他走过那些路,他又怎知我心中所想?到头来,只是等来了他死亡的消息。”   陵越和百里屠苏相视一望,皆是想起狼妖死时那一幕幕。当时,狼妖的怨恨、不甘、痛苦,仍是历历在目。   片刻的沉默后,附身少年的狼妖此际转过头去,闷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道渊道:“真或假,眼见尚不是实,又岂能仅以言辞判断?噬月,万枚铜钱我已收集完毕,余下的时光,我想带你一同修行,你可愿意?我的心意真假,你可用漫长的时光,来一一验证。”   狼妖表情已然动容,可嘴上仍是冷冷道:“臭道士,凭什么让我跟你修行?关我百年还不够,还想再困住我?”   道渊看他一眼,从容一笑道:“你残魂想要生存,必须附于人身。这个少年虽已死去,但他毕竟是人,我自然可以带他修行。等你法力高过我,便可重获自由,可现下,却没有你选择的权利。”   狼妖不禁怒目:“你……”   道渊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屋外,又对陵越道:“故事既已说完,我也该走了。陵越,我看你师弟面色郁结,心中似有不平之事。修道之人应知,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切莫太执着于眼下,云行水流,且随它去,自有别生天地的一日。”   道渊的话,百里屠苏全都听在了耳朵里,但他身体疲倦,心头郁郁,一时也只是发怔,陵越忙站起来施礼道:“多谢真人教诲。”   夜已深,陵越虽有挽留,但道渊是仍带着狼妖,一同离开了这座破庙。突然少了两个人,百里屠苏又闭目不语,此地瞬间就沉寂了下来。   火势渐微,陵越从旁找来一些柴火添上。因着方才道渊与狼妖的故事,让陵越思绪翻飞,感触良多,他不知道屠苏是否也有别的想法,但他看着百里屠苏的脸色在火光的闪映下忽明忽暗,表情却似平静了一些,沉吟半天,忍不住出声唤道:“屠苏……”   “恩。”百里屠苏应了一声,缓缓地睁开眼,直直地望着他。   陵越叹息道:“方才道渊真人与狼妖的前尘往事,你可有在听着?没想到他们二人之间竟还有这么一段纠葛,倒真是造化弄人。”   百里屠苏垂眸不语。   陵越又道:“道渊真人看上去如此聪明的人,没想到当年处事手法也这般自我,许多事,只放在心中,却不愿多作解释,结果导致百年来两人一直互相怨恨。不过,他有一句话,倒也说得不错:真或假,眼见尚不是实……”   “师兄……”百里屠苏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一声轻叹,“师兄,你还是跟从前一样……”   陵越见百里屠苏神色怪异,却一时不明所以。      ☆、雪夜寒霜   百里屠苏看着陵越,轻声道:“师兄还记不记得,我初来天墉城时的情形?”   陵越一怔,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百里屠苏年幼时的模样来。当年,百里屠苏被师尊带天墉城时,约莫八岁,他是他的唯一的嫡系师兄,自然所有事情都要照拂着他。屠苏因遭逢大难,失去了记忆,性情也是寡言少语的。那时,天墉城中的师兄弟虽不知他的来历,但他身负煞气且执剑长老为封印他的煞气而闭关一事却早已暗中流传。   师尊闭关,亲自教导他的机会不多。起初,掌教真人并未将屠苏另眼相待,也是希望他能够与普通弟子一道,一同学习剑术的。但,除了陵越和芙渠,屠苏几乎被所有的同辈弟子排斥。他们不仅冷落他,还暗地里使绊子捉弄他。   屠苏虽经受过大变故,心性要坚忍一些,但总归是稚童,想要得到同伴认可的天性未变,起初,每每小心翼翼地凑到他们跟前,看他们玩什么游戏,就在旁边傻傻地站着,希望他们在缺人的时候,能够叫上他;即使后来受了一些委屈,也因着那一点希望,总是隐而不发。   想起那些往事,百里屠苏苦笑道:“我那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还想着,是不是因为我太闷了,不会说话?可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他们说话时,他们不是齐齐嘲笑,就是理也不理地离开。我很难过,只能找你倾诉。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安慰我的?”   陵越不知为何今夜屠苏想要重提旧事,那些事,他原以为屠苏早就淡忘了,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没想到他竟还记得那么深。他隐约记得,一开始的时候,屠苏是曾找他倾诉过,他也安慰了他,但究竟说了些什么,时隔日久,他确也记不太清了。   百里屠苏道:“那时候,你安慰了我许多次。一开始你说,大家不理会我,是因为我初来乍到,还是生人,大家还不了解我;后来,日子一天天地下去,你又说,他们不愿与我一同玩耍,是因为我剑术太差,等到以后我功夫好了,自然也就好了……”   陵越脑海里猛地一闪,那些事,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记得,在那以后的一段时间,屠苏确实是十分用心地练着剑。从前,他照顾虎子的时候,虎子常常闹腾,他总拿话去哄他,虎子性格粗枝大叶,听过了,一时高兴着,随后也就忘了。他带屠苏时也就这般依样画葫芦,可没想到,屠苏性情执拗,死心眼的很,对他的每一句话毫不怀疑,然后全都深深地刻到了心上去。   那之后,屠苏的剑术确实进步很快。随后有一场试练大会,屠苏与师兄弟们过招,胜了好些人。但他那时尚不知如何收势,结果在其中一场比试中时,因得胜心切,还伤了一名弟子,最后被掌教真人责罚。   那受伤的弟子与陵端极为交好,陵端最看屠苏不过眼,此事之后更被他们找到了理由,明里暗里欺负屠苏欺负得更为凶狠。陵越发现此事后,教训过他们几次,可着实结怨已深,他也无法时刻关照着屠苏。他本想要告诉掌教真人,但屠苏却不让他去说,只把自己关在房中,闷了好几天。后来想通了之后,恳求陵越,留他一人在后山练剑。掌教真人内心深处实也对屠苏身上的煞气有所忌惮,生怕长此以往,会惹出祸端,也下令屠苏独自留在后山。   陵越苦笑一声道:“你那时一心想要取胜,也是因为听了我的话,以为功夫好了以后他们就会认可你、接纳你了,是不是?唉,此事倒是因我而起了,当日我不该那样哄骗你。”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陵越,缓声道:“我并没有责怪师兄的意思。我知道,师兄那时候劝我,也是不想令我伤心罢了。只不过……许多事,一早看清了真相,也比心底里总抱着希望要好。师兄,你刚才是不是想劝我,这个世间有那么多的误会,或许,那人也有自己的苦衷,又或许,他说的真相,并非全部的真相?”   “我……”陵越一时失语,他的师弟那么聪明,怎能不明白他的用意呢?   百里屠苏侧过头去,看向门口那沉沉暮色,凄然道:“师兄,你说的那些,我全都想过,也全都明白。我只是,过不去自己的心……当初,我知道师兄弟们不可能会喜欢我的时候,也是痛苦了很久,我不想练剑,根本不知执剑为何。于是你就想着各种法子哄我,甚至后来还背着我爬上山顶,让我看到了此生最美的日出。你说,见识了天地的广阔壮丽,就不会再为这些小事斤斤计较了;你还说,手中执剑,方能保护心爱之人。你可知道,我当时想的是什么?”   “你……想了什么?”   “我趴在你的背上,心里头想着,无论旁人待我再不好,起码师兄是真心待我的。还有师尊,为了他们,我也不能这般自暴自弃了。”   陵越喉音一哽,涩声道:“屠苏,现在也还没有变。无论发生了什么,我,还有师尊,还有晴雪、兰生他们,都会一直一直真心待你。你若是还想不明白,我就再背你上一次山顶,再陪你看一次日出。”   百里屠苏眼中凝泪,听陵越说完最后一句,又吃吃地笑了起来,陵越望着他,也一齐笑了起来。俩人就这样相视傻笑,笑着笑着,眼底却闪出了泪花。   百里屠苏想到了什么,又道:“我那时候想明白了以后,本想同你说话来着。可不曾想,你却靠在树上睡着了……”   陵越回想起来,那时他修为尚浅,大半夜的背着屠苏爬上顶峰已是耗费了所有力气,待旭日东升之后,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错过了最美的那一瞬间,最后还是被屠苏摇醒的。陵越听他此时语气中竟还有几分埋怨,笑了笑道:“是师兄的错,若有下次,我一定不会再睡着了。”   “师兄,”百里屠苏脸色忽地一黯,“也许,不会再有下次了……我……”   陵越闻他此言,立时想起了他身上煞气与封印之事,心头顿时又酸又涩,他哑声道:“说什么傻话,你要想看日出,师兄随时都可以陪你去,我们还有很多个下次,下下次……”   “那就现在去,好不好?”百里屠苏淡淡一笑,眼中竟还有几分期待。   陵越一怔:“可你身上的伤……”百里屠苏本就伤情未愈,方才煞气又被催动,如今身体已成强弩之末,莫说爬上山顶,就是多走几步路怕也是难以支撑;更何况在这风雪天,爬去顶峰根本是自找罪受。   百里屠苏也只是一时冲动,回过神来,顿时冲动尽褪。他抿了抿唇,眉间露出一丝悲戚:“也是,我……我走不上去了……”   “不,现在就去!”陵越不忍再看他失望,登时热血上涌,咬牙应承了下来,“怕什么,师兄背你上去。”   “师兄……”   陵越凝视他道:“我是你的师兄,你想要做的事,我几时不曾答应过?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此处是山脚下,御剑至山顶,绝并难事。”   百里屠苏抬眼望着陵越炙热的双目,周身一阵热流涌过,他哽声应道:“好!”   如果没有下次,那么今次就是下次;道渊真人说,莫要执着眼下,可他现在所能拥有的,便只有眼下了。   他趴上陵越的背,陵越的脊背同小时候相比,不知道宽厚了多少,可那安心的感觉,却是一般无二的。出得门去,那扑面而来的寒风让他顿时打了一阵冷噤,陵越提醒道:“小心些,你提气暖和着身子,其余交给我。”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是一个无垠黑夜,夜幕沉沉,没有一丝的光。   陵越背着屠苏,跃上霄河剑身,瞬间腾翔而起。   甫一催动灵力,他便觉察到了不对,那丹田之处传来阵阵剧痛,竟是灵力衰竭之象。他本就伤势未愈,方才应对狼妖召唤出来的四方怨灵也让他修为大损,此时再强行运气,终于遭到了身体的反噬。他虽咬牙苦撑,可飞至半山腰时,终于力竭坠下。   落地时他身形晃了一晃,闷哼了一声,背上的屠苏本来昏昏沉沉,巨震之下立时清醒了过来,关心地问道:“师兄,你……你还好么?”   陵越强力撑起落地时曲弯的右腿,仍是站直了身体,闷声道:“不妨事,屠苏莫要担心。”   “师兄,你放下我吧,我们回去……”   陵越在黑夜中凝视着那远处的顶峰,咬牙道:“不过是一时提不上气。御不了剑,我一样也可以背着你走上去。屠苏,师尊一直教导我们,做事切不可半途而废,你忘记了么?”   “师兄……”百里屠苏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闷塞得难受。   陵越踩着层雪下松软的泥土艰难前行,此时虽无风雪,但寒夜里走山路,身上还背了一个成年男子,这样的艰辛,并不比上刀山轻松多少。亏得他虽少了灵力,但武艺还在,腿脚比常人灵便了无数,方能稳妥地一直走下去。   百里屠苏趴在陵越的背上,晃晃悠悠,感受着陵越一步步艰难地跨过山间曲径,心口随着脚步而紧抽着。寒夜的山路,虫声皆无,只有瑟瑟的风声相伴,昏沉沉的天幕下,草木白霜泛起晶亮的光芒,那些白气好似全部罩到他面上了似的,令他的视线都有些朦胧起来。     “……师兄,对不起。”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像一缕幽魂似的,飘进了陵越的耳际。   陵越身形一顿,叹息道:“好端端的,又说什么傻话……”   百里屠苏静默了许久,似自语一般地喃喃说道:“……师兄,你说得没错,似我这般,为一已私欲悖德乱礼,又岂是修道人所为?所以今日我就付出了代价了……我……我原本以为,我找到了一生之中,最值得珍惜之人。知道男子与男子不能相恋,我离不了他,知道他有妻子,我也离不了他,就是……就是知道他可能是我灭族大仇人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仍是存在一丝侥幸,为他不断地开脱着……”   “屠苏……”陵越恻然叹息,他实在不知,此时还能说些什么。不过也好,这么多天了,他总算愿意开口提少恭了,这总比一直憋在心里头,要好得多。   百里屠苏声音已经越来越沙哑,像是喉间有一把刀在反复地割着:“……我真是不孝,爱上了灭我族人、毁我家园的大仇人,还被他哄骗了这么久,连我娘的尸身都没有保住……累得你和师尊,还有红玉姐,全都受了伤……”   “屠苏,这不是你的错,是少恭骗了你,是我们有眼无珠,他布局那么深,自是谁都看不出来。你……”   “不,师兄,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百里屠苏忽然苦笑数声,凄然道,“我其实早就应该看出来的,回到乌蒙灵谷的时候,我就恢复了记忆,回想起了他曾经入过谷的事,但我没有告诉你们……我,我一直藏着……即使那么多的证据摆在眼前,我也宁愿相信,他是无辜的……”   陵越的嘴唇不自觉地翕动,却发不出声来,半晌,他才涩声道:“……为他开脱的,又何止你一人?屠苏,你何必苛求自己?”   “……师兄,你知道么,我最痛的,居然不是他做了那么多的恶事,而是他告诉我,他为了焚寂才委身于我的那一刻……那个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死了……我甚至想过,他也有许多的不得已,但只要他真心悔过了,只要他对我是真的,我便能……便能……原谅他!……”百里屠苏余下的话,悉数被吞进了凛凛的寒风之中,陵越可以感觉得到,百里屠苏的身体,已经然紧紧地绷了起来,而他的呼吸声,也愈发地沉重。   陵越但觉得心中愁乱如麻,悲怆的情绪犹如浓墨怒泼,浇得眼前一片昏暗。蓦地,他感觉到脖颈露在外边的肌肤,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了下来,在冷峭的空气中,瞬间化作成冰块似的寒意,一下接一下,冷到肌骨。   “屠苏?”   “……师兄,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是不是我不够好,是不是我真的是一个怪物,才会让他这样对我?……我一心待他,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百里屠苏的声音之中,已尽是哭腔。   余后,阵阵如困兽悲嗥一般的呜咽声,贴着陵越的耳朵传了过来。   陵越心头大恸,他想告诉他,少恭对他的感情,怎么可能尽是欺骗?便是那时欧阳少恭表现得再无情,他也是不相信的。欧阳少恭那样的人,就算是真的坏事作尽,又怎会全然不顾自尊?可他立马又觉得,这些事情,屠苏心底又怎会不知晓?只是一时悲愤罢了,晚一些,他总会想通的……是了,现在就这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将这噬心之痛在今夜里悉数作化眼泪,痛完了,流完了,明日里才能够看到新的一天啊。   他不出一声,紧咬着牙关,依然坚定地朝着山峰的方向走去。   终于登顶的那一刻,陵越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已耗尽了。身后的百里屠苏已沉沉睡去,他找了一处背风的所在,将他放了下来,寒露深重,他们两个人都已经僵硬得不似人形。他用胸口最后的一点灵力,作化一道暖流,注入了百里屠苏的体内,令得他满覆白霜的脸上,渐渐复原,直至薄染出一层红光来。   百里屠苏仍是未醒,这些日子以来,他失眠了太久,此时体力耗尽,终于能够闭上陷入安眠。陵越和着他的呼吸,不知不觉,竟也一同睡了过去。      ☆、太子长琴   陵越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醒了醒神,发现怀中空空如也。他扶着石壁站起身来,立时被那猛烈的日光闪眯了眼。他心头不禁一咯噔,虽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但见这高悬的日头驱云散雾,天空湛得发蓝,怕离日出之时早已过了数个时辰。   他环顾四周,朝前走了几步,看到百里屠苏正背对着自己,静坐在一棵古松之下,微仰着头,似乎是抬头望天。   他的发辫有些松散开了,清风吹拂着他的发丝,轻盈盈地在阳光底下飘扬着,他的身子却一动也不动,四下里风声籁籁,忽起忽歇,偶尔停下时,这一切就静谧得如同一幅画。陵越忽然有些怔住,眼前竟有些模糊起来,不知不觉中,竟看着他的身影越缩越小,缩回了那个八岁孩童的模样。那天的情形宛如眼前,而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也是一样的蓝天,一样的清风,天地至美而清澈。   陵越第一次发现,时光竟过得这般快。   “师兄?”百里屠苏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唤他。微暖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肤色更是白得透明,将五官轮廓里那些憔悴里的阴影全都消抹得干净了。陵越看到这样的百里屠苏,不知怎地,喉间忽然一哽。   陵越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   “师兄,你又睡着了。”百里屠苏淡淡地说道,语气却十分平静。   陵越面露薄红:“是!真是对不住,又没守住承诺了。你几时醒来的,看到了日出没有?”   百里屠苏闻言,嘴角微微上弯,轻声道:“恩。”陵越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吞咽了回去。   他学着百里屠苏的样子,微仰起头,看向远方。苍穹之下,碧空如洗,群峰环绕,宛若城廓,冬的萧瑟弥漫着周围,山体之中,层雪如云,铺掩在四野青翠之上,而旷野处则十分开阔,风景奇丽,看得人心旷神怡。   他们静静坐着,静静听着风声,许久都不曾说话。半晌,百里屠苏忽道:“我决定了,明日就去幽都。”   陵越呆了呆,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百里屠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没错。该面对的东西总要去面对,若这是我的命运,无论好或者坏,我都要去接受。”   陵越有些惊讶地看着百里屠苏,见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与昨夜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百里屠苏淡淡道:“……这些天里,我想得太多太久了。方才,看到红日从天际跃起,将黑暗渐渐驱尽,我终于明白,纠结又有何益?它阻止不了日夜的轮转,天地的变迁。万物自有它存在的道理,正如我体内的煞气让我痛苦,却也让我有了不一样的命运,这是这些经历让我成为今时今日的我;而欧阳少恭,我原以为他是我命中的缘,却不曾想,竟是我命中的劫,可无论缘或劫,它毕竟已经出现在那里了,它已经成为我命途中不可更改的一部分。虽有太多欺骗,但也不尽然是痛苦……他与我那么多纠葛,或许正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陵越叹息一声道:“你如果真能坦然接受这一切,那自然是好……”   百里屠苏垂下头,亦轻叹道:“其实,让我完全地接受,又怎么可能?只不过,这条路,我只能这样走下去。”   “屠苏……”陵越声音一颤。   百里屠苏抬起头来,眼底已里是一片清明,他坚定道:“放心吧师兄,我不会再让你们担心。做错事的人,不是我,所以害怕面对的,也不应该是我。查明真相之后,该报的仇自会去报,我不会放任他再作恶。 ”   陵越见他说到最后一句时面色一凛,眼中竟是有玉石俱焚之意,心头一震,忙道:“屠苏,少恭修为太高,你还不是他的对手,切莫去做傻事,报仇一事,我们从长计议不迟。”   百里屠苏知晓陵越为他担心,现在许多事情尚未明了,也不好在此时告诉他,自己可在解封之后获得上古仙灵力量一事。于是放缓了神色,低声道:“恩,我明白的。”   陵越想了想,凝视着他道:“屠苏,你千万记住,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哪里,都有天墉城为你的后盾,任何危险,我们都愿与你一同面对的。”   百里屠苏眼前浮起一层水汽,哑声道:“师兄,多谢你。”   陵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傻瓜!”   那一日,他们在山头坐了很久,直至夕阳斜下,晚霞满天。那是在之后数年的时光里,他们再也不曾有过的相处。   百里屠苏到达幽都的时候,已是次日傍晚。陵越本想陪着他去,但天墉城事忙,终是作罢。   风晴雪看到百里屠苏时,面露惊喜之色,百里屠苏见到她后,也是露出了这些日子里以来,难得一见的微笑。他见风晴雪与平常似有所不同,发髻高挽,衣衫华丽,身后有几个仆从一路相随,而她言谈举止,也比往昔克制了许多,压抑了从前的少女烂漫,倒多了几分尊贵威严。   风晴雪自然看得出他的疑惑,毫不隐瞒道:“苏苏,我已经接任了婆婆主事幽都的职责,婆婆她,自上次重病之后,灵力大衰,正闭关修养。”   百里屠苏恍然道:“原来如此。”幽都婆婆一直希望风晴雪带他回幽都,而今他总算来了这个地方,按常理来说,也不会避而不见的道理。原是上次的病情还未好全,径自闭关去了。不过数日未见,晴雪也……真的不一样了。   风晴雪对他的关心仍是一如既往:“苏苏,你的伤好些了没有?你最近的心情……有没有,好了一些?”   百里屠苏简单地答道:“我没事了。”风晴雪见他面色平和,的确不似忧愁郁心之象,见他比起从前竟多了几分坚毅之色,心中也是微微一怔。她之前跟陵越通信中,知道屠苏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言不语,不知道有多担心,而今见他虽然消瘦了不少,可精神奕奕,并非消沉自弃的模样,一时大为宽心。   在她的带领之下,他们穿过幽都重重大门,走往女娲大神的清修之地——娲皇神殿。这一路行来,百里屠苏不免回忆起了儿时曾被师尊带来此地的景象,想起了他儿时与风晴雪的那些往事,他想到,孩童期间的纯真情谊竟让她记了这么久,甚至于多年之后还千里迢迢来天墉城寻他,一时也有些感慨。   风晴雪见他不断地打量着四周,不由得问道:“苏苏,以前你来过这里,有没有想起什么?”   百里屠苏眼神一闪,别了脸去,若无其事地道:“是有一些眼熟,但,还是什么想不起了……”   风晴雪失望地“哦”了一声,再不多言。   在进入神殿大门之前,风晴雪对百里屠苏解释道:“这几百年来,女娲娘娘灵力渐渐衰弱,已不能现身相见,只能将凭借幽都灵女的灵力,才得以交流。”   百里屠苏道:“晴雪,麻烦你了。”   风晴雪笑笑:“这有什么。苏苏,把你想要的真相,都向女娲娘娘问吧。”   当几大巫与风晴雪的灵力齐聚,在那巨大的女娲神像之上,女娲渐渐出现,当百里屠苏问及身上焚寂剑灵一事后,女娲先是点出,他身上有一半太子长琴的仙灵,其后,又从太古时代的那段往事说起,讲叙了关于一个仙人与一把凶剑的故事:   “太古时代,众神居于人间洪涯境。火神祝融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名皇来、鸾来、凤来。祝融对这三把琴爱惜不已,尤以凤来为甚,时时弹琴。凤来沾染神性,久而化灵,能说人语。受祝融所托,我以牵引命魂之术,使凤来之灵成为完整生命……祝融给他取名太子长琴,以父子情谊待之。”   百里屠苏心道:原来,这就是太子长琴的生命由来,看来悭臾说他身份尊贵也并非虚言。   “……太子长琴仙灵为人类捕获后,铸剑师以太子长琴仙灵,引三千怨煞之气,凝聚于焚寂剑中,长琴不甘为剑,一半仙灵挣脱而出,而另一半,则留在焚寂剑中,化为剑灵。长琴剑灵被毁原身,再遭怨煞之气,加之仙灵被硬生生地分化为剑灵,此种痛苦,难以言喻。是以,焚寂剑铸成之后,便带有毁天灭地的煞气,能吞噬持剑者的心智,令其陷入永无止境的杀戮之中。唯恐凶剑为祸世间,我将其封印于乌蒙灵谷的冰炎洞内。”   百里屠苏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这接下来的一切,将与他的经历越来越近……   “然,天道运转,诸神之力衰竭,封印随着时光流逝而减弱,有人想借着封印消失之际,侵入乌蒙灵谷,布下引灵秘术——血涂之阵,试图将焚寂的剑灵引出,结果阴差阳错,剑灵却进入你的体内。”   做下这一切的人,他知道,正是欧阳少恭;然而,欧阳少恭为什么要这么做?焚寂剑灵的力量,绝非普通人所能承受,那么,就也只有一个原因——   百里屠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最终猜测:“屠我族人,毁我家园,全为那一半剑灵,此事也只有太子长琴的游荡在另一半仙灵,才能为之,是不是?欧阳少恭,就是太子长琴的另一半仙灵?”   女娲微微颌首,见百里屠苏面露悲愤之色,又平静叙道:“长琴仙灵历经数千年,一直想找回自己的另一半仙灵,实属寻常。一灵双生,正是你与他的联系。”   百里屠苏脑子一下子空了起来,即使他早有预感,但确认了这件事以后,还是让他心头大震。他从前所有的认知,他曾深信不疑的所有一切,统统变作了另一付模样:难怪,他第一次看到他时,就仿佛认识了许多年,难怪,他们那么契合,那么融洽;更难怪,他与他每每情动如斯,他曾说自己灵力耗损后,误打误撞靠了双修之法方能弥补重补修为,的确也没有半句框他。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因为他们相爱,而只是仙灵之间的相互吸引而已!   只听女娲继续说道:“长琴的一半仙灵,经过久远岁月,灵力已经衰竭,若不再与你融合,或许再过数载,将会灰飞烟灭,想必,这就是夺剑原委。”   这余下一切,百里屠苏已不必再问。   见百里屠苏脸上一片死寂,似有认命之意,这令得一旁的风晴雪心急如焚,她不明白屠苏何以不去问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消除他身上煞气。难道,因为少恭的打击,所以他连生死都不顾了吗?   屠苏不问,那就只有她来问。风晴雪大声道:“女娲大神,就没有办法消去苏苏身上的煞气么?就不能把剑灵从他的身上剥离吗?”   女娲道:“以我所知,没有办法,煞气是仙灵本身带有的力量,而百里屠苏,与仙灵自成一体;虽说如此,但也不必绝望,天地间有太多秘辛,就连诸神也不知道。诸神灵力衰弱,已无力对世间之事干预太多,解焚寂之危,唯有靠你,百里屠苏。”   果然,与悭臾当日告诉他的,并无什么不同。百里屠苏点点头:“哪怕两败俱伤,一同灰飞烟灭,我也定要阻止他。”   灵女之力就此耗尽,女娲大神渐渐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把故事交待完整,下半章与女娲见面只能再走一下剧情,虽然我知道大家都看过。 里面女娲的话就照搬原剧了,原谅一下,因为这个实在没啥好改编的。   ☆、忘川   当风晴雪从女娲处听完一切真相之后,怔愣了许久,心中百味陈杂,然而,当她发觉百里屠苏虽呼吸急促、似是心潮难平,可表情却大体平静,倒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电光火石之间,她已明白个通透:看来这些事,屠苏事先已然明白个七八成了,这番前来,不过是进行最后的确认而已。   这些日子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才会最终接受这些残酷的事实?   百里屠苏见她面露感伤之色,以为她是难过于他身上无法改变的命运,便挤出一丝笑容道:“晴雪,生死有命,我身负煞气还能活到今天,还能认识你们,已经很幸运了。”   风晴雪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问道:“苏苏,你心里头,可是有打算了?”   百里屠苏也不否认,点头道:“是。去蓬莱,找少恭。”   “可是,他的力量这样强大,你又怎么是他的对手?”风晴雪一想起欧阳少恭在琴川展现的真实实力,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虽然现在已经知晓,他是太子长琴的一半仙灵,苏苏身上也有一半仙灵,可他们俩人的修为,着实天差地别,女娲大神说,要靠苏苏去解这场人间厄难,可苏苏又有什么方法去解呢?   百里屠苏看她疑惑不解,便将当日榣山之中悭臾所说、解开封印即可获得焚寂所有力量一事告诉了她。若他与少恭均拥有太子长琴一半仙灵的力量,最起码也可拼得个玉石俱焚。只不过,这封印一旦解开,无论胜不胜,他都没有几日可活了。   风晴雪总算明白,他方才在女娲大神说“哪怕两败俱伤,一同灰飞烟灭,也要阻止欧阳少恭”的含义,心中又是迷惘又是哀痛,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百里屠苏平静而坚决的表情,深知此事已无挽回之地,更何况,欧阳少恭既让屠苏去蓬莱找他,也是一心想要夺取他身上仙灵之意,即使苏苏不去,他也会想方设法引他前去,正如他当日谋夺焚寂一样。     风晴雪深吸一口气,毅然道:“苏苏,你既然已做了决定,我便会无条件地支持你。只不过,你要去蓬莱,我也要陪着你去。就当我……陪你走完……”她喉间一哽,那“最后一程”几个字顿时说不下去。   百里屠苏看着,心头不禁一热,颤声道:“好!”   那日,风晴雪陪在百里屠苏的身边,俩人就跟儿时一样,并排坐着,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末了,风晴雪问他:“苏苏,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百里屠苏低着头,呆想了一会,而后轻声道:“这些年里,我最想念的就是我娘,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希望能够见她一面,好好地跟她说一会儿话。对别人而言,死去之后或还能在忘川之中相逢,可对来说我……”他苦笑了一声,“怕是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封印解开之后,凡人的躯体承受不住仙灵的巨大力量,最终只能化作荒魂,落不到天河,走不进忘川,没有任何轮回转生的机会。   “并非全无办法,”风晴雪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百里屠苏,“若你与休宁大人彼此思念对方,或许能够在忘川之中,见上一面。”   忘川?   风晴雪让他仰起头来,只见大殿之上并非屋顶,而是一条如长河一般缓缓而游动、璀璨遍布的星海,风晴雪告诉他,这便是汇聚了人间死者魂魄的忘川河,在进入轮回之前,那些魂魄将会暂留此地,还有一些不愿往生的,便会在此地流连徘徊,直至魂灵之力散尽。虽然人鬼殊途,但是幽都灵女的力量,却能打开地界通往忘川之路的通道。   百里屠苏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走进了一片幽暗、满布沼泽的忘川之中。   他在迷雾中漫无目地寻觅着,无数影影绰绰的鬼灵与他擦肩而过。在这万千灵魂之中,寻找到他母亲是何等的渺茫?然而风晴雪也说,人自身强大的意念和母子间特殊的感应,或许能够出现奇迹。   风晴雪并没有说错。   在一块巨大岩壁的后面,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娘……”百里屠苏惊喜得几乎落泪。   “谁……是谁?……是哪个跟母亲失落的孩子吗……我看不到你……”韩休宁迷茫地转过身,百里屠苏想要靠近她,但总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壁生生隔开。他瞬间明白,他与母亲之间,虽可通过语言交流,却无法真正穿越人与鬼之间的巨大屏障。   不过,哪怕无法真正见面,可总算能够再实现与母亲说话的心愿,他也已十分满足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激动与哀伤,与隔了十几年后再度重遇的母亲,慢慢交谈起来。   韩休宁并不知道,这声音哽咽的青年便是她成年后的儿子,然而,母子间的奇妙感应,让她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充满了好感。每日寂寞地停留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没日没夜地思念着她那生死未卜的独子韩云溪,心中的悲伤难以抑止;而今好不容易出现一道可以跟她交流的声音,她实在按捺不住内心强烈的倾诉欲望。   她告诉百里屠苏,她怀孕期间,不慎令煞气入怀,结果导致百里屠苏的体质比历代巫祝更为阴煞;她生怕屠苏活不长久,于是事事禁制,处处严管,而今每每回想起孩子当时委屈的眼神,她便难受不已。她虽爱自己的儿子,却没有真正让他感受到温柔的母爱,若她知道,韩云溪八岁后便要遭受这样的命运,她定要对他更爱护一些。   “我的孩儿,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   百里屠苏见韩休宁说得这般哀伤,心里头又感动又难过。自己小时候抱怨了母亲这么久,原来,母亲对他这般严厉,是有母亲的苦衷,可自己却一点也不懂事。一想起那些儿时往事,他心中酸楚不已,恨不得抱住母亲痛哭一场。   韩休宁并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将往事娓娓道来,她说起来了当年乌蒙灵谷的那场祸事,讲到当初韩云溪被鬼面人当作人质强令她交出焚寂,可她却并没有那样做,以致于看着韩云溪被活活打死,她伤心焦急之下,竟将焚寂剑灵引入了韩云溪体内。   百里屠苏见她为此事苦苦忏悔,忍不住安慰道:“你也是为了保住云溪的一条性命,才会出此下策,这并非你的错!”   韩休宁凄然一笑道:“不,并非如此……当时我一心想着的,只是保护焚寂剑灵不被夺走,我乌蒙灵谷世世代代镇守此剑,又岂怎能坐视其落入歹人之手?宁可全族毁尽,也不可让歹徒夺得焚寂剑灵之力!所以,我将我儿身体用作了封存焚寂剑灵的容器,说什么为了令他起死复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怎会不知,就算云溪借剑灵复生,界时醒来的,又怎会再是我儿?那三千冤煞之气,必会将我儿魂魄吞没……”   百里屠苏脑子轰轰作响,身形巨颤,脸上血色褪尽。   自从知晓此事以来,师尊、还有师兄都告诉他,当初母亲是为了求得他一线生机才会这么做。所以,他哪怕后来经受再多的磨难,也无法埋怨母亲,反而一直苦苦求生,不辜负当日母亲的期望。原来,母亲并非是为了他活命,而是为了保护焚寂,只是保护焚寂!……   是了,若没有师尊耗费那么多的修为,他肯定早就被煞气吞噬,那么,他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母亲是大巫祝,又岂不知晓这点?   百里屠苏心如刀绞,几乎当场哭了出来:“为什么……娘,你难道不知,孩儿会因此受多少苦吗……”   韩休宁一脸悲戚,望向那空渺的远方,喃喃道:“是啊,你也觉得我太残忍了,是不是?……就算能保得他一命,但以他凡人的身躯,被煞气折磨,必将生不如死;而对方,会否想方设法,破坏封印之术,重新获取剑灵魂魄?……这么残酷的命运,哪里是普通人所能承受?倒不如让我儿在那时便死了……可是……我还是这般做了……我这样的母亲,实在不配为一个母亲……”   百里屠苏万分悲苦,心道:娘,你没有猜错,那些苦,我都一一经受了,而那个夺剑之人,他不仅让我感受到了噬血之痛,更令我尝到了噬心之痛。   他忍不住问道:“娘,你可曾……觉得后悔?”   韩休宁听到他的问题后怔愣了片刻,随后,徐徐地摇了摇头,眼神渐渐坚定:“不,虽此举对不起我儿,我却并不后悔……女娲大神将焚寂交于我族看管,这就是我族的职责所在。焚寂一旦流入人间,被恶人所夺,后果不堪设想。我是乌蒙灵谷的大巫祝,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敬守职责,我只能对不起他……但,那个孩子,他是我族中人,更是下一任大巫祝,任何时候,他为我族舍身,都是义不容辞……我心里虽然感到万分痛苦,可是假如光阴倒转,我依然会如此选择……”   听了韩休宁这些话,百里屠苏一时间心乱如麻,很多想法在脑子里纷沓出现。他不禁想起了母亲自小那些教导,又想起了天墉城时学的那些“慈爱广救、润及一切”的道理,方才为一已之痛而愤愤不平的想法开始慢慢淡去,更多、更深的东西开始浮现,包括责任、包括担当。他渐渐明白,母亲的想法没有错,人除了自己的感情之外,更有其它更重要的东西,那是人之所以为人,而区别于鱼虫草木的东西!   韩休宁见他久久不说话,以为他已离去,四处寻觅道:“那个和自己母亲分离的孩子……你……还在吗?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一个叫韩云溪的孩子,可否替我代一句话?”   百里屠苏刚待应声,韩休宁又像想了什么,立即苦笑道:“不……还是什么都别说了……我没有尽好一个做母亲的职责,还对他做下了如此残酷之事,又有什么脸来跟他说话……他又怎么会原谅我……”   看着韩休宁如锥心泣血般的哀痛,百里屠苏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敲打着,疼痛欲裂,他心道:我虽吃了这些苦,可是日夜在此地为我担心的母亲,难道不是比我痛上千倍百倍吗?对娘亲而言,定是宁可将这些痛苦加诸在她身上的,但娘亲还是为了自己的职责而宁愿承受这焚心之痛;而我呢,只会在意自己受的那些委屈,我比起娘亲来,实在差得太远太远。   他大声地说道:“娘,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韩云溪是你的儿子,岂能不知你的苦心?你放心,韩云溪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他会为着自己的责任而走下去,不负你当年的期望!”   韩休宁听了他这番话,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孩子,多谢你!我也希望,我的云溪能够平安长大,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当她说完这些话,身影渐渐消失于虚空之中,任凭百里屠苏再怎么呼唤,都不复出现。   百里屠苏望着母亲消失的方向,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他心潮起伏、内息翻腾,那些往事,一幕幕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时候,他十分讨厌别人都叫他“休宁大人的孩子”,他想告诉别人,他是韩云溪;失忆之后,他被师尊起名叫做“百里屠苏”,意为“屠绝鬼气,苏醒人魂”,可天墉城的师兄弟却只当他是一个怪物,没有几个人会唤他“屠苏”;再后来,他体内有了狼妖和板蓝根的内丹,既不像人,又不像妖;在悭臾和女娲面前,因为体内的焚寂剑灵,他又被他们唤作“太子长琴”……   他不过二十一岁,可他的一生,却是那样的复杂。他曾不断地问自己:我究竟是谁?百里屠苏究竟是谁?韩云溪究竟是谁?他迷茫过,彷徨过,正因如此,才时常被刺激得煞气大发……   但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确了一件事,万分肯定、万分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他就是他,他既是韩云溪,又是百里屠苏,更是“休宁大人的孩子”!那都是他,完完整整的他,独一无二的他,那些经历,都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未如此澄明过,那此曾经令他痛苦不堪的往事,而今想来,也不过如此罢了。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傻傻地大笑了起来。   百里屠苏啊百里屠苏,你今日可算活明白了么?   蓦地,他忽又想起了欧阳少恭,一时敛了笑,眼神瞬间复杂了起来。   欧阳少恭?太子长琴?你,又究竟是谁?又当自己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让这章忘川小红出现的,但是想了很久,还是算了……文里板板没那么疯,琴川刺激一下苏苏,目的达到就算了,如果忽然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跟他打嘴炮,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我实在解释不了。 想了半天,还是让他不要出现吧。 反正板板的重点剧情,还是在大决战之后……(于是现在只能成为酱油男主)   ☆、天墉离别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回到天墉城后,竟看到了青宣。原来,青宣是受陵越受托,留在天墉城等着他们回来。青宣告诉他们,三日前,欧阳少恭以法力令蓬莱岛重新出海,其带来的地脉变化引发了大海啸,沿海众镇悉数受灾。幸亏早有天墉城弟子在当地驻守,及时转移了灾民,陵越、红玉、芙渠前日已与山下的尹千觞、方兰生、襄铃一道去了姚家镇,尽力消减灾难影响。   百里屠苏深知解除封印、阻止欧阳少恭已刻不容缓,决定立即去见师尊。   紫胤真人听到百里屠苏这一请求,自然大为震怒:“欧阳少恭一事,天墉城日后自可再作调遣。你为仇恨所蒙蔽,轻贱性命如尘土,当真胡闹!这些年的修炼竟也成全不了你的清静心,仍是如此执着自我!”   百里屠苏跪在地上,面上一片坚毅:“师尊,弟子此举,绝非只是为了一已私怨。弟子母亲、族人皆为守护焚寂剑而死,弟子出身于乌蒙灵谷,消弥焚寂之祸本就是弟子的天命职责。更何况,此事起于太子长琴仙灵的分离,弟子因长琴一半仙灵而死,又因一半仙灵而活,可见冥冥之中,天意已作了安排。弟子此举,不过是顺应天命,遵循本心。弟子自知寿数无几,若能再此之前斩断此番孽障因果,还人间安宁,弟子亦再无奢求,恳请师尊成全。”   百里屠苏以额抵地,跪地不起。   紫胤默念着“天命”、“本心”二字,心中无限感慨,他负手而立,遥望远方,沉吟半晌方道:“万物之中,惟人最贵,正因人可以其心念,超越自身卑微之躯,成就一番惊天之举……为师还记得,当日救你之时,你性命尚危在殆夕,不想今日竟可救济苍生……我且问你,今次,你是否已想得清楚明白?”   百里屠苏朗声道:“心之所向,无惧无悔。”   紫胤轻叹一声,露出一丝惆怅:“又是一个无悔!”   他收敛神色,淡淡道:“此事我需秉告掌教真人,与他商议后再作决断,你且先退下吧。”   百里屠苏不敢违背,应声退了出去。   他出门之后,并未回去房中,而是在天墉城闲走了一会。方才师尊的表现已让他明白,解开封印一事,想来已被应允。那么此番离去之后,他将永远都回不到天墉城了。   这将是他留在天墉城,最后的时光。   此时,雪片如纸,下得正紧,除了他踩在雪上的喀擦声,他听不到任何声响。天墉城殿外人影全无,只余下白茫茫的一片。   当他顺着石阶往下走时,却意外听到了一阵“刷刷”的声响,觅寻看去,却发现有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弟子,正在那边扫雪。   他见那人十五六岁的模样,脸是自己未曾见过的,穿着一件入门弟子的服饰,身子不住地瑟缩着,时不时地停下来哈口气,待稍有暖意便又接着打扫。他忍不住走了过去,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大雪天的还在这里扫地?”   那弟子许是冻得狠了,耳目闭塞,百里屠苏靠近时也没有反应过来,此时猛然听到他的声音,唬了一大跳,其后看到百里屠苏身上高阶弟子的服饰,忙施身行礼道:“师……师兄……”他说出了自己道号,百里屠苏寻思了一回发觉并无印象,想来是自己离开后新收的弟子了,这人也未见过屠苏,看向屠苏的眼神俱是茫然。   “哪有大雪天扫地的道理?是谁让你怎么做的?”   那弟子原是一付忐忑不安的神情,见百里屠苏并无恶意,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是肇明师兄他们……”   百里屠苏道:“你回去吧,这么冷的天,莫要出来了,等雪停了再扫不迟。”   那弟子有点怔怔地看着百里屠苏,过了一会,却垂下头低声道:“我……我不敢……我如果不听他们,他们今后就不会理我了……”   百里屠苏呆了一下,顿时想起了许多事,心里暗叹一声,其后一把拿过他手中的扫帚,不容辩驳地说道:“回去吧。记住了,不要以无底线的退让去迁就别人。即使他们是你的师兄,但若提出无理要求,你也可以拒绝的。”   那弟子怔愣了一会,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乖乖地回去了。   雪下得有些小了,百里屠苏站在台阶上,一时又是回忆万千,在融融的雪意中,只觉得那些往事都被覆了一层莹亮的白,许多曾经的不平却默默地化作恬然的宁静,直抵心扉。他拿起手中的扫帚,一步一个台阶地,开始打扫了起来。   “让别人不要雪天扫地,你自己怎么倒扫起来了?”   百里屠苏抬起头来,发现青宣不知几时站在前面的台阶上,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百里屠苏淡淡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青宣道:“其实,陵越让我留在天墉城等你回来,本是交待了我,尽量劝说你留下,他怕你去了赶去姚家镇后会有危险。”他叹了一口气,“可惜,还没有等到我开口,你已经向你师尊自请要解除封印了。我本来,还打算劝上一劝的,可我听到你在你师尊面前说的那些话,知道是绝对劝不动你了。”   他说话间,有“唧唧啾啾”的声音从他捂在腹前的双手处传来,百里屠苏奇怪地看了过去。青宣笑了一下,小心地拱开双手,只见一只芙蓉色的金丝雀从他的手缝间露了出来。百里屠苏一怔:“这只雀儿哪来的?”   青宣道:“我上山时在路边捡的,冻僵了从树上掉下来的,正砸在我身上,我见它可怜,这几天就一直带着它。它跟普通的雀儿不同,有点灵气,却没甚妖力,想来是你们昆仑山脉的清正灵力滋养了它。”他手中那雀似能听懂他的话,露出小脑袋不住地“啾啾”作声,圆溜溜的小眼珠子直直地看着百里屠苏。青宣看上去对它十分喜爱,抬起一只手轻轻摸着一下它的羽毛,接着又继续小心翼翼地护它在手心。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青宣走到百里屠苏的身边,忽然放低了声音,轻轻说道:“听说你封印解开以后,就活不过三日,是么?”   百里屠苏垂眸应了一声,也不想瞒他什么,将此事的前世后果说了一遍给他听。青宣听完后,怔愣了半晌,喃喃地道:“没想到其中竟有这么多的曲折。那欧阳少恭……不,太子长琴的另一半仙灵,如此辗转人间,又苦心布局,当真既可悲又可怜。”说完,他忽然想到,百里屠苏正是因为仙灵一事而家破人亡,又补一句:“不过也当真可恶,拉旁人陪葬,简直丧心病狂。你是不是……特别恨他?”   百里屠苏一怔,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恨?我该是恨他的。可是,我又忍不住会同情他……当初在榣山第一次听到太子长琴的故事,我就很是同情他,因着一念之差,他就遭受到这样可悲的命运,这是任谁都很难不同情的。我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可是,我又常常不能将他与少恭联系起来……总觉得仍好像做梦一样,忽然这两个人就变成一个人了……知道这些事以后,偶尔我也会觉得,他为了取回一半仙灵,其情倒是可悯,但是他不应该这样做,不顾别人的性命,用血腥的杀戮去夺取这些……上天让他遭了罪,他就要把这份罪转移到别人身上……”   青宣叹道:“你这样一片真心地待他,他不该这样对你……”百里屠苏苦笑一声,摇头不语。   青宣静默一会,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了出来:“之前我已觉察欧阳少恭对你并非全然真心,许是感觉到了他另有图谋之故,也曾劝你离开他,但知晓真相之后,我倒有一个奇怪的感觉……”   “他对你,倒似也并非全是欺骗、全无真心。你说,他因厌憎你夺他仙灵,故意费尽心思来折磨你,在琴川对你多番打击,还告诉你,他从未爱过你。可是,他既仙灵已衰,亟待另一半仙灵融合,对着一个不爱的人,再作这些无益的事又何必呢?莫不如哄着你,先将你身上的仙灵夺去了,再得意张狂不迟……”   百里屠苏眼神闪动,哀痛的表情在脸上一现即逝:“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想过。他告诉我,他对我全是虚情假意,后来我回想起与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并非如此。莫说我自作多情,我毕竟深爱过他,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究竟有没有付出过真心,我又岂会不知晓?岂会没有半分感觉?他这样说,倒像是,刻意说给他自己听一样……”   青宣一怔:“他的心思,当真复杂……”   百里屠苏望着远方,眼神悠远:“……他一缕残魂游荡人间,肯定吃了不少苦,恐惧与猜疑自然远甚常人。我有一种感觉,或许,他内心深处,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想借别人的手,去结束这一切。”   青宣不由得惊道:“你是说……”   “我听悭臾说,昔年的太子长琴,是如何的慈心守仁、冲淡谦和,可他如今却这般疯狂失志,你刚才说得没错,他若仅仅想要夺取仙灵,只要哄一哄我便是,我岂不会双手奉上?可他却没有这样做……恐怕,他的内心深处,也有许多的矛盾,甚至有一种自毁之意……”   青宣心绪百转,却仍是觉得不解,半晌,他叹息道:“屠苏,他是怎么样的人,我是真糊涂了。但我却能听出来,今时今日你仍放不下对他的关怀,你当真,可以去杀他么?”   百里屠苏淡淡道:“刚得知真相回到天墉城的时候,我日夜纠结的便是这些事,我每晚都睡不着,痛苦得快要发疯。我既恨他,却又……想着他,到了最后,我就痛恨自己……但现在我已经不再纠结了,爱与恨,都已是不可脱离的过去,我爱他是真的,恨他,也是真的。我想,也许他对我也有一些特殊的感情,但这都改变不了我与他之间,有着灭族之恨的事实……”   “我为苍生杀他,为族人杀他,却,不为自己。”   “屠苏……”不知为何,青宣听他说了这些话,心中只觉得一片哀恸,他明白,今日的百里屠苏,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拦阻他了。   青宣不再多言,独自离去,留下百里屠苏一人继续扫雪。他走了半路,又忍不住回头,此时雪仍未止,天地之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在那苍茫之中,唯有一个孤清的身影,卓然而立。   他看得怔神,冷不妨怀中那雀鸟挣脱而出,一跃而起,扑腾着翅膀直往高空飞去。“雀儿,雀儿……”他大声地叫了起来,那雀鸟却没有丝毫的停留,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不多时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青宣没有看到,那雀鸟于空中化作一道五彩莹光,如流星般消失的情景;他更不会想到,这道莹光,在半天之后,又恢复成金丝雀模样,出现在了一个白衣男子的手上。   那姿容俊雅的白衣男子,此时正站在一座荒岛之上,迎着海风,看红日西沉,整片大海似被烧得燃起,晚霞漫天,如血般瑰丽。   “为苍生和族人杀我?呵,屠苏,那我便等着……”   他左手一合,那五彩符鸟瞬间化作一片碎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海狂澜(一)   紫胤真人和涵素真人以多年修为,一同为百里屠苏解开封印,事后,百里屠苏如愿获得了焚寂剑中的巨大力量。临别之前,紫胤真人仍是放心不下,出手试探,百里屠苏以突破修为的高深法力打败紫胤的精妙剑术,并在灵力对撞之际,消去紫胤多年来为了救治屠苏不慎吸入的焚寂煞气。   紫胤真人再无挽留的理由,答应百里屠苏前往蓬莱。   百里屠苏望着师尊缓步远去的背影,想起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关爱呵护,心中一酸,一行热泪滚然落下,跪地三度行礼,以谢十余年如父子般的师徒恩情,随后才和风晴雪、青宣二人一道,离开了天墉城。   三人在路上不敢耽搁,百里屠苏以灵力御剑,带着他们于日落前赶到了姚家镇。   来了以后听陵越告之沿镇诸镇的情况,倒是比他想象之中,要好一些。欧阳少恭让蓬莱岛出海一事虽引发东海惊天狂澜,但因事先已有准备,灾难发生后,天墉城弟子与四方赶来支援的奇人异士们一道,集合灵力极力平息海底巨震,当百里屠苏当达之时,海面已大体平静。老百姓只待风暴一平,就迁回原所。   此次灾祸,令海族受损最大。原本四海之中,东海实力最强,海柱稳固、防卫森严,但欧阳少恭此举,把东海可谓搅个了天翻地覆、人仰马翻,修为不高的小海妖们差点连内丹都震出了出来,据说镇海的海柱也有毁损,才致这番地震海啸之祸。海族们自然愤愤不平,而今东海当家的是昔年龙王钟鼓的三太子,虽未修成应龙,却也是法力高强,当了多年一海之主仍是性烈如火,据说出事后的第二天就领着手下喽罗们去蓬莱岛上找了欧阳少恭的麻烦。可不想欧阳少恭早有防备,指挥一众青玉坛弟子,以独门法阵为诱,重创了龙三太子,之后海族便不敢再轻易出海。   百里屠苏听后道:“当初我们一直猜测青玉坛弟子的去向,没想到竟被少恭带到了蓬莱岛上。看来他此举是早有打算……不过,沿海百姓无恙就是最好的消息,海族与欧阳少恭之间的事,我们也不便主动插手。”   陵越点头道:“没错。少恭在蓬莱上这段时日,倒没有主动挑衅海族,想来也不会再对他们下手。对了屠苏,你在幽都,可曾向女娲大神问出了什么没有?”   百里屠苏想起那些事来,心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前因后果也该让师兄他们知晓清楚了。”便将太子长琴一事,与他们细细道来。   陵越默然,他想过很多的可能,却是万万也想象不出其间竟有如此的曲折;而欧阳少恭竟是上古仙人太子长琴的残魂“托生”,实在是太匪疑所思。想到屠苏说,他必须要夺回屠苏身上一半仙灵方能存活的话,一时只觉得造化弄人,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却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于此事最不能接受的依然是方兰生,听到后来,他的眼神里尽是迷惘,不断喃喃道:“少恭……竟然不是少恭,而是什么太子长琴?可这又怎么会?难怪他这么狠心,这么残忍……不对不对,我们明明与他一同长大,他又怎么会是一个仙人?……”   襄铃也在一旁插嘴道:“我也觉得好奇怪,少恭哥哥他……呃,我是说,那个欧阳少恭他,明明就是一个人,身上既没有妖气,也没有仙气呀。如果他是仙人的残魂,他怎么会有人类的躯体呢?莫不是,鬼上身?还是,投胎转世?”   陵越寻思片刻后道:“不可能是投胎转世,既然他魂魄不全,便投了不了胎,也转不了世。何更况,转世之后,前尘尽忘,又何来太子长琴?对了,这情况,倒是与狼妖后来颇为相似……”   红玉道:“你是说,太子长琴也是以残魂之力,夺了本属于欧阳少恭的躯体,寄附在他的身上?”   陵越道:“也就只有这个可能。只是不知道,这真正的欧阳少恭,究竟是几时被他占据了身子,变成另一个人的?不过即便如此,凡人之躯承受仙灵的力量仍是勉强……”   方兰生听了这话,眼前一阵恍惚,隐约想起来,少恭的确是性情有所变化,他那时候还小,甚么也不懂,只记得姐姐曾经念叨过,少恭儿时顽劣,十岁之后便文雅得多、也沉静得多了,原是那个时候,已经换作了另一个人么?那从前的少恭,又去了哪里呢?之后的少恭,一日也没曾当他们是朋友么?他不禁想起了他二姐这些年的痴心守候,想起了欧阳少恭当日的绝情之举,心头遽然巨痛。   红玉回忆道:“是啊,他说自己昔年灵力不稳,天墉城夺剑之时也确与如今灵力不可同日而语,想是……”说及此处,猛起想起那日欧阳少恭所言的补充灵力之法,不免一顿,忙略了过去,“以他如今力量,他这具身躯怕是支撑不住几日了,恐怕马上就会找屠苏麻烦。”   “都一样,他不来找我,我们也要马上要去找他。我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三日了。”看到众人疑惑的表情,百里屠苏终于将他解开封印一事说了出来。他说得从容,可对众人而言,不异于晴天霹雳,他话音一落下,空气立时像凝固了一般。   陵越喉头像是哽住了,想说什么,又吞了下去。他听着方兰生、红玉、襄铃他们追着屠苏问话,看到屠苏从容而淡然地应对,柔声细语地安慰着鼻子都快要哭红了的襄铃,余后又想起屠苏几日前在山上时的决绝,在心中默叹了一口气,油然而生一种逃不过宿命的悲戚之感。   当日晚上,油尽枯灯之后,陵越仍无法入眠。他躺在床上,虽知要养精蓄锐方可应付明日之战,可因着思绪万千,却是了无睡意。后身体渐渐疲倦,脑子里也出现了一些似梦非梦地幻象来,半醒半睡之间,耳边似乎有轻微的响动,不过倒未引起他的警觉,因大灾刚过,蛇虫鼠蚁窜行不止,夜间常有响动,身体早已视作平常。但不知怎地,片顷之后,他的鼻间隐隐传来一缕茶香,便是那特殊的香气,让他猛地惊醒。   侧头看去,发现他房间的桌边,赫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少恭?!”陵越瞬间瞪大了眼睛。   欧阳少恭坐在桌前,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茶壶和茶杯,坐在那里,悠然自得的饮茶,此时油灯未挑,屋内漆黑一团,仅有寒冬冷月透出的那点清寂光芒,描抹出他大概的轮廓来,让陵越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醒了?”欧阳少恭倒是从容不迫,似乎独来此地再寻常不过。   “你……怎么会在我房中?”陵越急忙直起身子,将外衣披在身上,翻身下床。待要去拿床边的剑,却摸了个空。   他此时才发现,他的霄河剑端端正正在放在桌上,欧阳少恭的面前。   陵越不由得面色一凛。   欧阳少恭轻笑一声道:“何必如此紧张?我若是想杀你,刚才就可以动手了。”   陵越已渐冷静下来,心下琢磨,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欧阳少恭定有自己的特殊用意,也不藏掖,直截了当问道:“少恭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欧阳少恭道:“我来,是为了讨一笔债。大师兄,那件事,你可没忘吧?”   陵越夜视能力上乘,岂会看不到,欧阳少恭此时一双眼睛正凛凛地盯着他?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凝重,那从未遗忘过的记忆瞬间又涌上脑海,他心中暗叹,果然还是等到了这一天……起初以为,少恭肯原谅是因为他天性善良,然而得知他是一个心计深远的人之后,才越想越觉得那时他的反应颇不寻常;他已隐隐有所预感,终有一日,他会拿了那事来作要挟,只不过,确也是自己欠他的……   他涩然道:“是……我还欠你一条命,若是你还想要拿去,我别无二话!”   欧阳少恭脸上浮现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杀了你,未免也太过轻松。不如,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你我各不相欠,如何?”   陵越欲言又止:“少恭……想要我做什么?”   “去东海。但,不要让他们知道。”   陵越思忖片刻,努力捕捉欧阳少恭话中的玄机,随后像是想明白了一般,也不多问,只沉声应道:“好。”   欧阳少恭眼神一闪:“那就随我来。”旋即,掌风一挥,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欧阳少恭身影掠出门外,在倏忽之间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陵越一把抓起霄河,咬了咬牙,也立即追了上去。   陵越在码头处追上了欧阳少恭,此时,月隐星沉,海风呼啸,海浪拍着崖岸,轰响阵阵,若不是欧阳少恭身上穿的是一件扎眼的白色罩衫,怕也会淹没在这茫茫暮色之中。   陵越在他身边站立,随他目光看去,心头忽然跳了一跳,于黑夜之中看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难免会心生一种仿佛将人吞噬的恐惧。   欧阳少恭道:“就不问问我,究竟让你做什么?万一让你杀人放火……”   “不会。”   “哦?”   陵越神色冷静:“若是有违侠义之事,少恭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做。少恭聪明人,自然不会用明知别人不会做的事来还债。”   欧阳少恭冷笑一声:“说得这般自信,倒以为自己有多么了解我。”   陵越苦笑一声,心道:曾经,我真的以为很了解你……他也知,欧阳少恭此举恐怕会有不一般的图谋,但他仍是顺从了本心,想赌上一赌。   欧阳少恭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递给了陵越:“避水珠,收好。”水域毕竟不比陆地,即使可以用灵力避水,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他想陵越做的事,绝非一时半刻可以完成。   陵越一怔:“那你呢?”   “不劳费心。”他既已吞噬蛟仙之灵,自然不再怕水。   陵越道:“现在,少恭是否可以告诉我,我们下去之后,究竟要做什么?”   欧阳少恭沉吟半晌,随后吐出了两个词:“离山,修蛇。”   陵越脸色微变。      ☆、东海狂澜(二)   陵越自然是听过离山之名,道家典籍中有载:上古时期,西北极寒之地有山名“离山”,终年飘雪,寒气凝冰。顶峰有巨蛇名修蛇,长度可达数丈,身围有二人合抱之粗,所居洞穴之内有奇珍异宝无数。数千年前,蚩尤与黄帝一役,无数仙神妖禽参与争斗,天地巨变,此山与修蛇均离奇消失,终湮没不闻。   因是已消失千年的上古之地,陵越所知也不甚详,而他之所以闻之而色变,只因此山名气响亮,在有“宝山”之称。据典籍中载,修蛇盘居之地的异宝奇珍曾引得无数妖怪觊觎,修蛇靠吞噬来夺宝的妖物而增长修为。后那宝藏也就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陵越听欧阳少恭这么一说,自然以为欧阳少恭是为了寻那上古宝藏,不禁寻思道:离山不是已经毁于天地变迁了么?这修蛇莫不是躲去了东海?   面对陵越的疑惑,欧阳少恭将当日从鼓兽口中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离山并未毁于天地变迁,而是在上古之战中,被龙族趁动乱之势,寻机隐匿了起来,置于东海的灵虚幻镜之内,该地为东海秘境,他们封锁了消息,普通海族亦不知其然,故而这么多年来,外人皆是一无所知。海域之中,东海素来最为富庶,谁又知道,竟是夺了离山的宝藏?”   陵越问道:“少恭此番,是计划去夺那离山宝藏么?”   欧阳少恭冷笑道:“那些死物,哪里值得我费我这么多功夫?我要的,是那条蛇的魂珠。”   陵越不解:“修蛇虽罕见,倒也不是绝无仅有。在苗疆一带常有出没……”既然少恭要的只是修蛇,那么根本不必去东海的秘境,海族力量虽益发式微,可也不容小觑,去了他们的地盘,难免会招致许多危险。   欧阳少恭自然明白陵越的意思,他难得极有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你说的,不过是普通修蛇,又称巴蛇,头蓝身黑,不过体长而已,灵力却是一般,世人平常所见均不过是此物;昔年离山的修蛇,为上古凶兽之一,通体白色,仅头冠为红,此为修蛇之始祖蛇,神力难有几种神禽可与之匹敌,只不过,它性不好动,长年缩于冰封的雪山洞顶,从不外出。过了这几千年,估计也快寿终正寝了……”若不是当日鼓兽信誓旦旦地表示,此蛇灵力衰微,欧阳少恭恐怕也不敢冒这个险。   陵越听欧阳少恭的口气,连宝藏都瞧不上眼,想来这魂珠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用,还待再问,欧阳少恭已不耐烦,他交待陵越,一会听他指示行事,轻易莫要发出声响,以免节外生枝。陵越听后,心中忽有念头一闪而过,但此际欧阳少恭已化作一道光影朝着海上跃去,瞬间没入海面,陵越不敢耽搁,急忙紧随其后。   有了避水珠之助,在海底畅游之时并未觉得有丝毫不适,更为神奇的是,那四面八方的海水连他衣角都未曾沾湿,他在海中毋须闭气,亦可呼吸自如。他没有半分耗费灵力去对抗海水,难免觉得万分新奇,不过他也知此时此际不是玩水分神的时候,待适应了片刻后,他立即凝神留意欧阳少恭的动向,跟着他往海底深处潜去。   他们在乌漆一片的海中穿游了许久,眼前渐渐呈现亮光,原是已近了海底,看到了那些晶石发出的幽幽之光,他们于空旷之处落下,朝着光亮最盛处走去。不多时,前方出现一扇五彩晶石打造的拱门,有两个值守的夜叉,正在门口一左一右地打着瞌睡。   陵越小声道:“这便是东海的龙宫了?守卫怎么如此松懈?”   欧阳少恭嘲弄地说道:“有守卫算不错了,大部队都在蓬莱附近蹲守着。”陵越听后,忽想起龙女绮罗传来的讯息,称海啸过后欧阳少恭令青玉坛众弟子于蓬莱周围与海族结阵相峙,一时间内心的那点猜测又肯定了几分: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也与他今夜的行动有关?   “跟上。”话音未落,欧阳少恭已如一阵疾风,掠闪进了拱门之内。那两个守卫仍是鼾声阵阵,毫无所觉。   果不其然,海宫之内,海族稀落,陵越与欧阳少恭又留着神躲避,因而并未与人撞上。陵越见欧阳少恭行动之间,似是对此地地形十分熟悉,心中不免有些怪异。   那海宫之内,有些类似人间的皇宫内院,只不过更为金碧辉煌,那装饰之物也皆为海底奇珍,照明所用俱是颗颗硕大的夜明珠。他们穿过一间大殿,又绕过曲曲弯弯的小径,最后来到一处偏僻的岩石洞口。那洞口处亦有两名海妖看过,陵越与欧阳少恭二人到时,他们正在那里说着闲话:   “……听殿前的马鲛妹妹说,主子这几日恐怕气得下不得床了。据说被那欧阳少恭打得伤势严重……”   “嘘,你可得小点声……我听说,伤是不严重,估计是被气坏了,那欧阳少恭笑话他,活了两千年了还是条角龙。……唉,我们主子从小受宠,修为上就差了点儿,不过就算是条角龙,在如今四海水域也不错了,没想到这年头还有灵力这么强的人类……”   “什么人类?我看是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妖怪!哪有人类的力量可以将整个蓬莱从雷云之海中挪出来的?……”   “哼,若不是此番动摇了海柱,海柱上的灵符失了功效,让神犼去镇海,哪怕再来十个欧阳少恭我们也不惧他。一个月前他来我们这里捣乱时,不就是被神犼吓得屁滚尿流跑路了?”   “没错没错……”   陵越听到此处,心中疑窦丛生:少恭一个月前就来过东海海宫了,可那时他不是与屠苏一同采药么?是了,屠苏曾说因青玉坛有事,少恭提前返程,并未随他去榣山,莫不是,那时待屠苏离去之后,他便偷偷来了一趟海宫?这修蛇魂珠究竟是何物,从前未曾听他提及过,却让他这般费心思?陵越暗暗扫了欧阳少恭一眼,只见他神情冰冷,显是听得十分不快。   显然,欧阳少恭已是不想再听那两只海妖喋喋不休,右手虚抬,朝着他们使了一道灵力,不出片刻,只见那两只海妖便哈欠连连,随后昏睡了过去。   陵越随欧阳少恭走进那山洞里去,刚一入洞,就闻到一股特别的气息,与海底腥味不同,倒似兽类的气息。他环视四周,只见方才那洞口虽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空旷广深,地上有一些兽类爪印,如果说是一条蛇居于此地,又似哪里不对。   陵越看到,山洞的岩壁雕满了图案,仔细看去,那图案上皆是海族人物,形象各异,行止与场景皆不同,连在一起,似乎是讲述海族久远的故事。图案之上还有文字,不过那些文字十分古老,陵越并不认识。   不过那些字,欧阳少恭显然是识得的。他看得十分仔细,时不时停下作思索之状。看完之后,面上浮现一丝笑意,显然已是成竹在胸。   “少恭?这里真的是修蛇所在?”   “应是不假!”欧阳少恭说完,走到前方石壁的中间位置,双手打出一道法诀。随着法力凝聚,陵越看到,那石壁之上竟出现了一面水镜也似的波光,随后那波灵镜越扩越大,竟成一人半高的拱门之状。陵越朝那波光水镜里头看去,见那里边竟像是另一重世界,白光之中,有一座巍巍雪山,高耸入云。   “这,就是离山?”陵越虽见多识广,此时也不免惊呼出声。   欧阳少恭心中亦有些激动:“没错。刚才岩壁上所载,东海的灵虚幻境便是在此处,交由了神犼看守。但在此地又不到灵镜所在,我猜许是他们用法术隐匿了起来。方才一试,果真如此。”   陵越心中暗叹,这龙族也算有些手段,把离山藏到这灵镜之中,这便等于藏进了另一重世界,就算别人再怎么找,也是很难觅得踪迹了。   随后,陵越和欧阳少恭一同走进了灵镜之中。   仅在山脚下,陵越已然感受到何为“玉立雪山,寒威千里”,即使不曾上去,可那寒风狂肆之力,已如刀刮一般,刮得脸面生疼,若不以提升灵力相抗,普通人怕是撑不过几时。昆仑也在西北之地,气候偏冷,可和上古时期的雪山相比,倒可谓四季如春了。   欧阳少恭仰头望那山顶,天际雪花卷舞而下,直扑门面,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陵越心中正忐忑不定,忽听欧阳少恭凝声道:“你一会记得,若有危险,切莫强出头,护着自己小命要紧。”   陵越听他语气虽冷淡,但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关心之意;虽此时二人立场已不同以往,但陵越心中仍觉得有一道暖流穿过,心头顿时一热,不由得感动道:“少恭,你的好意,我……”   未及说完,却被欧阳少恭冷冷打断:“好意?别想多了,不过是提醒你,你这等低微法术,胡乱出手不过是增加我的负担罢了。”   陵越一愣,随后不禁摇头苦笑。   欧阳少恭于随身的布兜之中掏出一根约丈余长的绳索,将灵力贯注其上,那绳索瞬间变成棍状直物。他跃身于绳索之上,又招呼陵越上来,随后以腾翔之术,朝山顶处飞纵而去。     此时姚家镇上,已是天光大亮。   百里屠苏和其余众人都站在陵越的房中,神情凝重。   “屠苏,你确定是欧阳少恭抓走了陵越?”陵越一大早便不在房中,众人本想出去找寻一番,却被屠苏拦住,并笃定已落入欧阳少恭之手,红玉不免有些疑惑。   屠苏拿起那桌上的茶杯道:“我昨天来师兄房间时,并没有看到这套茶具,可见是后来才出现的;里面泡的是蒙顶甘露,少恭平常最爱饮此茶。他特地留下这样东西,定是想借此告诉我们,他来过罢了。”   方兰生一听,眼泪几乎要都急下来:“又是少恭!他究竟要干什么?他抓走我哥,又想用来威胁我们是不是?”   青宣倒是十分不解:“他若只是想告诉我们这个,直接留下字条即可,又何必用这么麻烦的方法?”   百里屠苏心头一怔,他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尤其房间里面毫无打斗痕迹,虽说少恭而今实力已不同以往,但大师兄也并非毫无警觉性之人,无声无息就被少恭带走,总有些说不过去。还有这奇怪的暗示方法,倒像是,少恭特地给他留下的谜题一般……   少恭,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修蛇取自《山海经》,用了原来的少许设定,大部分是乱编的。包括之前的矍如鸟也是这样。作者想象力贫乏,只能用现有的妖怪素材。 76章中,有提到过苏苏在榣山时,海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估计没几个人记得了2333,答案揭晓,就是我们闲得没事干的板板惹。   ☆、东海狂澜(三)   修蛇的洞穴,并不难找。   欧阳少恭以灵力打碎了洞口的冰棱,和陵越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这修蛇既是上古异兽,这蛇窟也自是不同一般。洞口初入时极窄,其后逐一见阔,不同于洞外的严寒,愈往里走,温度愈高,他们原本冻得发青的脸色也缓了过来,犹如暖炉捂化了所有的寒冰,身体变得极为舒展。最初的一段黑暗过后,渐有光照射出,他们循着光往里走,鼻间嗅到了一股特属于蛇类的腥气。他们相视一望,知晓即将进入蛇窟,各自提神屏气。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蛇穴腹地。此地异常开阔,并不小于龙宫大殿,光照乃从洞顶射入,那顶端有数层楼之高,周匝数十尺,岩壁上打凿出数层石廊,每层的廊后环布着数间黑黝黝的半人高洞口。   此地阗寂无声,不见一个活物,欧阳少恭四处打量了一遍之后,向陵越使了一这个神色。   他朝着欧阳少恭示意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圆形石台,被三根铁链高悬在半空中,离地约三四丈,石台上似乎盘踞着一团硕大的白色物体,因为离得远,又有遮挡,看得不甚分明。陵越回过头来向欧阳少恭看了一眼,作了一个口形问道:“就是此物?”   欧阳少恭点了点头,从布兜之中又掏出了方才那条绳索,陵越也随之拔出了霄河长剑。   正当他们打算齐齐向那石台跃去时,四周忽然传来“丝丝”的声响,那响声瞬间变得密集又响亮,好似无数条蛇在鼓躁,即将破洞而出,饶是他们都是经历过无数战斗的人,也不由骇得面色一变。不多时,那崖壁四周已尽是蛇声嘶响,却偏偏不见一条蛇影,若是普通人,光是想象着石壁之中会有多少条蛇,这样的压力已足自己把自己吓得胆寒。   欧阳少恭冷哼一声,似对这种伎俩颇不耐烦,只见他从布兜之中掏中了什么东西,往半空中一抛,随后绳索一甩,那些东西便“丁铃”作响着均匀地系到了绳索之上。陵越这才发现,原来,那是几个铜制的铃铛,看上去与平常铜铃并无甚不同。可被欧阳少恭拿那系好铃铛地绳索往空中虚甩几下之后,一波波的灵力便随着“丁丁铃铃”地声响四处荡散开去,不多时,有一道闪电似的黑影,从某一处的石洞之中,倏然飞窜而出,朝着欧阳少恭的方向扑将过来!   虽然这蛇的身法也是无比的迅捷,但欧阳少恭似早有所备,随着蛇身扑到,欧阳少恭的绳索也随之缠绕了上去,那串响的声音让巨蛇狂怒起来,张开硕大无朋的嘴巴,吼叫着要将他吞入腹中,可它任凭他身形如何强烈地扭动,却被那绳索捆缚地严严实实,无法靠近欧阳少恭一步。   陵越这才看仔细:只见这蛇身形极为硕大,蛇尾盘旋如巨鼎之粗,遍布黑色麟甲,周体闪烁着骇人的光亮,它头顶有湛蓝的肉冠,腮帮鼓起,蛇信子足有三四尺长,冲着欧阳少恭“嘶嘶”作响。   他不敢再迟疑,跃身而起,长剑直毫往那身蛇七尺之处刺去。可这蛇身上的黑色麟甲十分坚硬,任凭陵越使了多大的力气,却怎么都刺不进去,反倒更加刺激了它的狂性,发怒般地扭头摆尾,四处冲撞起来。陵越差点被那蛇尾扫到,急忙跃至一边。   欧阳少恭念咒捏诀,将捆缚巨蛇的绳索又紧了一紧,冲陵越叫道:“试试刺它的眼睛。”   “好!”   陵越再度提剑跃起,避开巨蛇的攻击,于半空中寻隙将剑刺出,几番尝试,终于刺中了它的眼睛。巨蛇痛苦地扭动着,试图甩开陵越长剑,陵越凝力不动,将一道灵力贯注其中,不多时,只听“轰”地一声,那巨蛇气竭倒地、动弹不能,已然就此毙命。   陵越心头一喜,从空中平稳落下,欧阳少恭也收了绳索站在一旁。   “这就是修蛇?”陵越问道。   “这只是普通的……”欧阳少恭话音刚落,那奇怪的“嘶嘶”声又再度响起,这一回,比刚才的更响、更密集、也更令人生怖。   就在那片顷之间,有好几条黑蛇,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齐齐飞窜而出。   那些黑蛇个头比刚才的那条,毫不逊色,那地方本属空阔,可被七八条这样的巨蛇涌入,一下子变得狭窄了起来。陵越和欧阳少恭各自对付三四巨蛇,完全不敢有一丝的分心,与它们全神贯注地打斗了起来。   比起手持长剑的陵越,那些修蛇显然更喜欢对付看上去只拿了一条绳索、相对可欺的欧阳少恭,而欧阳少恭一开始也是示之以弱,灵活的身体寻隙穿梭,出手却不甚重。成功引来了五条蛇的围攻之后,欧阳少恭身形一转,突然跃至半空之中,他手中的绳索游离摆动,铃声大作,随之金光大盛,随着他一道法诀挥出,那绳索也分化作好几条,各自将巨蛇一一捆缚得难以动弹。之后,他以法力凝聚而成数道金针,直直地朝着黑蛇的眼睛处刺去。   当陵越杀掉一条修蛇之后,欧阳少恭已将他那边的修蛇尽数解决干净,又帮着陵越处理了两条。此时洞穴之中,蛇身委地,堆作数团,几乎让他们没有了立脚的地方。   陵越累得一身是汗,欧阳少恭的脸上也略有薄红,不过幸亏二人皆没有什么损伤。陵越心道:既然这些是普通修蛇,那石盘之上的白色蛇身自然是少恭所言的上古修蛇无疑,可是为什么这么大的响动之后,它还是一动也不一动,莫非有诈?   他和欧阳少恭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欧阳少恭也是一样的疑惑。欧阳少恭令他退去一旁,自己则提气跃起,察看那白蛇的动静。   隔着一段距离,欧阳少恭看到,那白色的大蛇正盘成一堆,静静地躺着。蛇头软绵绵地搭在身上之上,蛇目紧闭,那赤红的蛇冠,也似萎颓地偏向一边。欧阳少恭略一思索,将手中长绳脱手而出,试探着朝那蛇头上套去。   当长绳即将碰到蛇头之际,忽然,那蛇头似从沉睡中醒来,猛然耸立,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股白色的浓雾喷薄而出。欧阳少恭连忙捂住口鼻,正想往后退去之时,在那极短的一刹那,蛇口中窜出一条细小的白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向欧阳少恭的门面,饶是他早有准备,此时也应对不及,仓促之间举起右手,往侧旁一挥。那白蛇似被他的劲力所阻,瞬间消失无踪。   欧阳少恭面上一青,卸力坠下。   “你没事吧?”陵越见欧阳少恭落下地来,连忙上前询问。欧阳少恭口中说了句“无事”,表情却十分凝重,而他不住地观察四周动静,似是担心那白蛇卷土重来。   陵越方才一直注意着欧阳少恭,自然也看到了那条小白蛇,不禁疑惑道:“怎么大蛇里面还有条小蛇,难道这小蛇才是真正的修蛇?”   欧阳少恭道:“……我们来得太巧,恐怕正好碰上了它的蛇蜕期。那条大蛇,就是它蜕下来的皮。”   陵越一愣:“可那明明是完整的一条蛇……”   欧阳少恭道:“这就是它的特殊之处……修蛇五百年蜕一次皮,但它蜕皮与平常蛇类绝不相同,整俱肉身悉数褪尽,余后靠它体内的一种灵珠,散魂重聚,吞噬他物后再聚肉身。它的魂珠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就叫婴石。”   婴石……散魂重聚……   陵越听得心头怦怦直跳,一路上的猜测越发清晰了起来。   恰在此时,洞中忽然黑风狂卷,在西南处,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此地所有的一切都吞噬般地吸收过去。方才地上被杀死的几条修蛇,都已经被卷了进去,瞬息消失无踪。黑风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强大之力,陵越只觉得用尽全身的力量也难以相抗,他身形不稳、苦苦支撑,正当马上要朝前跌去之际,被欧阳少恭一把拉回。   陵越紧紧抓住欧阳少恭的手,只觉得源源不断地灵力从他的手上贯连到他的体力,让他不再受那黑风侵袭之苦。当他朝那黑风中间看去,只见有一条巨大无比的蛇身,正慢慢成型。即使只是虚晃的影子,他也看得心惊肉跳,只因这巨蛇,远比刚才杀死的那几条修蛇要大上数倍,简直骇人至极。   “不能让它成形!快给我剑!”欧阳少恭大声喝道,陵越下意识地将手中长剑递去。   欧阳少恭一把夺过长剑,带着陵越从未见过的冷峻表情,朝着那团黑风决然地冲了过去。他的眼神让陵越不免得心头一怔,只觉得万般熟悉,呆愣片刻,突然想起了决定去蓬莱时的屠苏。   那是一往无前、毅然决然的眼神。   有很多复杂的念头一下子缠住了他。     他在无比的煎熬之中等待着,他看不到里面的动静,然而光凭想象,也明白将会是如何的激烈。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然而想起出发前欧阳少恭特意地交待,还是咬牙按捺了下去。他说得没错,若是自己贸然闯入,或许会让事情更糟糕。   当他终于再难忍耐之际,那暴烈的旋风,终于停歇了下来。眼前渐渐呈露出清晰的模样,只见地上一片狼藉,血肉横飞,而在那中央之处,欧阳少恭一身白衣玉立,但他身上却尽是斑斑血迹,长剑上的鲜血犹在滴淌。   欧阳少恭的手里握着什么东西,陵越看到,当他慢慢地将手打开,看到那颗五彩晶莹的珠子时,脸上露出了一种极为满足的笑容。   看来,这婴石,已经被欧阳少恭拿到了手。   然而,欧阳少恭此时的表情让陵越的感觉很奇怪,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出声地看着他。   欧阳少恭扔掉右手上的长剑,五指合拢,在婴石上虚捏一记,随着他手心上抬,里面有几束光芒从婴石中抽离,最后作化碎星点点,消散而去。那五彩的珠子在那些光芒消去之后,逐渐变成半透明的莹白色。   欧阳少恭表情一松,轻吁了一口气。   可随后,他的身形一个踉跄,竟是支撑不住一般,一下子软倒了下来。陵越大惊,连忙上前,从地上将他抱在怀中。   近在咫尺之际,陵越这才发现,不过片顷的时间,欧阳少恭的脸上竟是笼了一层白霜,血色尽褪,唇色发紫,看得他骇然失色。“少恭,你……你怎么了?”   欧阳少恭睁开眼睛,那乌漆的眸子已经有些涣散,他咬牙道:“不过是……中了那畜生的蛇毒……”他方才去查看白蛇原先的尸身之际,它口中喷出的白雾带毒,他本已掩住了口鼻,但不料那小蛇意外窜出,他挥手格挡之际,一时不慎,吸入了半口雾烟。虽只有那么一点,但这上古修蛇岂是平常蛇类可比?刚才他耗力与修蛇格斗,加速了体内蛇毒流窜,只是他用灵力强力压制,方不至于立即毒发,现在心神一松,蛇毒在体内发作了起来。   陵越急道:“要不要紧?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   欧阳少恭淡淡道:“放心……死不了……”他自行从那布兜之中掏出一颗药丸,吞服了下去。蛇毒并不会对他的仙灵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他这具躯体,却仍是凡人之躯,自然要忍受一时的痛楚。若只是蛇毒倒也罢了,可方才与修蛇激斗之时,却触发了他与紫胤对抗时的旧伤……   他仍是上了那鼓兽的当,说什么修蛇已灵力耗竭,若不是自己运气这般好,正好撞上了它蜕皮时虚弱的时机,恐怕能否全身而退还是未知之数。不过,好歹东西已经拿到手……   陵越见他服了药,神色稍缓,想了想道:“不如我以灵力助你疗伤,或可恢复得快些。”   欧阳少恭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陵越,你不是还要与屠苏一起杀我?替我疗伤?亏你说得出来。”   陵越道:“我要杀你,也不是趁这个时候,更何况……”他话说到一半,立即停了下来,因为发现欧阳少恭面色复又变白,双手紧捂胸口,牙关格格作响。陵越不再犹豫,以灵力相助,可不料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他心中感觉到十分的不对劲:他体内气息如此紊乱,根本不止是中毒之象……难道……   待他收回掌力,发现欧阳少恭已经晕厥了过去。   姚家镇。   “红玉姐,遵照师命,需有人留在海边保护好百姓,这件事比对付少恭,责任更为重大。此时此地,唯你修为最高,这个重任,也只有你能肩负。”百里屠苏即将去蓬莱,而临行之际,他要将一切安排妥当。   红玉虽不放心百里屠苏,但也明白他的安排十分有理,便也不再反对,只交待他上岛之后,一切小心。   百里屠苏道:“我定能救出师兄、护着我的朋友,平安归来。”他本只打算和尹千觞、风晴雪三人一同上岛,但方兰生等人,却要誓死相随。他拗不过他们,只能应允。虽不愿朋友为他而冒险,但见所有人都愿与他同生共死,这样的感动,当真荡彻全身,令人又热又暖。   他们正要出门,却意外地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人白头银发,风尘仆仆,足见赶路的艰辛,她站在门口,对着他们恳求道:“你们……可否带我一道去蓬莱?”   此人正是寂桐。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跟内容没什么关联,因为我真不会取标题TVT。 关于桐姨,由于剧情前面已经改变,不在和剧里一样,板板在琴川跟人打斗就走了,桐姨那个时候还在琴川小树林,所以不可能会被他主动带到岛上,因此,只能桐姨自己跑来了TVT,想想就心酸。   ☆、故情(一)   桐姨的到来,让众人都不免有些意外。   当日欧阳少恭于琴川大败众人之时,桐姨因受了些伤,留在郊外的小树林休息。事后,她得知这一切,只是叹息流泪,却不多言。屠苏等人离去之后,她留在方府,与襄铃一道,细心安慰受伤过度的方兰生。后方兰生得知沿海一带出事,立即和襄铃二人出发天墉城找陵越,决心一同去沿镇救灾。桐姨知晓此事后也曾提出过随他们同行,但他们顾念桐姨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便劝她留在琴川等候消息,不必跟着他们上路。   没有想到,桐姨竟会这般独自找寻过来。姚家镇离琴川路途遥远,她年迈体弱,却一路奔波,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百里屠苏看她这番模样,不说也明白,她定是放心不下欧阳少恭方会如此执着,心中亦有些感叹。虽然欧阳少恭做了那么多错事,可桐姨毕竟一直待他们甚好,如今她提出要同行蓬莱,他也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   百里屠苏一行七人,就这样踏上了去蓬莱的路。   码头上,向笑天和延枚的大船,早已等候多时。   这一日,天爽气清,无雪亦无风,一路行去,但见海面开阔辽远,浪静风平,与当日百里屠苏踏上榣山之途的险恶天气相比,可谓截然不同。百里屠苏一路上没有多说一句话,只在船头独自伫立。其余众人也是心思各异,他们虽大部分是初次出海,可望着这壮丽的海面,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   当他们靠近蓬莱之时,发现海岛周围有一些海族的身影,他们成群结队地围住蓬莱,与岛上的青玉坛弟子隔着一道结界严阵以对。   “向大哥,这是怎么回事?”百里屠苏问向天笑。   向天笑与延枚均是海族,对此间情形知之甚详,他告诉百里屠苏,欧阳少恭令蓬莱出海后,命手下弟子时常挑衅海族,龙王攻打一次失利后,怕欧阳少恭再有异动,命大部队驻守在此。   百里屠苏想了想道:“你可否令海族撤去?我此次上岛,自会妥善解决欧阳少恭一事。”   向天笑道:“这个不难,你们要上岛一事,我们事先已与龙女绮罗打过招呼,她早已应允,说会配合你们的行动。我与她知会一下便是。”   果然,过不多时,周围海族已尽数离去。   百里屠苏以法力化去欧阳少恭布下的结界,众人顺利上岛。以元勿为首的青玉坛弟子,见百里屠苏等人到来,也不迎战,只是逃散而去。   他们连忙顺着青玉坛弟子消失的方向,追踪了上去。   百里屠苏发现,他眼前的蓬莱,与当日在雷云之海中见到的,已经有了一些不同。当日整座海岛残落破败,如今却已修缉一新,与他在蜃气幻境之中见到的,颇为相似,看来定是欧阳少恭重新整修了一番。   元勿等人的身影,在一座殿门之后,消失得干干净净。此地宫殿地形复杂,殿群密集,看上去都大同小异,转了一会,众人都有些晕头转向。看着眼前交叉分岔的道路,一时也不知该往何处走。   此时,忽有一道声音响起:“随我来。”谁也没有想到,开口说话的,竟是桐姨。   桐姨像是对此地十分熟悉,带着众人四下穿梭,走过条条曲径,迈过道道宫门,最后来到了一处宫苑之中。百里屠苏见那宫苑十分眼熟,仔细一瞧,分别是那日见过的、欧阳少恭与巽芳二人的居住之所,当下疑惑更甚。   旁人也与百里屠苏一样,早已疑问满腹。尹千觞也不客气,直接问道:“桐姨,我看你对这地熟悉的很,按理说,你本不是蓬莱人,可为什么,却好像在这岛上居住过一般?”   此时,寂桐正一人站在前方,静静地打量着这宫殿里的庭院楼台、一草一木,似是故旧重游一般。她背对着众人,因此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神情,但尹千觞话音落下之时,众人却听到一声款款长叹。   “没错,我是在这岛上住过。” 寂桐声音沙哑,带着说不出的倦意,她缓缓地转过身来,那面具下的苍老双目,竟已饱含泪水。   “桐姨?”百里屠苏不由得一愣。   寂桐徐徐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奇怪,你们稍等片刻,我自会和你们解释清楚。”说完,她复又转过身去,走进其中的一间房间,将门合上。   半晌之后,房门再度被打开,一个绝色姿容的年轻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待众人看清她的模样之后,无人不是大惊失色。   “巽芳?!”   欧阳少恭晕迷之后,任是陵越想尽办法,仍是无法苏醒。陵越知道,欧阳少恭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恢复,究竟该如何去做,他心中不由得矛盾万分。   他知道,若是要除去欧阳少恭,这恐怕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他虽救治不了他,可于此地杀了他、教他魂飞魄散,却不是什么难事。欧阳少恭杀了那么多人,又打伤他师尊,令得屠苏家破人亡,东海水患因他而起,说他一句十恶不赦也是轻了,他明白,若此时不除去他,怕是会后患无穷。   如果他此时杀了他,屠苏的大仇可以得报,沿海百姓的危难自解,今后也不必担心有他这样一个邪魔为祸人间,此举应是他陵越作为天墉城弟子,最为正确也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可是他,却偏偏不下了手。   他又怎能下手呢?   无论如何,就算欧阳少恭对不起天下人,可却独没有对不起他陵越。不仅如此,他反而亏欠他一条命。不管少恭做此事的出发点究竟为何,他明知危险重重,却委他重托,以他的骄傲,不惜旧事重提、以此情此债“要挟”于他,多多少少,恐怕心中是信任着他的。他陵越的道义,自是做不出这等趁人危难、落井下石之事。   他忽又苦笑着想:恐怕少恭,也是算准了自己这一点,才会在明知可能遇险的情况下,令自己陪伴在旁吧。可不知怎地,想到这些,又觉得心里有份道不清的快活。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那些都只是摆在明面上的道理罢了,其实,只是自己看到欧阳少恭现在的样子,就算有再多正当的理由,也是断难下手的。此时的欧阳少恭,脸上一片苍白,羽睫微颤,整个人缩成一团,紧紧地蜷在他的怀中,这般虚弱不堪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琴川当日那张狂凶狠的影子?……面对这样的欧阳少恭,纵是千般道理都好,又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将欧阳少恭抱起来放在角落。此地腥气冲天,已被修蛇的尸身堆满,他不可能带着昏迷的欧阳少恭走出东海而不被海族觉察,因此,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在这里静守,待少恭复原醒来,再图后计。   陵越双手结诀,以灵力化去地上的蛇身残骸,顺便将空中浊气亦随之荡清,洞穴之中终是恢复了方才的空旷清爽。   他做些不过片刻功夫,但回头去看那欧阳少恭时,却不禁骇了一跳。只见他整个人已经抖成一团,面上又青又白,已覆了一层薄霜,牙关被咬得格格作响。陵越心尖一颤,心道不好,料想定是方才的蛇毒又发作了,连忙走上前去,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少恭体内的冷寒之气,立即也在陵越身上滋长起来。   修蛇长年生活在这雪山之中,蛇毒巨寒无比,一旦发作起来,可将活物瞬间凝冻成寒冰。幸亏欧阳少恭只吸了少许,且恰好碰上了修蛇最为虚弱的蜕皮之时,那毒性发作得已是十分微弱。饶是如此,欧阳少恭那凡人的躯体也是绝难经受得住,更加上他如今灵力受损,诸状一齐发作,自然看上去十分可怖。   欧阳少恭整个身体像是被千年的寒冰冻住,而此际陵越那温暖的躯体一旦搂抱上来,他自然是无意识地紧贴上去。他缩着头,循着热气,将脸紧紧地贴在陵越的颈窝之中。这番又主动又柔弱的姿态,倒像是,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他在他的身下,那般孱弱、又那般无力,却又任他予取予求……   陵越不由得心头一动。   他明明整个人都被欧阳少恭身上的寒意冻得打起颤来,可一旦回忆起那个夜晚,闻着对方那熟悉又清冷的药香,却渐渐有一道邪狞的热气,自下腹处无意识地升腾起来……那个迷乱又疯狂的夜晚,所有的细节均历历在目,他想遗忘,又怎生遗忘?     纵是多年清修,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欲求未除、六根未清、尘缘未断的普通人。   陵越咬了咬牙,试图将欧阳少恭从他的脖颈之间挪开一些,欧阳少恭颇为不耐地皱起了眉头,嘴唇翕动,喃喃地道:“冷……好冷……”   “少恭?”   陵越轻声唤了一句,他侧下头去,却不妨欧阳少恭恰好无意识地仰头,俩人本就是紧拥的姿态,这般挨蹭,顿时面上肌肤相贴、嘴角相触。陵越瞬间瞪大了眼睛,半晌不能动弹,无数凌乱的片断从脑洞里闪过,那些甘美难言、相思成灾的回忆,让他又是难受又是心痛,此时此际,交织涌现,竟让他一时痴怔了过去。   “巽芳……巽……巽芳……”不同于陵越清醒的迷乱,此时的欧阳少恭因着毒性之故,在昏迷之后开始陷入一个接一个的梦境之中。他无意识地说着梦话,呼唤着生命中至为重要之人,让陵越听在耳中,不禁蓦地一痛。   他听到欧阳少恭叫着“巽芳”的名字,其后又叫了几个他并不曾听过的名字,想了想,许是他千年人间的经历中,那些亲人的名字吧。他想起自己与欧阳少恭相识以来的一幕幕,不由得喃喃地自语道:“少恭,在你在心中,可曾有片刻将我放在心中过呢?”他想得出神,冷不妨欧阳少恭环抱在他身上的双手,又紧了一紧。   他心头一动,忍不住俯下身去,在欧阳少恭此时褪尽血色的双唇上,轻轻一碰。欧阳少恭毫无所觉,陵越却一时心头狂跳,本想轻吻一下便离开,可那触觉太过美好,又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欧阳少恭的双唇本就微微开启,陵越闭上眼睛,将舌尖毫不费力地探了进去。      ☆、故情(二)   欧阳少恭身体极冷,口腔之中却是温热绵软,当嘴唇相交、呼吸混杂之时,那迷醉的滋味让陵越的心神瞬间被吸摄了进去,整个人似在云雾之中飘来荡去,心动怦然。   他脑子里空荡荡的,全部的神识皆集中在了身下这个与他如胶似漆的人身上,恨不得马上与这人杂揉到一处,心也好身也罢,都在一处融化了。但就在这心荡神驰之际,不知怎地,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师兄……”     那道小小的声音,让他心头重重地咯噔了一下,一张熟悉的脸,渐渐成形。   “无论旁人待我再不好,起码师兄是真心待我的……”那个人说话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   屠苏……   他心中一痛,情热如沸的心上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消去了所有的痴与醉。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呢?他怎能如此?当初也许说是被情瘴所惑,那么现在呢?还要清醒地趁人之危不成?平时总是一本正经地教训师弟们持心守正,而如今自己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龌龊下作么?他怎能污了天墉城的名声,污了自己大弟子的身份?更何况,怀中之人,也是屠苏毕生所爱之人,无论如何,他也不能……   是啊,他不能!   陵越只觉得心中如刀绞了一般,所有旖旎的心思都悉数消淡去了,只余下无限的惘然与感伤。人心,果真是半点也不能逾矩的,有一些情,一旦放开了它,任它泛滥滋生过一次,今后想要收束起来也难了;从此草长莺飞春意生,那些绚丽景象便再也消弥不去。   他轻叹一口气,放开了欧阳少恭,只见幽幽的白光照在少恭五官分明的脸上,苍白之中开始透着出一丝异样的红润来,那激烈亲吻住的双唇更是带着诱人的红肿,他有些羞愧地转过头去,身体也刻意退开了一些,不敢再去看他。   欧阳少恭从紧密的拥抱中被放开,寒气又开始搅得身体发颤,他本能地朝着陵越的方向靠过去,贪婪地蹭靠着,陵越心思已渐清明,摒去杂念,重新将人拥入怀中,却不再多作遐想。欧阳少恭舒适地吁了一口气,轻轻地唤出心底一个压抑已久的名字:“屠苏……”   陵越禁不住浑身一凛,眼神渐渐幽深起来。   欧阳少恭睡了几个时辰后,意识逐渐恢复。中毒和内伤,让他一时陷入昏迷,不过,他服下的丹药并非全无作用,一夜过后,药效发挥作用,毒性解除,自然苏醒了过来。   欧阳少恭一动,本就浅眠的陵越也随之醒转。他睁开眼,恰好迎上欧阳少恭阴晴莫测的目光。陵越一激灵,立时清醒了过来,莫名有一些慌乱:“你……你醒了?”   欧阳少恭推开了他,举起右手手腕,目光瞥着那手腕处那灵光闪跃的特殊符文冷冷道:“缚灵符?呵,陵越,你也当真可笑,就凭这小伎俩也妄图困住我?”说话间,他眸光一敛,左手拼拢双指,灵光激射出,那符文正在他的动作下逐次消淡。   陵越没有接腔,只是紧盯着欧阳少恭的动作,当他看到灵符消淡后,不由得眼眸一黯。方才他趁欧阳少恭昏迷之际,以毕生修为下了一道缚灵符,此符可用灵力困住被施术的一方,让其难施法术。他既不愿趁欧阳少恭危难之际除去他,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他才用了这个方法;要解去此法咒,须得灵力高过施术者数倍方可成事,他原本以为,欧阳少恭此番灵力大损,可能无法解咒,故而冒险一试,却不曾想,他的灵力竟修复得如此之快……   不出片刻,欧阳少恭已解去缚灵符,他眸光一闪,唇角微微一勾:“亏你提醒了我,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说话间,他右手一挥,有一道光朝着陵越胸口袭去,陵越想躲已经晚了,胸口一滞,随后发现气息不畅起来。他伸出右手,果不其然,那里也如方才欧阳少恭一样,现出了一个符文的轮廓。   欧阳少恭淡淡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师兄,你不会生气罢?”   陵越苦笑道:“技不如你,无话可说。”顿了顿,他又问道,“少恭,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欧阳少恭站起身来,另找了一块地方,盘膝坐下,闭上双目,开始调息运气。他身上带伤,力战修蛇又让灵力消耗甚巨,虽毒性已解,但灵力并未完全恢复。他要颇费一番功夫,暂且将体内窜乱的灵力调均,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举,想要恢复如初,绝非一时半会可以完成。但这些事,他当然也不会告诉陵越。   他一边调息一边应声道:“你大可猜上一猜,到底是先在这里杀了你,提着你的头去蓬莱等屠苏;还是带着你去蓬莱,当着你那好师弟的面,再慢慢杀了你……”   陵越对欧阳少恭话里透出来的凶狠意图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只肯定地说道:“你不会。”   “哦?”   陵越道:“你要杀我,早就杀了,根本不必等到那时候……少恭,你大费周章地叫上我,绝不只是想利用我打击屠苏,这么简单……”   欧阳少恭淡淡道:“看来,你的心中倒是有一些想法,不妨说来听一听。”   陵越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斟字酌句:“你的身份,可是上古仙人,太子长琴?”   欧阳少恭表情微动,冷哼一声道:“没错。”   陵越道:“先前我想不通,为什么你定要屠苏去蓬莱?后来从屠苏口中方才知晓,你的另一半仙灵,竟在焚寂之中,又阴差阳错进入了屠苏体内。当日你在琴川只道是要取焚寂剑灵,却不曾说明原因,我那时和屠苏一样想不明白,如今倒是清楚了。你灵力已竭,必须要那另一半的仙灵合体,方能存活。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们之间,竟是如此曲折的命运联系。可若是说,你只为取回一半仙灵,那你现在所做种种,又太费周章,你根本不必冒着这样的性命之忧,去做这些多余的事。一直到,你告诉我,婴石的作用……”   欧阳少恭闭目不语,可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   陵越将他整夜的思考一一道来:“婴石是修蛇的魂珠,可聚魂重生。屠苏靠焚寂剑灵之力方可存活,若失去剑灵,必将散魂而死。你费尽苦心去找婴石,其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你之前取得屠苏的信任,却一直没有夺去仙灵,恐怕一是你灵力未稳,二是想要利用屠苏替你寻找玉横。可后来你通过与屠苏……恢复了灵力,玉横也已到手,你想要从屠苏身上夺去仙灵,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哪怕不必用计,只要求上一求,以屠苏对你的情义,他便是一死,也会舍命救你。可你却不曾这样做,想来,也只有一个缘故,那就是,你已对屠苏产生了感情,不舍得让他就此死去罢了……”   “我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你一定要这样残忍地将真相告诉屠苏,又用所谓的起生复死药去诓骗他,让他眼睁睁看着他的母亲化作焦冥,把你们之间的感情撕碎得半分不剩。可是若说你恨他,你私下里做的,又十分矛盾。”   “方才那两只守门的海妖说出,你一个月前来过东海一次。当日是你主动提出,要陪屠苏去采药,那时青玉坛内乱刚平,你本不该远行;听说你昔年尚是仙人之时,曾长居榣山,若说你想回榣山看一看,倒也说得通,可你却并不随屠苏去榣山,而是私下去了东海,可见,你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去东海探路,为屠苏寻找修蛇……”   “可是你却被海柱上的灵符所阻,无功而返;后来,你令蓬莱出海,动摇了海柱,灵符失效,神犼镇海,东海之中,你最大的威胁已经除去;可你仍怕进了灵虚幻境会有变故,所以在此之前,你特意打败龙王,让青玉坛弟子在岛上布阵,吸引了海族主力的注意,再带着我来找寻修蛇,杀蛇取魂珠,你所有的一切,表面上看似疯狂,可细细想来,又分明是刻意谋算,慎密安排……”   “我本来还有一事想不明,那就是屠苏曾告诉我,当日在琴川,你特意提醒屠苏,让他叫上师尊来找你。如果你的目的,只是屠苏身上的仙灵,哪怕伤他,也是为了刺激他煞气发作,好冲破封印,方便你取剑灵合体,那么叫上师尊又所为何来?现在我明白,你就是想要先打伤师尊,好教自己无后顾之忧,因为你知道,在沿海引起那么大的乱子后,天墉城不可能坐视不理,或许师尊会直接来收拾残局;你更不敢冒险,因为你知道,修蛇乃上古妖兽,法力高深,若界时天墉城与海族联合,你恐怕再没有机会进东海,杀修蛇取婴石……”   “但你做的一切,时间上又太紧迫,一件接一件,让自己毫无喘息余地,极有可能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这十分不像你耐心谋划的风格,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理由,少恭,这一切皆是因为,你和屠苏一样,已时日无多……”   陵越话音落下时,欧阳少恭双目倏然张开。   他直勾勾地盯着陵越,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轻轻一笑道:“精彩,真是万分精彩,我实在不知,自己在师兄的心中,竟是一个如此多情之人……但,你编了这么一个精彩的故事为我开脱,可对得起你那被我杀尽全族、伤心欲绝的师弟?我若真是这般爱他,又怎会一步步地摧毁他,对他毫无怜惜?”   陵越面上一滞,旋即又迎上他的目光:“少恭,你究竟是怎样的心思,说实话,我的确是不明白。但是,我刚才的猜测,若真是错的,你又为何不否认?”   欧阳少恭淡淡道:“你所立足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我告诉你,婴石有聚魂之效。可你又如何得知,我就是用在屠苏的身上?在我千年的时光中,曾遇见过太多不舍的人,忘川嵩里,又有多少我留恋的亲友……或许在那里面,就有散落的荒魂,是我想要复生的对象。你别忘了,我曾不惜一切代价找寻玉横,目的就是为了复活我的妻子,巽芳……”   陵越盯着欧阳少恭道:“少恭,你又何必嘴硬?昨晚晕迷之时,你于梦中唤了很多人的名字,可你知不知道,你叫得最多的是,却是屠苏,你可别告诉我,这也是伪装……”   欧阳少恭面上顿时阵青阵白,张口错愕。半晌之后,他脸色方恢复如常,自嘲一笑道:“原来如此……”随后敛容沉思,又似迷惘又似恍然。   陵越确定自己猜测不假,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他知打铁需趁热,一切尚在可以挽回之际,让欧阳少恭莫再作出偏激之举,他大声道:“少恭,我知道你或许也有苦衷,如今屠苏已解去封印,若你能以此法救他,再告诉他你为他做的一切,也许……”   欧阳少恭神情一凛,冷冷地道:“也许如何?放下仇恨,与我一起?还是要我在他面前苦苦哀求,让他原谅我?陵越啊陵越,你实在太天真……你倒不如担心一下,在我取他身上仙灵时,会不会直接让他魂飞魄散,连婴石也无回生之力?”   陵越怔愣了一下,咬牙道:“少恭,你知不知道,屠苏已经让师尊为他解开了身上的封印?他与你一样,都获得了太子长琴的强大力量,你如今受了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欧阳少恭讥诮道:“这倒是可笑,我打不过屠苏,不应该正是你心中所盼?想不到,你竟还为我担心?哦,对了,你以前曾说过,你对我有思慕之意,想不到,事到如今,你还存着那点心思……”   陵越面上一红,随后摇头苦笑道:“少恭,你又何必如此?我既然已经知晓你为屠苏做的一切,又怎么会希望你们真的玉石俱焚?不,我不光是为你……我也希望屠苏能够明白,你并非真的待他那般铁石心肠,他这一生,都被命运捉弄,实在过得太苦太苦……”   “命运?你又知道什么叫命运?”欧阳少恭冷哼一声,语调之中,却充满了激愤,“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所谓天命,便是让你永陷藩笼,不得解脱……获罪于天,无所谛也……所得到的,转瞬成空,千年时光,不过是幻梦一场,这被命运的摆布、无法逃脱的滋味,人世之中,又有几人是能够真正了解?”   “这命运,恰似一双翻云覆雨的手,让世间多少珍异之物,尽成水月镜花之影……可我偏不认命,我就是要与这老天争上一争,它要让我失去一切,我偏要逆天而行。所有我珍爱之人,我都要将他们陪在我的身边,若是可以活生生的留着,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那就化作焦冥,不生不死,永远与我作伴……”   欧阳少恭站起身来,一步步地朝着陵越的方向走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目灼灼:“你刚才说,我放不下屠苏,没错,我是放不下他。呵,说来也奇怪,一开始只是利用罢了,却没想到,最终仍是对他动了情……可我与他,注定仇深似海,又岂能将过往的一切,视作不复存在?便是我如今告诉屠苏一切,你以为,屠苏就不会杀我复仇?你猜的没错,若不取得另一半的仙灵,我便无几日可活,可我若是取回仙灵,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屠苏在我面前魂飞魄散……这就是,命运对我的最后一次捉弄……”   陵越看着欧阳少恭,听着他那些话一句句在耳边流过,心头不禁怦怦直跳,他觉得自己像是明白了什么,可又像是一无所知,他焦灼道:“少恭,你……想要如何去做……”   欧阳少恭道:“陵越,你不是很聪明么?我的计划,可被你说得那般详尽……是,这就是我最后赌一次,可我不让自己动手,且将屠苏的命运交予到你的手上。婴石我现在交给你,再给你设下三个时辰的结界,待我取回仙灵之后,能不能救你师弟的命,可就看你能否及时赶过来……”   欧阳少恭也不管他究竟听懂了没有,径自将婴石使用之法告诉了他,说完解开他身上的缚灵符,布下结界,便要离去。   陵越只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也有点怔忡,他囫囵记下欧阳少恭告诉他的东西。待欧阳少恭转身离去,渐行渐远之际,他眼眸一扫,看到欧阳少恭扔在地上的布兜,不慎露出玉横的一角,忽然脑内电光火石,像是被一道光亮照透了一切,下意识地开口道:“不……少恭……这不是你的心理话……”   欧阳少恭身形一顿,随后,不愿再听陵越余下的话,迅速消失于蛇洞之中。      ☆、蓬莱(一)      “我并没有在天灾中死去……”   面对众人的疑惑,昔日的桐姨,也就是今日的蓬莱公主巽芳,将她在蓬莱天灾后的经历一一道来。她说到,当日欧阳少恭从中原重回蓬莱时,蓬莱已因天灾而沉没,欧阳少恭遍寻不得,力竭后昏迷在了海边,被她救回;但她因抵御天灾而耗尽灵力,头发尽白,容颜也在天灾中被毁,欧阳少恭已认不出她来。她怕少恭会为了复原她的身体而再作偏激之举,故而不愿说出真相,乔装改容后,以仆人身份陪伴在欧阳少恭身边;而今她能够恢复容貌,是因为服下了素瑾所制的雪颜丹,当日素瑾炼制成雪颜丹后容貌大变,她在收拾素瑾遗物之时发现了一枚雪颜丹,正好派上今日用场。   她一边说出这些往事,一边带着众人于蓬莱的宫殿之中穿行。不同于其它人在陌生之地的防范戒备,此地于她,乃是最熟悉的故土,她看着这些宫殿城墙,神情郁郁,悲戚而伤感。   “这里,曾经是我们最美的故乡,可惜,一夕之间,故土亡尽……”说话间,他们已来到宫城外的一处空地,那里竟有一大片的墓碑,密密麻麻,有新有旧。   “这是什么地方?”方兰生好奇问道。   “这是我们蓬莱人的墓群……”最前面的,是一座新坟,上面写着“亡妻巽芳”几个字,墓前还放了一束花,众人一愣,不多也就想明白了究竟,能这样的做,怕也只有欧阳少恭一人。巽芳看着这花与墓碑,眼中又是泪花泛起,泫然欲泣。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巽芳戚然道,“我知道现在在你们心中,定是认为少恭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人,但我知道,他对感情有多留恋、有多执着……”   方兰生红着眼道:“可他明明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还要为他作辩解……”   巽芳摇摇头道:“我并非为他辩解,而是想告诉你们,我所认识的少恭,曾经也是一个寂莫而温柔的人……”   百里屠苏有点不愿听他们辩论,默默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他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这墓虽不是新造,但与其它墓碑似有不同,其它都是蓬莱人,粗略记述了他们的生平,而这块墓,上面只有四个字:“江陵聂英”。江陵,这是中土的一个地名,显然并非蓬莱。   百里屠苏看到“聂英”两个字,心头忽尔一动。   他向巽芳询问,这是何人,巽芳告诉他,这应该是欧阳少恭过去的一个朋友,方兰生道:“可据我所知,他的朋友里面,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巽芳回忆道:“当年,他只说是自己过去的一个好友,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渡魂一事,现在想来,应该是他几世渡魂中的一个知交吧……他当年曾想过此生留在蓬莱与我厮守终生,还迁来了亲友的坟茔,前面还有几座,也都是……”众人朝她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如此。   方兰生道:“如果说他当年真有遁世之心,恐怕也是因为你,桐姨,你明知他因为失去你才变得这样疯狂偏执,为什么不早点说出真相?”   巽芳的眼神微微一闪,轻声道:“我已灵力耗尽,步入风烛残年,即使容貌恢复,寿时也已无几;我明白,一旦得到片刻后的欣喜,转眼间步入绝望,将比失去的痛苦,更加难以接受。那时候我不愿告诉少恭,也是不想他更疯狂,为了救我性命,以无辜人的性命为代价……不过,这是我最初的想法,后来,我不愿说出真相,那是因为,我已明白,他那时所作所为,已并非全然为我……”   方兰生一愣:“不是为你,还能为谁?”   他话音落下时,却看到巽芳的眼神,淡淡地飘向了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面上一僵。   “你是说……屠苏?可是,他明明……屠苏,你们真的……”方兰生面上满是疑惑,当日在琴川,他因得知二姐死讯而心智大乱,后来欧阳少恭说了些什么,也是听得不甚分明,后来隐隐约约是知道了屠苏曾与少恭有过一段情,但屠苏差点死在少恭手上,二人仇深似海,他也没有再朝这方面细想。如今被巽芳旧事重提,方兰生也就回忆起来,可他实在是觉得难以置信,一头雾水。   其余众人,哪怕是得知他们事情最多的风晴雪,听完巽芳的话,也是大感讶异。   巽芳也不细说情由,只是提出,想单独与屠苏说一会话。   众人识趣退去,只留下巽芳与百里屠苏二人。   单独面对巽芳,百里屠苏那些尴尬与困窘,已全然遮掩不住,他从没想过,少恭身边的桐姨竟就是巽芳,那他与少恭的许多事,也就一直被她看在心中;当他回想起,当日在琴川时,他与少恭白日□□曾被桐姨不慎撞破,那时候以为是桐姨也就罢了,可偏偏桐姨却是巽芳,她那时候该有多么难过……虽如今他与少恭闹成这般田地,可一事归一事,对巽芳,他总是愧疚的。   “……巽芳姐,我并不知道你就是桐姨,当初,我与少恭……对不起!”   “你不必如此,你何需向我道歉?我既选择不告诉他真相,本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她叹息一声,“可当我知道他是与你……说实话,那时我心中着实不安,少恭总说,他被天命捉弄,我原本也不甚明白,可当我知道,他喜欢的竟是你时,我是真正懂了……”   百里屠苏听到巽芳说起“天命”两字,心头也是一怔。他与少恭有这样的纠葛,却陷入了这样的感情之中,岂不正是天命的捉弄?若有得选择,谁又愿意将全部的真情,付于这样的泥淖之中?只不过,少恭从头到尾是明明白白,又岂会像他这般,毫无保留?他苦笑一声道:“他或许有所动摇,但心中真正所爱,始终只是你而已……”   巽芳凝声道:“不,你不明白,甚至连少恭自己也不明白,他若真还是留恋于我,就不会这样对你……因为你,少恭变得让我捉摸不透,他并非不愿面对感情之人,可每每碰上你的事,他却一再自欺欺人,我虽心有不甘,也可明白,这必然是他真正动了心的缘故……少恭曾说,他吃过许多的苦,也失去了太多太多,所以他轻易难对人动心;他既一早存了哄骗你的心思,为免自己心伤,定当冷静自制,不会对你交付真心,可他仍是对你动心,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已非他自己所能明了……屠苏,我曾经以为,他会因为你,而放下那些执念……”   百里屠苏眼神亦有些茫然:“可他毕竟没有……更何况,我与他之间,有太多迈不过去的仇恨……”     巽芳微微地转过头去,此时红日辉光洒在她的脸上,噙着一汪水漪的美眸于日光下闪动着,呈露出一丝孤清凄婉的绝美来。她轻叹道:“我不是想劝你放下仇恨,但你既然爱他一场,有些事,我仍是希望你能够知晓……”     百里屠苏不禁认真地望着她。   巽芳眼神悠远,似乎回到了过往的记忆之中:“我与他相识之后,知道他一直在寻找一样东西,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世,所以也不知他要找的是自己的命魂四魂,我那时只隐约听他说自己乃残缺之人、被旁人视作异类,他为此痛苦不已,我原以为,那是他儿时的不幸经历所致,于是我陪他游历四方,用尽法子让他快乐起来,还劝他行医救人,从帮助他人之中重拾信心,慢慢地,他确也如我所想,眼神中的悲伤寂寞日渐散去,不再露出昔日的可怕眼神。直到有一天,我们遇上了一场大瘟疫……”   “就是你为此付出五百年寿命的那次?”   “不错。他将此事告诉了你们,定是以此来称赞我的善良是不是?可是当日里,他却并不高兴。他又惊又急,责备我不该如此。我告诉他,蓬莱人寿命漫长,可他却是一个凡人,我既然爱上了他,自然只想跟他一生一世,他若是不在了,我也不愿独活,所以那些多余的寿命,于我来说,也并没有什么作用。他那时候很是感动,可眼底又满是懊悔,他说自己已找到了延寿之法,本想与我更长久地在一起的。我便劝他:‘凡人若要延寿,所付代价甚重,世人能够百年白首已是修来的好福气,我们大可不必强求那么多’,他虽仍是不平,但许是被我此举打动,后来便同我一道回了蓬莱……”   百里屠苏想了想道:“他说自己找了延寿之法,想来那个时候,他是得知了焚寂的下落?”   巽芳点头道:“应该不错。可我不认为,他是真放下了夺取仙灵的念头,当他接到雷严的消息后,不顾我的苦苦哀求,仍是一心回到中原;对他来说,他失去的仙灵仍是最大的执念……”   “他与雷严合作夺焚寂,苦心谋划,便也是此故。所以当我知道,他原可以从你身上取回仙灵,却又迟迟不动手的时候,我便明白,他对你定是已经动了真心……你们只知他机关算尽、手段残忍,但是他并非天性如此……”   百里屠苏心中百味陈杂:“巽芳姐,何必再说这些?毕竟我与他,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再细究下去又有何益……他毕竟没有为我,放下那些疯狂的计划……”   巽芳道:“我知道自己并不一定劝得动你,如今的少恭,我也已经不再看得明白。可我总觉得,他不似表面上那样……如果有可能,我仍是希望你能在最后多想想过去的好,留给他一个机会……或许是我痴心枉想,但我盼望着有那么一丝的可能,不至于让一切走上绝路……”   百里屠苏听后,心里有许多念头闪过,尚未说什么,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啊哟”一声惊呼,那声音,像是方兰生发生。他倏然变了脸色,与巽芳相视一望后,连忙提剑奔了过去。   他没跑几步便与回头找他的风晴雪等人遇见,风晴雪道:“方才有青玉坛的弟子出现,还想偷袭兰生,我大哥已经追上去了……”   百里屠苏立即道:“恐怕有诈,我们也赶紧过去看看。”   众人跟在百里屠苏的身后,循着尹千觞消失的方向急奔向前,不多时,只见尹千觞一个人站空地上,四顾而望,见他们来了,摇头蹙眉道:“还是跟丢了。”   百里屠苏道:“他们总会再出现的,人没事就好。”他看了一下四周,只见四处屋舍俨然,与中原之地普通城镇差不多的布局,一时有些疑惑,恰此时,巽芳在身后道:“这里原来是蓬莱人的集镇,仿中土而建……”   百里屠苏想了想道:“大家当心些,想是他们故意引我们来此……”此时青宣走过来,低声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凝神细听,果真听到不远处传来“呯呯”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在拍门一般。   他们噤了声,朝着那声音的方向走过去,那声音所在的楼房与别处显然有些不同,门上有一把大锁,门内隐约有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倒是十分熟悉……   百里屠苏蓦地一惊,随后拔出焚寂剑,"哐当"一声,那把铁锁已被他挥落在地。   门内之人似乎也听到了巨锁落地的声音,拍门的声音顿止,片刻后,大门被打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看到这人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二姐!”   惊喜交加的方兰生,一行热泪已经滚了下来。   ☆、蓬莱(二)   这意外出现的,正是方如沁。她被方兰生拉着反复确认,方才让方兰生相信,自己并没有死去;失而复得的跌宕心情,让方兰生抱着她,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当日是琴川方府,大家分明已看到她变作焦冥的样子,为何她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面对众人的疑惑,方如沁告诉他们,当日她被欧阳少恭喂了一枚丹药,之后就人事不知,等她醒来,发现已经到了这蓬莱岛上。欧阳少恭倒也没为难她,有时候还会过来跟她说说话,可自己并不知晓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百里屠苏看到方如沁“死里逃生”,面上虽不显山露水,可心里亦是说不出的激动,他寻思片刻后道:“当日在方府,我的确发现如沁姐有点不同,可隔着一段距离,也看不甚明白;后来兰生想跑过去,也被少恭所阻,我猜,恐怕那个如沁姐是他用法术所幻变,特地为了刺激我们罢了。”   风晴雪也认真回想了一下,确是想明白了不少疑点,她点头道:“苏苏说得没错,加上当日那样的情形,谁也不会再去细想……对了,既然如沁姐安全无恙,那别的人呢?是不是也只是虚惊一场?”   “对啊二姐,其它人也是少恭骗我们是不是?”方兰生擦去了眼泪,满怀期待地望向方如沁。可不想方如沁却脸色一变,露出恐惧的神色:“不……他们全都……”   方如沁的话还没有说话,四下里突然天色大暗,诡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百里屠苏踏出门去,方才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许多“人”,这些人面容十分眼熟,他们原本星星落落站在道路的两旁,“听到”响动后,全都僵硬着身体,慢慢地围拢过来。这正是当日在方府中出现的焦冥,看来已全部被欧阳少恭带到了蓬莱岛上。   “这些人……不都是方府上的么?……他们怎么都变成这样子?”襄铃声音有些发颤,她听说过焦冥,可当日毕竟没有亲眼看到,乍见之下着实心惊。她转过头去,看到方兰生的脸上复又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些焦冥绝对不会不明不白地出现,百里屠苏怕有意外,对巽芳交待道:“巽芳姐,你带着如沁姐先躲在屋里,待安全了再说。”巽芳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拉着方如沁往屋内退去,随后将门关上。   那些焦冥闻到了生人气息,眼中皆闪现出妖异的红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伸直双臂,将他们团团围住,尹千觞已经耐不住要动手,却被方兰生死死拉住。   眼见那包围圈越缩越小,百里屠苏对方兰生沉声道:“兰生,你别这样,他们只是焦冥,不再是你的亲人。桥归桥,路归路,让他们回到应该去的地方。”方兰生全身一震,双手慢慢松开。   百里屠苏长剑跃出,空中灵光大涨,将所有的焦冥生生逼退,之后他与尹千觞等人一起,清除了此地所有的焦冥。可是,还没等他们缓过一口气来,此间忽然大地震动,狂风阵阵,卷起漫天的风沙与碎石,让他们几乎站立不住。   接着,一阵彻天动地的兽吼声从远处传来,一只巨大的四足怪兽踏火展翼,如流星般奔袭而来,百里屠苏以剑划阵,打出一道气墙,生生将此兽挡在了结界之外。   “这是什么东西?”尹千觞大叫。   “这个……好像叫暗云奔霄,为蜃气所化,它最擅识人心,可制造幻觉……”襄铃急急地说出她所知之事,她语音落之下之时,那兽已经化作了几道黑雾,在他们身边绕了几圈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天上忽然落下片片大雪,不多时地上已铺了白白的一层,众人只觉得气温骤降,天寒地冻,随后,忽又传来马嘶阵阵,乱蹄踏雪,无数的黑甲骑兵从左右猛冲过来,竟是要将他们辗碎之势。面对这惊人的变化,众人都骇得面色发白,手足无力。   百里屠苏想起方才襄铃所说“幻觉”二字,心道不对,他冲众人大吼一声“闭上眼睛”,随即不躲不闪,挥剑迎上,那些骑兵生生穿过他的身体,他的眼前已经一片错杂驳乱,他以剑光凝力,闭眼挥砍,不多时,那些骑兵全作化作虚无,悉数散去……   待声响平息,众人纷纷睁开双眼,见百里屠苏一人仗剑而立,而四下已是一片清朗。   “苏苏,你没事吧?”风晴雪关切地问道。   百里屠苏摇摇头:“这幻兽不好对付,我刚才见它现形,却被它跑了,接下来仍要当心。”   果不其然,随后,他们眼前又出现了各种幻象,当又一道幻象被消去,百里屠苏窥准时机,与暗云奔霄一番恶斗之后,终将其砍于剑下。   当幻兽被除之时,潜伏在此地的青玉坛弟子不慎现出形迹,被他们一一擒获,这里面,竟还有元勿。   “元勿,欧阳少恭在哪里?”尹大觞喝问他。   元勿被擒之后只是冷笑,也不回答。他们拷问其余的弟子,那些人只道不知,却问不出个名堂来。   风晴雪急道:“怎么办,少恭究竟去了哪里?……苏苏人剑合一,只有三日期限,如果少恭蓄意拖延的话,只恐怕……”   尹千觞咬牙道:“找不到也要找,我就不相信,把蓬莱踏遍,还会找不到他!”   此时,天气越来越冷,那雪花飘飘洒洒,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忽地,百里屠苏耳畔似乎听到一阵沙沙的微响,他举目望去,只见那巷子的尽头,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正穿过这漫天飞雪,缓步而来。   那人身上的白衣,似乎比这落雪,更要白上几分。   当众人的惊诧声响起,他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直直地看着百里屠苏,带着那熟悉而温雅的表情,对他浅淡一笑:“屠苏,许久不见。”   百里屠苏心下一沉:“少恭,你总算出现了。”   欧阳少恭道:“你既找来蓬莱找我,我又怎么能不出现?”   “我师兄呢?你把他关在哪里了?”百里屠苏大声问道。   欧阳少恭道:“想要知道陵越的消息?好,那你就随我来。只不过,我只想与你一人叙旧,其余的人,我现下可没空招待……”   百里屠苏眉头一皱,脚下却下意识地向前踏去了一步。   “苏苏,不可以!不要一个人去!”风晴雪大声阻拦道。尹千觞和方兰生等人也都戒备地看着欧阳少恭,表示定要一同前去。   欧阳少恭冷哼一声道:“你们的情义当真令我感动!不过屠苏,我现在可没有多少耐心……”他右手一抬,有一样子东西“丁丁当当”地响着,直朝着百里屠苏疾射而来,百里屠苏一怔,伸手格挡,没那想到那物却绵绵地缠在它的手腕之上,紧紧缚住,此时他才发现,这竟是一条长长的绳索,那绳索的一端自是握在欧阳少恭的手中,他以法力使劲,百里屠苏不察之下,已被他拉去数步之远。   “屠苏!”众人惊呼一声,正待上前,不防欧阳少恭立即在他们面前布下一道结界,他们怎么也撞不破这结界的阻拦。   百里屠苏被欧阳少恭牵着往前腾翔跃去,心中已有计较,他回头大声道:“你们不要担心我,也不要跟上来……”他举起焚寂,已将那绳索砍断,欧阳少恭也不理会,任他动作。   当巽芳打开门之时,恰好看到欧阳少恭拉着百里屠苏,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半空之中的景象。   蓬莱大殿。   他们相对而立,彼此凝视,百里屠苏的表情无波无澜,倒是教欧阳少恭心头一怔。他曾想过,屠苏再度面对他时,或是悲愤、或是痛苦、或是激动,却没有想过,他也可以这么平静。他看着百里屠苏身上的落雪,不禁有些恍神,忽然有种想帮他拂一拂的冲动。   百里屠苏自然料想不到他此时心中所想,只追问道:“你现在可以放我师兄出来了?”   欧阳少恭淡淡道:“说好了叙旧,怎地只记挂你的师兄?放心,我把他关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除了我,没人可以找得到。你可要乖乖听话,莫要激恼了我,不然,我一个不高兴,你的师兄可就得活活困死了……”   百里屠苏冷冷道:“你我还有何旧可叙?少恭,不要浪费时间了,大师兄待你一直很好,你莫要为难他……”   欧阳少恭冷哼一声:“无旧可叙?”说完,他忽然凑近几步,几乎贴在百里屠苏的脸上,轻声地说道:“屠苏,你与过去,可当真不同……”   百里屠苏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虽仍强作镇定,可仍掩不住心头狂跳。   欧阳少恭轻笑道:“屠苏,你现在还能说你我无旧可叙?你心跳得这般快,难不成真以为这只是一半仙灵的作用?”   百里屠苏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我知道,这并非只是仙灵的作用……就好像,你我欢好之时,你的情动,也并非只是仙灵相吸这般简单……”   “事到如今,你仍是这般自信?”   “不是我自信,这本就是事实……”百里屠苏望着欧阳少恭,眼神中交织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迟迟不取走自己的一半仙灵?……你又为何,要替我修补封印?”   欧阳少恭神色微变,修补封印一事他自以为做得隐秘,没想到已被他知晓。他心思转了又转,不免有些恍惚:“你既然知道,还是一心要来杀我?”   百里屠苏哀伤的表情一闪而没,随即凛声道:“当年你取回仙灵也就罢了,万万不该屠我族人,毁我家园,如今更是逆天行事,为一已私念,祸害无尽生灵,于公于私,我都要杀你!”   欧阳少恭眼中闪出一团怒火:“可笑,你说我逆天?这天命才是最大祸事,你不如抬头问问苍天,一场天灾就要毁去多少人的性命,一场刑罚,又要改变多少人生生世世的命运?若不是我被天命所祸害,堕入凡尘,失去一半仙灵铸于剑中,又何来你乌蒙灵谷的灭族之灾?天道无德,这才是一切的祸源。屠苏,你是我的半身,应是对这种痛苦,感同深受;你与其恨我,不如去怨恨苍天,是天命,才让你我走到这个地步!”   百里屠苏正色道:“少恭,即使天命毁了你我,可旁人何辜,又何须承载你的怒火?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能够一辈子安乐快活?即便是上古的大神,也有灵力耗尽、无可奈何的时候。虽然人这一生,苦痛总是多于欢乐,但人……至少可以选择生死,你不能为任何人作出决定。你说天命毁去你生生世世的命运,可你杀了这么多人,又岂不是毁去他们一生的命运?你的所作所为,又与你口中的天命有何不同?”   百里屠苏这一番话,在欧阳少恭心中激荡不止,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半身,于心中长叹一声,涩声道:“……屠苏,你当真,令我刮目相看。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你真能够做到心中毫无怨恨?”   百里屠苏朗声道:“悲欢终了,忿怨无益;俯仰天地,我只求做到‘问心无愧’四个字。”   “呵,好一个问心无愧?杀我就是问心无愧?当初是谁说,此生要陪着我,不离不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亦都无怨无悔?如今我虽伤你,可你也是不曾走到最后,倒说什么问心无愧……”他语调一转,继而嘲讽道,“不过,你真以为自己能够杀得了我?”   百里屠苏顿了一顿,心中千言万语,最终仍是吞咽了下来,只涩声道:“我已解开体内封印,获得焚寂的全部力量,你我各自拥有太子长琴一半仙灵,若这世上有人可以杀你,也就只有我。”   欧阳少恭轻笑道:“似乎有些道理,看来,你是抱定与我同归于尽的念头了?可是屠苏,你也不想想,你若杀了我,你的好师兄陵越,可就性命不保了!你们师兄弟感情深厚,你当真能弃他于不顾?”   百里屠苏默然半晌,口中低语:“我,不能……”   欧阳少恭不知怎地,心中十分不快,这虽然本就在他的算计之中,可他仍是心生不悦,冷冷地道:“真是兄弟情深,那还说什么杀我报仇?与我同归于尽?还不趁早把我的一半仙灵,归还于我?反正你解开封印,也不过只有三日可活。”   百里屠苏垂眸沉吟半晌,之后抬起头来,望向欧阳少恭的眼神已是坚定如铁:“少恭,若我还了一半仙灵给你,你可否答应我,不再为难旁人?”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提条件?”   “我有什么资格?”百里屠苏苦涩一笑,“就凭我被你如此对待,仍愿意再信你一次,相信你会遵守诺言,放出我的师兄。少恭,不,或许应该叫你太子长琴,你口口声声说天命负你,可你作为欧阳少恭的这一世,却没什么人负你。我曾经是那么相信你,还有兰生、如沁姐、晴雪、襄铃、千觞,他们都待你那样好……少恭,你若得偿心愿,就请放过他们。反正他们对你,也不是什么威胁……”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朝他走了过来,他们靠得极近,如同过去一样,深深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都想从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出过往的影子来;可除了如深墨般的迷雾外,他们什么都看不清。   “少恭,你动手吧。”百里屠苏沉声道。   欧阳少恭在这一刹那间,心头像被一阵寒风掠过似的,身体竟微微一颤。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待双目睁开时,心底已俱是清明。   他一把捏住百里屠苏的脉门,将灵力探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连更两章补偿   ☆、蓬莱(三)   第98章   +++++++++++++++++++++++++++++++++++++++   “巽芳姐,你认为少恭会带苏苏去哪里?”风晴雪一脸的焦急。她虽已知百里屠苏总归逃不过此劫,可事到临头,她还是存了一些侥幸。更何况,若是欧阳少恭设下诡计,夺了屠苏体内体灵,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巽芳目光望着方才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消失的方向,低声地说道:“少恭会去的地方……想来也只有那里……”   众人听她这样讲,顿时松了口气。在这个岛上,还有什么是她所不知了解的?她的夫君想要去哪里,又岂是她猜不出来?只不过,就差那么一步,他究竟是没有看见她……   青玉坛的弟子放不得又杀不得,只好绑了他们,留他们在原处。众人便随着巽芳,去找欧阳少恭。   当众人来到蓬莱大殿外的时候,那里大门紧闭,门口更是被设下了结界。   “我来!”尹千觞首当其冲,以灵力去启门,但他发现这结界甚是奇怪,自己的力道全无作用,打将上去犹如泥牛入海一般,之后,风晴雪、方兰生、襄铃、青宣等人加入,亦是难撼分毫。   巽芳劝阻他们道:“没用的,这是少恭利用蓬莱地气设下的结界,外力极难破除,不如由我一试。”语毕,她结诀挥力,耗费体内残余的那点灵力去破除欧阳少恭的结界。幸亏,这结界如巽芳所猜测那般,蓬莱人法术恰好派上用场,不然的话,她也绝对束手无措。可即便如此,她灵力亏耗太多,破除结界亦是十分吃力。好不容易,见那大门微微开启,她忙对众人示意道:“你们先进去……不用管我……”   风晴雪见她脸色煞白,不免面露担心:“巽芳姐,你没事吧?”巽芳虽恢复容颜,但身体依然是原来那个老迈的“桐姨”,风晴雪自然知晓她不能乱用灵力。   巽芳咬牙苦撑,蹙眉道:“我……没事……你们快去阻止少恭……不然就来不及了……”她有预感,此番少恭带走屠苏,恐怕再也不会手下留情,她可不希望看到,少恭做下令自己终生后悔的事。   众人深知情势紧迫,已没有时间耽误,先后进了蓬莱大殿。   百里屠苏没有想到,当灵魂随着煞气一起离体的时候,会是这样的痛苦。   十余年的相融,那焚寂剑灵同他体内的魂灵几乎结成一体,此际,它随着欧阳少恭另一半仙灵的强烈召唤而挣体欲出,对于太子长琴的仙灵来说,魂魄的相吸是这样的强烈,可是对于百里屠苏来说,却不亚于生生被凌迟的酷刑。可是肉体的痛苦也许会有麻木的时候,但是灵魂的每一寸宰割,绝然避无可避,撕心裂肺,支离破碎。   他终于禁受不住这样的痛楚,大声悲嚎了起来。   “你已经受不住了吗?”虽二人离得极近,但魂魄撕裂的痛苦,让百里屠苏的意识变得十分模糊,欧阳少恭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冷冰的寒意。   “……这才不过刚刚开始……想当日,我也是遭受这样的痛苦,原形被打散后,仙灵亦被生生撕裂……凌迟一般,永远失去了完整的自己……于尘世之中以残缺的躯体挣扎辗转……无时不承受焚心之苦……亦被世人视为怪物……”   他话音落下之,百里屠苏体内撕扯之力稍平,但觉这天旋地转的黑暗也渐渐褪去了一些,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已晕倒在地,而欧阳少恭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的魂灵,依然完整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停下来……”百里屠苏哑声问道。   “你体力的三千怨煞之气过于霸道,仙灵合体之前须得事先除去,我可不愿,如你这般,被煞气侵蚀吞噬……”   百里屠苏无力地闭上眼睛。——原来是如此!可笑自己,心底还是存了那么一线希望,以为他看到自己痛不欲生的模样后,因心软而停手。   欧阳少恭的灵力依旧源源不断地注入百里屠苏体内,唤醒了另一半仙灵的魂识,魂灵之力与煞气相抗,百里屠苏的躯体倒成了战场,几股力量在其中厮杀角斗,他魂识每一寸都受到极大冲击,痛楚难当,汗湿重衣,但偏偏意识又那么清醒,想要昏迷都办不到,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了你的师兄,你当真如此坚忍……”欧阳少恭语调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然而百里屠苏神识已混乱,却是很难注意到。   但欧阳少恭没有想到,百里屠苏倏地仰头,眼神幽深地凝视着欧阳少恭,他脸色青白,嘴唇嗫嚅道:“少……少恭……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师兄……当初,你为了替我说话,才……才请师兄饮茶……师兄也曾……曾夸赞过你的茶艺……你,你在师兄房中留下茶具……屋内又无打斗痕迹……是想提醒我,你不会伤害他,是不是?……你还留了二姐一命,……恐怕……也是不愿看到兰生难过……我现在把什么都还给你了……上天,已经不负你了……你今后,不能再……再杀人……”   煞气在体内翻江倒海,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但他知道,这些话再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了。魂散魄碎,这是百里屠苏能料想到的唯一结局,原本,他是存了心志,一心杀欧阳少恭复仇,可见他留下的种种暗示后,仍是不禁心软。罢了,巽芳说留他一线生机,他就且留他一线生机,或许,这就是天命——乌蒙灵谷的宿命,他韩云溪的宿命。   欧阳少恭此时正凝神聚力,百里屠苏体内的状况十分复杂,尤其是煞气已无阻绝之力,一个不慎,就是他散魂当场的结果,就算以后用婴石,也回天无力,在魂魄合体的过程中要阻绝煞气之害,他可不敢有半点马虎。可他不曾想到百里屠苏这样痛苦的当口仍费了力气说话,不免分神去听,当他听到百里屠苏能够明白他每一处暗示时,心中不免十分动容,对百里屠苏的那点爱意更加汹涌而来、藏掩不住,可当他看到百里屠苏一付神散志懈的样子,心中仍不免一痛,在这瞬间,他忽然明白,自己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跟百里屠苏说。   可是已经来不及说出口。   因为他听到,大殿之外竟传来几声异响。   他不由得骇然失色,双掌一翻,灵力倍涨,加快了摄魂除煞的过程,百里屠苏难以承受,再度痛得惨叫,蜷缩在地,几欲晕厥。   当尹千觞、风晴雪等人闯进大殿的时候,正好看到是欧阳少恭“折磨”百里屠苏的一幕。   “苏苏!”风晴雪乍见之下,眼眶立时发红,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尹千觞等人也是怒意丛生,旋即飞身上前。   众人暴起发难,数道灵力疾向欧阳少恭而去。欧阳少恭原本也不必将他们几人放在心上,可此时恰是关键时刻,百里屠苏体力魂魄即将挣出,而煞气侵挠又令他分神不得,当下心头大怒,暗骂“蠢货”,可也不得不空出一手去格挡,强大的劲力一波荡出,将众人悉数摔落地下。   可这一招虽险胜,他自己也被煞气回蚀,胸口窒滞,灵力大挫。他心知此混乱局面下,魂魄融合已不可能,便撤了灵力,弯下腰去,抱着半昏迷的百里屠苏在半空中一个飞转,纵起身来,欲往殿外飞去。   尹千觞见势不妙,忙大喝道:“少恭,你放下屠苏!”他一边挡在欧阳少恭前面,一边转向风晴雪等人,大声道:“大家一起拦住欧阳少恭。”   众人各持兵刃,纷纷上前给尹千觞助阵。   欧阳少恭被众人所阻,他灵力大损,方才那一招已是侥幸,现下不得已要全力施为。他只得放下百里屠苏,与众人游斗起来。   不过,欧阳少恭虽受了伤,其力量终是众人不可比肩,方才一部分焚寂煞气入体,影响了他灵力运转,但毕竟是与百里屠苏同一仙灵,不多时,他已可自如操纵煞气,瞬间灵力暴涨,众人难以格挡,连连败退。   得一空隙时,尹千觞对风晴雪道:“晴雪,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同?”风晴雪骇然变色道:“他身上……怎么会煞气……”   此时欧阳少恭的身上,红黑色的气息上下流窜、萦绕周身,就和百里屠苏煞气发作的时候一模一样,看上去着实妖异可怖。   欧阳少恭冷哼一声道:“你们立即从这里滚开,我还可留你们一命,否则……”   方兰生道:“你不放开屠苏,我们绝对不会走的。”说话间,众人已自发地朝百里屠苏的方向走去。   “就凭你们?”欧阳少恭讥讽大笑,他成功在即,对魂魄的渴求已超过了一切,又有焚寂煞气催动,此时一心合体,对他们也不再手下留情。灼目的金光从他掌心迸出,他长袖一挥,那光瞬间化作几道光束,朝着每一个人的胸口疾去,挟着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让他们不由程度的都受了伤,摔落在地,口吐鲜血。   在众人挣扎起身之际,他手上再凝灵力,试图幻化金索,捆住众人,恰在此时,他背后传来百里屠苏一声怒喝:“少恭,住手!”   欧阳少恭蹙眉,手下动作却不停止,眼见光茫倍涨、灵索将成,却冷不防听到耳边传来猎猎风声——那是焚寂长剑挥动时带起来的凛冽剑气。   当百里屠苏恢复意识之时,恰好看到欧阳少恭大开杀戒的模样,当真失望至极。这一剑,他再没有任何的留手,也没有任何的容情,上古凶剑所有力量被他发挥到极致,剑气若鸿,排山倒海,斩天辟地。   欧阳少恭面色骇变,掌心灵力骤然幻化,汇聚成巨大的火球,随着惊天的巨响,白光与剑影迸撞,轰击声中,一片烈焰焚天,火光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  蓬莱之战后还有剧情的,还没到大结局,么么大家!   ☆、蓬莱(四)   在这惊天巨响之中,一道骇绝金光直冲天际,将大殿屋顶生生洞穿,霎时间,大殿倾倒,墙柱崩裂,火光闪动,劲力爆舞,巨大的漩涡卷起碎石残木,火势在怒风中迅速蔓延,狂生暴涨,威不可挡。众人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接着惊恐地看到周边一切已渐被火舌吞没。   尹千觞堪堪站稳身形,已顾不得去寻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踪影,急切地找寻风晴雪等人的下落。   “咳咳、咳咳……”不远处传来几阵咳嗽,他费力地绕过纷乱的碎石,飞掠了过去,发现方兰生和襄铃、青宣三人正抱团相守,虽显狼狈却无太大损伤。   “晴雪呢?”尹千觞急问道。   “大哥,我在这里!”随着一道玄光闪动,一个灵俏女子御风而来,她足尖一收,伶俐地落下。   风晴雪道:“这里火浪灼人,已经待不得了,我们赶紧出去。”她方才看到,在灵力破空之处,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二人身形如魅,一同腾跃至半空,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指引众人,也一道飞腾了上去。   但那处已无二人的踪影,他们一齐于大殿外的空地落下,只听得不远处的半空中传来两声响彻云霄的清啸,抬眼望去,只见那金光雷闪的漩涡之中,有两只火凤一般的灵鸟,在空中振翅疾飞,鏖战正酣。   “这是什么?”襄铃讶然询问。   “重明鸟,这是他们的星蕴……”风晴雪一脸肃然,心弦崩得极紧。她知道,他们既已化出星蕴鸟相斗,此战定是死生之争,势必不死不休。   围绕着他们二人的金光云气已越聚越深,交织成一张灵光纵横的大网,间有怨煞之气汇成的黑雾缠绕不休,让众人看不分明,只隐约看到鸟影迭动、人影飘现,且不时有铿锵悲鸣的琴间传来。   突然间,阴风骤停,金光散去,一道身影从半空中陡然落下,重重地摔于地上。   “屠苏!”   “苏苏!”   众人一同奔去,围拢在了百里屠苏身边。风晴雪满脸心痛地抱起百里屠苏,擦去他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颤声道:“苏苏,你有没有事?”   “晴雪……”百里屠苏刚欲开口,又生生呕出一口血来。他于魂魄不稳之际强自催动煞气,与欧阳少恭展开大战,此时受伤极重,已是强弩之末。   前方不远处,隔着漫天飞舞的大雪,有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走过来,仔细看,他的脚步有些踉跄,然而整个人杀气腾腾,却教人不寒而栗。   此人正是欧阳少恭。   “他受伤了!”方兰生讶然惊叫道。   只见欧阳少恭身体微微弯着,左手捂住腰腹之处——那里被血浸染了一片红色,鲜血仍不住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白衣被血迹浸染出一团凄艳刺目的红。他的脸色一片苍白,看来受伤不浅。   百里屠苏沉声道:“他已被我用焚寂刺中……”   尹千觞见他重伤,心下仍不禁恻然。他回想起自己与他醉梦江湖的那些年岁,心头一阵恍惚,虽而今他们反目成仇,可那些把酒言欢的日子总归是消抹不去,若说无一丝旧情定是假的。他动容道:“少恭,事到如今,你就收手吧!”   欧阳少恭冷笑数声,眼中俱是不屑:“受伤又如何?你以为你们能阻得了我?我大事将成,却被你们这帮废物搅乱。今日就算是毁天灭地,也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半仙灵!我不会再对你们留手了……”   言毕,他眸中寒光一闪,空着的右手五指成爪,无数冰屑旋吸过来,幻化成道道冰箭,疾向尹千觞激穿而去。尹千觞连忙挥舞长剑格挡,他没有想到,欧阳少恭在重伤之下,还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心中大惊,手底下也丝毫不敢马虎。   方兰生和襄铃、青宣三人见状,纷纷上前相助,以真气灵力击碎寒冰。欧阳少恭再度出手,道道炫目金光化作灵索乍然闪跃,破雪而至,瞬间缠缚在了众人的身上,就连未曾出手的风晴雪也难以幸免。欧阳少恭此法术着实诡异,那灵索之上也不似灵力多深,可偏偏他们就是挣脱不得。   眼见众人全都动弹不得,欧阳少恭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朝着百里屠苏的方向步步逼近。   “屠苏,你刚才乖乖听话的样子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还要这般对我?——我知道了,你怕痛是不是?放心,很快的,等我仙灵融合,我自会再想办法救你……你不要害怕……”   百里屠苏看到欧阳少恭眼角发红,就像是蕴藏了一团赤烈的火,让人不由得心惊胆颤。他强撑住身体站了起来,咬牙道:“……少恭,回头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这样罔顾他人性命,我又岂敢再信你?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了。”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欧阳少恭得逞。他很明白,方才打斗之中,欧阳少恭同他一样是重创,只不过欧阳少恭心中对仙灵的执念让他撑住了一口气,但绝对不会长久。只要拖住这段时间……   欧阳少恭怎么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当下面色一凛,目光中寒光暴现,低喝道:“这可由不得你!”身形一动,便要出手。   百里屠苏捂在胸口上的右手一滑,冷不妨摸到腰间的一个物什,当下不及细想,就凝了一道法力掷了过去。   那物旋然飞起,于半空中乍现一道绿幽幽的光,倒是骇了欧阳少恭一跳,挥向百里屠苏的灵力全朝那物上招呼了过去,在刹那间灵力对冲,震得欧阳少恭后退了数步。他喉间腥甜,喷涌出一大口血来。   他强压下翻涌的气息后看向掉在地上的那物,面上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来:“这龙麟……你是从何得来?”   原来,那被百里屠苏无意中掷出去的,正是当日悭臾交予百里屠苏的黑色龙麟!   当日榣山,悭臾因百里屠苏身上有太子长琴的一半仙灵,认他作昔日故友,与他约定,来日以此召唤,实现昔日他与太子长琴的遨游天地之约。那时,百里屠苏并不知道欧阳少恭就是另一半的太子长琴,因怕被少恭细问开来,会禁不住将封印一事托口而出,故而隐瞒了在榣山遇上悭臾一事;后来他知道了欧阳少恭的来历,可也因二人反目成仇,已经没有机会说出此事。   此时,百里屠苏已气穷力竭,半跪在地,他知道自己绝对没办法再阻止欧阳少恭,正自焦虑,却发现欧阳少恭见了龙麟后面色大变,便一下子想起昔日太子长琴与悭臾的往事。   百里屠苏神思电转,已有了主意,他缓声道:“太子长琴,你还记得榣山的悭臾吗?……这龙麟,正是我去榣山时他所赠。他还说,他曾答应过你,待他修成应龙,便让你坐于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你知道么,他还惦记得与你的千古之约……”   “悭臾……榣山……”欧阳少恭喃喃念着,神情已是一片茫然。他想起了数千年前的那条水虺,那湄水岸边弹琴奏乐的恬淡时光;他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约定,曾经的誓言再次在耳边响荡,宛如昨日。   再接着是改变他一生的大劫……   不周山……天柱倒塌……毁去原身……生生世世寡亲缘情缘……这一切的初始,都是他与悭臾之间的相识。   他面上忽阴忽暗,身形巨颤,几欲站立不稳:“悭臾……故人……原来他还在榣山,还在榣山……”当日他为了去东海龙宫一探修蛇下落,并没有随百里屠苏一同去榣山,便是这样缘悭一面。天命,难道这也是天命?他胸口一恸,一时剧痛攻心。   百里屠苏流露出一丝哀伤道:“少恭,不,太子长琴,你的挚友悭臾寿数亦已无几,我见到悭臾时,他已看淡了生死,你又何再执迷不悟?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世间一切的生灵,其运命轨迹在其一出生时,就刻在命盘之上;连神灵也无法轻易改变,若是强行为之,万物之间的联系,便会遭到破坏,后果不堪设想。’太子长琴,你曾是这样一个看破红尘的仙人……”   欧阳少恭听闻此言,面色又不禁一变,涩然笑道:“看破红尘?昔日未入红尘,又何来看破红尘?当真可笑!”百里屠苏一怔,他看到欧阳少恭那双眼睛,隐隐闪着孤愤不平的寒光。   欧阳少恭方才陷入回忆中的迷茫渐渐消去,他再度看向百里屠苏,凛声道:“况且我已不再是那个擅弹琴曲的仙人,便是仙人又如何?世间生灵,不过都是披毛戴角的畜生罢了。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你当真以为,我会耽于往昔,丧魂失志?不,屠苏,有许多事,你都不知道,待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只是现在,你莫要再浪费我时间……”   他一边说话,一边向百里屠苏走近,众人大急,然而谁都无计可施。   “少恭,不要!”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他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去。   绝色姿容、宛如谪仙般的女子,正泪眼盈盈地望着他。   “巽芳……”   ☆、蓬莱(五)   欧阳少恭整个人怔愣当场,只觉得天地间像是静止了一般,那样的不真实。   “巽芳,真的是你?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下意识地否认,想要伸出手,却又颤抖了起来。   巽芳痴望着欧阳少恭,一步步地走近:“少恭,我至今还记得当日的誓言,只要活在这世上,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永不分离。你就不明白,我寂桐之名的意思吗?寂静无声之桐,这便是我取这名字的意思……”   欧阳少恭心头巨震,寂桐?!她竟是寂桐?巽芳怎么会是寂桐?   无数往事浮现心头,让他脑内轰然作响。是了,她们之间虽有容颜与年龄的巨大差异,可一些细节处又极其相似,他第一次看到寂桐,就觉得那般安心,她对自己也好像莫名地了解;她们分明一样的善良,一样的温柔……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却一点都没有认出她来?   欧阳少恭心头大乱,过去的记忆一角似是地塌山崩。他本已神魂之力尽耗,此时不过靠是一缕执念死撑,巽芳的出现让他心志大失,那支持着灵力不散的意念也已立即松散,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醫闷,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那已成强弩之末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软倒了下去。   巽芳连忙上前抱住欧阳少恭,看到欧阳少恭脸色灰白,唇边尽是血迹,顿时潸然泪下:“少恭……”   欧阳少恭伸出手来,轻拂上巽芳的脸:“还好,你还在,没有死……”他眼前一阵发黑,只觉得体内有无穷无尽的毁灭力量在拉扯着他,教他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他知道,自己的魂魄将散,再没有任何时间了!   不,他不能放弃,他怎能甘心放弃?   一阵狂咳后,他的目中又呈露出疯狂之色,目光灼灼地望着巽芳道:“巽芳……我……我没有力气了……你帮帮我……只要仙灵……合二为一……就可以……就……”   巽芳止住了他,不自禁地露出悲悯神色:“少恭,莫要再执着了,一切已到了尽头,你又何必再如此?难道千年时光,还没有让你明白,寂莫地永生,才是最痛苦的么?你就忍心,让屠苏在临死前还要经受魂魄撕裂的煎熬?”巽芳心中想着,少恭即便是得到仙灵,也会永失所爱,界时他再作出疯狂之举,已无可阻止他。他的执着与痛苦,不仅会毁掉别人,更会毁掉自己,倒不如就此结束这一切……她似是为了让少恭死心,立即以法术解去了众人身上的灵索。   欧阳少恭见她此举顿时心中一沉,他思绪千转,哑声道:“是你……带他们来的……那结界……也是你除去的……是不是……”   巽芳垂眸默认。   “竟然如此……居然如此……哈哈……”他发出几声空洞的大笑,似癫若狂,其后又大咳,鲜血从口中迸涌出来,既可怜又可怖。原来,这灵索和大殿外的结界一样,都是欧阳少恭用蓬莱法术配合蓬莱特殊地气布下,他灵力大不如前,若是普通法术,恐难困住众人,蓬莱法术在蓬莱岛上可谓天时地利,正可发挥淋漓尽致,外人极难破除。可他千算万算,却怎么都没有算到,身为蓬莱公主的巽芳居然活着,且还会在此时出现……   原来,他苦心谋算一场,竟还是逃不过天命!千年磨难,如此收场,真是可笑可叹,可悲可哀!   “巽芳……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他曾那么渴盼她出现,可却不曾料到,正是她的出现令他功亏一匮,他着实不知,究竟该责怪她,还是该怨恨苍天。他看着巽芳,只觉得心中涌现出一股极悲哀的情绪,交织着莫名的无奈与怅惘,那思念她的十余年光阴,忽然竟有些淡薄了。他仍是爱她的,可现在才明白,这爱中早已被那些错过而消磨了许多……一念至此,忽有一个想法在他脑内闪过:莫非她始终不肯相认,便是比我更早明白,我与她之间,早就不复最初了么?是了,她能恢复容颜想来定是雪颜丹之助,恐怕是素瑾留下的东西,她若是怕我嫌她容颜,那么拿到那药的当日原本也可同我说个明白,可她却始终不曾……想当初我还在她面前与屠苏亲热,对她说那些伤人的话……   他怔了半晌,终是放弃般地低语道:“……罢了,是我对不住你……巽芳,当初我……”   巽芳面色微变,伸手轻按在他唇上道:“少恭,不要说,那些事,都不要再说……我从未怨恨过你,你永远是我最深爱的夫君……现在就让我陪你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好不好?”   欧阳少恭挤出一丝凄怆的笑容,他胸口充塞着说不尽的悲凉之意。他睁眼望去,看众人已围拢在百里屠苏的身边,包括刚才跟着巽芳过来的方如沁,此时百里屠苏眼眸半合,也是将死之状。   百里屠苏一直凝视着他的方向,此时恰好与他的视线对上,两人俱是一怔。   其时暮云已重,西风瑟瑟,苍茫大地一片萧索,他们隔着这漫天的簌雪彼此凝视着对方,视线交缠中,无数往事尽如这风声般卷席而过,刹那昙现,凝固成宿命般的相望。   终是不可相守。   欧阳少恭无力地闭上眼睛,指尖微动,那连接他神识的结界已尽数破除。   屠苏,这是我给你留下的最后一个机会,希望不会太晚……     突然之间,不远处传来一声轰响,众人惊惶望去,但见那巍峨的蓬莱大殿已被焰火全然包围,燎舌翻卷如赤海,烈焰冲天,迅速在四周蔓延开去,那巨响正是大殿被烧毁后倒塌的轰鸣声,随后哔哔剥剥爆响声不间断地传来,散发出道道灼气,黑烟也随之滚滚而来。   祸不单行,那蓬莱大地亦开始震动,瓦砾白石皆随之而四处落下。——此岛被欧阳少恭生生从雷云之海中挪出,本就根基不稳,不知他用了何等法阵维持,而今怕是要坍塌。   “屠苏哥哥,怎么办?”襄铃急得快哭了起来。   百里屠苏凝声道:“这里已经不行了,你们快走……”   “不,要走一起走!”方兰生和尹千觞等人皆是一脸坚决。   百里屠苏摇头:“我反正已是要死的人,就让我留在这里。千觞大哥,你用焚寂带他们走……”   尹千觞等人仍是犹豫,却被风晴雪劝说道:“大哥放心,随后我会带苏苏离开!”她说得万般笃定,尹千觞一时也反驳不得。   情势紧急,容不得尹千觞再多作停留,但他在临走前仍是来到巽芳与欧阳少恭面前,想要带他们一同离去。巽芳柔声婉谢道:“不必了千觞,这是我和少恭的家,我们哪里都不去。”她与少恭,终能死在蓬莱,也算是天意垂怜,再无遗憾。   尹千觞叹了一口气,带着其余众人御剑离去。   百里屠苏努力提了一口气,劝说风晴雪道:“晴雪,你走吧,没有必要再留下陪我……”   风晴雪眼中浮现一层水汽,然而神色却十分坚决:“苏苏,你不要赶我走。”她转向欧阳少恭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地说道,“你最后还想留下来陪他是不是?那我也想留下来陪你,我与你的心情并无不同,你该明白的……”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低哑了下去。   百里屠苏望着巽芳与欧阳少恭相拥的身影,涩然道:“不,并不是……”他已经有人相伴,而自己刺了他一剑,爱恨情仇俱是一笔勾消,他与他,终究只是这样的结局,他还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晴雪,即使拼着最后一口气,他也绝不能让她陪他命丧于此……   “苏苏,你想要去哪里,即使踏遍千山万水,我都要带你去,一定会带你去!”话音落下时,风晴雪已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因为她知道,这根本已经是奢望。   千山万水……百里屠苏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师兄也曾经对他说过,有朝一日,愿陪他踏遍万里河山,也不知现在师兄在哪里。可他总是觉得,少恭不会对师兄动手,想来他现在仍是安全的。只不过,他们已经无缘再相见了。   万里河山,锦绣天下,可而今他想回去的,却只有一个地方。   一个从前最想逃离的地方。   “好,晴雪,那我们就一起走……”他用最后一点灵力,注入了掉落在地上不远处的龙麟之中,幽幽之光亮起,风晴雪讶然地望着他,并不知道他此举含义。   百里屠苏呼吸也已费力,他声音越来越微,断断续续说道:“我想……想……回到天墉城……后山……”   风晴雪一怔:“后山?难不成是禁地之中?苏苏,为什么……”   百里屠苏未及答他,因此时天际忽地传来一阵电闪雷鸣,一条巨大的黑龙从天而降,所到之处光芒大盛,散去了黑焰障气。   “是悭臾……”百里屠苏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丝笑意。   巨龙发出一声咆哮,长尾一摆,已将苏雪二人接于背上。   在欧阳少恭即将陷入黑暗之际,忽然传来的彻天巨响带给了他最后的清醒,即便是隔了雪与火,烟与雾,他仍是一眼认出了悭臾。他呼吸停滞,气血翻涌,千言万语像是要从胸口迸裂出来一般。然而他却只能无力地望着,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看到悭臾带走了百里屠苏,看到他金瞳扫过他的方向,然而却未作任何停留,腾云驾雾,瞬间消失于天际之中。   他痴痴地望,可只看到暮霭沉沉满苍穹。     隔了千年相见,原来你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一行清泪悄然落下,迎接他的,只有彻底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注:暮霭沉沉满苍穹出自“日出梦醒人已远,雾霭沉沉满苍穹”,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无意中在网上看到的。可能是化用自柳永“暮霭沉沉楚天阔”。   蓬莱剧情完结在100章让我有种莫名的感动。   ☆、龙葬   当陵越赶到之时,整个蓬莱已是一片火海,但见残阳如血,烈焰障天,霞光与火光已然化作了一体。   见此情形,陵越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他预感到,自己终是晚了一步。   他找到了已然气绝的欧阳少恭与巽芳,巽芳尸身上已有火苗跃起,欧阳少恭被她护于身下,却是堪堪未曾受损。陵越已来不及多想“巽芳”怎地又出现,想要救巽芳尸身却已不得,只能将尚未被焰火吞没的欧阳少恭尸体搬于一旁空地。看到欧阳少恭尚有余温的尸身,他心头如刀绞一般,怎么都不忍心扔在他在这火岛之上生生焚尽,咬了咬牙,便要背到身上。   尸身移动时,魂灵破体而出,陵越不及细想,拿出所带玉横,已尽数收拢其中。   他心里挂念着百里屠苏,且又四处遚巡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他心里忖道:屠苏等人全不见踪影,欧阳少恭腰腹处又有剑伤,想来是屠苏杀了他,已与众人离开此地……   陵越虽聪明,但一时也想不到其中那么多的曲折。只在心头叹息:少恭,你终究还是偿还了屠苏一命!他能痛下杀手,可见你并不曾说出为他豁出性命取婴石一事,你这般刀山火海走了一遭,再来与他决战,明知凶多吉少又要执意为之,你对屠苏那些情意,自己又明了几分呢?     眼见火焰冲天,已无立锥之地,他背起欧阳少恭便往火势微弱处腾翔而去,却不料竟碰上几名青玉坛弟子——他们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所在之处地势偏高,与宫殿隔得较远,差那么一点,尚未被火势席卷;他们原本被尹千觞等人捆绑于原地,发现出事后,情急之下也想了法力脱身,可蓬莱已成火海,又摇摇欲坠,他们几乎无路可逃。看到陵越的当口,他们也不再分敌我,当是看到了大救星一般。   陵越稍一问询,便大概推测出了来龙去脉。他心道:我带着这么多人,又要怎么离开此地?我身上有避水珠倒可带少恭从海里离开,可这些青玉坛的弟子,总也不可放任不管……   正彷徨间,却有一人意外出现——竟是去而复返的尹千觞。   “……屠苏他已经……我正是放心不下晴雪,才再度上岛……”尹千觞将来龙去脉简略复述了一下,陵越脸色已经刷地一下变白。   “陵越,你真的没有看到他们?”尹千觞也是急得不行。向天笑的船受蓬莱地脉动荡的影响,船身不稳,勉力能够支撑片刻,久了,怕也待不住。   陵越木然地摇摇头,眼睛发直,神情惨淡。倒是元勿在一旁说了一句:“我们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一条黑龙从天而降,像是带走了两个人……”   陵越眼神一亮,与尹千觞一道脱口而出:……悭臾!   当向天笑的大船载着一众人等离开蓬莱附近海域时,陵越一直独立船头,看着被焰火包围的蓬莱愈离愈远,一直到被天与海吞没。他仰望苍茫的天际,数只海鸟旋掠而过,发出凄厉的嘶鸣声,心中陡生悲凉之意。他忽然想起百里屠苏当年问他的一句话:   师兄,我们为何执剑?   为何执剑?自然是因为手中有剑,方能保护心爱之人。   陵越曾以为自己是对的,想起少年时壮志满怀、英气勃发,可下山日久,世事拂乱,心头越发惶惶;此际想起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的魂魄散落天涯,命途险测难料,更是明白,许多事,绝非人力可为。   ——手中固然执剑,仍需天意成全。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袖口的那块婴石,心中叹道:却也不知,这番天意,能否给他们二人最后一线的希望?   夕阳斜照,拖起天墉城西殿一隅两道极长的身影,拐弯处不时传来窃窃的私语。   “……你说这里头住的,就是我们那天看到的那头龙?”   “不假。陵简师兄就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亲眼看到那头黑龙落地的时候化作了黑衣男子的模样,你看掌教真人和执剑长老对他这么恭敬就知道了,肯定来头不小!”   “这倒也是!”   “我跟你说啊,听说他还是条应龙,是上古的战龙,不知道活了多少岁了……真是可惜,要不是当时我们还在姚家镇,肯定能领略一下这战龙的风采。”   “也是!这年头应龙不多见了,就算海底的龙王也不一定就是应龙之身。不过也奇怪,天界战龙来我们天墉城干什么?而且据说这半个月他就缩在客房里,不吃不喝也不出来走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这我哪里知道!哦,对了,陵简师兄还说,那天龙背上背的可不止风晴雪,还有百里屠苏,只不过百里屠苏还没到天墉城就散魂了,魂魄散落在昆仑山四周,最近大师兄翻山越岭找寻的,就是他的魂魄……”     “收集魂魄?吓,难不成他想复活百里屠苏?”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最近掌教真人还有执剑长老一直在商量什么要紧事一样,恐怕是跟此事有关……嘘,有声音!”   他们中止了谈话,听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西厢客房走来。当他们看到来人的面容,相视一望,默契地一同走了出去,朝来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大师兄。”   来人正是陵越。他们原本为同辈师兄弟,倒也不必太过拘礼,但自从传出陵越要接任天墉城掌教以后,旁人待他态度自然不同。   陵越蹙了一下眉头道:“肇清、肇正,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肇正人老实些,一问就讷讷地说不出来话来,倒是那名叫肇清的弟子比较机灵,眼珠子一转,急忙应声道:“哦,是这样的,刚才我们看到阿翔像在在找东西吃,我们想喂它点五花肉,就跟着它不小心到了这儿……”   陵越心里摇摇头,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只淡淡道:“下次别往这里走。住在此处的贵客喜欢清静,莫要惊扰了他。”   这两名弟子应了一声,匆匆离去了。   陵越敛了敛神,继续朝那门口走去。他刚一走近,那门便“吱呀”一声,无风自启。   他仍是恭恭敬敬地在门口施了一礼,方才走了进去。   床铺之上,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在床上盘膝打坐,他面容并不显苍老,可满头银丝,却像一个垂暮老人。   “悭臾前辈?”   悭臾缓缓睁开了双目。   “见你神色,想是尚未收集完整?”   陵越叹了一口气:“没错……无论我怎么找,仍然尚缺屠苏的一魂一魄……魂魄不全,纵是手中有婴石也枉然。”   悭臾垂眸沉思半晌道:“天意未许,纵寻无益。世事到头终有定数,这怕便是他们的命数……”   陵越听他此言,心头顿时沉郁了下去,悭臾留在天墉城,虽未明说,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他是为了救自己的故友才留下来的,若他也束手无措,那么……   却说当日悭臾从陵越处知晓了全部真相之后,便令陵越尽快收集其余魂魄,不然散去的荒魂恐怕更难寻觅,界时若魂魄完整,他可助上一臂之力;他又说,自己寿时无多,怕撑不过二十日,于是陵越便不眠不休,在昆仑山附近去寻百里屠苏以及太子长琴的另一半魂魄。   然而,终究还是少了百里屠苏的一魂一魄,婴石虽能聚魂重生,可魂魄尚不齐全,纵是聚了魂,也是撑不过多久,界时一样是散魂的下场。   “那,太子长琴的仙灵呢……”悭臾又问道。   陵越一怔。其实最早收集完整的便是太子长琴的魂魄,当时涵素和紫胤均甚为忐忑,他们全是一样的顾虑:若他的仙灵齐全,会不会出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太子长琴?若此人恶念犹存,再度为祸苍生,又待如何?   然而事态发展未如他们所料,太子长琴的魂魄根本无法自已重聚!   本来,紫胤真人也担心悭臾会强行要求以婴石去救太子长琴,几番察探太子长琴的仙灵之后,想是已明白了其中缘故,只让陵越拿着玉横去找悭臾。   陵越想起师尊的交待,也不多言,只将存有太子长琴魂魄与百里屠苏二魂六魄的玉横,递了过去。     悭臾以灵力察之,脸色瞬间一变:“这……怎会如此?”   陵越摇头道:“晚辈也是不明白……”   悭臾再度凝神查探,半晌之后,忽然一声深深的长叹。   “原来长琴与我一样,也已到了命数的尽头……”   陵越尚茫然不解。   悭臾道:“这世间,并没有永生不灭的生命,世人皆道魂灵不死,实则不然。上古大神亦有终时,又何况其它?既有生,必有死,魂魄之力终也有耗尽的时候,如长琴,便是他自己将仙灵合二为一,也是一样散魂的结果。”   陵越愣了半晌:“若是如此,那少恭这番苦心谋局,岂非根本徒劳无功?”   悭臾闭目沉思了一番后道:“据吾推想,长琴一半仙灵于世间游荡,魂魄之力日益耗尽,并非仅仅为残魂之故,此乃神与仙皆不可回避之宿命;人间已非昔年清气鼎盛之时,诸神衰微,仙踪日渺,便是长琴仙灵完整,也到了该重归于天地之时。只是,他执念已深,以为只要仙灵完整便可一劳永逸,但仙灵融合之初或可获得从前仙力,不过浮云易散、转瞬成空……”   陵越脸色变了又变,他脑海中浮现出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的点滴过往,他们这一段“孽缘”,因太子长琴的一半仙灵而起,又因一半仙灵而终,却没有想到,欧阳少恭谋划这么久,牺牲了这么多人,居然只是为着这么一个虚妄的结果?该说是苍天捉弄还是命运荒谬,这场恩怨情仇,居然是如此地无稽、荒唐。少恭啊少恭,你死于屠苏之手也是幸运,若你真取了仙灵后才知晓这样的结果,又该是如何的绝望?   过了许久,陵越涩然道:“那少恭……不,是太子长琴,已是回天乏术了么?”   此时悭臾轻抚着玉横,目光深髓,听到陵越的话后却断然否定道:“不,他尚有一线生机……”   陵越心头一跳:“前辈的意思是?”   悭臾淡笑不语,他注入灵力于玉横之中,瞬间,玉横之中的魂魄如萤火之光一般,星星点点地飞散开来,萦绕在这间居室之中。它们三三两两地飘荡着,聚又复散。   悭臾轻抬右手,随手引了两个靠在一处的光点,拢于指上,对陵越说道:“小友,你可知这一魂一魄为何人所有?”   “太子长琴?”   悭臾淡笑道:“只猜中一半。这一魂是太子长琴,这一魄却是百里屠苏。多年的融合,长琴体内一半仙灵与百里屠苏的魂魄已有相生相契之机缘。昔年女娲挑选乌蒙灵谷族人看守凶剑,定是看中他们族人非比常人之特性。方才吾观察屠苏小友的魂魄,他魂魄之力亦非常人可比,长琴魂魄衰微,仙力荡尽,散魂之后魂魄紧跟百里屠苏以求一丝滋养……”语毕,他又收了那些魂魄重回玉横之中。   陵越诧异万千,可听到悭臾说尚有一丝生机时,又不由得欣喜若狂。他突然神思一转,想起师尊令自己来找悭臾时奇怪神色,心中忖道:难不成,师尊也发现了此事?他认为悭臾有办法?   他急忙拱手恳求道:“请前辈救一救屠苏和少恭!”   悭臾缓缓起身,倚窗而立,半晌后喃喃自语般道:“跨越千年万年,于吾阳寿将尽之时,终得与故友一见;吾负故友良多,自当竭尽所能,为吾友出一份力。”他转身望向陵越,“上次听你说,焚寂曾封于贵派剑阁之中,该处有过长琴气息,于施法有益,请秉告尊师,暂借吾一用。”   “好,我马上秉告师尊!”   半柱香后,紫胤真人与涵素真人一道,亲自将悭臾带到剑阁之中。   紫胤问道:“不知前辈欲以何法救此二人?”紫胤虽知这上古应龙或有特殊办法,但总归猜想不透;婴石只有一块,百里屠苏魂魄不全,欧阳少恭魂灵之力散尽,他若要救,又想要怎么救?他倒并非担心悭臾会牺牲旁人来救太子长琴,毕竟天界战龙不可插手凡间诸事,更是不可以一已之私祸害苍生。   悭臾淡淡道:“自然是以婴石之力,集二人魂魄,重塑肉身。二人魂魄已有相生相契之机缘,吾会以龙珠的力量,将婴石一分为二,之后以吾之血肉骨殖,令二人复生。只是,长琴魂魄以婴石为媒,须终生依靠屠苏魂魄相映滋养,而屠苏魂魄若始终不全,此法最多只可保得二人三年之性命。”   陵越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龙珠乃龙之灵力魂珠,失之则亡;至于血肉骨殖……他猛然想起,当日修蛇重聚肉身的残酷之法,难不成他要……   紫胤垂下眼眸,显然亦有些动容,他轻叹一声道:“若有三年时光,界时可继续寻找屠苏一魂一魄。若屠苏魂魄齐全,想来他们仍可有一世长安。”   陵越虽希望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复活,可一旦想明白悭臾将要付出的代价,心底陡然一沉,眼前不禁浮现了一层水汽,低声道:“悭臾前辈……”   悭臾朝陵越略一颌首:“陵越小友不必伤感,在吾寿数将尽之时,能为故友尽一份绵力正是吾之所幸。余后诸事,且看他们自身造化了。”   紫胤等人退了回去,留在殿外等候。   空荡荡的剑阁,似乎还残存着一丝焚寂剑灵曾留存此地的气息,这样的气息,让悭臾感到很安心,而更让他感觉到安心的,是玉横之中,那故人的魂灵。   长琴,太子长琴。   即使历经了数千年,他与他相处的点滴往事,依然是深深铭刻于心中,因为每一天,他都让自己回想一遍,不让自己遗忘那最美好的过往。   只不过,在这漫长的时光,长琴的模样,终是在风雨岁月的洗刷之中消磨得褪了色。每当自己努力想回忆起长琴的样子,可他的容颜却总像是沉潜在深深的海底,隔了粼粼的水光,怎么都看不清,他想伸水去捞,却总是茫然成空。   他记得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却偏偏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那日他背着百里屠苏在万里晴空中遨游之时,百里屠苏以最后一口气告诉他,那名白衣男子正是太子长琴的另一半仙灵,有长琴的全部记忆,请他安全放下风晴雪之后,赶紧去蓬莱见他最后一面。他听后怔忡了许久。那个人,他是看见了的,可黑烟赤火中,他是怎么都无法将那人与长琴联系起来。   之后,他又听陵越讲述了长琴在人间的经历,包括他与百里屠苏的纠葛,这些事,听在他的耳中,既心痛又感慨,那些年里,他被赤水女子驱使、游历人间之时,总会想象着,他的长琴,又会在世间的哪个角落徘徊?若是给他一个清明天下,他或许会在人间活得更为畅快一些。可他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长琴竟会如此凄惨地辗转人间……   然而,欧阳少恭也好,百里屠苏也罢,他们虽都有一半长琴仙灵,可又怎么会是他的长琴?   他的长琴,是那样的风度翩翩,性情温雅,不沾俗世半点尘埃。在他弹琴之时,他总是喜欢趁他不注意,傻傻地盯着他,又在他转过头来时,不动声色地躲开去。   夕阳明月,微风晴雪,一仙一虺,在流水潺潺、琴音袅袅之中,度过了彼此最好、也最简单的岁月。   他想早日修成应龙,带着他,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那时或许有勇气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从来都不止是他的琴音。   可惜,七里人已非 ,千年水空绿。   他的长琴,终究是不在了。     借用龙珠之力,悭臾已成功地将婴石一分为二。这上古之物他虽是知晓,不过一直以为已消失在变乱之中,没曾想到,竟是被好好地藏在东海海底。欧阳少恭对百里屠苏的那点情义,倒是成就了他今日之缘。   之后的事情,便简单了。   修蛇的重生之法,他是知道的。且让他们吞噬自己之血肉,将一付沾血的骨殖,献于他们,偿还自己昔年害得太子长琴毁去仙身、被贬凡间之债。   不过是剃肉剥鳞之痛,血肉啃噬之苦,与他千年的磨难相比,又算上什么?   只不过,纵然在世间活了这么多年,却难免遗憾,他终究是不复重遇那个擅弹琴曲的仙人,亦是一生都没有机会说出,那句不曾说出口的话。      ☆、重生   他站在那里,好似梦中人。   一样的天墉城装束,一样的如画眉眼,但数年的江湖风尘不再,依稀仿佛仍是那个初下山的懵懂少年,只不过,脸上不再有那么多的沉郁心事。   既平静又安然。   “我是谁?”   “你叫百里屠苏,你是天墉城弟子。我是陵越,是你的师兄;她叫芙蕖,是你的师姐……”   “百里屠苏……陵越……芙蕖……”复生后的百里屠苏,和从前的样貌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他的眼睛里却不似从前那般深遂,而是呈露出像孩婴般纯真而迷茫的眼神,这是对整个世界因陌生而造成的无措,带着些许脆弱与不安,这样的表情与眼神,倒让他显得稚气了许多。   在他努力思量的当口,芙蕖偷偷拉了一下陵越的袖口,轻声道:“师兄,怎么会这样?”   陵越道:“是他缺少的那一魂一魄之故,那是承载他记忆的魂魄。现如今他所有的记忆都已经失去,而且,新的记忆也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每一天,陵越都要把同样的对话重复一遍,告诉他,自己是谁,别人又是谁;然而到了次日,所有的记忆又会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那,岂不是像孩童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陵越道:“平常的事也没什么问题,甚至剑法也可以囫囵地使出一些,许是那些事情已经烙印在了身体记忆之中……只不过总是想不起过去的事,恐怕要寻回那一魂一魄方能解决。”   芙蕖心情复杂地打量了百里屠苏半晌,低声道:“这样,或许也不错,不然,他又该如何和欧阳少恭相处?……”   在芙蕖说出“欧阳少恭”四个字时,百里屠苏的眼里像是有一道火光亮起,他直直地盯着芙蕖问道:“师姐,少恭在哪里?”   芙蕖惊了一跳,她睁大眼睛看着百里屠苏,接着又转向陵越:“你不是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陵越苦笑一声:“不错,除了那个人,他真的什么都忘记了。”   百里屠苏眼神迷茫的看着他们,半知半解。   陵越心头一软,向他伸出一只手:“来,我带你去找少恭!”   百里屠苏露出了全无保留的笑容,看得芙蕖一阵恍神。   那一日,悭臾以婴石和龙珠复活了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欧阳少恭因魂魄孱弱,一直昏睡不醒,百里屠苏苏醒后便痴痴地守着欧阳少恭,不言也不语。紫胤真人怕他入了魔怔,便分开二人,观察百里屠苏复生后的情况。   百里屠苏虽失去了记忆,可对天墉城仍有亲近之意,在面对紫胤真人、陵越等人时,倒是十分信任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只不过,他单独待不了多久,就会要求去见欧阳少恭。一旦他们不允,就会显得十分焦躁。   紫胤倒也没有阻他。   在紫胤真人的默许下,至今仍昏睡不醒的欧阳少恭一直睡在百里屠苏的房中。   百里屠苏在欧阳少恭的身边坐下。   “师兄,他什么时候醒来?”   “……很快。”   这也是他们每日的例行对话。   当百里屠苏看到躺上床上的欧阳少恭时,陵越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舒展了开来。如今的百里屠苏,虽有了一些变化,但性情与从前倒仍是接近,他擅于隐忍而不动声色,失去记忆的不安并未在人前流露太多。   “屠苏,你还记得少恭?你还记得与他发生过什么?”陵越记得,当他醒来不久,自己便问了他这句话。   然而百里屠苏只是摇头。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待在他的身边?”   “我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少恭是我很重要的人。”他将手放在欧阳少恭的胸口,“即使不在身边,我也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陵越一下子怔住了,从此没有再多问。   师尊曾说,他们魂魄依托婴石而生,一石双灵,彼此共存,便如双生子一般,故而会有天性的感应。   从前是一灵双生,如今一石双灵,从开始到现在,他们之间宿命般的羁绊就从未断过。   容不下其它任何人。   百里屠苏趴在欧阳少恭的身上,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陵越嘴角轻扬,正准备默默离去,却冷不防看到欧阳少恭紧闭的双目似是微微一动。   陵越定神看去,只见欧阳少恭的眼皮徐抬,露出了一双光华璀灿的眼睛。   剑阁之中,陵越向紫胤真人汇报了欧阳少恭苏醒一事。   “……他看上去,倒似与从前有所不同,不复那般偏执疯狂模样。弟子告知了他悭臾之事,他半晌不言,似是大受打击。因他情绪未稳,弟子也就没有与他细谈复生一事……”   紫胤真人淡淡道:“数千年前,他因为战龙悭臾而招致此难,而今悭臾又还他一命,多年因果于此终了,他机关算尽,怕也料想不到这样的结果。”   陵越默然半晌,想起屠苏魂魄一事,试探着问道:“师尊,如今屠苏仍缺了一魂一魄,既然欧阳少恭已经苏醒,弟子想,继续去山下找寻屠苏的魂魄……”   紫胤轻叹一声:“陵越,你可曾想过,何以你找遍昆仑每一寸地方却仍是找不到屠苏的一魂一魄?此困局因欧阳少恭而起,自也应他去解。结果如何,端看欧阳少恭作为,诸种机缘,皆在他们的命数之中,非旁人可代之。”   陵越心中一滞,有一些话想说,又吞了下去。他整理思绪,又问道:“师尊的意思是,想放欧阳少恭下山,由他来找屠苏的一魂一魄?”陵越也并非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可他知道,以婴石救回欧阳少恭已是师尊思量多时才下的决定,皆因为了屠苏,才不得不冒的一个险。如今要放欧阳少恭下山,师尊可否放得下心,掌教真人又能否放心?   紫胤真人似已知他心中所想,只淡淡道:“这欧阳少恭,由仙几近成魔,在人间流连数千载,这般遭遇,世间难其觅其二,而今死而复生,不知又有何种感悟。当年琴川一战,未曾细谈,殊为憾事。”   “师尊是想?”   “你将他请过来,陪我下几天的棋。”   紫胤真人的要求,欧阳少恭略一思索,并未拒绝。次日,他果真一早便去了剑阁,与紫胤真人下棋,至傍晚方归,如此这般,将近五日之久。   百里屠苏就在旁边守着,有时候被陵越叫出去,四处转上一转,回去时,怕打扰了他们,就在门口候着,一直等到欧阳少恭出来。   到了第六日,紫胤真人开口,答应让欧阳少恭领着百里屠苏下山,以三年为期,去寻其余魂魄的下落;若是三年后仍是找不到,他就带着百里屠苏回天墉,落叶归根。   对于即将离去的二人,陵越心中有太多的不舍。然而掌教真人卸任在即,自己也不可能离开天墉城,况且师尊也说得那般明白了……   但他还是太多的放不下。   放不下屠苏,放不下少恭,放不下对他们命运的担忧……   “既然来了,又为何站在门外?”房中的欧阳少恭是平常腔调,他这话里的意思,显是对陵越在门口徘徊半晌早已知晓。   陵越推开门走了进去。   欧阳少恭坐在桌前饮茶,神色自如,陵越觉得有些不对,眼睛扫了一圈,发现百里屠苏在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按理道说,这个时辰,屠苏不应该睡着这样沉……   “不必担心,我不过给了他使了安睡的术法,明日自然就可以醒了。——放心,我既与他性命忧戚相连,又怎敢伤他?”欧阳少恭瞥了陵越一眼,“坐!”   陵越被他点破怀疑,也有些讪讪,依言坐下。   欧阳少恭替陵越倒了一杯茶,陵越拿着杯子,却没有喝茶的兴致。虽然他在紫胤真人面前说了欧阳少恭的“好话”,但事实上,自欧阳少恭苏醒那日起,他就觉得十分忐忑。从前的欧阳少恭,哪怕撕下伪装,变得疯狂又极端,他总能捉摸到几分他的心思,但是现在的欧阳少恭,却像一潭深水,外表纹丝不动,内里却深不可测,让人根本无从猜寻。   他不开口,欧阳少恭也就不说话。外面风声时起时歇,屋里烛火摇曳,映着俩人的脸皆是恍恍惚惚。   陵越想了许久,方开口道:“少恭,这几日,师尊跟你说了什么?”   欧阳少恭道:“不过是一些闲话,你若是感兴趣,何不去问你的师尊?”   陵越知道他不想与自己细说。师尊既然同意欧阳少恭带着屠苏下山,定是已经对他放心,然而他却什么不愿意提。   他们又静默了半晌,陵越很想再说什么,却在欧阳少恭渊深莫测的眼神中失了勇气,只能黯然离去。   走出门外时,只见寂夜森然,月隐星沉,陵越心里悬着无数的不安,漫无目地的于四处闲走。不知不觉,竟又到了后山禁地附近。   这个地方,自从百里屠苏离去之后,就被紫胤真人用结界封了起来,平时不准弟子踏足,因此更显荒落了。   陵越朝那洞口看去,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陵越心下一沉,悄无声息地又凑近了一些,待那人背影轮廓呈现在他眼前时,他不禁骇了一跳。   ——竟是紫胤真人。   陵越压下无数的疑惑,隐去身息,继续观察师尊的动作。   过不多时,只见那山洞之中出现两点幽幽萤光,“亲昵”地在紫胤身边环绕了两圈;当紫胤伸手手来,那萤光便在他手上停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正当陵越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却听得紫胤真人发出一声仿如轻烟般的叹息:   “痴儿……”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变成了金鱼脑苏苏,然后少恭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了。   这么复杂的板板,必须要单纯的苏苏才可以收服呀。      ☆、禁地话别   陵越暗自吃惊,这点点萤光,难不成是……   “出来吧!”   紫胤真人一声招呼,显然是说给陵越听。他何等修为,又怎会不知陵越在此?   陵越不敢有违,从隐匿之处走了出来,慢慢来到紫胤真人身后,施了一礼:“师尊!”   紫胤真人五指一拢,那萤光瞬间消失不见。他径自朝着山洞走去,对陵越道:“随我进来。”紫胤长袖一挥,山洞内所有的烛火齐齐点亮,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陵越四下看去,这山洞的一切陈设,与过去并无什么不同。这里,他之前也曾多次来过,然而因有师尊的结界阻挠,他并未真正走进去。他心底也曾隐隐想过,屠苏的魂魄会不会有可能流连在此?但一想到此地布下的结界,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魂一魄的力量毕竟孱弱,又怎能突破师尊的结界?那么矛盾也就出来了,为何屠苏的魂魄会出现在此?又是何时出现?难道,是师尊他……   正在陵越思绪纷杂之际,紫胤已于百里屠苏从前打坐静修之地盘膝坐下,陵越也随之坐了下来。   “师尊,刚才我看到的,莫非是……”   “不错,正是屠苏那余下的一魂一魄。”紫胤真人也不隐瞒。   陵越万般不解道:“师尊,您是何是知晓屠苏在此?又为何……”   “又为何不说出来?还让欧阳少恭下山去找?”紫胤说出陵越所思,陵越当下默然不语。   紫胤张开右手五指,随着一团淡淡的蓝光汇聚,方才那两道萤光又倏然出现,盘旋片刻后,往山洞上方飞去。   紫胤淡淡道:“这是屠苏自己的意思。”   陵越错愕不已:“屠苏的意思?”   紫胤道:“这一魂一魄乃命魂与天魄,禀天地之气,主轮回,主记忆,屠苏魂魄之力异于常人,便是散了魂,魂识有自主意识亦不稀奇。他一直在此禁地之中,我的封印本就未对他设界,他自然可以进来。”   陵越霎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是屠苏他,并不想被复活?”   “浮华过眼,好梦如真,他选择留在自己的梦中。”   陵越心神一震,刹那间回想起方才紫胤真人的那一句“痴儿”,一时怔忡不已。   思索半晌,他禁不住喃喃道:“那这三年,少恭又该往何处去寻?三年之后,他们又该如何?”   紫胤淡淡道:“有缘则聚,无缘则散,缘合生灭,相续无穷,又岂是旁人能够预料?世间俗事,本无湛然圆满,陵越,你已全然失了定性。四年前你替他们隐瞒,令屠苏尘根深种、执念成痴;你下山这些时日,未必不知屠苏与他剪不断的纠葛。屠苏恨不得爱不能,也有你肆意妄为的一份因果。尔后你又一心以玉横收集太子长琴魂魄,并将此事提前告之悭臾,暗示他留在天墉,好教我们不能阻止太子长琴复生,留那欧阳少恭一线生机,你诸种作为,早已脱离了修道之人持谨守微的界线。你可曾想过,欧阳少恭若其心不改,又当如何?屠苏为苍生不顾性命与他同归于尽,还天下安宁,你却为一已之私罔顾众生。涵素真人退隐在即,你此番作为,倒教为师和他怎么放心将天墉城交托予你?”   陵越听着紫胤一一道出他的所作所为,深知他那些小动作,师尊无一不看在眼中,登时倏然变色,连忙跪俯在地:“师尊……弟子知错,弟子……弟子实是因为……”   他心中惶愧,不免语意凌乱,紫胤只是闭上双目,随意听之。   陵越见紫胤未发一言,深吸了几口气,待心绪稍平,于胸中筹措一番后道:“师尊,弟子知错,然而弟子绝非不顾众生一心妄为。当初欧阳少恭虽为蓬莱出海引发沿海水患,但事先大作声张,令我们可以提前转移百姓,未伤一人性命;之后他又为救屠苏可以不惜身陷险境、舍身忘死,可见他始终良知未泯,若他对屠苏全无情意、丧心病狂,又怎会如此?况且他千年渡劫,于世不容,于此生错乱狂悖也是其情可悯。师尊常教导,‘齐同慈爱,度人无量’,弟子实是不忍他与屠苏就这样魂神俱灭。便是私心也好,弟子也想为他们,求得一世相守……”   紫胤深深叹了一口气:“好一个一世相守!缘合无常,如水流之不止,修道之人应知无为而治、不易自然的道理,‘欲从心起,动而生也’,陵越,原来入了魔怔的,并非屠苏一人。”   陵越难堪地闭上了眼睛,以额抵地:“师尊!”   紫胤真人淡淡道:“罢了,我与他几日长谈,也已心中有数,他不会再掀出什么风浪,不然天墉城自不会放他带着屠苏下山。”   陵越犹豫半晌,忍不住说道:“师尊,这几日,徒儿一直心中好奇……”   “可是好奇,我都与那欧阳少恭谈了一些什么?”   陵越应了声是。   紫胤并未正面回答,静默片刻后忽而问道:“陵越,你可想过,何谓生,又何谓死?”   陵越想了想道:“悭臾之前曾说,‘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弟子以为,虽说生死皆是定数,可能够窥破生死者世无一二。所谓修仙,亦是为求长生,贪生恶死,便是人之本能。”   紫胤道:“不错,人之所善者莫若长生,修道者更是喜生恶死,避谈寿数。然则,不知死,又焉知生?生死并非两端,本就在一体之中。”   陵越知道,紫胤不会突然谈到生死之事,莫不是少恭一事令他有了如是感慨?   果然,紫胤余下便说起了太子长琴一事:“仙魔之别,皆在于心,为仙者心常清净,万祸不生,而魔道欲念丛生,尘业深重。当初长子长琴一半仙灵若非执念深重,便不会在世间流离如此之久。欧阳少恭坦言,他以渡魂之术苟延人间,所谓渡魂,便是自身魂魄夺取其它生灵的躯体,压制它物魂魄,从而得生,其过程苦不堪言,其人魂魄虽被他压制,可他的魂魄也不得不沾染了他们的不甘与绝望,从而心魔丛生。太子长琴原本性情通达,淡泊自守,可此番此历,他的二魂三魂流浪生死,又被孤寡宿命所束缚,难以解脱,自此尘根深染,沉沦恶道。生存于他,又岂是乐事?生既非欣然,死亦非可哀。如今他能看穿这一点,我才放心令他下山。”     陵越思索了半晌道:“……此番由死入生,于他倒是确为一件好事。”   “仙神均有漫长的寿数,但所讲究的无不忘心忘性,若非如此,这漫长的时光与无尽的寿数,所延续下无边记忆,不谛于最深重的炼狱,教人焚心不安,永坠迷途。何以众生轮回需洗尽前尘,便是此故。”   “所以师尊常教导,不迷性自住,修道之人必须克已复礼、明辩本心。”   紫胤道:“明辩本心,说易行难。清修多年,我虽已修得仙身,却久未飞升天界,除了放不下天墉城晚辈诸事,心中也有未曾参透之事。太子长琴的命数确是世间奇绝,他的经历,于我窥破迷障亦有助益。”   陵越抬头看着紫胤真人,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师尊可是,已证得大道?”   紫胤看了他一眼道:“不错,今我仙缘已至,在天墉城已是客居之人。陵越,为师原本最放心不下的,本是屠苏,可而今来看,你也教我十分不安。”   师尊飞升在即?一想到此事,陵越只觉得喉间一哽,无数的不舍、难过、留恋顿时涌上心头。此时他心中喧杂不已,师尊之前说的那些话,他本以为只是说欧阳少恭,现在听来,分明是以太子长琴之经历,来点化于他。   “师尊,弟子……弟子实在有负教导……”陵越垂下头,声音哽咽。   紫胤真人轻叹一声:“弟子之中,本属你心性最为坚定,故而为师一直以为,你最有机会得证大道。你从前立志修仙,净欲忘情,如今看来尘缘未断,若再妄想入道,行仙修之事,恐怕会事与愿违,反生了心魔。陵越,各人自有因果机缘,仙有仙途,众生有众生道,你可要真正想清楚了。”   尘缘未断,妄想入道?!   陵越被当头棒喝,顿时一片空白。不愧是自己的师父,紫胤真人虽不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对他的点滴变化,却是了如指掌。他挂念着屠苏,挂念着少恭,因奔波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刻意忽略了心中的烦燥。实则这几年来,他心底一直为一件事侵扰困惑。   那是他回不去的清静心,走不回的修仙路。可这毕竟是他多年誓愿,他又怎么甘心?又怎么愿意放任自己沉沦?   当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不再需要他担心时,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已经越发清晰地浮现水面。   这是他无法回避的矛盾与痛苦。   当陵越离开禁地时,天已微明。   他漫行于后山小路,不时抬头看天。他看到,天际先是破出一层微光,后渐渐被霞光侵染,层层拨开,直到曙光大现,黑暗隐去,光明普照。   冷风拂面,俱是寒意,然而当晴日破云、光洒万物之时,那点寒意却在越来越强烈的光明中渐渐消散,其后从心底深处涌现出一丝不可忽略的热度——那是一份独属于初春的暖。   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下山之际,紫胤真人出来与百里屠苏单独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欧阳少恭见他怔怔地望着紫胤真人离去的背影,一动也不动,忍不住主动上前。这一见之下倒是有点吃惊,只见百里屠苏此时泪流满面,极为悲伤。   他吃了一惊,瞬间以为他已恢复记忆,可见他眼神仍迷茫,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怎么了?”   百里屠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心中,好像失去了什么,痛得很。”   欧阳少恭凝视着紫胤几近消失的身影,凛光一敛,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他让百里屠苏跪下来,对着紫胤的方向磕了几个头。   起身时,百里屠苏红着眼睛问他:“我是不是,今后都看不到他了?”   欧阳少恭淡淡道:“聚有时,散有时,世上无不散之宴席,亦没有不离别的相遇。”   百里屠苏怔怔地发了一会呆,像是在仔细理解他说的这句话,尔后忽道:“少恭,你会和我离别吗?”   欧阳少恭不答。   百里屠苏擦去眼泪,语意坚决:“不,我们不会离别。”   欧阳少恭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地侧过头去。   此时,陵越从一旁过来,拿了一件东西递给欧阳少恭。欧阳少恭见那熟悉的布袋子,便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陵越道:“你们现在都没有多少法力,玉横带在身上,不仅可以助你寻找屠苏魂魄,亦可让你作防身之用。少恭,无论找不找得到,三年后,你千万记得要带着屠苏一起回来。”   欧阳少恭道:“陵越,我欠你一份人情。”   陵越看着他,声音中带了几许说不出的无奈:“不,少恭,从来都是我亏欠你。”   欧阳少恭心中掠过一个无声的叹息,他敛了敛神,不再多言,携了百里屠苏一同离去。   ☆、安陆村(一)   “韩云溪,你叫韩云溪。”   下山以后,欧阳少恭从不叫他“百里屠苏”,只唤他“韩云溪”,百里屠苏懵懵懂懂、记忆全失,欧阳少恭说什么便是什么,此时的他尚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在昆仑山下附近待了一个月有余,基本上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城镇,都被他们仔细踏足过,这几日,他们又来到了安陆村。欧阳少恭有一种感觉,百里屠苏的魂魄应该就在这附近。据陵越所说,当日屠苏是在临近天墉城的时候散魂,那么魂魄应该不会离得太远。可是为什么,当初陵越找不到,现在他也找不到?难道,真的是在这之前已经散魂?   若果真如此,那么这浩渺天下,莫要说三年,便是三十年,三百年,要寻回一魂一魄,又谈何容易?流连世间的魂魄难以计数,那些残缺的魂灵,大多被鬼怪吞噬,就此消失了踪迹。   “少恭,你在想什么?”   百里屠苏洗漱回来,看到欧阳少恭侧坐在床头,就这么直直地盯着玉横,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他静静地在一旁守了他许久,少恭却毫不理会,他忽然觉得心中生出一丝小小的寂寥,忍不住打断了他。   “我在想,你的记忆,何时可以恢复?”欧阳少恭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百里屠苏有些不安:“我不知道……”他脑子里空茫茫的一片,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便被一种巨大的空虚感所充斥包围着。幸亏有眼前这个人,他知道他叫欧阳少恭,是自己一个很重要的人,只要在这个人的身边,他就能安全。欧阳少恭就像他在茫茫大海中的一片小小陆地,因为有他,他才不至于无处安身、沉到最深的深海里去。欧阳少恭告诉他,他失去了记忆,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寻回他的记忆。   欧阳少恭看着他迷茫的眼神,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些烦躁,语气也不自觉地冷硬了几分:“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奇怪,不过是失去了一魂一魄,人之记忆又不仅仅为这一魂一魄所存,何至于什么都记不得?”   欧阳少恭的语气让百里屠苏有些僵住:“少恭……”他半张着嘴,只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并非全无记忆,总有一些凌乱的片刻会突然在脑海中出现,只不过转瞬即逝,让他既混乱又困惑。   百里屠苏观察着欧阳少恭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少恭……我应该还记得一些……我以后肯定能想起来……”   “你还记得什么?”欧阳少恭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百里屠苏努力地想了想:“我记得,你会弹琴……你弹琴的样子很好看……”   “还有呢?”   “还有……还有……”那些记忆着实太过零散,就好像飘浮在空中的飞絮,他看得见,却抓不着,当他苦思半晌无果后,见欧阳少恭的脸色又阴沉几分,下意识地脱口道,“我对你,钟情已久,爱慕至深。”   欧阳少恭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百里屠苏被他眼神中的热度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呆望着他。   “少……少恭……”   “你再说一遍!”   “我对你,钟情已久,爱慕至深。”   百里屠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可重复一遍之后,又隐隐地觉得似曾相识。他看到,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欧阳少恭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就好像平静的湖面被阳光轻洒,掠起一层粼粼的波光。他听到欧阳少恭的声音变得既低沉又沙哑,对他唤道:“你过来。”   他觉得心上好像被一只小兽的爪子挠了一挠,忍不住挨到欧阳少恭的身边,可尚未完全凑近,就被欧阳少恭勾住脖子一压,天旋地转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压倒在了床上。   欧阳少恭半个身体压住百里屠苏,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他伸出手来,细细描摩着百里屠苏的五官,眼神渐渐地空远了起来,依稀仿佛回到了青玉坛的那个夜晚,他抱着他、凝视着他,他的眼神中有无限的柔情与无限的相思,炽热得如一团火焰,又惆怅得如同一场幻梦。那个晚上,他曾是那么坚定地告诉他,“我对你,从来都不是朋友之情”,而是“钟情以久,爱慕至深”。   “……我曾以为,巽芳之后,我再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可当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我却仍是情难自以,你说今生只要守住我一人便可足够,我虽知你我今后必然会有决裂之时,可仍是忍不住为之心往,之后我一直留素瑾在身边,既是试探你反应,也是提醒我自己,可见到你果真对我不离不弃,那时我就已有了放弃杀你的念头,这样的念头教我十分害怕……”他喃喃地说着,那些事,他以为自己是不会说出来的,有些事,他绝不会告诉“百里屠苏”,可却莫名地说与了“韩云溪”听。   此时的百里屠苏,其实并不太明白欧阳少恭话里的意思,可他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心里却闷塞得很难受,不知怎么回事,就很想抱住他。于是他循心而为,将欧阳少恭紧紧箍进怀中。   其后的亲吻变得十分自然,不知从谁开始,可两人均是情潮涌动。百里屠苏蹙着眉,心头呯呯乱跳,唇齿相依的妙绝滋味让他整个人好像飞在空中的一只雀鸟,飘飘浮浮,快活不已。这样的滋味很新鲜,可又莫名地熟悉。有一股热流渐渐汇聚到下面的某个部位,让他生一种异样的悸动,忍不住将身体往欧阳少恭身上更紧地凑过去。   欧阳少恭岂会感受不到百里屠苏身上的变化,他望着百里屠苏情~欲难掩的双眸,迅速解开了彼此的衣物,赤呈相对。他亲了亲百里屠苏的额头,轻轻唤了一声:“……屠苏!”   百里屠苏却是身体一僵,不解地望着他:“谁是屠苏?”   欧阳少恭眸光一黯,又亲了亲百里屠苏,随口道:“别问这么多。”   百里屠苏虽情热难耐,可方才欧阳少恭叫“屠苏”时的语气,那样温柔,又那样多情,倒教他心底莫名地难受。他叫韩云溪,为什么,少恭要对着他叫“屠苏”?究竟谁又是屠苏?   他没办法忽略心头的不安,深深地凝视着欧阳少恭,低声说道:“少恭,云溪很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喜欢云溪?”   欧阳少恭立时顿住,许多复杂的情绪一闪而没,方才那点情热一下子消去了大半。他轻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好了,睡吧!”话音落下时,五指在百里屠苏眼前迅速地一拂,百里屠苏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不多时便酣然睡去。   次日大早,他们于房中用过了早膳,欧阳少恭让屠苏先在房中等着,他有事去去就回。   百里屠苏在房中等了大半天,心里越来越焦躁。况且不知怎么回事,这原来清清静静的客栈,今天一大早,就十分喧闹,楼下不时地传来人声、脚步声。   此时,楼下更是传来几声无法忽略的吵闹声。百里屠苏犹豫半刻,决定提了剑下楼看看。   客栈老板的柜台旁,正站着几个身着道服的人,他们腰挎长剑,面目冷肃,一看上去就是极不好招惹的人物。   “……几位客官,实不相瞒,小店真是一早就住满人了。自从三日前传出天墉城的紫胤真人飞升之事后,陆陆续续就来了不少客人,他们都是远道来的修仙高人,说是上仙飞升后周围清气卓绝,要留下来修仙,所以都是给付了长期的定金,着实是腾不出空房来。小店招呼不周,还是劳驾各位去别处看看……”那客栈掌柜不断地作揖,想要送走这批极难缠的客人。   “师兄,你看怎么办?好像真的没有空房了。”其中一人向前面那人请示道。   那“师兄”冷哼一声道:“此地还有什么客栈是空着的?难道我们睡大街不成?住满了又如何,把那些人赶走便是了。”   他这么一说,方才问的那个师弟忙应了“是”,掏出几锭大银元,往柜台上重重一拍,冲着那掌柜厉声道:“听到了没有?还不快把那些人赶走,给我们腾出几间上房出来?”   掌柜一脸为难:“这……这又如何使得……”   掏出银两那人“刷”地一声,长剑出鞘,瞬间已经架到了掌柜的脖子之上,冷笑道:“别敬酒不喝喝罚酒,我们来住你这破地方,是看得起你!”   明晃晃的锋刃就这么卡进肉里,唬得那掌柜煞时脸色青白,不住地讨饶。   “住手!”百里屠苏看不过去,怒喝一声。   那几人齐齐看向楼梯上的百里屠苏,眼底浮现几丝意外。当他们发现他只是孤身一人,又是一付年纪轻轻的模样,立时不放在心上。   “哪来的兔崽子,我们悬英派的事也敢管?”悬英派是西南一带的修仙门派,门下弟子众多,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气;但他们弟子多了以后自然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加上门派唯武是尊,规矩不严,弟子在外行事多少有些霸道,但此时的百里屠苏自然一无所知。   他也不管那些人说了什么,只是指了指那个持剑之人,凛声道:“你们放开他。”   “小子,还真是不知死活!”   那几个悬英派的弟子见百里屠苏丝毫不为动,一时十分着恼,他们在老家素来横行惯了,从来没人敢拂他们的逆麟,他们在此地唯一忌惮的只有天墉城的弟子,而百里屠苏一身常服,并非天墉的打扮,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见他如此强出头,当下便决定给他个教训,也好在这个新地方先扬一把威。   他们各自拔出手中长剑,朝着百里屠苏围将过来。   欧阳少恭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付剑拔弩张的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安陆村是□□,之后就琴川、江都什么的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傻白甜。更新速度可能会加快23333.     ☆、安陆村(二)   当欧阳少恭出现在门口时,百里屠苏余光一扫,已经看到了他。此时,有三个悬英派弟子的长剑均已出鞘,朝着百里屠苏横刺过去。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百里屠苏心里想的是,这几人凶狠至极,可万万不要连累了少恭,于是身形一动,便往那楼梯台阶腾跃而上。   欧阳少恭一下子看明白了百里屠苏的意思,不过他也不打算此时插手,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望。   他倒也想看看,复生后的百里屠苏,究竟还保留了几分实力。   复生之后,有一些情况,他尚未摸透。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会督促百里屠苏练剑,发现百里屠苏还是能够囫囵地使出一些天墉城的剑法,假以时日,便是寻不回那一魂一魄,恢复过去的身手也不在话下。但让他有些头痛的是,百里屠苏的灵力十分微弱。   这让他有些奇怪。   他与百里屠苏散魂重聚之后,原有的灵力也随着煞气的消散一并消失,但是他们回魂起死,是悭臾以龙珠的力量分开婴石,其后吞噬其龙身而成人。悭臾虽寿数已尽,可灵力未竭,上古战龙有通天彻地之能,所有灵力悉数蕴藏在龙珠之内,即使当初分开婴石消耗了一些,也断无就此用尽的道理。   他调息过自己身上的灵力,发现较之当日他于琴川大战众人时的巅峰状态,不过仅只有四五成;悭臾的力量就算比起太子长琴时期的自己,也不知远胜多少倍,而今哪怕余下一二,也不应是这付模样。   于是他试着查探屠苏的灵力,只觉得似有若无、窥不分明,而屠苏自已魂魄未全,不擅使用灵力,也是难辩究竟。   此事,他一定要设法弄清楚……   在他沉思的那点空隙,那三人已被百里屠苏带到了二楼的回廊之上,那里四处是空悬着,并没有门墙遮挡,从楼下看去,均可看得明明白白。那过道偏于狭窄,动作极难施展得开,不一小心就撞到了旁边的墙上、门上,引得房内的客人纷纷打开门来查看动静,这么一来,场面更是混乱不堪。   百里屠苏先是躲,他身形灵动,如游龙一般,那三人举得长剑,反倒动作不便,被他连踢带踹,吃了不少闷亏。   此时,突然有一道黄光从下而至,作化一条长蛇般的灵索,一下子绞缠到百里屠苏的腰上,令他动弹不得。   原来,这使出灵力的正是刚才举剑威胁掌柜的“师弟”,他并没有和其它三人一起去砍杀百里屠苏,而是留下来和他那师兄一道,静观事态的变化。当他们发现,百里屠苏的身手不弱时,那“师兄”便使了一个眼色给“师弟”,教他使出了悬英派中的“缚炼索”,一下子困住了百里屠苏。   那百里屠苏正在凝神挣脱间,突然发现绳上劲力绷注,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提到了半空之中。灵索一提一升,又狠狠一拉,将百里屠苏猛地从半空中拽下,那劲力之大,打的是将他摔至半残的主意。   正在百里屠苏即将摔落在地之时,他握在手中的焚寂剑突然铮鸣作响、光芒暴涨,百里屠苏只觉得身体一松,那身上的束缚之力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一个鹞子翻身,双足安然点地。   这突如其然的变化让悬英派众人皆大为意外,方才那“师弟”凑近他师兄耳边低语道:“师兄,这小子,有点古怪!”   那师兄扫了焚寂剑几眼,双目细眯,贪婪之色一闪而过:“是他手中这剑有名堂,看来不是寻常物。歪打正着,倒是教我们碰上好货色了。”他向楼上三人招呼道,“现在的目标是他手中的剑,此人死活不论。”   正当他们说话的当口,百里屠苏像是一道急射而出的箭,三两步已奔向了门口,拉起欧阳少恭的手,迅速消失于客栈之中。   他知道,这几人力量强大,非自己所能抗衡,唯一办法,就是赶紧带着欧阳少恭逃离此地。   欧阳少恭任由他拉着,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他明白,他们逃不多远。楼上三人的武力虽一般,但楼下两人,显然不是泛泛之辈。况且,他方才暗暗催动焚寂残剩灵力,神兵乍现,怕已引得了旁人的觊觎……   欧阳少恭的猜测分毫不差。当他们跑到郊外一处空旷之地时,后面那些人已经追了上来,而且,不止悬英派五人,还有形色各样的十余人——这些人均是悬英派在短短的时间内,拉来的帮手。   百里屠苏严阵以待,下意识地将欧阳少恭挡在身后,轻声道:“少恭,你莫怕。若一会我抵挡不住,你一人先走。”   欧阳少恭凝声道:“你我生死同心,绝不分离。”   百里屠苏浑身一震,睁大了眼望着欧阳少恭,欧阳少恭亦静静地回望着他,眼底微光闪动,百里屠苏只觉得一颗心像被什么紧紧拽住,耳畔风声掠起无数似曾相识的画面,天地间仿佛只余了他们二人。   “……好!”半晌,他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之后焚寂破鞘而出,红光湛亮,闪映着他寒芒一现的双眸。   ——既如此,我定要拼死护你周全。   悬英派那几人万万没有想到,百里屠苏的身手与刚才相比,像是全然换了一人;而他手中这把奇怪的剑,显然内蕴神力,威不可挡。   十余人与百里屠苏奋力厮杀,竟难将以他力擒当场。若不是百里屠苏灵力转周不灵,难以配合焚寂发作最大作用,恐怕这几人也困他不住。但他们此时借以剑力、灵力一齐运作,像是一张天罗地网,将百里屠苏团团包围,百里屠苏只觉得渐渐力竭……   突然,有一人大喝一声:“你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你的朋友。”   随后一声熟悉的闷哼,传入百里屠苏的耳际。   欧阳少恭被二人架住双臂,动弹不住。   一把长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持剑之人正是刚才使出缚炼索之人,见百里屠苏面色大变,立即洋洋得意:“小子,还不乖乖把剑交出来。”   “云溪,不要管我。”欧阳少恭大声喊道。   百里屠苏双唇紧抿,眼底已经蕴了一团怒火。   持剑之人手上一紧,那剑又往肉里进了几分,欧阳少恭脖颈之上立时出现红痕,一道血水顺着剑身蜿蜒而下,看上去触目惊心。   “少恭!”百里屠苏怒喝一声,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悬英派领头之人见他失魂落魄之际,立即向众人作了个手势,十余把长剑齐齐向百里屠苏挥来。   百里屠苏持剑在手却毫不动作,只是怔怔地望着欧阳少恭,整个人像是凝固了一般。   眼看着百里屠苏要命丧当场,欧阳少恭皱紧了眉头,正欲挥出手中早已蓄起的灵力,恰此时——   风沙漫天,暴光陡起——   天地之间风云忽变。   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暗,像是被一道极强的劲力吸卷,一瞬间,手上的长剑统统脱手而出,齐刷刷地插入四周的地上;而在那风沙与劲力地中心,正是百里屠苏站立之所。   暴起的风沙之中,有一人长身玉立,横剑在手,一团红黑相缠的虚焰旋转环绕,惊人的灵力正从那里涌现而出,瞬间弥漫了整片大地。   随后的发生了什么事,在场的那些人便再也不知道了,他们只知自己那时脑子一沉,无边无际的黑暗便包裹住了他们,而在陷入昏迷之前,他们仿佛听到了一声破空震天的龙吟。   “少恭,你先停下来,我替你包扎一下。”碧空之上,欧阳少恭带着百里屠苏御剑而行。百里屠苏从身后抱住他,他脖颈上的那处血迹犹自未干,看得他心如刀绞。   欧阳少恭轻轻一笑:“好!”   他留神往下看,发现此地已远离昆仑,前方不远处是一个繁华的城镇。他灵力一收,已与百里屠苏一道,安稳落下。   看着百里屠苏关切的眼神,他眼珠一转道:“一点区区小伤,只要用灵力便可治愈。云溪,你可知道如何去做?”   百里屠苏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刚才,又是如何发挥那强大的力量?”   “我……我也不大明白……”百里屠苏侧头沉思,睫毛微微颤动,“只知那时一片空白,只想护着你,接着不晓得为什么,胸腹之中像是蓄了一团火,整个人好像都要涨开了一般……”   欧阳少恭不再多问,沉吟半晌,教了他一道口诀。“就像你那才那样,利用身体流窜不息的力量,以神聚灵、游心而动,无论你想做什么,一切尽在你心念之间。”   百里屠苏听之从之,捏起指诀,注力于欧阳少恭的伤口之处。果不其然,那里开始迅速地愈合,见此情景,他满是惊喜地望着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愿不愿意跟我学法术?”   “我愿意!”   欧阳少恭淡淡一笑:“好。”   他们走在山间小道上,两旁俱是密生的树林,午后日头高悬,阳光透出枝叶倾洒下来,晒得他们浑身都有些暖洋洋的。   方才的危险已过,而今此人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身边,百里屠苏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快活。他试探着牵起欧阳少恭的手,见对方不声不响也不作反对,心上一喜,又握紧了几分。   “少恭,若我学了法术,下次便不会让你再有危险。”   欧阳少恭也不看他,只道:“等你记得住再说。”   百里屠苏皱了皱眉头:“我记不住么?”他像是被点醒了什么,竭力去搜寻过去的记忆,只觉得脑海中的记忆就像是陷在一片白雾漫漫的海面之上,既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他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欧阳少恭见他脸色变得复杂,立时停了下来,在他头上安抚般地摸了几下,又从袖中掏出一物,递予到他的手中。   百里屠苏仔细一看,这是一叠宣纸装订而成的本子,外面用皮料包裹起来,手工亦十分精致。   欧阳少恭道:“方才我出去,便是去给你做这个本子,以后一些需要记的东西,你便写在这个本子上。”他又教了他,以灵力在纸上写字的法子。百里屠苏拿着本子,试着在上面写起字来。   欧阳少恭看着他孩童一般兴奋的神色,不免轻笑一声。什么记忆都没有,却拥有了龙珠之中大部分的灵力,百里屠苏,你可当真幸运。   他仰首望天,只见此时碧空如洗,纤云不染,不知为何,隐隐约约中,他仿佛看到了那条黑龙的身姿,龙角之上载着一人,在那云天之上,乘奔御风,遨游万里。   悭臾,我已知你心意。   欧阳少恭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浅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没猜错,下面真的还有好多章。反正就是傻白甜剧情。   ☆、琴声潇潇   第106章   “不想在这边陲之地,竟也能觅得一把做工材质俱佳的古琴。虽不过是世俗之物,暂时用用倒也足够了。”   欧阳少恭在一家古玩店中无意间发现了一把古琴,颇有些欣喜。于是这几日在此城中调琴弄乐,便不再急着赶路。   自复生之后,许是因为在生死前走了一遭,比之过去,他的行事风格已变了不少。虽说要寻回百里屠苏一魂一魄而四处行走,可总不似从前寻找自己仙灵那般急迫。   他现在更大的兴趣,倒像是在挖掘百里屠苏的记忆上。   一首《榣山》,反复弹奏,想要调拨出来的便是百里屠苏灵魂深处的那些烙印。   可惜,几日过去了,百里屠苏听得认真,却仍是无法以树叶相合。   河岸边,像是回到许久前的琴川,欧阳少恭奏琴,百里屠苏吹起树叶,本来是一曲曼妙低徊、交汇融合的《榣山》,却因百里屠苏磕磕绊绊的吹奏而惨不忍听。   “铮——”地一声,琴音骤止,欧阳少恭终是失去了耐心。   “少……少恭……”百里屠苏紧张地看着他。   欧阳少恭冷冷地瞧了他一起,颇不耐烦地道:“罢了,不必试了。看来你是全部忘得干净了。”   百里屠苏手中紧紧捏着那片叶子,他虽是不解,为何少恭要他反复地吹奏这首曲子,虽然这曲调上他听上去熟悉,可今日反复地练习,就是无法将它完整地吹奏出来。他知道自己失了记忆,眼前这人便是自己最为重要之人,他着实不想令他失望。   百里屠苏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恳求之意:“少恭,我,我可以再试一回……”   “再试一回,你便可记得住了么?”欧阳少恭冷哼一声,接着又像是自嘲般地说道,“我也真是傻,居然指望你真的会记住一些。从前你知道‘榣山’,不过是因为我仙灵的缘故,而今你没了我的仙灵,又怎会与我这般心念感应?”   百里屠苏见他流露出一丝酸楚之意,心头一痛,茫然说道:“我记不住,我为何会记不住呢……”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欧阳少恭急道,“我想起了,早上我看的札记中说,我因魂魄不全才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少恭,我不是故意的,我……”   欧阳少恭冷笑道:“你失去的不过只是一魂一魄,若要是要紧的事,又怎么会忘记?你明明就是……”说到此处,他一下子止住了声,觉察出了自己莫名的焦躁。他心道:我为何定要他想起来呢?恍惚中,他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当日与百里屠苏在琴川初次琴叶相和的情形,虽然那时一直告诉自己,那样的默契,是一半仙灵之故,可那种人间得一知已的滋味,却是无比美妙。   于是明明不甘雌伏,却从不拒绝他。看着这青涩的少年渐觉情爱滋味,心中亦有些飘然。   原来自己对他的心动,竟是那么早……   欧阳少恭呆了半晌,百里屠苏心中着慌,便小心的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道:“少恭,你不要生气,我……我再试一回?”   看着百里屠苏这低声下气的样子,欧阳少恭没由来的一阵气恼,他长袖一甩,蓦地站了起来,不耐烦地说道:“随便你。”   说罢,转身往前便走。   百里屠苏急忙跟上,不料欧阳少恭又停下脚步,厉声道:“别跟过来。”   “少恭……”百里屠苏见他声色俱厉,又急又怕,声音已经然发颤。   欧阳少恭叹了口一气,缓声道:“你先留下,我待会再回来找你。”   百里屠苏不敢再说什么,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市的转角之中。   他捏着手中的树叶,又看了一眼少恭留下的琴,努力回想着方才少恭弹的曲调,将叶子放在唇边,又试着吹奏了起来。   声音断断续续,曲子吹得七零八落,但他仍是一刻不停地吹下去。   从白天到日落,不知不觉,已过了数个时辰。   欧阳少恭回来的时候,他仍站在河岸边,吹着那片叶子。那曲音比起他离去之时,已然熟练了许多。   百里屠苏看到他出现,眸光一亮,似乎是如释重负一般。此时,河堤两旁灯光陆续亮起,虽不似那夜灯会时的琴川,浆声灯影、人声鼎沸,可一样月映波底、人影绰绰,欧阳少恭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琴音渐起,叶子的吹奏声起初明显有些跟不上,那弹琴之人却刻意停了一停,其后合奏便渐入了佳境。   百里屠苏偷偷看了一眼欧阳少恭,却恰好跟他的眼神撞上,一时心跳如擂。   恍如当日。   夜深人静之时,百里屠苏写完今日的札记,便上床抱住欧阳少恭。欧阳少恭用手指按了一下他微肿的双唇,问道:“痛不痛?”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   欧阳少恭一边说着“既然如此,那就……”一边凑上前去,狠狠地啃咬了一下他的双唇,百里屠苏发出“嘶”地一声痛哼,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泪眼汪汪地望着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忍俊不禁,随后用手指弹了一下百里屠苏的额头,取笑道:“痛便说出来,何必强忍?”   百里屠苏知道自己是被欧阳少恭捉弄了,可一想起方才那双唇相接的瞬间又觉得万分美好,忍不住一把抱住他,顾不得唇上的疼痛,仍将嘴巴凑了过去。   二人唇舌交缠,呼吸渐重。缠绵之中,百里屠苏欲心升腾,那处已起了明显变化,直挺挺地顶在欧阳少恭的下腹处。他只想贴得欧阳少恭紧些、再紧些,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   欧阳少恭虽也有些被勾起了YU念,可心思却远比百里屠苏要复杂些。   经历了蓬莱一战之后,巨大的变故让他心思沉郁,难有心思去做这些情爱之事。百里屠苏是年轻人的身体,每晚抵足而眠,难免都会有一些变化,他每每会以法术,让他自然安睡。   回来神来时,他仍打算一如既往地行事,却不料被百里屠苏紧紧地抱住。   “少恭,少恭……”百里屠苏粘在他的身上,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好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眼神之中透着一丝的不情愿。   欧阳少恭一愣,心中暗道:别的东西还没记住,这事倒是让他有了防备了?罢了,今晚就随得你去吧。   百里屠苏见他放软了身体,心中莫名地高兴,可他此时心智混沌,倒也不晓得除了搂抱和亲吻外,还能够做些什么,只是不住地在欧阳少恭身上蹭来蹭去,他身体灼热,心内躁乱,很想狠狠地发泄一下,但却毫无章法,根本不知如何纡解。   在胡乱的动作中,欧阳少恭原本穿得整整齐齐的中衣渐渐凌散,那领口松敞开,露出了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百里屠苏似是被什么牵引着,情不自禁地在那脖颈之处啃咬了一口,留下几道鲜红的牙印。   ……   他伸出手来摸上百里屠苏的脸,哑声道:“你知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百里屠苏焦躁地摇了一下头。   “那就让我来!”   ……   “嗯……唔……”百里屠苏浓重的鼻息喷在欧阳少恭的身上,让他身体也起了一阵麻痒与战栗。此时缩在他怀中的百里屠苏如同一只乖顺的兽,眉头紧蹙,甜腻的呻~吟仿佛撒欢。面对这样的百里屠苏,欧阳少恭生起一种属于掌控者的奇妙愉悦,他知道身下这个人是属于他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即使没有了一半的仙灵感应,他也是属于他的。他掌控着他的欲~念,他的快乐,他的今生今世。   ……   百里屠苏在异物入侵的那一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的疼痛让他像被醍醐灌顶了一样,头脑变得无比清晰。“少恭,唔……”他转过头去,推了一下欧阳少恭,“不是这样……不对……”   “什么不对?”欧阳少恭此时的呼吸也已沉重,眸色浓暗如墨,他轻抚了几下屠苏的背,声音里是难得的温柔,“屠苏,你乖,莫要闹!”   “谁是屠苏?”百里屠苏整个人一下子就抖擞了起来,他睁着圆润的杏眼,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地望着他,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带着一些无措,又带着一些惶惑,这样一来,旖旎的气息立时消了大半。    反应居然还是这么大!   欧阳少恭不免懊悔自己的嘴快,一时也哭笑不得,他俯下身去亲了亲一脸委屈的百里屠苏,柔声道:“你就是百里屠苏,我的屠苏。”   百里屠苏趁他失察的片刻迅速调换了二人的体位,变成欧阳少恭被压在他身下的姿态,他的眼睛已经开始细眯了起来,深遂孔眸表面覆起一层透明水润,闪过几丝欧阳少恭也看不甚分明的复杂情绪。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没说出口,最终只轻轻说了两个字:“我来!”   欧阳少恭不免有些怔神。此时的百里屠苏,竟有了几分过去的影子,那种坚毅的眼神,充斥着一股让他无法抗拒的气息,不得不说,他的内心深处隐隐在期待着这样的屠苏,这样强硬地、充满了占有欲的百里屠苏,全然属于自己的百里屠苏。   嫉妒的情绪占据了百里屠苏的身心。   他只知自己叫“韩云溪”,在札记之中,他知道有一个奇怪的人叫“百里屠苏”,欧阳少恭曾无意中透露出此人的存在,可又像是不愿让他知道。他知道自己每一天的记忆都会消失,所以能够记下来都是最为紧要之事。   他虽然没有记忆,但并不愚钝,他能感觉得到,有时候少恭在看他的时候,就好像在看着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百里屠苏?   他说自己叫百里屠苏,可他明明是韩云溪。   札记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是韩云溪!     或许,我是这个人替代品……   这样的猜测让百里屠苏心头巨恸,他不愿意让少恭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因为他的所有记忆,到了明日就会消失,他希望少恭可以开开心心地陪他度过这一天,他也不愿与少恭争执谁是百里屠苏一事,让少恭发现此时自己的不妥,所以他选择了隐忍。   ……   他忽然明白了刚才欧阳少恭的用意:“就是这里么?”   欧阳少恭胸口起伏,情~事被压抑的焦躁让他有些涣神,此时听百里屠苏这么一问,几乎要哑然失笑:“你若不懂,便由我来。”   百里屠苏不容置疑地答道:“我懂!”   ……   ……   欧阳少恭在昏昏沉沉之中,想起了许多被掩埋了的记忆,他知道人性俱是贪婪而不知足,人的躯体亦是如是。虽然他毁去了仙身,在人世间沉沦,但在内心深处,他仍是不愿意就此被属于普通人的欲~念所吞噬占据,他鄙夷那样卑微而可笑的失控,情~事于他,更像是一场游戏。他偶尔会赏玩这属于常人的游戏,但从不沉溺,他毕竟是仙人,又岂会同这些外欲深染的凡夫俗子一般?   直到他遇见了百里屠苏……   那不仅仅是欢~爱,而是灵魂与灵魂的交融、碰撞,他无可遏制地耽于百里屠苏给予的极乐之中。一开始,他并不承认,他只当是仙灵的补给,一直到后来,当他在极乐的尽头竟掀起一阵莫名的悲哀时,他便明白,这样的情~事,只有百里屠苏能够给予。   被煞气发作的百里屠苏无意侵犯~,从无奈相就到了食髓知味,他和百里屠苏都互相牵引着,最终沦陷在了情~爱的深渊,将身心都交付出去了。   就如同现在一样——   ……   “屠苏……屠苏……”他在神志飘渺的状态下,又不自觉地叫出了百里屠苏的名字。   百里屠苏停了下来,漆黑的双眸里充斥着无法言说的痛楚。他等待着欧阳少恭回复神智,然而一把捞起已经全身汗水淋漓的人,就着相连的姿势将他抱在怀中,接着狠狠地吻了下去。   因为一整天的吹奏,他的嘴唇肿得很痛,用力地亲吻让一道血丝流了下来,但是这份痛比起那失去记忆的无力感以及得知少恭喜欢旁人的悲哀,简直不堪一提。   ……   百里屠苏用幽黑的眼眸盯着他,亲了亲他发抖的嘴唇,哑声道:“叫云溪,少恭,你叫叫云溪。”   “云……云溪……”原来你仍是在意此事,呵,当真呆子!   “你乖!”百里屠苏亲了亲他的嘴角,   ……   “少恭喜不喜欢云溪?”   欧阳少恭紧紧闭着嘴巴不说话,眼神深沉难测地扫了百里屠苏一眼。   百里屠苏眼角发红,又将同样的话问了一遍。   欧阳少恭望着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屠苏……后来我方知,我对你……亦是……亦是钟情已久……”   百里屠苏捂住了欧阳少恭的嘴巴,在极乐的恍惚中,一行泪水顺着眼角,倏然落下。   ☆、琴川(一)   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来到琴川之时,已是春华江尽的五月,雏燕扎翅,群莺乱飞,江南的拂柳伴着细雨霏微,消得是绿肥红瘦,红衰翠减。   一年前,百里屠苏初下山时,便是这个时节。   流年似水,世事变迁,可这人依然在他的身边。   一路上,百里屠苏一直紧紧地牵住欧阳少恭的手。   此地人来人往,二人虽作了一些改装,仍是男子模样,于此大庭广众之下亲密牵手,颇是让人注目。百里屠苏全不理会,眼底只有一个欧阳少恭。他失了记忆,心性纯白如纸,于世俗之事全无所知,倒是跟当初初下山时一般无二。   “少恭,我是不是来过这里?”穿街走巷,百里屠苏只觉得这个叫琴川地方勾起了他心中某些熟悉的记忆,有种难言的亲切。   欧阳少恭瞧了他一眼,心道他的记忆比起初生之时倒是回复了一些,虽仍记不住过去的事,倒是会越来越频繁地会对一些事物产生感应。他点头应道:“没错,此地是我的家乡,当日你离开天墉城后,便千里迢迢来此寻我。”   百里屠苏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寻不回自己那个时候的记忆,他从札记中知晓想不回旧事实属平常,也没有再勉强,只是问道:“这里既然是少恭的故乡,可还有少恭的亲人?”   欧阳少恭顿了一下,眼前浮现出方兰生和方如沁的脸,还有那时候一直待在琴川的桐姨,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轻描淡写的道:“非是亲人,却是故友。”   “少恭可要去找他们?”百里屠苏有些好奇。   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物是人非,相见不如不见。只是,我需得再回一趟那个地方。”   百里屠苏点点头:“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你走。”   二人相视一笑,百里屠苏随后一怔,又觉得这个情形似曾相识。   欧阳少恭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方府。   那时屠苏初下山,他们一同在方府度过了数月时光,他并不完全明白这段记忆在百里屠苏的人生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可他还记得,那时屠苏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迷恋,那付初识情爱的稚嫩模样,跟现在有所相似,却不尽相同。   如果琴川的记忆对他来说,是快乐大于痛苦,说不定,他的魂魄会停驻在此地。   除此之外,他还要回方府拿一件东西。   约是傍晚时节,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来到了方府门口,只见那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许多下人进进出出忙碌着,一派喜庆的气象。二人驻足片断,已从下人的交谈中得知,方兰生成亲,方府的热闹便是此故。   欧阳少恭暗自忖道:难道小兰要和襄铃成亲了?也对,在自己将她带去蓬莱之前,如沁便是在为方兰生和襄铃筹备婚事,算算这时间,也是差不多了。   欧阳少恭同屠苏一起使了隐身的法术,趁人不备,走了进去。   “你们怎么做事的?事先就告诉你们了,宜福斋的喜饼需提前半月去订,你们倒好,拖到三日前才去,如今人家置办出不来你们才知心急……还有你,摆在桌台上的龙凤烛是18对,不是16对,三处都摆错了地方,你是怎么记的?还有客人的礼单……平时里没长性也就罢了,你们少爷娶亲这么大的事情,都办得这么一塌糊涂的,是想气死你们家小姐不成?”大老远的,他们就听到了一付尖利的嗓音在喝斥下人,欧阳少恭不免一怔:这孙府的奶娘怎么跑来方家了?   欧阳少恭没有听错,正是孙府的奶娘在大厅处气呼呼地训斥下人,那里下人全都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不多时,一名身翠烟长裙、薄施粉黛的秀丽女子从后堂走了出来,婉声道:“奶娘,不必骂他们了,骂也无益,还是让他们赶紧做事去吧!”   此人正是方如沁。   欧阳少恭看到,方如沁脸色有些苍白,但眉眼之间均是喜气,心情倒是颇愉悦。   孙奶娘见了方如沁,忙缓了脸色,噙笑道:“这些人做事忒不利索,我也是怕误了事。”   方如沁咳了几声道:“这些人进府都不到半年,做事不周到也情有可原,这些天我和兰生身体都不大好,上上下下的事都依仗奶娘出力,着实劳奶娘费心了。”   孙奶娘忙摆手道:“二小姐说的什么话,咱们孙府和方府都成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呀我呀的,我家小姐与方少爷的婚事,自然是我的份内事。对了,方少爷身体可好些了没有?”   “刚才我去看过,已经无大碍了……”   此听到处,欧阳少恭已经明白,这场婚事的对象,并非方兰生与襄铃,而是方兰生与孙月言。他难免有些意外,小兰之前对那只小狐狸襄铃可谓“一往情深”,为此还不惜与方如沁大闹了一场,方如沁后来也接受了他们的事情,怎地才过半年,新娘就换了别人?   百里屠苏对欧阳少恭莫测难定的表情有些疑惑,拉了拉他的手,默运法术无声地问他:这人是谁?你又为何不现身相见?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却不回答,携了青年的手,往它处走去。   韶光未远人心已改,相识相聚,莫若相忘于江湖。   欧阳少恭想起,当日琴川,她发现自己的真面目时,那表情里充斥着说不尽的惊恐与害怕,即便到了蓬莱,他已决意不会杀她,她仍那样战战兢兢。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表情,在无数渡魂的经历中,他见过太多这样的表情,好似特别害怕会被他吞噬、毁灭的表情。无论在此之前,他们表现地是如何地信任自己、爱护自己,一旦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寻常的一面,他们就会抛弃之前所有的亲近。   既如此,又何必表现得那般爱慕情深?   他曾经那样痛恨这种伪善,当初他是如此不平,而今却已能够释然。即便是漫长几千年的寿数,真情者也不过几人而已,而他想要的,从来就不多。他曾是仙,却入了凡人情障;孤寂千年,执念起,忿怨深,渴念难填,可说到底,不过只想要一世安稳,一人白首。   幸好,误打错着,一时心软、一时情动,竟成全了自己;幸好,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不离不弃的人。   还好有这么一人。   欧阳少恭牵住百里屠苏的手不禁又紧了一紧。   一间间的房间找过去,最后来到他曾经住的地方,那里似是被人刻意地隔离过,没有人什么走动,显得十分冷清。他那个房间被一把大锁锁住,不过这倒是拦不住他们。   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倒是打扫得一尘不染。桌上放着的,正是他的那把琴。当时他离去得匆忙,未能来得及带走这把琴,即使后来重买,比起这把,是断断不及。   欧阳少恭掀开盖在上面的琴布,手指慢慢地抚过琴身,琴面光滑,琴弦柔韧,那熟悉的触觉让他心头一颤。此刻他眼前似乎又泛出桐姨关怀备至的面容,那张年迈的脸渐渐与巽芳春花一般的容颜重叠了起来。——原来她一直都陪在自己的身边。   他轻轻抚过上面刻着的八个字:芳华如梦,千载弦歌。   若不是想着此地是方府,他兴许就会当场弹奏一曲。   百里屠苏看到他充满爱惜地看着这琴,好奇道:“这原是少恭的琴”   欧阳少恭心中正在思潮起伏,被他一问,当即回过神来,目光一抬,颌首道:“是我的琴,也是你和巽芳所赠。”   我赠的?怎么毫无记忆?巽芳,谁又是巽芳?   欧阳少恭道:“巽芳是我亡妻,梧桐木琴身是她陪我与一同千辛万苦寻得,之后又是她给漆了琴面,至于这琴弦,则是你不顾性命从蛟仙处夺来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淡淡一笑,“对了,当时你还以为我与如沁要成亲,把取琴弦的功劳全推给了如沁。傻子,你当真以为自己能骗得了我”   百里屠苏虽听得一头雾水,可他那声“傻子”,语气里却是说不尽的宠溺与温柔,听得他心头一荡,甘美难言,只是痴痴地望着欧阳少恭,全无机心地笑了起来。   欧阳少恭与他心念相通,知他情动,心中亦难免有些荡漾,此地又是旧居所,昔日他们也曾在这里翻云覆雨,他不由得想起,当初人事懵懂的百里屠苏,毫不怀疑地听信了自己的“双修”之说,而今回想起来不禁莞尔。欲~心既起,他也不愿压抑,将对方往自己的怀中一带,低头便吻了下去。   一个长长的亲吻结束后,百里屠苏白晳的脸上已泛了一层潮红,那处也有了自然的反映,他与欧阳少恭贴得严丝合缝,身下的变化已全部被对方掌握。只听欧阳少恭嗤笑一声,一只手慢慢移到他的下腹,暧昧地低语道:“少侠果然,毫无自控之力。”   百里屠苏面上一红:“这……”   欧阳少恭又凑近他的耳畔细语道:“你可知,当时在此地,我们最常做的事是什么?”   “是什么?”   “双修!”   百里屠苏略怔了一会,他虽听不懂双修这个词,却已看明白了欧阳少恭此时惑人心魄的表情,随后顺从本心,欺身而上。   这场由欧阳少恭主动挑起的□□,既激烈又克制。此时天际尚有余光,外面方府的喧闹之声不时传来,虽是在封闭的房间之内,可仿佛有一种时刻会被人闯进来的错觉,这样的感觉让他们不得不十分克制,尽力压抑。   百里屠苏尚不知该如何布下结界,欧阳少恭虽然知道,却懒得麻烦,他弯腰抬臀被百里屠苏压在桌子上,衣衫完整,仅褪下外裤,从身后缓缓戗入。   不需要太多的事先准备,每夜的交~合让他们的身体早已无比默契。百里屠苏不需要回忆,身体自然而然知道怎么样去进攻、开拓属于他的领地,而欧阳少恭则尽力扭身相迎,最柔软的内部已然自觉地为百里屠苏敞开、包裹、溶化。   快~感遍布全身,神志渐渐抽离,情~事过后,二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感觉,见此处床铺干净整洁,就毫不犹豫地躺了上去。   结果这一躺下,二人竟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为啥板板会在方府也这么没羞没躁,因为他和苏苏的旅途过程中每天都这么没羞没躁,已经习惯惹~   ☆、琴川(二)   这是从门外传来的声音。   “丁铃……丁铃……”   是铃铛的响声。   这声响并不重,然而此时夜已深沉、人声已渺,这样的响动自然就显得有些突兀。欧阳少恭觉察到,有那么一个人,正摇晃着铃铛,慢慢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这人的脚步声并不重,似乎在刻意压抑,不希望被人注意到。   百里屠苏尚在酣睡,欧阳少恭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叫醒他,却听得外面那人低低地叫了一声:“襄铃……”   是方兰生!   “少恭,是谁?”这个叫声一出,百里屠苏便已随之醒转,欧阳少恭刚想说什么,突然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是妖气!   他眉头一皱,同百里屠苏作了一个“稍安勿燥”的手势,接着拉拉起百里屠苏一道跃至屋梁之上,将二人的身形隐匿,同时还不忘随手使了一道术法,将那凌乱的床铺恢复原状。   当他们堪堪在屋梁上坐稳之际,只见门口处有白光一闪,接着光芒化作一只白狐模样,小小的一团,浑身雪白,飞快地窜了进来,三两下地跃至屋梁之上,缩在了暗处。   “此地怎么会有狐狸?”此时的百里屠苏自然认不出,方才那只狐狸正是他的旧相识——襄铃。   欧阳少恭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默运心语回道:“莫急,再看下去。”   那脚步声走到他们门口时停了下来,不多时,传来方兰生略带犹疑地声音:“襄铃,你在里面么?”   随着“喀喀”几声,门锁被打开,一位锦衣公子提着一盏灯笼,摇着一只铜制铃铛,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那铃铛欧阳少恭十分眼熟,当初在琴川时,方兰生总是缠着襄铃,方如沁不许他们来往,还四处贴了除妖的符咒来赶走襄铃,襄铃只得偷偷地溜过来。方兰生怕有时候找她不到,就央她给了他一只铃铛,有时候二人就靠着铃铛来联络。   襄铃虽然总说方兰生太烦,可一旦方兰生摇动那铃铛,却总是会及时地赶过去。   方兰生以那灯笼为照明之物,四下寻了一遍,一边找一边摇着那铃,同时轻声唤道:“襄铃,你在不在?如果你在的话,出来跟我说会话好不好?”   四处静谧无声,只有方兰生一人的声响。   找了一会,他也有些放弃了,将灯笼搁在桌上,自己也坐在桌前坐了下来。   “咳咳,咳咳……”门外一阵寒风吹过,许是引发了他原有的寒症,他不由得大声咳嗽了起来。咳了一阵,喘息方平。他长叹了一口气,哑着声自言自语:“难道方才又是我眼花了吗,我总觉得自己看到你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些天里,你都在我的身边……可是我找了你许久,总是找不到你。你知道么,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几日里,我总是梦见你,梦里你流着泪对我说:兰生,你不要成亲,我愿意陪着你,不回青丘国了……咳咳,你说,我是不是很傻,你又怎么会跟我说这些话呢?”   他苦笑了一声,又继续说道:“襄铃,那时候你很恼我对不对?你开口说要走,我就让你走,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舍不得、有多难过?在蓬莱,大家都受了伤,以前是千觞大哥治好你,可是他也受了重伤,要和晴雪一起回幽都,我哥,他也要回天墉城。所以你和青宣一起回青丘国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又怎么敢挽留?更何况,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少恭变成那样,屠苏与同归于尽,二姐也差点死去,我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和朋友,心里痛得要命,那时候我才知道,人活着,不能只顾自己开心,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比如说责任,比如说担当。襄铃,我也要为你着想,而不仅仅只为我自己。”   “襄铃,你现在定是在青丘国过得十分快活罢,那里有你的家,有你的亲人,还有青宣陪着你,肯定什么烦恼都没有,你在那里,必定过得很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听到此处,百里屠苏突然用手拽了一下欧阳少恭,在他手上心写了几个字:他说谎!   欧阳少恭目光一闪,有些好笑地问:“你知道?”   百里屠苏眼睛晶亮,坚定地道:“他还是放不下,我感觉得出来。”欧阳少恭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去再方兰生。   屋外浓云遮月,唯有屋内这一点灯笼中的光,映在方兰生幽幽暗暗的脸上,只见他怔怔地看着手中那只铃铛,忽然一行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   “……虽然我知道,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资格见你,可我还是很想再你一面,这些日子以来,我都一直后悔,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好好跟你告别,后悔让你生气。襄铃,你知道,我……咳咳,咳咳……”他一时情急,又大声地咳了起来,苍白带青的脸上瞬间一片潮红。   “呆瓜,你有没有事?”突然,一个小小地声音从暗处传了过来。   方兰生倏然站起身,又惊又喜:“襄铃?”他举目四望,却看不到襄铃的身影,情不自禁大声道,“襄铃,你在哪里?你出来让我见一面好不好?”   在方兰生着急的呼喊声中,静默了半晌,屏风前面,有一团雾气似地虚影出现,渐渐成形,最终变成一个明慧动人的少女模样。窗外云褪月现,满室皆明,如水清辉下,襄铃穿着那件杏黄的衫裙,那双清澈灵动的秀目,此时正静静地望着方兰生。   百里屠苏用手指挠了一下欧阳少恭的手心,无声地道:“这女孩就是刚才那只狐狸?”见欧阳少恭点了点,便又接着说道:“刚才我就觉得,她会出现。”欧阳少恭捏了一下他的手指:“数你聪明!”百里屠苏得意一笑。   底下,方兰生已经拉着襄铃的手坐在一旁急急地说话:“襄铃,你不是在青丘国吗,怎么又回来了?你身体好些了没有?”   襄铃抿了抿唇道:“我没有事了,我们回青丘国治好了伤,待了一段时间,青宣说想念这里了,他说,他放不下在江都的一个朋友,想去看看他,所以我就陪着他过来了。他在江都,也没空陪我,我就过来琴川……”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为什么……为什么不来见我?”方兰生声音渐渐小了一下去。   “我五天前来的,”她看了一眼方兰生,又垂下头,“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方兰生看着她,犹豫着问道:“你是不是,看到我成亲了,所以……”   襄铃愣了一会,她本想说“你成亲与我有何关系,我恭喜你便是了”,可话在嘴边绕了半晌,却怎么都说不了来,最后只是泄气般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些天看着兰生生病躺在床上,看着兰生每晚出来找她,她心里难受得很,可又不愿意现身。   她明白,人类长到方兰生这个年纪,总要成亲的,这个呆瓜以前老是跟她说,将来要娶她为妻,可她才不要嫁给他,她喜欢的是红叶湖畔认识的屠苏哥哥,才不是方兰生这个小呆瓜。可为什么,回来看到方兰生要成亲,她却莫名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就像那一天,她说自己要回青丘国时一样,方兰生劝也不劝一句,她心里,就是有种莫名地难受、莫名地不舒服。   “襄铃……”方兰生欲言又止,“你知道么,自从在自闲山庄见过晋磊,知道了晋磊和贺文君的事,我时常梦见晋磊,我渐渐分不开,自己究竟是晋磊还是方兰生,每当我看到孙月言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与她前世的一幕幕,我与她,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联系。所以我想照顾她一辈子,我也不愿我二姐再替我操心了……”   襄铃别过头去,一层水雾漫上她的眼眸:“……你明明是方兰生,又怎么会是晋磊?你要娶她,你喜欢她么?”   方兰生也怔了一怔:“你问我喜不喜欢……若是方兰生,便只喜欢襄铃一个,可是晋磊喜欢贺文君,那样的记忆一直缠扰着我……现在方兰生虽不是晋磊,又是晋磊,如果当初不知道,也就罢了,但那个记忆已经回了我的身体里,有了晋磊记忆的我,还能当自己不是晋磊吗?襄铃,我曾说过,我喜欢你,这辈子都陪着你,可我现在却食言了,我要与别人成亲,你……你会不会怪我?看不起我?”   襄铃身体往后缩了一缩,眼泪已经不自由地流了下来:“不会,我永远不会看不起方兰生。只是觉得突然之间,兰生好像突然长大了,而我还是那个不懂事的襄铃。我觉得,兰生好像把我一个人抛下了。”   襄铃抽泣了几下,忽然抬起头,红着眼道:“兰生,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有长大?”   看到这样的襄铃,方兰生心里像有一把刀子在绞子,痛得难受,他原本已经想得通透,可当现在看到襄铃红红的眼眶盯着他时,所有的决心一瞬间又开始动摇起来,他小声地问:“襄铃,你心里有没有,对我有一点点的喜欢?你是不是有想过,想过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她怔了好半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方兰生等待了许久,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苦笑道:“襄铃,你还是不要说了,我怕你一句话,就让我放弃所有的决心……你这样就很好,不要长大,千万不要长大,长大就会有很有的烦恼,很多的责任……”   “兰生,我……”襄铃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到有一道脚步声远远的传来,她脸色一变,“兰生,二姐过来了,我要走了……”   “襄铃?”   襄铃咬了咬牙道:“兰生,我过来,就是跟你告别的。现在人也看到了,道别的话也说过了,我……我也该走了,青宣,还在江都等着我……”   “那你今后,还会不会来琴川?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方兰生声音已经然哽咽。   襄铃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爹爹说,这次回去青丘国之后,就要我好好待在那里研习法术,不会再让我轻易出来了……”   “兰生……兰生是不是你在这里?”方兰生还待说什么,方如沁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襄铃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即作化一团烟雾,消失在了茫茫暮色之中。   方如沁进来时,看到方兰生怔怔在待立在房中,不免有些担心。然而方兰生被问了几遍,什么都不愿意说,只道无事,方如沁见他强颜欢笑的样子,知道他有些不妥,可也不愿为难他,只吩咐他好好睡一觉,注意身体。   待方兰生走后,方如沁在桌前坐下,痴痴地看着那把琴,静坐了半晌,也不知在想起什么。她眼神有些空茫,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地回忆之中,好一会,她伸出手来,在那琴弦之轻轻一勾,静夜之中只得“铮”地一声脆响,好似一把利刃割布了厚厚地夜幕。   方如沁此时仿如大梦初醒,胸口不住起伏,面色苍白如纸,之后像是被冷风冻到,不住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才缓了气,在荧荧烛光的映照之中,脸庞红得通透,泪水噙了满目。   百里屠苏心头一跳,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看欧阳少恭,只见此时眼神幽深得如同一口古井,莫测难辩。   他有些惴惴不安地拉了拉少恭的手,看到少恭作了一个口型道:“我们走吧。”   “那琴呢?”   “以后再说。”   二人隐了身形,使了法术离开了此地,出了方府的大门之后,百里屠苏满腹的疑惑,此时忍不住问道:“那位方家小姐好像有许多的心事?还有那位方兰生,为什么,明明喜欢那只小狐狸,却要和旁人成亲?”   欧阳少恭停下脚步,淡淡道:“兰生是人,襄铃是妖,凡人寿数短暂,一世光阴不过百年;而妖寿数漫长,岁月无尽,三百岁不过仍是孩童心性。兰生他,等不到她通晓人性的时候……”   百里屠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头却隐隐觉得,那只狐狸似乎并非那样不通人性、不晓世事,当欧阳少恭拉着他离去之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心里头想着:那只狐狸真的走远了么?   襄铃并未离去。   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过了一阵,无意中看到街的尽头有两个人影一闪而过,那背影与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颇为相似,让她忍不住追了上去,可上前一看,却四下无人,惟有空寂的大街。   “屠苏哥哥……少恭哥哥……”她大声地喊了起来,可声音瞬间被黑漆漆的大街吞没,惟有角落里传来的几下虫声相和,她独自一人站在街心,月色下,拖起一条迤逦的身影。冷风掠过,身体一阵寒噤,她猛地回过神来,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都已经在蓬莱时死去了,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骗了方兰生,青宣已经决定留在江都,根本没有等她一起回青丘国,她来琴川,只是为了找兰生,可是兰生却要成亲了。她虽然不懂事,但也隐隐约约地知道,兰生若成亲,自己便不好再留在他的身边了。   她第一次觉得无比的孤单、无比的寂寞,便是在红叶湖时没有父母陪伴也不曾那样的寂寞。   “呆瓜,你这个呆瓜!”她眼泪叭啪叭啪地掉了下来,不住呜咽着,哭得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琴川剧情这章完结,下章江都。应该没几章就会结尾了吧。   ☆、江都(一)   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在琴川待了数日,暗中护送襄铃出了城,见她向着青丘国方向行去,便不再跟随,继续寻找失散的魂魄。   逾三月,二人各地辗转,于夏末秋初之际,来到了江都。   江都繁华依旧,人事却已非,那名嗓一时的花满楼自老板娘华裳死后,不久后就换了东家,上下整修了一番,而今那地方被改作“春香阁”,虽一样做的是欢场上的生意,里面的莺莺燕燕却换了一批,欧阳少恭虽是从前花满楼的常客,此番前来,却无人一相识。那些女子见二人品貌非凡,立即如嗅着了花蜜的彩蝶,一个个地纷拥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两位大爷面生的紧,是头回来我们春香阁么?”   “公子想要听琴还是听曲儿,我们几个姐妹可都拿手的很……”   “瞧这个少侠,背后还背着一把剑呢,可否让小女子见识一番?”   ……   眼见着欧阳少恭被人上下其手,百里屠苏面色发青,嘴巴紧抿,只因那些人皆是些弱质女流而强行忍耐;此时,她们竟跃跃欲试地想去碰他身后的这把焚寂,他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几步,身上劲力凝聚。   欧阳少恭见时情形不禁哑然失笑:这百里少侠倒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不过他也不愿多生事端,急忙推开众人,在他灵力待发之际,在他右肩上轻轻一拂,笑道:“无妨,莫紧张。”百里屠苏紧绷的身体才方松懈了一下来,脸上却微露委屈之色。那些女子见此情形,个个面面相觑,她们做的皮肉生意,对这眼角眉间流露的情愫何等敏感,当下有了不少异样的眼光。   欧阳少恭给了重金包下从前他们住过的那西南角落的小院,令她们无事莫要过来打扰。那处小院或许是过于冷僻,倒也没什么变化,打扫一番后,他们便在此住下了。   为了寻找一魂一魄,欧阳少恭耗费了不少心力。他利用玉横的引灵之效,渐渐摸索出了一套网罗游魂的法阵,但此法于灵力是大耗,故而这几日,他们都并未出门,只差人送了饭菜过来,好生休息着。   记忆无法留存的百里屠苏,每天过的都是新鲜的日子,从起床接受自己叫“韩云溪”,到接着翻翻札记、练习所载的术法,一天的辰光就这样倏忽而过。   欧阳少恭调息了几天,身体渐畅,他来时注意到,这地有一座“锦屏山”,灵气充沛,荒魂亦是一类灵体,往往会自觉往灵力充沛的地方飘去,于是抽空找时间去那处察看了一番。   不过倒是令他又失望了一次,那里并没有屠苏的魂魄,只不过聚集了一些山中的精怪。他下山之时,觉察到有异类跟踪,一开始并未往心里去,直到回到城中,发现那物仍是不依不挠,开始暗自留神。   之后几天每逢他出门,那双窥视的目光便再度出现,但仿佛对他很有防备,并没露多少形迹,他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隔日,他让一直窝在小院中的百里屠苏单独出门,替他买几件日常用的东西。   百里屠苏依照欧阳少恭给他记下的地址,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了过去。走了两三个地方,当他来到一处大街时,只听“嗖”地一声,他的肩上顿时一痛,接着一块小石子落在了脚边。   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百里屠苏有些诧异,他四处看了一圈,发现巷口处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对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百里屠苏皱了皱眉头,举步上前,那人见他既已跟过来,人形一闪,转瞬向前奔去;百里屠苏心中疑惑,急忙运气跟上。   小巷之中绕了几圈,最后那人停在一个僻静之处,倏然转过身来,三两步上前试图拉住他的手:“屠苏,真的是你?你真的还活着!”   百里屠苏下意识地一闪,让他的动作落了空,接着不解地问道:“你是谁?你认识我?”   那人表情顿时僵住:“你不识得我?……你失去了记忆?”   百里屠苏有些茫然,他脑子的确有些混沌,可早上第一眼看到欧阳少恭,听他唤自己“韩云溪”,又觉得有种踏实的感觉,那种飘忽的空白,也就抛诸脑后。可现在这个人问他是不是失去了记忆,他一下子又有些不安起来,望着张有些眼熟的脸,看着他恳切的目光,他不由得开始思考,果真发现所有的记忆皆似幻似空,没有一个实处。半晌,他出言问道:“屠苏……是谁?”   “你连自己都忘了?”那人似是极为诧异,“你就是屠苏,百里屠苏啊!……我是青宣,当初你我就是在江都结识的,你可还有印象?”   这个陌生的男子自然就是青宣,数月前,他和襄铃一同从青丘国回到中土,之后就一直留在了江都。前几日,他无比惊讶地看到欧阳少恭竟出现在锦屏山,虽改了一些形容,可还是被他认了出来。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见识过欧阳少恭的狠辣,又不敢在他面前出现,一直偷偷跟在他身后。待欧阳少恭进了春香阁以后,他怕被发现,也就没有再跟,只是每日盯着那大门,等待着他出现。   可是没有想到,居然等到了百里屠苏。   他自然记得,欧阳少恭在蓬莱当日已经气绝,后来陵越还取走了他的尸身,而百里屠苏更是在悭臾龙背上散魂,为什么,他们竟还能再度重现人间?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前不共戴天的二个人,为何还能够一同出现?   青宣做事谨慎,待确认百里屠苏是一人出门时,方才现身与他相见,可却不料,百里屠苏好似全无过去的记忆。   百里屠苏听他说自己名叫屠苏,心里头莫名地涌现出反感的情绪:“我不是什么百里屠苏,我叫韩云溪!”   韩云溪?   青宣一怔,接着便想起来,这是屠苏过去的名字。他忙道:“是了,你从前就叫韩云溪,可是你后来改叫百里屠苏。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会跟欧阳少恭在一起?”   “少恭?我自然与跟他一起的。我记得少恭,他是我极为重要的人。”谈到欧阳少恭,百里屠苏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松驰了下来。   青宣却心上一沉:为什么屠苏他,竟会对这欧阳少恭如此信任?如果他真的记得欧阳少恭,便不该是这种表现才对,毕竟他们之间,爱恨纠葛太深,也着实太一言难尽。莫不是,这欧阳少恭又有什么谋划?   他试探着说道:“屠苏,你没了记忆或许不知道,这欧阳少恭,并非你表面上看去的这般简单。他最擅伪装,冷酷无情,从前可是杀了不少人,而且他还骗了你……”   “够了!”百里屠苏听后眼神瞬冷,“我不许你这样说少恭。……你究竟是什么人,存了什么心思,要来我这里挑拨离间?”   若是换作其它人这样诋毁少恭,他可能会出剑也说不定,可因这个人令他觉得很是面熟,心上不免软了几分。他转身欲走,不愿与他多说。   青宣见他不相信自己还要离去,生怕他在欧阳少恭处会危险,上前几步便想拉住他,百里屠苏有了防备,三两下躲开,青宣试着以法术留他,却反被百里屠苏所制。   百里屠苏使了一道术法将青宣定在原地,警告道:“我不会相信你的,你别再跟着我!”   青宣见他转身走远,急道:“屠苏,我不骗你,那欧阳少恭心思叵测,你莫要再上他的当……你回去后也别告诉他见过我,你如果想知道真相,记得来锦屏山顶峰最大的那株古松旁找我……”   百里屠苏气息一滞,缓顿片刻,再度提步疾走,而后青宣的声音便一句也听不见了……   百里屠苏回来时,院子里不见欧阳少恭的人影,左右找人问了一圈未果后,便看到欧阳少恭正从外面回来。   他将买来的东西递给了欧阳少恭,欧阳少恭看了一遍,称赞道:“之前我还担心你头一回自己出门,会迷路,没想到半点也不曾错。……对了,出去这半天,可曾看到什么新鲜物事?”   欧阳少恭这么一问,百里屠苏自然想起方才碰到“青宣”一事,他目光微闪,犹豫着摇了摇头。   欧阳少恭像是随口那么一提,见他没什么好说也就不再追问,拿了买来的那些东西,一旁做自己的事去了。   见他走远,百里屠苏拿出自己随身带的那本札记,坐在一旁翻了起来。欧阳少恭早上告诉过他,上面是他自己平时所记下的法术法诀,还有重要事项的备忘,但他今天一早就被差遣出去办事,因而也没有好好翻过。   现在得了空,他就好好地翻一遍。   当他看到“屠苏”两个字时,不由得心头一跳。竟然真的有这个人!为什么,少恭会对着他,无意中唤“屠苏”?   晚膳过后,欧阳少恭令百里屠苏去另一间房中独自练习心法,练满两个时辰再回来。百里屠苏调息打坐,心绪却难以宁静,支撑了一个时辰已是大限,他隐约知道,练气之时最忌心浮气燥,否则容易走火入魔,干脆不作继续。   他一人独坐,耳边隐隐传来欢声笑语、琴鼓丝竹之音——那是“春香阁”大厅处传来的声响,隔壁欧阳少恭的房间却是声息皆无。他有些不安,干脆去看看欧阳少恭此际在做什么。   房中,欧阳少恭手握一则书卷,却是在看书。   见他提前进来,也不讶异,只淡淡说了一句:“今晚不要练功么?”   百里屠苏道:“不练了。”   欧阳少恭道:“罢了,此等烟花之月,看来你练功也难清净。”   百里屠苏也不知怎么应他,想了想道:“少恭,你在看什么?”   欧阳少恭忽而一笑,目光睨斜:“我在看……你从前看过的书。”   我从前看过的书?百里屠苏不免有些好奇。他走到欧阳少恭的身侧,待看清了书上内容时,立时骇了一跳。   ——那书分明是画册,图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正在行那云雨之事。   百里屠苏虽没料想他看的竟是这样的书,他虽记忆不全,可不似当初心性懵懂,总归知道这图上所示之事究竟是何意,一想到他说是自己从前看的书,面上顿时一红,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欧阳少恭却全然不顾他尴尬,拉着他坐下来,他合上书页,指着那题目道:“《春宵戏秘图》原是帝王传乐图,真本世面流传极少,赝本却不计其数,这本更是赝本中的赝本了,文与名全然不对,你看……”他翻开内页,“‘情意合同,俱有悦心’,分明是《□□》上之文,倒教它用在此处,颇是可笑。不过,这画风倒有些意思,人物内蕴灵气,千姿百态,神情各异,且肌理细腻,很是栩栩如生,可见作画之人虽托了别人名字,倒也有几分水平。此外,亦有一些新奇的姿势可略为一观……”   他一幅一幅地打开给百里屠苏看,并不时从旁点评,如往常闲聊般口吻,全然不似谈论是风月之书、风月之事。可却苦了百里屠苏,他看着图上那些姿态,脑子里轰轰作响,许多模糊的片刻飘来闪去,教他心跳耳热难以自已,到了最后,全然不知欧阳少恭说的是什么。   “……云溪,你可有在听?”   “什、什么?”   欧阳少恭将书扔去一旁,深深地凝视着他:“你方才神游物外,可是想起了什么?”   百里屠苏一怔,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少恭,我……我好像,有一种熟悉之感……”   “哦?”欧阳少恭好以整暇地看着他,“你说说看,是怎生熟悉了?是这画熟悉了,还是?”   “不止,不止是这画……”   “还有什么?”   百里屠苏实际行动回答了欧阳少恭的问题。一个长吻之后,二人皆是心荡神移,百里屠苏不需要再问,欧阳少恭也无须再说,身体的记忆已经让百里屠苏确定了所有的事情。   欧阳少恭笑道:“近来身体不畅,你我倒有数日未曾亲近。既来了此风月之地,自是该做一些应景的事,都道良宵苦短,我们亦不可辜负了。”   百里屠苏听后只觉得心头突突乱跳,强掩激动道:“少恭之言,莫不敢从。”他欺身上前,打横抱起欧阳少恭,将人重重地压在了锦被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进入倒计时收尾了~~   ☆、江都(二)   待云收雨歇后,暮夜已深,百里屠苏确认欧阳少恭进入了熟睡,再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锦屏山位于城郊三里外,百里屠苏一路腾翔,倒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顶峰之上,只有一株古松,高大苍劲,叶似华盖。   “屠苏!”   身后传来了青宣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来对了。   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楚是庆幸还是失望。   青宣邀请他去了自己的洞穴之中,虽说是洞穴,进了洞口之后,里面倒是布置跟人类居室一般无二,既宽敞又干净。青宣酙了一杯茶给他,百里屠苏却接也不接,只皱着眉头地看他,脸上有些不耐。   青宣不以为杵,颇开心地道:“屠苏,看到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百里屠苏淡淡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青宣笑了一声:“你接了人家赏银,来捉我这只千年狐妖……”他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遍,又说了一些他们后来重逢时候的情况。见百里屠苏垂眸不语,接着又道:“你是打碎我丹药的人,却也是我第一个朋友;我在此地修炼近九百年,除了煦之,并未跟人有过交情。所以我十分在意你的事,绝不会来骗你。”   百里屠苏不吭声,在青宣的叙述中,有一些画面开始朦胧地出现了——他的直觉告诉他,青宣并没有说谎。当青宣说到,自己曾打碎他的内丹时,一时有些难过,不由得问道:“那你现在,可还有法力么?”   青宣道:“没事了,后来你央尹千觞用幽都的独门法术替我重塑内丹,后来我又去了青丘国,得狐王关照,输了一些法力给我,自保应是无碍。”   听到此处,百里屠苏蓦地想起,自己在札记之中看到有关小狐狸襄铃的记载,便告诉了他自己与少恭在琴川遇到襄铃的事情。青宣听说襄铃已回青丘国,长舒了一口气,感叹道:“她生性单纯,人间确实不适合她。我之前便劝她留在青丘国,那里清气卓越,最适合狐族修练,且有她父母照拂着,好过在外飘零,她却偏偏要跟着我回来……”   “她回来是为了找方兰生,可是方兰生却要成亲了,”百里屠苏插了一句,随后不解道,“你既然说青丘国那样好,自己又为什么非要回来?”   青宣一顿,心道若是从前的百里屠苏,想是不必问已知自己留在江都的缘由;现下他没了记忆,却是不明白了。不过这些琐细的过往,他也不愿此刻再讲与百里屠苏听,只轻叹一声:“人间有一句话,叫做‘此心安处即吾乡’。从前我一心想去狐族聚集之地,可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始终还悬挂在这里。心中若有牵挂,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总会想着回来的。”   那一日,他回到江都,本没有打算就此停留下来,只想着去看他一眼,看完了,心事了了,就好好回青丘国去。结果,当他偷偷去了宋煦之的家中,看到他被家人逼着娶亲,却始终抗命不遵,看到他愁绪百结,沉郁于胸,心中不免又生出许多对他的怜惜之意,于是连着数日都守在他家附近。那天晚上,他看到他拿出笔墨来写字,写了整整一夜。他心中不解,待他睡去后,就隐了身去他房中查看,结果看到落了满地的“宣”字。   那个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是走不成了。   此心安处即吾乡?!   百里屠苏心头一跳,忽然间,脑海中闪过方才欧阳少恭沉溺□□时失神的表情,一股愀心的滋味如烟雾般蔓延,让他瞬间生出一种转身离去的冲动。   “屠苏,你还好么?”青宣见他神思恍惚,不由得出言提醒。   百里屠苏回了神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青宣说了蓬莱之后发生的一些事给百里屠苏听,见他脸色和缓,方试探着问道:“屠苏,你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后来,又怎么会和欧阳少恭在一起?”他想起白天里自己一时情急,让百里屠苏心生反感,因此说话便小心谨慎起来。   百里屠苏神情有些恍惚:“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叫我屠苏,我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个人……如果我是屠苏,少恭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青宣犹豫了片刻,终是豁出去般地说道:“屠苏,你可知道,数月之前,你曾在蓬莱岛上与欧阳少恭同归于尽?”   百里屠苏瞬间变了神色。   青宣目光澄亮:“屠苏,既然你来找我,可见心中已有疑惑,你想不想知道,你与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百里屠苏气息变促,两只手紧紧握住扶手,指节皆已泛白。他看着青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百里屠苏回到“春香阁”时,已是三更时分。他使了法术进来,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月光从窗阁上钻进来,蒙了一层纱雾似的笼在欧阳少恭平静的脸上,他呼吸平缓,维持着百里屠苏离去的时的那个睡姿,看似从未醒过来。   百里屠苏看着欧阳少恭恬静的睡颜,只觉得自己方才嚣乱不平的心绪,一下子都安落了、偃息了。只有一下又一下扎实又平稳的心跳声,把所有灵魂深处的空虚都填补得满满当当。   少恭……   他痴痴地在床上望了许久,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贴在他的脸上,那温热而细腻的触觉让他觉得无比亲切;而后又俯下身来,寻着他的唇,轻轻落下一吻。欧阳少恭似是真的睡得沉了,对他的这些动作全然不知,只一味地酣睡。   他从包裹之中取出自己的札记,在桌前摊开。他知道自己等到明日,所有的记忆又会不复存在了,那时候必然没有第二个青宣来令他知晓过往,所以有些事,他必须要现在写下来。可无数的话在他脑内酝酿、翻滚,就是澄静不下,难书纸上。   他不知道自己原来跟少恭有这样曲折的过往,又是一半仙灵又是灭族之仇,那些记忆虽有似云遮雾罩,可带动的情绪却是实实在在、伤心伤肺的,他完全可以体会自己做下除去欧阳少恭这个决定时所经历的那些艰难与绝望;不过,青宣或许不明,除此之外,他对欧阳少恭的感情又不止于恨,或者说,有更多不是恨的成份。   “我是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在本上写了第一行字,但忽然又顿住了。   少恭不告诉他,自己正是百里屠苏,只唤他作“韩云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少恭真如青宣所说,是因为恨着百里屠苏?他应该没有夺走另一半仙灵吧?不然,百里屠苏为何还会活着?少恭的法力,为何又不见如仙人一般的卓绝?   “你现下方知我为何看到你与那欧阳少恭这般紧张了,屠苏,在蓬莱岛上,他可是切切实实地死于你的剑下,虽不知后来是怎么复活了,若按他从前的性子,不该就此罢休的。你虽对我说过,他从前爱你是真的,可是他对你的恨,也半分并不假啊!”青宣的话,就像投射到百里屠苏心上的一层阴影,教他根本无法忽略。   但他倒并非就此而怨忿欧阳少恭。虽然那些过往或许是自己的,可属于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的恩仇,毕竟已经过去了。他杀了他的亲友,可自己也杀了他复仇,所有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了,现在只有一个韩云溪,和一个欧阳少恭。   难道少恭也是不愿回望过去,所以才叫他云溪的吗?   少恭,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那我便,随你所愿。   百里屠苏食指光芒微现,那写好一行字立即消得一干二净。   “屠苏,让我带着你回天墉城吧,我十分不放心,就怕欧阳少恭会对你……”   “不必!他不会的。”   “你还这般信他?”   “我失去了记忆,但唯独还记得少恭,所以这便是我内心的选择,就算将来会有什么变化,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只当是,天意如此,与人无尤。”   临时之际,他对青宣这般说道。青宣张了张口,终是不再相劝。   他思索了片刻,决定在纸上写下四个字:相信少恭。   正要合上札记之时,忽然灵光一闪,又接着加上一行:不要嫉妒百里屠苏。   写完之后,他只觉得心头圆满,倦意也有些袭来,悄悄地溜上床去,待身体焐暖之后,再自背后慢慢地圈住欧阳少恭。欧阳少恭美梦中似有觉察被人打扰,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随后翻过身来,找了一个舒服的位子,更紧地缩到百里屠苏的怀里去。   四肢交缠,密不可分。   百里屠苏闭上眼睛,感受着与欧阳少恭连体婴般的亲密,无限的情意就如旧墙之上那郁郁葱葱的枫藤,盘根错节,占据了每一处的细缝。   此时此刻,他所有牵挂都是欧阳少恭,心中若了牵挂,就再也不会走远。他是韩云溪也好,百里屠苏也罢,此生此世,都已经无法离开欧阳少恭了。   果然是,此心安处即吾乡啊!   晕晕沉沉睡了一夜,次日醒来时,天光已是大亮。百里屠苏只觉得脸上一片红暖,摸了摸脸,发觉肌肤竟被阳光晒得发烫。   这是哪里?我又是谁?   望着这陌生的房间,百里屠苏又开始了每日必备的记忆迷思。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衣衫飘逸,长发未束,打扮得十分随意。   “少恭?”   “你醒了么?”欧阳少恭闲闲地走进来,于梳洗台边坐定,“既然醒了就过来帮我束发罢。”   “恩……”百里屠苏虽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可还是下意识地听从欧阳少恭的指示,翻身下床。他接过欧阳少恭手中的发带,小心地问道:“少恭,我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就连自己是谁,都想不出来……我这是怎么了?”   欧阳少恭转过头去按了一下他的手,温柔道:“不必担心,你只是出了一些意外,桌子上是你平时作的札记,你翻翻便知道了。”顿了顿,他眼眸一闪,唇角上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至于你的名字,你可要记住了……”   “你叫屠苏,百里屠苏。”      ☆、青玉坛   时无重置,世无朝霜,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四季轮转。这天,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来到九嶷山附近,许久不见的阿翔从天而降,亲昵地站在百里屠苏的肩膀上,左磨右蹭。   欧阳少恭注意到它的脚上绑了一张字纸,便拿出来看。里头原是陵越带来的消息,让他们得空去一趟青玉坛。   青玉坛?   欧阳少恭有点诧异。   他知道青玉坛的弟子都被陵越放走了,当初他为了炼丹药才栖身青玉坛,并且培植了元勿等亲信,让青玉坛这个门派为自己所用。不过复生之后,他懒得去理会这些俗事,一心寻找百里屠苏魂魄下落,并不曾问陵越这些人的去处。   陵越既然让他去青玉坛,那就去一趟也好。   此时,百里屠苏正和阿翔说话:“你是海冬青?……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到觉得很是眼熟……啊,你是生气了么,为何用屁股对着我?”   “咕……”被彻底遗忘了姓名的阿翔觉得十分郁闷,郁闷得根本不想见到它这个主人了。它在外面一两年,好不容易与主人见了面,对方居然就把它给忘了,这着实教它鸟心俱焚,又哀又怨。正当它扭扭屁股,准备出走几日以示抗议时,冷不妨被一只大手扯住了翅膀,就这么硬生生地拽在了手里。   “啾啾……咕咕……唧唧……”阿翔惊惶得不知所措,乱七八糟的叫声从喉间窜出,圆溜溜的小眼睛瞪着那个气息可怕的长发男子,只见对方正以一付高深莫测的眼神盯着他,看得它一阵阵地发虚。   好可怕啊主人,快来救我……救我……   阿翔不断挣扎,哀叫着让百里屠苏来救,不料对方却视若无睹,眼睛只盯着欧阳少恭。阿翔愤   恨得直想啄死这两人。   “少恭,怎么了?”   欧阳少恭意味不明地轻笑道:“难怪现在看这蠢物与过去有所不同,原是得了什么机缘,体内已结了丹。假以时日,又是一只妖怪。”   “妖怪?你是说它?”百里屠苏见阿翔一脸悲愤,小心地从欧阳少恭处讨了过来,抱在手中,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道,“似有一些灵气,不过我也看它也没什么妖气,就算变成了妖怪,也是只好妖吧?”   欧阳少恭道:“它一直被你养在天墉城,被昆仑的清气滋养,没什么妖气也不奇怪。不过妖毕竟是妖,修炼法门与人不同,将来若有机会,就让修仙道的大妖怪来教教它。”   “原来真是我养的么,难怪这么眼熟……少恭,那它叫什么名字?”百里屠苏开心地摸着阿翔的毛,阿翔被摸得万分舒爽,刚才的愤怒也慢慢地平顺了下来,不过下一刻,它又被刺激得鸟毛直竖。   “它啊,”欧阳少恭眼中闪过一丝恶意,“它大名叫肥鸡,平常又谗又懒,你便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   “是么?肥鸡,原来你叫肥鸡?这名字倒也有趣……”百里屠苏对欧阳少恭的话全不怀疑。   阿翔绝望地“咕”了一声,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下山找这个愚蠢的主人了。   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来到青玉坛的时候,元勿竟带着众弟子一早在山门前等候。看着欧阳少恭出现,他脸上又是惊又是喜,眼眶都红了一圈。   “坛主,属下终于等到你了。陵越掌教说这几日你们会过来,属下便带着弟子每日在此守候。”   陵越掌教?原来陵越已经当了掌教了!   欧阳少恭这一年来,不是在塞外边陲,就是在沿海蛮荒之所,于中原之事了解不多,不曾想在这短短的一年内,陵越竟已上了掌教。至于青玉坛竟还好好存活着,也是让他有些讶异。   欧阳少恭让百里屠苏带着阿翔先去房中休息,自己则跟元勿去青玉坛大殿说一会话。一路上,欧阳少恭见此地并未有落败之象,除了自己带去蓬莱岛上的部分弟子之外,还招了一些新人。他查看了一下青玉坛的事务,发现元勿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心中暗暗称赞。   元勿告诉他,蓬莱之后,陵越将他们这些人都带去了铁柱观。他们在岛上劫后余生,也有陵越相助之功,加上到了铁柱观后并不曾为难他们,故而个个对陵越心存感激。   元勿道:“我们在铁柱观待了半年有余,陵越掌教便让我们自行下山去。属下和其它子弟一心想要回青玉坛,故而回了此地。”   “我走后,青玉坛又数月无人,不可能不招其它门派觊觎,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江湖上各个大小门派多如牛毛,明里暗里为利益争斗不休。青玉坛所在之处乃是修仙的洞天福地,占尽地利,之所以能够立足数百年而无人窥觎,也是因其根基深厚之故,但自他带一众弟子在蓬莱岛上出事之后,根本没想过青玉坛还能够留存于世。   元勿道:“蓬莱之后,天墉城的弟子便来占据了我教。后来我们说要回青玉坛,陵掌教也不曾为难我们,撤了弟子把地方还给我们。”   原来是陵越!   欧阳少恭立时了然,余下的,便不必多问。   在青玉坛,欧阳少恭待了半月有余,他几乎每日都待在炼丹房之中,元勿时刻在他身边候着。他拣重将一些丹药的制炼之法告诉元勿,顺带还指点了一下他的道术。   离开之前,他将青玉坛坛主之位传给了元勿。   元勿接下坛主之位时难以自持地痛哭了一场,因为他明白,此一举动,说明欧阳少恭极有可能不会再踏入青玉坛了。   他本是孤儿,八岁时被欧阳少恭在琴川街头捡到,偷偷收留;十三岁那年,在欧阳少恭的安排下,他进了青玉坛,从此成了欧阳少恭身边的一颗暗棋。   儿时的流浪经历让他不信天不信地,更是难以信任旁人,他唯一信仰的只有欧阳少恭。   他不仅在情感上信赖欧阳少恭,更在理智上景仰他,他眼中的欧阳少恭,天纵奇能、智谋卓绝,他深信,若是由欧阳少恭执掌青玉坛,那青玉坛早晚能成为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欧阳少恭才是他的主人,他一直这么认为。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半伪装半真情,慢慢赢得了雷严的信任。伪装是对雷严的效忠,真情是对青玉坛的维护,他在青玉坛待了十余年,这里于他,确也是如同自家一般。   他帮着欧阳少恭夺到坛主之位,帮欧阳少恭对付天墉城一众,他深信欧阳少恭会有自己的安排,结果没有想到最后却功亏一匮。幸好从陵越隐约透露的话语之中得知欧阳少恭并未真正死去,所以他回到青玉坛后便一心整治,只等欧阳少恭归来时,还有大厦未倾、基业尚在。   可是没有想到,欧阳少恭已经不再将青玉坛放在心上了。   他年纪轻轻便接了坛主之位,本来是莫大的荣耀,可他心中并未有滚滚不尽的激荡,只有无边落木的萧条。   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晨光熹微,秋风轻拂,欧阳少恭带着百里屠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玉坛。身后,元勿的眼光一直送着他们离去,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青山的尽头。   “少恭,你任命的下一任坛主,怎么这样失神落魄,倒好似十分不甘?”走得远了,百里屠苏方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欧阳少恭淡淡道:“有些燕儿,顺着风打滚惯了,便觉得自己一生只能随着风向走,可却不知,自己早已有风中逆转的能力。有些人逐梦久了,便不知自己也可织梦、造梦,大梦初醒时总归是痛的,但阵痛之后才是真正成长的时候。”   百里屠苏一笑道:“少恭说得太过深奥,我倒是听不甚明白。不过,我只知道,无论顺风逆风,逐梦织梦,只要是两个人一起做的,那便什么都好。”   阿翔在天上似乎听到了什么,又是一个俯冲,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百里屠苏的肩膀之上,大声地“咕”了一记。   欧阳少恭“嗤”了一声:“一路有它在,又岂止二人?”   百里屠苏笑而不言,从身后的竹笈中拿出几块五花肉,喂了阿翔。   “少恭,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幽都!”   “幽都?这是什么地方?”   “你旧情人的故乡,竟也忘得干净了。呵,风晴雪若知道,不知该有如何的伤心了。”   “少恭,你……你莫要胡说……我何时有什么旧情人?”   “你忘性太大,到第二日便连我也忘记了,记不得个把旧情人又何足怪哉?”   “不会,我怎么会忘记你?”   渐渐升起的旭照,一路紧随着五指交握的二人,拉出两道极长的身影,而这两条身影因为挨得近了,慢慢就混合成了一处,怎么都分不出个清清楚楚的形状了。      ☆、幽都   欧阳少恭带着百里屠苏到达幽都的时候,离三年之期,仅余下了半年。   幽都位于与世隔绝之地,陌生人来到附近地界,不过只能看到一片悬崖深渊。百里屠苏正准备用灵力下探,眼前却忽然呈现一道冰蓝色的光晕,当光晕散去,一座冰雕状的灵桥就出现在他们面前,而尽头处一片白雾缭绕,隐约可以看见一座造型奇异的建筑出现在那头。   欧阳少恭像是早有所料,携了屠苏的手,镇定自若地踏上那桥。   巍峨的大殿门口,有一男一女翘首以待。   “晴雪、千觞,许久不见。”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声招呼,听在对面这二人的耳朵里,倒像是隔了千年万年,恰似逸响回风,轰鸣不绝。   灵女装扮的风晴雪和巫咸模样的尹千觞,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脸上皆是恍然若梦的表情。   峰回路转,世事变迁竟是如此迅速,他们本是朋友,却要拔剑相向;而今这对“同归于尽”的人,又携手归来了。   去了内室坐定,风晴雪让手下诸人都退了出去。欧阳少恭见风晴雪衣衫华贵、姿容卓约,褪去了昔时天真的少女气息,举手抬足间,隐隐露出主事人的从容气魄,心中明白,她已正式成了幽都的新主。   欧阳少恭问道:“是陵越告知你们,我们会来此地?”若没有陵越事先知会,他们的表现也不会这样淡定。   风晴雪摇了摇头:“陵越大哥虽然同我们说过你们的事情,但不曾告诉我们何时会来;但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过来的。我与大哥……都十分挂念你们,可惜我们曾在婆婆死前立下重誓,终生不得再踏出幽都半步,所以只能等着你们过来……你们,在外还好么?”她问最后一句时,咬着下唇,眼睛转也不转地望着百里屠苏,眼底俱是低徊宛转的无限情意。   百里屠苏虽不明面前二人是谁,可看到风晴雪的眼神,忍不住心底一酸,低声应道:“我们很好,你……莫要难过……”他见对方眼中已浮了一层水汽,更加不安起来。   “晴雪!”尹千觞在旁拍了拍晴雪的肩膀,以示安慰。   巫咸打扮的尹千觞,倒饬得干干净净,远比落拓之时更显英爽之气,但在欧阳少恭的眼里却看得有些不习惯了。他微微一笑道:“从此不出幽都,晴雪倒还好说,却是委屈千觞了。”   尹千觞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许多心事被猛然触起,心中长叹一声,半晌方才苦笑道:“昨日之日不可留,少恭就莫再提了。”   欧阳少恭道:“也是,浪荡江湖、放歌纵酒虽痛快,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昔日荒唐,俱如陌上之尘随风散,而今修养身心,倒成就了人生正道。恭喜你了,巫咸大人。”   尹千觞苦笑一声,任他话里带话,也不接腔答他。   四人攀谈了一会,随后百里屠苏解开背后的焚寂,按照欧阳少恭事先的嘱托,递交了他们。   焚寂终回幽都,尹千觞和风晴雪脸上皆露出释然的表情。   风晴雪想起陵越同她说过,屠苏体内魂魄仍不全一事,不免忧心道:“少恭,你们找了这么久,完全没有那一魂一魄的下落么?”   欧阳少恭默叹一声道:“尚不知下落。我来幽都,也有一半打算是为此事。晴雪,你把屠苏临死前发生的事情,都源源本本的告诉我……”这一路走来,他渐渐发觉了许多疑点,而能给他解惑的,也许只有风晴雪。   当风晴雪说到,百里屠苏在散魂之前,曾一心想要回到后山山洞时,他目光微动,显是已有了计较。   风晴雪问他:“少恭,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欧阳少恭轻轻一笑:“看来此事还得回去问陵越。”   “那你们接下去便要回天墉城么?”   “回去作什么,他们既要我们在外待足三年,我们便待足三年又何妨?”   风晴雪虽不明究竟,但看到欧阳少恭这付成竹在胸的样子,知道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心头也舒了一口气。此时,她已不会怀疑欧阳少恭作出任何对屠苏不利的举动——据陵越所讲,他们二人的性命已是捆绑到了一处,少恭对生存的执念是如此之深,有屠苏的牵制,想来他们都会一同安好的吧。   正在沉思间,却听欧阳少恭道:“晴雪,我还须你们帮一个忙。”   “什么?”   “忘川,我要去一趟忘川。”   欧阳少恭去忘川,自然是想再见巽芳一面。他去过姚家镇,也去过雷云之海,那里均无巽芳的魂魄停留,那么剩下唯一的地方,也就只有忘川了。   蓬莱相见成诀别,可心中仍有许多不曾道出的话,恰似未得圆满的情意,萦绕于胸,始终留恋着不肯离去。   此时尹千觞主动道:“少恭,就由我结阵,送你进去吧。”   待他们二人离去后,风晴雪就带着百里屠苏在幽都四处走走。   “我对这里确有一些印象,看来,我从前真的来过这里……”   “是啊,你来过的。”百里屠苏竟还对幽都有记忆,这让风晴雪有些莫名地感动。她便将上次百里屠苏来此地的情形说了一遍,话题一旦打开,许多往事也就随之而来。   百里屠苏见她说到动情处,眼眶又红了起来,莫名地也有些惆怅,便想着转移话题道:“我小时候给你做了一个泥人么?拿出来让我瞧瞧!”   “嗯!”风晴雪灿然一笑,又露出从前的几许纯真来。   百里屠苏接过那泥人,憨憨傻傻的一团,五官轮廓也分不清,一看就是出自稚童之手。这样简陋的东西竟被她一直被作宝贝一样地珍藏着,心中老大不忍。他低声道:“这泥做的小人,最易散了,你竟能保存十余年这么久……”   风晴雪红潮上颊,颇不好意思地道:“我在上面施加了法术,所以就算再过一百年都不会散的。”   一百年……   来此地之前少恭曾说过,灵女寿数极长,刚才又听她说,此生都不会再离开幽都,那她真的要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上个百年千年么 百里屠苏想象着那情形,只觉得喉间一涩。    风晴雪却犹自不觉,只在一边开心道:“苏苏,你知道么,你还能活着着地站在这里,而且还未曾完全忘了我和幽都,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百里屠苏看着她的笑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忘川之中,阴气森幽,鬼影憧憧。   欧阳少恭四处寻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巽芳的身影。心中寻思:难道她已经轮回往生了?   欧阳少恭咬了咬牙,从随身的布兜之中拿出了玉横。   他从来不是轻言放弃之人,既然存了寻人之心,那就定要求个明白。   双手结印,法阵开启,万束光芒从玉横之中散开,瞬间照亮了整片忘川;伴随着无数厉鬼的哀嚎声,他为了寻找百里屠苏魂魄而研习的搜魂阵就在此地启动了。   千万鬼魂飘来又散去,却无一人是巽芳,半晌之后,忽有一股强大的外力从旁袭来,他心头大骇,忙收了阵势。   只见他眼前浮出一团白气,瞬间化作一个白须老人的模样,对着他拱手一拜。   “这位公子既能来到忘川 ,想来与地界幽都有些交情。幽都之人或许忘了提醒公子,此地切不可使用法术,不然会引发地气异动、三界混乱。公子布下此阵,想来是为了寻人,老朽在此地数千年,或许可帮上公子的忙……”   方才动手,欧阳少恭已知他灵力淳厚,非自己所能相抗。见他态度如此和善,也立即肃容拱手,恭瑾道:“是在下唐突了。我来此地,是想寻找我亡妻巽芳的魂魄,与她最后见上一面。”   “巽芳?可是蓬莱公主巽芳?”那白须老人恍然一笑,“你既说是亡妻,那你定是她的夫君欧阳少恭了?那正巧了,老朽刚好认得她,而且,她还托老朽留了几句话给你。”   欧阳少恭一时错愕不已。   那白须老人告诉他,巽芳已于半年之前入了轮回道,她在此地等了两年,之后飘然离去。   “巽芳公主初来此地时,四处徘徊,似乎在等候什么人。老朽原以为她也是普通的痴情女子,约定了情郎三生相守,故而长留此地。可时间久了,老朽渐渐发觉她与旁人不同,那些滞留忘川的女子无不哀哀怨怨、悲悲戚戚,她却无一丝一毫的怨愤。老朽有些好奇,就忍不住同她攀谈起来,问她何以久久不入转回?她说,她要等一个人。”   “老朽便劝她:‘都道‘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生前事生前了,既已散去了肉体,就莫要执着了。若是长长久久地等不到,便是死了也徒惹一场伤心;就算等到了,二人一齐入了轮回,到时候一样是路归路、桥归桥,尘缘悉数忘个干净,又何苦呢?”   “她说,她并非想要等着夫君践行三生之约,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她告诉我,她原是蓬莱国的公主,她的夫君,原是上古仙人托生,后来与她一同死了,因魂魄不全之故,恐怕已经化作了荒魂。但她心中仍存了一线希望,希望能够出现奇迹,让你能再好好活上一世。‘世间荒魂,若有奇缘,两年内会重入忘川,若他得天意垂怜,还能活上一遭,我便再无所求了’。”   原来,这就是她要等上两年的原因。   欧阳少恭不禁心中酸楚。   那老人又道:“说是两年,她就果然等了两年。半年之前,她决心上路,离走之际找到老朽,托老朽再替她办一事。她说:‘我心中仍有一种预感,夫君他此次生机未绝。只是,我也不能确定这预感是否准确。可若一心在此痴守,怕真正会入了执念,这便非他所愿了。生死不过物化一瞬间,倒是魂灵的焦灼永无归途,我只盼望,夫君有一日可以真正将心落下。若他能复生,或许会来寻我,劳烦您替我捎上几句话’……”   她果然是离去了。   欧阳少恭只觉得天壤茫茫,满目皆空,惟有巽芳最后留给他的话,在他的心中不断盘旋回转、漫声细语……    “少恭,你我曾情深义重,最后又死了一处,夫妻之情圆满,我此生已然无憾。你此生只盼有人与你同归,可惜,那人不再是我。我当初不愿相见,便是早已知你心意。”   “少恭,我的归途便是在这里——黄泉路,忘川河。忘尽前尘,轮回重生。”   “属于巽芳的那一世,都已经过去了。就算有来生,来生也不再属于欧阳少恭与巽芳。莫再牵挂,各自安好。”   巽芳……   无限的往事从他心头掠过,他闭上眼睛,紧绷的表情渐渐松驰,最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在风晴雪的一再挽留下,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在幽都小住了数日。尹千觞拿了自己私藏的一些酒与他们对饮,就连风晴雪也不顾灵女的身份,偷喝了几杯。四人谈笑作乐,倒好似回到了从前的那些时光。   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离去之时,风晴雪默默在原地伫立了许久,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房中。   她本想去床上躺一会,可余光一瞥,却发现了一些异样。   她房间的桌子上,竟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对木头雕成的小人,刀法精细,栩栩如生,分明是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的模样,依稀有着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儿时的眉眼,在那小人的背后,各自刻着他们的名字:韩云溪、风晴雪。   “云溪、云溪……”   风晴雪看着这对小人,“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江陵(一)   “师兄,还是没有他们的消息?”   芙蕖练完功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陵越独自一人站在山门前,居高远眺,他的目光穿过那巍巍群山,似乎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这一个月来,他每天都要在这里站上许久。芙蕖心中叹了一口气,举步上前,出言打断了他的沉思。   陵越淡淡道:“什么消息都没有。”   “屠苏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想来应该不会。一个月前,他们还从乌蒙灵谷发来消息。况且,若阿翔找不到他们,也应该会回来了。”   陵越虽然这样说,但心头仍有忐忑。三年之期将满,欧阳少恭须得尽量回天墉城补齐屠苏的魂魄才行,否则的话,他们二人均有性命之忧。   当初遵照师命,他没有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二人下山四处游历,但若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让少恭心念又改,从此留在某个地方不愿回来,那……   自己到底要不要干脆把真相说出?   正踌躇间,高空之中忽地传来一声鹰啸,两翅搏展,俯旋而下。   “阿翔,是阿翔!”   芙蕖大喜之下,高声地叫了起来。   陵越用法术解下封存在阿翔体内的符文,略略读了一遍,脸上露上一丝宽心的笑:“他们半个月后会回天墉。”   “真的么?那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江陵。”   江陵,乃是中原地区一大战略要地,荆都名城,东南重镇,风土气象自与别处不同,城楼密集,阡陌纵横。百里屠苏被欧阳少恭带着在城中转了几日,只见他对此地甚是熟悉,可对那些繁华热闹却心不在焉,时不时在一些地方停留下来,眼神中浮现出隔世般的迷愁。   “少恭,你从前来过这里么?”百里屠苏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何止来过……不过也有两百多年不曾踏足了,沧海桑田,一景一物全都换了一付形貌。”   两百多年?百里屠苏听得一惊,他尚记不得欧阳少恭渡魂之事,自然万分诧异。   欧阳少恭见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淡淡道:“从前你我恩怨纠葛太深,许多事,我不愿说与你听;与你在外这三年,你确是替我解开了许多心结。屠苏,你想要的真相与答案,明日我全都告诉你。”   真相?那又是什么……   百里屠苏对自己永远沉睡在迷雾里中的记忆,隐隐有些不快。   次日大早,欧阳少恭御风腾翔,带着百里屠苏来到附近的一座山脉之中。此山高耸入云,山路险峻,平常鲜有人走。不过这对于有异术在身的二人,却没有什么阻碍。欧阳少恭披荆斩棘,深入山谷,最后在一座巨大的古木前停下。他捏了一个法诀,随着灵力荡开,竟有一个山洞的入口,出现在古木之后。   那山洞曲折狭长,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突然一片空旷,中间一汪清泉,两旁草木萋萋,丛花盛放,美不胜收,百里屠苏怎么都料想不到,这里面竟还别有天地。更教他讶异的是,在那草地之上,竟还摆着一付琴案,不过支架陈旧,显然已经摆放了许久。   百里屠苏尚不及询问,一旁的欧阳少恭指了指右侧从崖顶垂挂而下的瀑帘道:“你使避水法,我们一起穿过那道瀑布。”   百里屠苏依言行之,待水雾散去,他便看到了一间极雅致的房间,里头陈设一应俱全,只是全部蒙了一层厚灰。   “这是……少恭从前住过的地方?”   “算是一处落脚之所。”   欧阳少恭使了一个法术,将此地的积尘悉数散去,而随着他法术的施展,原本空白一片的石壁之上,慢慢出现了多幅画卷,那里头或是景或是人物,笔法简洁,旁边还附有小字。   百里屠苏被些画卷吸引,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一一看了起来。   在他眼前的第一幅,是一个身量尚小的少年,只见他痴痴地望着炉鼎中的一把剑,眼中之中似乎透露着无限的渴望。百里屠苏发现,那把剑的形状,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我一定看过这把剑。   但是,我又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把剑呢?   百里屠苏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只觉得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却堪堪差那么一点,而抓不住、摸不着。于是他更深地看了地过去,不知不觉中,周遭地一切逐渐渺远,而眼前忽然出现一团赤红的焰火,烧得那样猛、那样烈,在那熊熊的焰火中央,则是一把黑色萦绕的剑。   焚寂,是焚寂!   说不上为什么,他只觉得心头狂喜,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在那把剑上,有着一种强烈吸引着他的东西,那样东西对他而至关紧要。那是他的另一半,他魂牵梦引的另一半,他必须将它与自己融合。可是那烈火却阻住了他……不,即便是在烈火中焚尽,他也要把那剑拿在手里……火舌卷上了他的身体……好疼……可他仍要走过去,死也要走过去……一直到,灼热的赤焰将他团团包围……为何这火,是这般的猛烈,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自己的身体快要疼要消失,可那把剑,却依然在触摸不到的地方……为什么……焚寂……我的一半仙灵……   “屠苏!”   随着欧阳少恭的一声低叱,百里屠苏猛然从幻觉中清醒。火焰消失了,焚寂也消失了,只有眼前的这幅画,还有身边的欧阳少恭。   这短短的片刻,竟令他汗透重衣,面色惨白。   “屠苏,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百里屠苏将自己在幻境中所见的一切告诉了欧阳少恭,欧阳少恭一怔,无数的思绪翻上来,脸色万分复杂。“想不到,你竟能感受到我昔日的心情……当初,我在作画之时,曾施加过一些法术,常人瞧不出异样,但是我自己每看一遍,那作画之时的焚心之痛又会如昨日重现般清晰,这原是提醒我自己勿忘从前记忆,不料,你竟也能感受得这般深切……想来,是因为你曾有过我的一半仙灵,而今又与我同用一块婴石之故。”   百里屠苏一怔:“少恭,这着焚寂的少年,就是你?为什么,你要施加这样的法术?”   虽则仅有片刻,可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已令他刻骨铭心——这实在是太过纠结,也太过可悲。   欧阳少恭道:“不错,不止这个少年,这画像上的所有人,都曾经是我……”   果不其然,百里屠苏脸上出现了如他所料的震惊神色,他抬起头,看向那些画像,长久不语。   过了好一时,他方才启声道:“第一个少年,也就是你方才经历的,他名叫角越,他的父亲角离,便是将我的仙灵拿去铸剑的龙渊族人……”   无限的往事,在欧阳少恭低沉的嗓音之中,娓娓向百里屠苏道来:“……我只有二魂三魄得以从剑中挣脱而出,魂魄分离之苦难以细说,而不全的魂灵更是无处归依,恰那时角离妻子临盆,我也不知何故,竟钻进了此子的体内,从此依附其命魂而得以生存。”   “我日夜痴望焚寂,只求能与那剑中另一半仙灵融合,可惜被炉鼎中的烈火所阻,而我初次渡魂,亦不知如何操纵人类躯体,手脚难以施展,苦不堪言……后焚寂遭女娲封印,我只觉得万念俱灰,投入炉火之中只求一死……”   “可求死亦非如此简单,当我再度苏醒,发觉自己被吸附于一棵古树之内,我原为凤来琴所化,此古树有仙灵之气,得其滋养,魂魄之力渐渐恢复。我于树体之中待了数百年,直至有一日,从天而至的一场天火毁去树身,而我的魂魄在经历诸多周折之下,竟又进入了一个人类的身体之中……”   “我便是如此,开始了以渡魂之法生存于这个世上。每一次渡魂俱是一次生死煎熬,即便最终存活下来……若至婴儿之体便罢,若稍年长些许,却不能立刻将新的身体操纵自如,哪怕微动手指,亦受万蚁噬身之痛……可无论如何艰难,如何煎熬,我都必须咬牙苦忍,直至完全占据、操控那陌生的身躯,否则,便没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少恭!”百里屠苏听得心头大恸,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欧阳少恭。虽未经历同样的痛楚,然而他却可以从他的叙述之中,感受到那种万蚁噬身的滋味。   “我不知道,你竟然经历过么多的煎熬……”   欧阳少恭淡淡道:“渡魂之后的折磨虽甚是煎熬,但最为痛苦之事,却并非仅仅在此……”   百里屠苏脸色发白:“难道,还有更为痛苦之事?”   欧阳少恭闭上眼睛,声音变得有些干涩:“你或许无法想象,何谓生与死的折磨,它最为痛苦的并非身体的疼痛,因为只要能够感受到痛,那正说明你活着;而更让人害怕、让人恐惧的反倒只是一个瞬间,一个生与死交汇的瞬间……”   瞬间?生与死交汇的瞬间……   那究竟是怎么样的瞬间?!   百里屠苏感觉到,他怀中的欧阳少恭,身体竟不自觉地发起颤来。      ☆、江陵(二)   “少恭,若回忆让你难受,你就不要再说了……”百里屠苏见他这般情状,心中不安,怀抱住欧阳少恭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回忆难受?不,并非如此。在生死关头,面对空茫的虚境,唯有苦难的记忆才是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我倒要感谢它们……”   欧阳少恭挣开百里屠苏的怀抱。   他声息已经渐平缓,但他的脸色依然惨白,嘴唇甚至还有些发颤,他灰黯的眼眸透过百里屠苏的脸,似乎穿伸到令人无法触及的地方去:“……我为一缕残魂,本不完整,生不能为人,死无□□回,若无渡魂以求生,便会灰飞烟灭。……并非像那寻常人一般,尚有忘川河、黄泉路相伴,所谓死,就是彻底消失,从此湮没不闻,人间再无我存活过的痕迹……”   “每在生死关头的那一瞬间,我总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生命之力从我体内消失的过程,迅疾无比,又缓慢无比,无论你如何绝望,如何不甘,它都丝毫不可挽回……你看到自己消失,周遭声响俱寂,可怖的虚空逐步将你包围,你睁大眼却看不到一线光明……这是就是生与死的一瞬间,明明是极为短暂的瞬间,却又似乎比千年的一生更为漫长……”   “屠苏可曾见过,溺水而亡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他们面目扭曲,眼神之中,无不遍布了不甘、恐惧、挣扎……无论死志多么坚决的人,在生死的一刹那,无人不惊,亦无人不惧。你的身体在渴求生存,而天意却要夺取你最后一□□气,你百般不甘,却不得不屈服……在那一刹那,你可以看到一生中最为惨痛的回忆、最为恐惧的过往,而这一切,都抵不上对将被剥夺魂识、剥夺意志的残忍,你何等清晰地感受到,你所有的一切,你的所思所想、所爱所憎,属于你这个人的一切,均将不复存在,全然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不复存在……”   “少恭!”百里屠苏听得冷汗涔涔,无意识中发出的一声惊呼已满带颤音。   欧阳少恭阖目吐了一口气,似在平息这强烈的情绪,他的脸色白得几乎发青,看得百里屠苏心惊胆战。     “自从生死一役后,便是那些认为永世不可消磨的记忆,竟也消淡了许多……而今虽旧事重提,总不复昔日之锥心,屠苏,莫要紧张。”   百里屠苏若有所感道:“虽不曾像少恭一样经历过渡魂的痛苦,可少恭的心情,我却似乎能够体会一二。我知道,我每一天都会失去记忆。但有一事始终不曾忘记,那便是每晚入睡之前的煎熬,这种感觉十分强烈,亦让我十分害怕。我一想到,醒时一切都不存在了,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又全部消失,心里就说不出的焦愁。我还记得,清晨睁开眼时,一片迷茫,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身处何方,就如同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我不是我,我不复存在,无人知晓今日的我曾存在过,那一切又有何意义?我又为何而来?这种恐惧说不出来,又十分悲哀……”   欧阳少恭心中微讶,深深地看了百里屠苏一眼:“害怕消失,害怕不复存在,屠苏的感受,确是十分接近……”   百里屠苏恩了一声,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不安道:“少恭,当初真是我,……杀了你?”你那样恐惧死亡,害怕消失,我却一手将你毁去……   欧阳少恭沉默半晌:“并非全然如此……”   欧阳少恭转过身体,缓步走向内室中央,他抬起头,望着那些画像,似乎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之中。   “……昔年我为太子长琴之时,性本淡泊,看尽花开花谢,深知世间荣枯有序、万物终有尽有,可一世世的渡魂,却令我陷入生存之执念。我也曾经……狂热地追求长生之法,可长生之术终究渺茫,以我残魂之躯,不可能再修仙身……我不得不反复地经历生死、渡魂、记忆的消失与错乱……生存于我,并非乐事,反为苦役。”   百里屠苏心头一紧:“苦役……”   欧阳少恭道:“独生独生,亲寡缘薄,这便是我每一世的宿命。周遭之人无法长久陪伴,不是早夭便是别离,还有无数的背弃……渡魂之后,我也曾挂念从前亲友,再度寻访,可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无不视我为怪物,疑我惧我,不复相认。可虽是苦役,我又仍生甘心?生的渴念反倒更深……”   百里屠苏虽看不到他此时表情,可声音中难掩落寞,忍不住走上前,朗声道:“即使渡魂了,少恭依然是少恭,为何要视你为怪物?无论少恭是何模样,少恭总归是少恭,若是我,定不会背弃你。”   欧阳少恭看着眼前这人坚定而执着的表情,心间无数的念头转过,无数滋味涌上心头,最后握住他的手,带了几许无奈:“可惜你却连我们曾发生过什么都想不起……”   “便是想起了,我仍如同今日一般。”   欧阳少恭摇头叹息:“屠苏可知,我曾为了一半仙灵而屠去你的族人?还害死你的师弟?不仅如此,我还害死了许许多多的人,也曾想害死你……”   “不要说了……”   百里屠苏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可随后表情慢慢平静,仿佛醒悟了什么,抬头地望着欧阳少恭正声道:“因为你的经历,你对生存的执着,所以让你做下从前那么多疯狂的事。若有选择,你也不会情愿。少恭,你对我说这么多,便是想要告诉我这个,不是么?更何况,从前的我,已经杀了你一次……过去已经是过去,我只知此时我的心,只想与你一起。即使我失去了很多记忆,但我仍是百里屠苏,少恭,你为何不好好正视我现在的心意?”——因为我没有记忆,你总是不将我瞧在眼中的。这样的感觉十分强烈,强烈到百里屠苏莫名地难受。   欧阳少恭看到百里屠苏的眼神之中带着了几分委屈,心中像被什么挠动着,既酸又软,忍不住抱住他道:“好了,我信你便是。”   他眼神飘远,落于前方的一幅画中:“……虽经历了无数次的背弃,可我也并非未曾遇见过,不惧我真实身份之人……”   百里屠苏听到欧阳少恭的声调变得奇怪,忍不住转过头去,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往上望。图上是画的是一座小院,那院子的中央,笔墨寥寥勾点,依稀看得出是两个人,一人弹琴,一人舞剑。   那弹琴之人自然是欧阳少恭,那舞剑的……   “这是……”   欧阳少恭也不答他,随着灵光浮动,那幅图飘然而下,缓缓地落于欧阳少恭的手上。欧阳少恭将画卷随手一抖,百里屠苏只觉得眼前一花,刺目的白光让他不自由地闭上了眼。随后,他手心一热,已被人牵住,朝着前方走去。   随着白光散去,百里屠苏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山谷之中,那里草木清朗,依山傍水,而前方是一座小院。这里气息有些奇特,且那座小院看上去也十分眼熟。   百里屠苏略一思索,道:“这就是方才画像上的小院?”   欧阳少恭道:“不错。这是五百多年前,我在江陵郊外曾住过的小院,我以芥子之术保留了下来,里头还有我从前的一些旧物,随我去看看罢。”   百里屠苏暗暗寻思:“这么多年前的屋舍还特意用术法保留了下来,看来此地对于少恭而言,竟是十分重要。这个舞剑的人,究竟是谁呢?”   进去小院之内,有一样东西立即引起了百里屠苏的注意。他看到,院子的西南角,摆放着一把特殊的木制轮椅,百里屠苏上前去看,发现那轮椅形制特别,手工倒是十分精细。   “……那一世为人,我渡魂到了一个天生肢残的婴孩身上,因那时我渡魂经验尚不足,并未完全懂得如何让躯体与灵力相融,故而无法以灵力自治,当了许多的废人,那轮椅,便是我当初所用。”欧阳少恭在身后耐心解释道。   百里屠苏道:“那一世,对于少恭而言,十分重要罢?”   “我并非每世均能顺利渡魂成人,而若为人,那光阴百世,每一世都是珍贵的。至于那一世,只因有了那个人,倒教我十分难忘。”   “就是那个,舞剑的人?”   欧阳少恭低声道:“对,他是第一个知晓真相后不惧我、反倒愿意将身体给我,自愿让我渡魂之人。”   欧阳少恭手中结诀,随着一波灵力荡开,院落之中,一个青年的影像渐渐成形,虽是虚幻的模样,可五官却无比分明:他眉目长得俊秀,可气质却有点冷淡,他剑持而立,英气过人。   欧阳少恭也有无数年不曾再回来此地,自然有无数年再不曾见过他,此时乍见,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从前已然模糊的故人身姿,在这个封闭的芥子空间中得以重现,于是那些记忆便又密密地缠了上来,一时令他十分恍然。   “他叫什么名字?”   “……聂英。”   此时的百里屠苏自是不知晓,从前的他,曾在蓬莱岛上的墓碑之中见过这个名字;他此时只是隐约有些感觉,这个名字,他并非那样陌生。   虽然并不知晓这样的熟悉从何而来。   “我渡魂那个人,生下便是残疾,自小倚仗轮椅生活,不过他倒生在了富贵人家,是江陵首富长子,名唤陆兴文,因身体的缘故不甚受父亲重视。他六岁那年,被绑匪带至郊外,他家的赎金却迟迟未至,绑匪一怒之下,便将他掐死……”欧阳少恭将过往记忆一一道来。   百里屠苏听得一怔:“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心狠的父母,竟然任由自己的亲子去死却不管不顾?”   欧阳少恭淡淡道:“大家族之中,关系本就错综复杂,人心险恶难料,这人虽是残疾,总也是长子,不知挡了谁的道,趁机落井下石,徒惹来一场性命之祸……不过也是因此事,让我得以附身其上。”   “陆兴文死里逃生,倒是唤回了其父的舐犊之情,对他的照应比从前更周全一些。那个富商,便是我当年的父亲,他挑了几个少年,当我的玩伴兼护卫,而此后一直跟着我的,就只有聂英……”   往事像春日里被碎光倾洒的湖面,波光粼粼,倒映出如锦如绣的景致,纵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时光的遗痕,也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褪色,只待时机,那沉于静湖底下的过往,便会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即使在黯淡的暮色中,仍能闪出一些光亮来。   初见时,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低垂着头,紧抿双唇,死活不肯说一句话。   旁人说,他是来自苗疆,不会说汉话。   可欧阳少恭却看得出来,他不是不会,只是不愿。   于是那时欧阳少恭,亦就是陆兴文,带了三分调笑,四分恶劣,对那沉默的少年说了一句:“哦,你不愿开口么?那也好,一个哑巴也不需有什么名字了,我上个月死去的那条狗叫旺财,我想念得紧,我以后便唤你叫旺财罢!”   少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眼神之中流露着一丝屈辱。半晌,他终是沉不住气,主动开了口:   “聂英,我的名字叫作聂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情节,是最初就想好了的呢,所以不要说我狗血啊。   ☆、江陵(三)   聂英初来陆府时,在外流落了许久,对人防备心很重,少年老成,沉默寡言,对陆兴文也只是表面上的谨慎顺从。   他原为苗疆一个部族族长之子,其父因作乱被朝廷剿杀,他与其它人逃了出来,一路上吃尽苦头。因饥饿晕倒在半途时被陆父救下,陆父见他气质不俗,身手灵活,年龄又不大,便留下来给长子陆兴文当了随从护卫。   陆兴文的随从来来去去换了很多个,最后只有一个聂英,陪伴了这一世中最为漫长的时光。   聂英性情坚忍,话虽不多,却是至纯至性之人。   一身秘密的陆兴文,恰也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一个能够信任的属下,一个——真正的朋友。   聂英恰好就是那个人。   时光毕竟已过去了五百多年,俩人相处的那些细节,欧阳少恭也已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最初,他是用了一段收拢人手的手段,看似孤僻实则心地柔软的少年,又怎么抵挡得住这千年仙魂的刻意讨好?不过是寻常的关怀、此许的示弱,不出数年的功夫,那个孤冷的少年便从最初的疏离,到了后来矢志不渝地忠诚。   因着腿脚不便,陆兴文平常饮食起居都需人照料,这活计,后来都落于聂英之手。聂英虽为男子,做起这些琐事来却颇为细致耐心,将陆兴文照顾的无一处不妥帖。他那时虽辗转人间有数百年之久,但大半的光阴耗在古木之中,真正人世渡魂虽没有太长,以躯体操纵灵力尚难以自如。在头几年中,他无法以灵力自愈残躯,后时日渐久,他也已经习惯了聂英的照顾,感觉即便是残障之躯没有什么不便,因此不再多生事端,徒引人注意。   陆父精力旺盛,妻妾众多,像是不满足生了陆兴文这样一个残废的长子,接下来的儿女们像葡萄藤上的果实,成串地冒了出来。陆府成了一池乱水,每天都上演数不清的恩怨纷争,陆兴文稍大一些,就借口养病,从大宅子中搬了出去,独自住在江陵郊外的一处小院之中,偶尔才回去几趟。   在年年岁岁的韶光中,唯有一个聂英日夜陪他,自少及长,渐至成人,在陆兴文束发之年,聂英已长成英武俊貌的青年。陆兴文为他重金请了高人教授武艺,又为他指点一些入门的修仙之法,那时他一身卓绝的武艺,风华正茂,虽是陆府下人,可也引来了不少爱慕眼光。有一回出城办事时惹下了桃花债,无意中救得一大门派掌门千金,那女子也是爽朗不俗,大喇喇地追着聂英来到陆府,自言非君不嫁。   众人都说聂英命好,可一朝脱离贱籍,入赘高门。可面对国色天香的佳人垂青,聂英却显得毫不动心,甚至在对方紧追不舍后当众立下重誓,声称此生绝不娶亲。   对于此事陆兴文探究许久,聂英却始终不发一语。   五年后,陆兴文也到了及冠之年,家中替他许了一门亲事,那女子他见过,温婉可人,长相颇合他心意,故而并未反对。订下婚事后不久,陆兴文被陆父带着访亲离家了数日,聂英因身体不适,并未随行,回来之后,陆兴文并未在陆府中看到聂英。   他放心不下,于那日暮晚,独自去了郊外的小院。   寒冬时分,霜雪初降,铺了一地的银白。木轮辗过雪地的“喀喀”声响并未吵醒素来警觉的聂英,陆兴文心中不禁一咯噔。   进得房中,满面潮红的聂英已病得意识不清,不住地说着胡话。陆兴文查看后发现,那是他寒气入体、又未好好调理所致。平时不生病的人,病起来总是比常人更凶猛一些,聂英便是如此。难得显出脆弱一面的聂英,让陆兴文记了很久,哪怕是隔了五百年后的某一个特殊的夜晚,在陵越发起高烧的当时,那一幅景象,仍是冷不防地闯进欧阳少恭的脑海。   同样喃喃地呼唤着亲人与他的名字,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   陆兴文出门时,天已半亮,借着薄光,他方才留心到,地上竟密密地洒了一层落花残叶。他俯身捡起一根木枝,发觉切口平整,似是利刃所削。   半月后,聂英病愈,陆兴文提出,要与他一同前往苗疆,研习巫盅之术。   昔日陆兴文,亦就是太子长琴的半魂,因人世渡魂太过难熬,尚未放弃寻找长生之法。这一世,他与聂英相处最为密切,自然多少也同他提过此事。聂英出生的部族,原是极擅使用巫盅之术,他曾隐约听闻,最厉害极致的盅术,有肉白骨、得长生之效。只是,他尚未接触部族中的那里核心秘密,对此并不了解。   陆兴文虽提出过,今后要去苗疆走一趟,但聂英不明白,何以陆兴文会选择这个即将成亲的当口远行。对此,陆兴文也不多言,只让他按自己的吩咐作一些准备。   数日后,他留下书信,与聂英悄悄离开了江陵,来到了苗疆。   “这个世上,应该并没有什么令人长生的盅术吧?”听到此处,百里屠苏不禁好奇问道。   欧阳少恭眼神有些幽深:“若是没了魂魄、没了意识,只留一具躯壳,这样长生的盅术,却也不是没有……”   百里屠苏一怔:“没了魂魄、没了意识?这样的人,又何谈为人?”   欧阳少恭有一些情绪如烟尘般地浮起:“……不错,当初,我确也是如你这般想法。”直到后来,在数不清的离别与背弃之后,在几近绝望之际,他已不复从前态度,哪怕是一具躯壳,他也要执着地留下来。   陆兴文与聂英在苗疆待了将近二十年,他精研了无数巫蛊之法,就是没有找到真正能够令人长生的蛊术。不过那些年,他们也未非一无所获,陆兴文帮聂英救助了许多零散四处的族人,赠以重金,让他们得以安居乐业。   聂英对陆兴文感激之情更深,而陆兴文灵力运转也日愈顺遂,为方便行走,他自己施法将残躯复原。聂英对此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反倒自言早已感觉到他并非寻常之人。陆兴文自此对聂英信任更深。   后来,他找到了聂英族中的一位老人,那老人告知他,此法为禁忌之术,复生的人也不算是个真正的人,只是徒具形态而已,日落现形,日出消散,如同一具“尸偶”。   “世上居然还有这种蛊虫?”   “不错,许多年之后,我找到了这种蛊虫,它们名为‘焦冥’……”   百里屠苏心里浮现出一丝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哀痛,情不自禁地低声道:“若是这样的‘长生’,该是多么可怕……若是原本抱了能复生亲人之念,结果却是看到他们变成尸偶,又该是多么绝望……”   欧阳少恭接下去的一句话,顿时令百里屠苏猝不及防:“……你可知,这样的痛苦,我就刻意让你感受过一次……你的母亲,就是服下了我亲手所制的漱冥丹,从而变作了一具尸偶;你不忍见她如此,只能亲手烧掉了她……”   百里屠苏瞬间面色惨白,那锥心刺骨的记忆就这样不可回避地开始在脑海中翻腾。“少恭……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不,你定有自己的理由,是不是?”   为什么?欧阳少恭的眼神渐渐迷茫起来,一世世的渡魂全变作墙上那一幅幅画卷,现下一帧帧地从他眼前闪过去,又闪过来。为什么?因为那么多年里,也就只有一个聂英,能够接受他渡魂一事。失望的次数多了,就发现,人世间的情与爱,就像水底映出的那一弯月,看得见,却捞不着,碰一碰就碎了,既是虚空又是过眼。难得碰见一个真心的人,就忍不住试了又试,探了又探,甚至将他逼迫到最极致的地步,去考量他的底线。   那个时候,当他得知自己苦心追寻了这么多年的长生蛊术不过只能将人变作“尸偶”,失望之情,自然溢于言表。聂英问他,为何如此执着长生之术?他心情沮丧之下,说出了自己反复渡魂之事。   听完以后,聂英脸上难掩震惊。陆兴文自以为,他也不过是同之前碰到过那些人一般,表面上视他为亲人、为朋友,可一旦知晓他的真相,便翻脸无情,视他为“怪物”。于是,他见聂英大失惊色的模样,便冷语讽刺,已做好了决裂的准备,可没有想到,聂英却说出一番让他意想不到的话来。   “仙又如何,妖又如何,你归总是我认识的那个陆兴文……我早已知你并非常人,只是不晓得,原来你竟要受这么多的苦楚才可一世为人……你若将来想要渡魂,就找到我的下一世,下下世,我定愿意将身体给你……”   那时的陆兴文,内心的震憾无以言喻。数百年渡魂,他已知人心险恶、世途崎岖,可他没有想到,竟能让他遇见这么一个人,可以完完全全接纳他、认可他的这么一个人,他曾替自己拉起一道屏障,却仍是被那么一个人,莫名地闯了进来。   也是那一日,他头一回将自己的经历,源源本本地告诉了一个凡人。   聂英听完他的遭遇后大为触动,立誓要陪他寻找另一半的魂魄,或者找到长生之术,免去渡魂之苦。这之后,陆兴文便同聂英一齐,离开了苗疆,万里山川、四处遍寻。   ……   说到此处,欧阳少恭又停了一下来,仿佛陷入了一段不愿触碰的回忆之中。   “那……后来呢?”百里屠苏忍不住开口询问。   欧阳少恭露出一丝苦笑:“后来……我才明白,那时摆在我面前最大的危机,并非失去的一半仙灵,亦非缥缈的长生之术,而是他的性命……”   数年之后,聂英在陪他寻找长生术的旅途中,不慎被妖所伤,妖毒入了五脏六腑,几近丧命。陆兴文不惜耗损修为、用尽珍贵药草,总算护得他一命,但他的身体,却回天无力,就此垮了下去。   陆兴文知晓,聂英的身体就算有再好的灵药,也维持不了几年,他听从聂英的意愿,又回到了江陵郊外,结庐而居,度过了余生的时光。   “我虽早知凡人的性命十分脆弱,便如朝露一般,但教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亦十分不甘。也是那时,我才方知晓,除了渴求仙灵之外,我也是如此渴望人间的真情,渴求着在这茫茫浮世之中,可以有人与我白首相伴,携手同归。但我被天意所惩、一世孤煞的命途,又岂能容我圆满?当我真正视聂英为友,他便要离我而去了……”   欧阳少恭说起那些过往,昔日里心痛欲裂的滋味,又一一泛上心头,虽像是隔了岸的火,焰心的热度是传不过来了,可那种悲哀绝望的感觉,却是一般无二的。   他想起来,正是那个时候,他头一回兴起了寻找复生之术的念头,不过那时一丝线索也无,根本无从寻觅。那时,聂英见痛苦不堪,便劝他:“我的族中有一个传说,若是一个人执念很深,以自己下一世的福报为偿,与地界司命之神作交换,来世便能重遇前世之人。我今生得遇你,是我此生之幸,若有来世,我定会不惜代价再来寻你,再陪你一世,不再教你孤寂一人了。”   他虽知前世今生之说十分渺茫,但那时也是有些痴傻,竟被聂英牵着话头走,还认真思考了起来:“可轮回转生之后,前尘尽忘,你又怎么记得是我?我又怎么知道是你?”   聂英想了想道:“你不是仙人么?难道没有什么法术,可以将我的记忆保存下来?”   “仙术并非无所不能,人的记忆,便是上古的大神,也并非可以一力掌控,何况是我这样的残魂?”   “那你就想想办法,让我们来世相见时,可以认得出对方。”   他何等聪慧,怎么不明白聂英说这些话,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好教他不至于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过于伤神。   可人一旦犯了傻,就会真正傻下去。   后来,他试着将聂英魂魄中一缕气息,注入到了他精心饲养的一只蛊虫之中,又将那蛊虫,用法术封印了起来。若有朝一日,蛊虫重逢同样魂魄之息的人,自然会从沉睡中苏醒,冲破那道封印。   “那么……你后来有找到他的转世么?”百里屠苏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欧阳少恭冷哼一声:“来世?哪有什么来世……万物生存无不只取眼前,求得一世安稳,来世今生本就太过茫远,不过是骗人心安的说法。轮回往生之后,前尘尽忘,前世所依所爱之人,哪里还会记得你音容形貌,即便因缘巧合,忆起昔时往日,也只会觉得那是幻梦一场吧。如此隔世重逢,与当初那个人全然消亡有何不同?”   因为聂英留他的那点念想,让他对人世的温情充满了希翼。自聂英去后,他又数次渡魂成人,每一世,都不忘去将那只蛊虫带上,每一世,他无不渴望着,能够找到聂英,或者,找到另一个愿意接受他的人。   可惜,没有一次不是遍体麟伤,满目疮痍。被离弃、被背叛、被嫌恶,他再也不能重遇像聂英一样,可以全然接纳他的人。他渐渐明白,人与人的缘分,就只是像深秋的两片落叶,被风卷作一堆是偶然,而各自西东方是常态。   他对人心几乎失去了希望,一直到,遇见巽芳。   他于衡山遇见巽芳,恰是他打算去江陵的旅途之中,巽芳对他展眉一笑,那弯起的眉眼,却跟昔日的聂英有几成相似。   他不再去计较,究竟遇见的是不是那个人,当他得知巽芳是蓬莱人,有着漫长的寿数之时,内心泛起一阵久违的欣喜,这样的欣喜给了他最后希望。   只可惜,这样的希望,也只是维持了三年。   “屠苏,你问我,为何要这样伤你?那便是因为,我原本心如死水,但你的出现,又让我不禁满怀期待……可我不想要这样的期待,我既然害怕又惶恐……你我偏偏是这样的相遇,我已屠你族人,杀你至亲,这一切无法更改。你又身负我仙灵,我必须杀你方可合体……”   百里屠苏怔怔地望着他,眼中有太多的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方道:“少恭,你可否将所有的事,全部都告诉我?”   “……好!”   从哪里开始呢?   乌蒙灵谷的初逢,你叫我一声“大哥哥”,可我只是为取焚寂而来……   天墉城初识,我说一句“师兄好像哪里见过”,可我只是骗你信任……   月圆之夜,后山山洞,那一次的意外,让你我从此纠缠难舍……   琴川河畔,你我琴叶合奏;雾灵山涧,你不顾性命为我取得千年冰蚕丝;青玉坛中,你说“钟情已久,爱慕至深”;自闲山庄,你为救我,被矍如所伤;蓬莱岛上,你说愿意将仙灵还我,再信我一回……   流云渡水,生死一瞬,再见时,已是失去了记忆的百里屠苏和不复当初的欧阳少恭。   “我为何要将你逼至绝境?若非如此,我便无法相信你的真心,千载漫长的时光,已让我无法再轻易去信任,天意两字,令我生生世世不得翻身,我想要什么,便我剥夺什么……我只有将所有真相放到你面前,让你去看、去想,让你在一切破灭之后,等着你说出‘后悔’两字……”   听到此处,百里屠苏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哑声道:“我不后悔,从不后悔……”   “是,我知道,”欧阳少恭绽出一丝极浅又极深的笑意,“若非如此,我又岂会不顾性命,仍去东海取婴石护你一命?我怕出意外,方才将婴石交于陵越手中。我那时想着,若我成功融合一半仙灵,今后就算豁出一切,也要去天墉城将你抢回,你便是痴了傻了、失去所有记忆,我也要将你带在身边。”   百里屠苏呼吸声骤然加重,更紧地抱住了欧阳少恭。   “我告诉你从前的过往,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只有这一世,不会再有来世。我只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百里屠苏,能够接受我一切过往的百里屠苏,这便是我从前将真相摊在你面前的原因,这也是我接下去要到天墉城找你余下魂魄的目的。你,可愿意做回那个百里屠苏?”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百里屠苏彻底地放下了心防。   欧阳少恭目的已达成,任由百里屠苏抱住他,不住呜咽。   离去之际,欧阳少恭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回到那小院之中,从房中取出一个乌木盒子。   “这是什么?”百里屠苏见那盒子造型奇特,又似乎年代久远,不禁有些好奇。   “这便是当初那只蛊虫,我与那位故人的所有交集,也只有这只虫子了,”欧阳少恭叹了一口气,“若此次回天墉城,能够找齐你的一魂一魄,我们尚有一世可活;若不能,将来怕没有机会再回此地,不如就此带上。”   百里屠苏看着那个盒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少恭,这盒子可否给我看一下?”   “无妨,”欧阳少恭将盒子递了过去,“只是上面有封印,你怕是打不……”   话尚未说完,那边的百里屠苏已经手快地打开了盒子,但见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闪动,一只灵蝶状的飞虫带着浅浅的光晕,竟从盒中迅速地飞了出来,它于空中绕了两圈,随后稳稳地停在百里屠苏的肩头,朝他亲昵地扑闪着双翅,仿如故交一般。   “咦,这只飞虫认得我?”百里屠苏逗弄了它一会,而当他转过头去,准备跟欧阳少恭说几句话时,少恭的表情,却让他瞬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欧阳少恭,竟已泪流满面。   隔着多少世的悠悠岁月,他又望见了他。依稀是同一个人,又似乎全然不同了。   错过了那么年,他到底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若有来世,我定会不惜代价再来寻你,再陪你一世,不再教你孤寂一人了。   原来,你终究没有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那么喜欢狗血。   ☆、大结局(上)   五日后,欧阳少恭带着百里屠苏,一同回到天墉城。陵越独自在山门前等待他们,当他与睽违三年的这二人相逢时,无数个孤寂思念的时光似乎都凝亘在了这一刻。   至为漫长、又至为短暂,将岁月轻描淡写、悠然轻逝的一刻。   屠苏、少恭。   “师兄。”   陵越没有想到,首先出声叫他的人,居然会是百里屠苏。他的表情沉稳之中夹杂着几分激动,就像从前无数次唤他时那样,带着几分独属于他们师兄弟间的亲近。仿佛重生、失忆,统统都是一场梦,他仍是多年前在天墉城的百里屠苏,从来都没有变过。   陵越不禁鼻子一酸。   “你……恢复记忆了?”他试探着问。   听到陵越的问话,百里屠苏眸子黯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想起所有的事……”下一意识地朝欧阳少恭处望了一眼。   欧阳少恭对他安抚一笑,转头对陵越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进门再叙。”   陵越将他们带到从前百里屠苏的房中,那里的布置分毫未改,且打扫得干干净净,倒像是,随时等待屠苏的归来。   百里屠苏一直不住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似乎在唤回内心深处某些遗失的记忆。细细观察了一番百里屠苏,陵越发现,虽说他并未真正恢复记忆,但比起初下山时的茫然无知,明显已重拾了许多过去的影子。   “少恭……你们这三年,可还安好?”   听闻此言,欧阳少恭嘲弄般地冷哼一声,睨了一眼陵越道:“稀里糊涂,为着一样难以寻觅之物风餐露宿、四处奔波,日夜悬挂于心,不得安宁,师兄你说好不好?”——紫胤老儿倒也罢了,陵越,连你也半句口风不露,可当真令我生气。   陵越尴尬一笑道:“师命难违,但请少恭体谅。”他听欧阳少恭言下之意,显然已明了真相,不禁有些好奇,“不过,少恭又是何时猜到的?”此事除了师尊与他外,并无第三人知晓。   欧阳少恭把从停留在百里屠苏身上的目光转过来,看了一眼陵越,淡淡道:“当日离开天墉,我便觉察到你的态度有异。在山下三年,你又鲜少与我联系,以你对屠苏的关心,若那一魂一魄真在山下,必定会助我找寻,可你却似乎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见过风晴雪之后,更是映证了我的想法。陵越,屠苏的魂魄,可是在后山山洞?”   陵越暗赞欧阳少恭心思缜密,将事实推敲得分毫不差。他点头道:“不错。我并非有意瞒你,当初……”   欧阳少恭抿了一口茶,直言道:“是紫胤让你这么做的罢。”   “恩!不过,这也并非全然是师尊的意思……”话未说话,恰此时芙蕖走了进来。她看到百里屠苏熟悉的身影,眼底瞬间就红了一圈,后在陵越的示意下,带着屠苏暂时离去,留下陵越和欧阳少恭单独说话。   “什么叫并非全然你师尊的意思?”   陵越想起师尊说的那一句“他选择留在自己的梦中”,想起他在屠苏魂魄中见到的一切,只觉得忧思难消,但这担心又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少恭。想了想,只道:“此事……希望是我多虑,待你们歇息一晚,明日我再带你们去后山。”   欧阳少恭知道陵越从来不作无谓的猜测,他这番说辞,立即令他有些不安起来。他敛了神色,肃然道:“陵越,你怕是有事瞒我……我要你现在就带我过去。”   陵越从来都没办法拒绝欧阳少恭。   后山禁地一如既往,门口被陵越用结界封锁住,这三年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踏足其中。   欧阳少恭进去之后,在从前屠苏打坐修练的平地上空,看到了一个至为繁复的法阵,此法阵闪耀着炫目的灵光,团团聚集的五彩光蕴,将百里屠苏的一魂一魄环绕在中央。   “这是师尊临去时布下,法阵灵力可以滋养魂魄。”陵越解释道。   欧阳少恭点点了头,心中叹道,紫胤对自己这个小徒弟倒真的是没话说。他挥手注入一道灵力于法阵之中,可以感觉到,魂魄的气息十分平稳,亦十分纯正,既然魂魄没有毁损,那没有可能无法融合的……   陵越见他疑惑,只道:“少恭,明日我们试一回再说。”   欧阳少恭只得暂且回去。久别重逢,陵越却有许多话想问、想说,欧阳少恭倒也有问有答,拣了三年里发生的一些趣事告诉陵越。   陵越看着现在的欧阳少恭,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明明是同一人,明明一样的让人如沐春风,可是从前的温煦,多少像是隔着一层什么,而今却是由内而外地平静,好像已经什么都可以接受,什么都不再执着;可又并非对世事心灰意懒的倦怠,倒是洋溢着岁月静好的从容。他见识过他的痴狂、执着、狠戾,却独独没有见过这样平淡从容的他。   他忍不住感慨道:“少恭,这三年里,你的确变了许多……”   欧阳少恭轻轻一笑,似有所触道:“既已走出迷局,自然不复从前迷妄。”   “是因为屠苏?”   欧阳少恭眼底浮现一缕柔情,微微颌首:“是,能认识他,此生之幸。”   感受着他话中的浓浓情意,陵越心头一软,千头万绪,全部成了一团乱结的麻。   次日,后山禁地之中,百里屠苏依照事先吩咐盘膝而坐,欧阳少恭与陵越一同施法,将那法阵中的一魂一魄引出,缓缓注入到百里屠苏身体之中。   随着魂魄的进入,百里屠苏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动,他体内的魂魄渴望着完整,甫一接触到自身的魂灵,识海内便开始激荡不已。他暗运法诀吸收着那一魂一魄,但不知为何,那一魂一魄却似不愿相融般,极力抗拒着法力的吸纳。百里屠苏开始着急,再度使力,配合着欧阳少恭与陵越贯注的灵力,誓要完成魂魄融合过程。但他越是努力,那魂魄的动荡却愿发加深,突然,识海中一阵闪锐的痛苦让他顿时天旋地转起来……   “屠苏、屠苏……”   待他醒转之后,他方知晓,魂魄相融已告失败,他根本无法吸纳那一魂一魄。   百里屠苏见少恭和陵越均是一脸沮丧,努力平复气息,提议道:“或许是方才没有准备完全,不如再试一次?”   又试了两次,魂魄一样不能归体,百里屠苏多番强行运气,体内余下的魂魄受到强烈冲击,已然受创,他冷汗涔涔,脸色一片惨白。   欧阳少恭不愿他再受苦楚,施了昏睡之术,扶他到一旁的床榻休息。   “陵越,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欧阳少恭面色说不出的凝重。   陵越苦笑着摇头:“我也只是猜测……当初,师尊告诉我,这一魂一魄是主轮回、承载记忆的命魂地魄,有它们自己的魂识,也有自己的意志。是它们自己选择留在山洞之内,也是它们自己,不愿再重聚……魂魄之力虽极为渺小,可是若有了强烈的执着,却是极难被改变。”   欧阳少恭只觉得喉间苦涩:“他不愿意……原来是他自己不愿意……”五百年前,正是他魂魄的执着,以福报为偿,换来了这一世的相守;可今生他伤他太深,竟是宁愿化作荒魂也不愿重生了。   “少恭,你先别急,不如我们再想想办法。”   欧阳少恭闭目半晌,凝定心神,待他睁开眼时,已不复方才的迷茫。   “我不相信他会不愿,他便是心如死灰,我也定会教他死灰复燃,”他嘴角上扬,眼神之中,透露着无比的坚决,“陵越,我要进入他的魂识之中。”   “你打算……怎么做?”   欧阳少恭的主意是,以玉横为媒,结下法阵,让百里屠苏的一魂一魄将魂识释放其中,而他则将主动进入玉横之中,看看百里屠苏究竟在想起什么。   陵越陡然一惊。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举动,却也是欧阳少恭能够想出的办法。   陵越看他的眼神,已知道阻他不得,况且,如果不能顺利融合魂魄,他与屠苏,也没有几日可活。无论如何,只能放手一搏。   陵越不再多说什么,全力助他以玉横结阵。玉横之中光芒一闪,百里屠苏的一魂一魄已经顺利进入其中,欧阳少恭施以离体之术,也要跟着进去。   陵越忍不住再次提醒道:“少恭,你切莫多作停留,生魂离体十分危险,若有异动,记得赶紧出来。”想了一想,又补充道:“玉横之中布下的法阵助长的是他魂魄之力,即便是幻境,若他想困住你,你也决然无法逃脱,所以切不可与他起争执……”   “放心,我有分寸。”欧阳少恭深深地凝视了石床上的百里屠苏一眼,随后闭上眼睛,双手结诀。紧接着,身体好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牵引着,意识渐渐飘远,魂灵仿佛挣脱了枷锁一般,可于空中随意腾翔。之后,在一股天墉清气的引领下,他眼前一暗,似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双脚落地之时,明白自己已经进入了玉横之中。这里与他想象颇为不同,本以为是黑茫茫的一片,没料想倒是目可视物。   石地、石壁、石山,四周怪岩嶙峋,处处断崖深谷,好像一不当心就会摔得粉身碎谷。欧阳少恭环视一周,心中已有计较。他提了一口气,腾气跃起,朝着前方闪着五彩异光的所在飞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进入大结局了,努力这周更完它。   ☆、大结局(中)   刺目的亮光渐散而去,欧阳少恭睁开眼,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站在那里,无数道光影在眼前飘闪而过,那些光影各自成形,组成一个个封闭的空间,里头景象一览无余,如同无数重世界在他眼前掠过,教他一时眼花缭乱,心神恍惚。那些画面,他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正自怔神,那些割裂的画面开始慢慢地串连起来,最终交汇成一段虚虚实实的记忆。   他忍不住走了进去——   七八岁的韩云溪嘻笑着朝他跑来,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的阴影,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他,可却扑了个空。孩童的身影突然变成了半透明的形状,倏然从他的掌下溜了开去,浑然不觉他的存在。   是了,这是他的记忆,他现在只是一个旁观者。   欧阳少恭缩回伸出去的右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他看到,风景秀丽的乌蒙灵谷中,百里屠苏与伙伴们玩耍,粘着母亲撒娇,如诗如画的幼年岁月,没有任何的波折,也没有任何的苦难,没有焚寂,没有黑衣人,更没有血涂之阵。   他往前走去。   数年的时光倏忽而过,画面一转,已是身处天墉城。   他看到,韩云溪更名百里屠苏,被紫胤真人收入门下,悉心教导。天墉城中,大师兄陵越对他关爱有加,其余师兄弟同他也是有说有笑,每日里一同练剑,一同学文,一同玩耍,安静悠然的时光中,他从一个稚童渐长为一个少年。   他继续往前走去。   山道上,夕阳晚照,落英缤纷,一株大树底下,站着一双人影。   “师兄看上去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这是——   “他”终于出现了。   欧阳少恭心头一颤。   自从“他”出现以后,余下的画面里,时时处处都有他:欧阳少恭与屠苏一齐练剑,欧阳少恭给屠苏疗伤,欧阳少恭为屠苏抚琴,欧阳少恭陪屠苏下山除妖……   后山山洞中,百里屠苏意乱情迷,与欧阳少恭春风一度,互生情愫;   琴川灯会,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携手同游,莲花灯上,彼此写上对方的名字,一寄情思;河畔旁,琴叶相合,高山流水,方府中情意侬侬,夜夜欢好;   江都花满楼,他买下玉佩赠予欧阳少恭,欧阳少恭凑近他的耳畔细语:屠苏,你是我最为重要之人……   衡山青玉坛,他对欧阳少恭表白,而欧阳少恭则答他:今后,百丈红尘,八千里风月,我愿与屠苏共赏之……   春日暖阳中,他们与风晴雪、方兰生、襄铃、方如沁一同游园赏春,惬意而归;   炎炎夏日里,他们乘船出海,万里遨游;   秋风送爽、层林尽染之时,他们在天墉城里与师兄弟们切磋剑法,一较高下;   落雪成白之际,他们于虞山槿园,和卓云飞、仇心蕊赏雪畅饮,一醉方休;   ……   芥子须弥,刹那永恒。   那是他经历过的人与事,那也不是他经历过的人与事。——这些全都是百里屠苏心里面真正想要的样子。   那里没有纷争,没有离乱的世事,没有恶意的欺骗,也没有残酷的决裂,只有高山流水觅知音,相知相守如初见。   幻境中的欧阳少恭,有着多种模样,与人相处时温煦有礼,独行时高姿飘然,照顾百里屠苏时温柔体贴,□□之中带着几许媚惑。——偏偏没有决裂时的狠辣与凌厉。这样的欧阳少恭,美好得让他自己都陌生。   欧阳少恭闭上眼睛,心底涌现出一层荒冷的滋味。就像在一场烟花盛景中,他只是一道蜷缩在暗处被人嫌恶、被人遗弃的阴影,无人愿意他出现。   “屠苏,那不是我!”   他喃喃地说了一句,可惜光影之中无数声音纷纷扰扰,他那点微弱至极的声响,瞬间就被掩盖。   “百里屠苏,那不是我!”   “那不是我!”   ——你这样喜欢我,我很欢喜。   ——可你记住的,却不是我真正的样子。   欧阳少恭强自定神,将那点不甘按捺下去,他睁开双目,眼神之中已带着无比的坚决。他右掌一翻,灵光幻作一柄长剑,他于虚空之中蓦地一挥,凌厉剑影横空划落,他一剑之后又紧接着一剑,剑光过处,幻影碎片纷纷碎裂、坠落,由实而虚,由虚至淡,最后化作道道烟霭,尽数消散而去。   眼前又是一片荒山乱石,顶上暗夜无垠。   “百里屠苏!你出来!”欧阳少恭大声叫喊。四下寂寂,令他的声音不免带上几许凄厉。   他再次结诀,强行催动法力,天地之间一阵强烈的震动,他身形不稳单膝跪地,紧接着一片白光突然将他包围。   待欧阳少恭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山明水秀的村落之中,竹篱瓦舍,田园风光,鸡犬之声相闻,田间地头是耕种的老农,河畔是几个正在洗涤的妇人,门口坐的是拉家常的老婆婆们,泥石小道上奔跑着几个贪玩的孩童,端的是一派温馨详和之象,令人仿佛走进了桃花源中。   这是——乌蒙灵谷。   不同于方才幻境之中的虚淡,这里的一切景象都十分真实,欧阳少恭能感受到脚踏大地的安稳,风吹过发间的凉爽,甚至有一个孩童跑过,还不慎撞了他一下,随后低头向他致歉。   真实得不可思议。   他明白,百里屠苏真正的魂魄,一定藏身此处。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昔日韩云溪家的方向走去。尚未靠近,却听到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琴音。   ——榣山。   在那院落之中,有一人正在抚琴,同他一模一样的眉眼,此时正淡然拨弦,摆出一付与世无争的从容姿态。   当他持剑走进去,那人望向他的表情微微诧异:“你……”   他没有理会他,以目光四下逡巡了一遍,却依然没有看到百里屠苏的身影。   “足下是谁?为何来到此地?”这个“欧阳少恭”,就连声音都同他一模一样,只不过,那种温和无害的表情,却不是装的。   欧阳少恭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诮:“宁愿面对这样的膺品,也不愿见我一面吗?可是,无论你愿或不愿,我都定要逼你出来!”   随着话音落下,他长剑瞬间脱鞘而出,直奔那“欧阳少恭”而去,那“欧阳少恭”面色一变,挥手凝成屏障格挡,欧阳少恭也不理会他,手下毫不留情,刀刀致命。虽然玉横幻境中力量大半皆系于百里屠苏的魂魄之中,但一个区区幻影,还是无法对付欧阳少恭。不多时,那“欧阳少恭”已被他一掌拍中肩头,摔落在地上,他提起剑,便要直刺过去……   恰此时,一道剑光倏然而至,于半空中朝他横劈过来,他收剑转身,正好对上了百里屠苏那愤怒的眼神。   他听到百里屠苏对他怒斥:“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动手?”他静静地看着百里屠苏,看着他睽违多时的坚毅眼神,无数复杂的思绪如灯火般在心头明灭着。   “你认不出我?是了,你一直没看清过我,”他摇头苦叹,“你宁愿面对这个虚幻的影子,也不愿面对真正的我……”   百里屠苏看到他的笑容之中带着看让人无从捉摸的苦涩与寂寞,不禁怔仲了一下。   “你……你是谁?你认得我?”眼前的这个人,他怎么都看不分明他的样子,既熟悉又陌生,身上带着不属于此地的气息,教他十分心慌。   “你居然问我是谁……我认得你,我自然认得,因为你是百里屠苏,而我才是欧阳少恭,真正的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瞪大眼睛:“少恭?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少恭?”   “屠苏,此人为何如此奇怪,竟说自己是我?”那个“欧阳少恭”已经径自站了起来,走到百里屠苏的身边,百里屠苏侧过身去,将他挡在自己的身后。   欧阳少恭自嘲般笑了起来:“百里屠苏,你为什么就不愿睁眼去看,我真正的样子?”他用手一指那“欧阳少恭”,扬声道:“你以为我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你错了,那从来都不是我。真正的欧阳少恭,是一缕在世间游荡了千年的孤魂,他饱尝人间的辛酸、苦难,看遍世事的污浊,哪里还会是这般善良温驯?因为失去得太多,所以执念深重,这种无欲无求的样子,从来都不是我。”   百里屠苏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他呵斥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胡言乱语?少恭就在我的身边,他是什么样子,我远比你清楚……”   “你真的清楚吗?还是,你根本不愿意去面对?”欧阳少恭一步步逼近百里屠苏,“你心里很清楚,欧阳少恭究竟做过什么!他为了一把焚寂,屠了你的族人,杀死肇临还嫁祸于你,他骗你把母亲变成焦冥,还令蓬莱出海……”   “住口,你住口!”百里屠苏双目发红,提剑在手,毫无章法地朝着欧阳少恭横刺过去,欧阳少恭知他并无杀意,随意挥挡了几下,趁他一个不备,突然扑向一旁的“欧阳少恭”,一推一拉间,已站在他的身后,以胳膊肘卡住他的颈部,长剑横卧,以他为质,与百里屠苏对峙而立。   “你放开少恭!”看到“欧阳少恭”被挟持着口不能言的模样,百里屠苏说不出的心慌。   欧阳少恭却直直地盯着他:“屠苏,你还记不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陪在我的身边?无论受到多大的苛责,你都不会离开我?”   “我……”百里屠苏脑子里轰轰作响,昔日的缱绻情深、海誓山盟,开始在他的心底深处乍隐乍现。   欧阳少恭又道:“屠苏,你宁愿对着假象念念不忘,却不愿面对真正的我,你可知,我心中又有多痛?”   他声音低哑,听得百里屠苏心头莫名一恸,正恍神间,却见欧阳少恭蓦然出手,长剑狠狠一划,“欧阳少恭”的颈部被切开一道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瞪大眼睛软倒地上。   “少恭!”百里屠苏脸色大变,心头巨震,怒火已难已遏制。他骤然出剑,如疾风暴雨,真正杀意横生,欧阳少恭左右支绌,终是难以抵挡,一个不察,剑已刺入胸腔半寸。   ——虽是幻境,可是这疼痛却是无比真实。凌厉的刀锋割开肌肤,巨痛随之来袭。如果百里屠苏再不收手,一心置他于死地,那么,他便要这在幻境之中魂飞魄散了。   可他依然那般毅然决然地盯着百里屠苏,半分都不肯退让。   “为什么,你要杀死少恭?”百里屠苏语意悲愤,声音已然嘶哑。   “是的,我杀死了你的少恭,你心目中的欧阳少恭,你恨我,你一直恨我……所以你不愿意魂魄融合,因为你不想面对真正的我,你宁愿永远活在你自己的梦中……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真情,都只是给予虚假的欧阳少恭,那你我之间又算什么?”欧阳少恭一把握住剑身,竟然不推不挡,反而又朝前走了半步,那剑于胸膛之中刺得更深。   百里屠苏被欧阳少恭这般执着的眼神和动作震惊得难以言喻,那握剑的手竟开始发颤。   ……欧阳少恭继续说道:“你不明白为何我要撕去所有伪装,让你痛不欲生?你难道不明白,我这样做,不光是折磨你,也是在折磨我自己?若非我已对你动情,我又何苦这样多生事端?你根本不知道,这千载渡魂之中,我遭受过多少次的背弃?我比你,更为害怕……我曾想过,你若是翻脸无情,我便让你也成为焦冥,永生永世陪在我的身边……”   百里屠苏心头一阵锥心的痛,无数被他自己掩盖的回忆就像最利的刀,正一刀刀地将他凌迟,眼前这人模糊的五官开始变得鲜明:他是欧阳少恭,他是自己唯一割舍不下的欧阳少恭。   “少恭,为什么……”他的喉咙已然哽咽,千言万语堆压在胸膛之中,想说,却说不出。   “因为,定要你面对所有的真相,定要你心甘情愿,这样把事情做到极致的,才是我……”欧阳少恭惨然一笑,“我一生之中,未尝有过后悔,可唯独对你……我若是一早知晓,你便是聂英,那我绝不会这样伤你。我一生所求,不过是与一人携手同归,不离不弃……”   他胸口巨痛,力气已渐衰减,可仍是苦撑着说完最后一句:“屠苏,不管过去如何,不愿你愿或不愿,我既已找到了你,那么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少恭!”百里屠苏哀恸难以自抑,猛地抽出剑,一把上前抱住了欧阳少恭。欧阳少恭在昏迷之际,下意识地握住百里屠苏的手,心头一松,紧接着便坠入无边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趁今天老乔生日,一鼓作气写完的,可是显然已经写不完了。也不想这么草草结尾,所以留下最后一章下周见了。说好的这周完结又食言了TVT   ☆、大结局(下)   “这般冒险,到底值不值得?”   数日后,陵越与苏醒后的欧阳少恭谈及此事,仍是心有余悸。当日,欧阳少恭不顾危险进入玉横之中,使了绝决的手段将百里屠苏余下一魂一魄逼出。末了百里屠苏魂魄成功融合,欧阳少恭反倒几乎丧命。幸亏百里屠苏与他已是命数系于一体,得百里屠苏灵力滋养,他终是慢慢恢复了过来。   欧阳少恭想起醒来时看到百里屠苏红着眼、不眠不休照顾他的样子,不禁悠然一笑:“值得,自然是值得。”   陵越心中蓦然一动,顿时默然无语。   欧阳少恭与他闲叙片刻后道:“我的身份特殊,在天墉里待久了也多有不便,我与屠苏已商议妥当,再过两日,便一同下山……”   陵越没曾过他会这么快就要离去,不由得一怔。   在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临行前的一个夜晚,陵越于卧榻之上翻来覆去良久,终是难以成眠。他披衣而起,出门闲走。   深夜的天墉城四下阗静,灯影全无,他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终究还是来到了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地方。   他走进山洞之内,以灵力点亮洞中的油烛。昏黄的灯光亮起,里头的一切便呈现出清晰明朗的景象。——只是人去影消,只余下空景在烛火中或明或暗地摇曳。   六七年前,百里屠苏在这里被关了三年的禁闭,他怕他孤单,有时候会提灯相见……   三年前,百里屠苏的一魂一魄徘徊在此地,久久不肯离去,他偶尔也会过去,与他说上几句……   这个地方,对于百里屠苏来说,是一生情缘的开端与初始,是化作荒魂也会眷恋不去的地方,可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最初尘缘纠葛的□□?   只不过,百里屠苏有正大光明地于此地停留的理由,可他却只能于夜深之时,悄悄于此驻足。他陵越一生磊落,唯独此事,唯独那人,让他平生有负侠义之名,成为心中一道抹不平消不去的疤。   他怔怔地待着,想起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想起与师尊的最后一场对话,心神难免有些恍惚。   “陵越!”   人影未现声先至,陵越闻声之下,心头蓦地一动,立即转过身去。   ——曳动的光影下,欧阳少恭颀长的身影茕立门口,神色温和,正淡淡地望着他。   少恭。   不知为何,看到欧阳少恭的这一刻,陵越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好像心底里隐约有种预感,他会在此时出现。虽也不知,这样的预感,究竟凭借是什么。   欧阳少恭缓缓走向陵越,笑意拂然:“方才去你房中却是空无一人,不想你竟来了此处。”   陵越没问他为何寻他,只问一句:“屠苏呢?”既然他出来了,想必屠苏也尚未就寝。   “他在翻看从前的札记……”   “札记?”   “都是这些三年中,他自己记下的东西。便是靠着札记的帮助,他才不至于每日都茫然无绪。这也是为何,当日能够立即认出你的原因……”   失去记忆的这三年,百里屠苏札记已经密密麻麻地记满了一大厚本。魂魄融合之后,前尘往事尽数回归,只不过,那三年中发生的事,他却全不记得了。   陵越道:“或许他翻阅之后,能够恢复那三年的记忆也未可知。”   欧阳少恭对此不置可否,随后话题一转道:“如此深夜,师兄为何会来此地?”   陵越一怔,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欧阳少恭这个问题,恰似船夫伸入水中的长篙,一竿子搅乱了晴日下的碧波烟水。   ——这个特殊的地方,他那些曲折的隐秘心事,又该如何同眼前之人分说?   欧阳少恭深深地望向他,仿佛想望向他最为幽深的心湖底下去:“陵越,那一夜,你在这里,是么?”   他说得含糊,但陵越已然听得明白。他们彼此凝望许久,即便什么都没有说,许多未曾挑明的话仍如清晰奏响的曲音,瑟瑟余韵勾连不止,于胸中久久回旋。   在陵越尚自愕然之际,欧阳少恭已转过身来到桌前,他指法一动,桌上竟多了一套茶具。他将茶水摆好,侧头望向陵越,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三年在外,我听到一句话:‘热肠如沸,茶不胜酒。幽韵如云,酒不胜茶。’陵越,苦思无益,不如且饮。”   他伸手作邀请状,陵越神色一动,已不再纠结,豁然一笑,爽快坐下。   二人浅酙慢饮,倒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欧阳少恭轻叹一声道:“陵越,我欠你一份人情。”三年前,他这句话说过一次,那时陵越回的是“一直都是我欠你”,那时欧阳少恭尚有心结未解,也不愿多说,此时旧话重提,却是定要一并说个明白了。   “若非你陪我去东海取回婴石,若非你叫来悭臾,若非你寻回我的魂魄,恐怕,我也没办法重生,也没办法像这样,与屠苏再度相守。不过,我诚心感谢你,并非全然为此。你在我性情大变、面目全非之后,仍是愿意信我、助我,只此一点,我将始终铭感于心……陵越,你若是因那事而对我心生愧疚,那么你之后所作所为,早已超过当日所欠。更何况,当日之事,也并非如你所想……”   此言一出,陵越难免一愣。后来知晓欧阳少恭心思深沉,他也想过当日之事或有蹊跷,可无论如何,自己强侮于他是实,哪怕他后来的反应有所作伪,仍是无损于这个事实。此时听欧阳少恭话里的意思,倒像是——另有隐情?   面对陵越的疑惑,欧阳少恭将鼓兽之事全盘托出,余后淡淡道:“鼓兽千年情瘴,又岂是你凡人之躯能够抵御?陵越,此事本不怪你!”   他说完这话,果不其然地看到陵越大为震惊的表情,他顿了一顿,又道:“……当初我也曾猜测,你何以会知晓我与屠苏之事。后来细想,那一夜似有人影闪动,怕不是我的错觉,而是无意被你撞见。陵越,你一心修道,早已断绝世俗之念,又何以会对我产生思慕之心?怕是当日那场意外带来的残影作祟。澄水生浊,静水微澜,不过只是一时错乱,你本是通透之人,早晚可窥破迷局,重归大道。”   欧阳少恭说完之后,陵越一时百味陈杂,迟迟不发一言,脸上神思变幻。良久,他复尔抬头,眼神已渐清朗:“多谢少恭告知我前因后果,也解我心中困惑。我明白少恭言下之意,只不过……”   他停了下来,沉吟片刻,忽而话锋一转:“少恭,我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请讲!”   “你原为仙人,后成残魂,现又变成凡人,人世与仙途,若是现在下让你去选,你愿走哪一条路?”   欧阳少恭略微一怔,随后摇头轻笑道:“不愧是师徒,问了同样一个问题……曾经我一心执念取回仙灵,可而今明白,便是我重回仙身又如何?仙途守寂,我心境早已不复当初清静,又如何一人独自走下去千年万年?我千载人世嬉游,方知人世之事,亦非人世所可尽。若得一人携手,恣情山水,万里遨游,又何尝不快意?”   陵越目光转也不转地望着他,听完他这番话后冲然一笑,仿佛他的回答正在他的意料之中。随手饮了一杯茶,又接着问道:“那……屠苏对少恭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欧阳少恭心头一动,眼神不觉得迷茫了起来:“曾经的千载时光,岁月如长河无尽,沧海桑田,唯我一人独生独往。我本以为,我会在时间的罅隙中,永无归途。却不曾想,仍是有那么一人,不离不弃地与我相伴……有时候想想,屠苏的出现,倒像千年浮世中绽放的一场梦……”   ——一场时光的罅隙之中,尘烟轻扬、芳华摇曳的梦。   陵越静静地听着,含笑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早有洞见。   欧阳少恭知他已有想法,温颜浅笑道:“三年未见,你倒是……变得有些不同了。看来,我方才劝你的那些话,似是多余之举。”   陵越摇摇头,轻声道:“未非如此,少恭的心意,实令我感激。只不过,有一些事,从前我自己也未必看得明白。”   “三年前,师尊就曾在此地提醒我,尘缘未断,妄想入道。这三年中,我已想得明白,仙有仙途,必须绝情弃爱,我却终究难以忘情。不过,此情却并非只是那场意外中而起;此情,也并只是情爱之情。就如我救你,一半,也是为了屠苏,我知他仍是放不下你,愿有机缘允许,他仍愿与你携手同度;便是我对你,也并非只是由欲生情,我曾当你是师弟,是可共饮清茶的知已……”   “少恭说,屠苏于你,就像是一场梦,那你于我,又何尝不是?梦中之情,一样可珍之重之。”   陵越的目光深遂如墨:“尘缘未断又如何?少恭也说,尘世遨游,如何不快意?这世间万千风光,何必寄意玄虚?最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仙途远,红尘近,我陵越,此生并无后悔。”   “好!好!”欧阳少恭击节称叹,会心一笑,“原来你早已通透,却是我肉眼难窥了。”   陵越粲然一笑,举杯道:“苦思无益,不如且饮。”   ——青天漫漫覆长路,此去一别,真正是不知归期是何夕。虽无红炉煮茗,仍可把盏相送。   欧阳少恭飒爽一笑,畅然从之。   这一夜,二人涓茶浅饮,推心置腹,将前尘皆付诸于杯盏之中。   次日,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携手离去,陵越送至山门,与他们挥别。   “屠苏,少恭,天墉城是永远是你们的家,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百里屠苏心情激荡,上前抱住陵越,哽声道:“师兄,保重!”陵越抚了抚屠苏的背,心中也是万分不舍,半晌才松开。   陵越转而看向欧阳少恭,含笑道:“但盼有一日,仍可与少恭共饮蒙顶甘露。”   欧阳少恭笑道:“好!”   陵越站在山门前,目光远送着他们离去,只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山野的尽头。他抬头望天,但见远方碧空澄澈,白云悠悠。   山道之上,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边走边说着话:   “百里少侠,究竟去哪里,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江南。”   “为何想去江南?”   “我看札记之中,江南记载最多,而且还作了一些记号,我想看看,到底在那里发生过什么。”   “记号?我怎么不记得你在里面有作过记号?”   “……你不是说没看过我的札记?果然又骗我!”   “这个么……对了,烟花三月下扬州,若是我们一路慢慢走过去,想来三月正好赶到江南,当可游春赏景。”   “……你莫要转移话题……”   “等等,屠苏你看……”   欧阳少恭停了下来,指着路边一株树示意百里屠苏。   ——此时正是冬末,而昆仑山脉仍是白雪覆盖,但山道两侧的树木,却有枝苞初绽,绿意将生。掠过落雪成白,眼见下一记春风又至,人生之境,当真美妙如斯。   欧阳少恭伸手握住百里屠苏,与他相视一笑。   轻风卷韶光,往事不胜思,且携手踏雪寻春。   这阡陌红尘、有情众生,我所求不过百年白首,一人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没办法周更,好歹今晚赶出来了。   无论好差,总算完结掉了一个坑,真是万分感动。   对于万年不写小说的人来说,第一次写完长篇,果真是十分不容易的事。因为有大家一路相陪,才让我坚持到最后;也因为越苏恭,才让我觉得写作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真的十分感谢大家,也十分庆幸能在越苏恭文里与大家相识。   (犹豫了很久,这篇决定出一个本留作纪念。现在在大修前面的章节,发现很多地方真是写得一塌糊涂,若有什么修改意见,也欢迎大家跟我提出。另外会增加一两篇番外。有兴趣的话可关注我的LOFTER:醉舟一梦)   最后,千言万语,总归是:谢谢~~~谢谢你们的一直支持~~~~   (不要嫌弃不擅言辞的我啊)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